音乐会结束了。我站在演艺厅外面的阶梯,不敢走开,也不想走开。
明明已经散场一个多小时,别说观众早离去,连有上台演出的学生都一一离开演艺厅。
偏偏,我等不到梁子谦。
一个小时前,当梁子谦拉完〈四季?夏〉的最後一个音,宛如宣告我和他的世界崩溃了。没有掌声,没有人大喊bravo。先不说现场观众发出不屑的嘲笑,大家甚至用躁动来抗议这段拉得不像样的曲子。当时坐在台下的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见梁子谦虚脱般的站在台上,始终低头,不敢看台下。他是战败者,连拿提琴都嫌不堪。他一直在发抖。那一瞬间,他是一名chiluo裸的男人,毫无保护伞可言。
在古典乐的舞台上,完美的音乐演出是演奏者绝佳的保护伞;但是失败者没有资格接受保护。
我不敢哭,紧紧抿住唇,用力到都觉得嘴唇要黏住了。我好心疼那样的梁子谦。
单说他个人的部分,他演奏的不差,但是就整体而言,无疑是失败。
可是,我这个外行人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安慰他。
站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我累到不得不弯腰坐在阶梯上休息,好巧不巧,一阵嬉笑声拉住我的目光。有群人打闹的走出演艺厅,举止轻浮;其中有刚刚坐在我後面的那群女生,还有几名拿小提琴的男生和女生。我认出来了,有几位是刚刚上台和梁子谦一起演奏〈四季?夏〉的团员。
他们好像很高兴。
「学长!你真不是盖的。这个下马威真狠!」
「现在那家伙肯定威风不起来。锺老师一定很後悔指定他当独奏者。」
「只是,这样会不会影响到学长和其他人的成绩呢」
「哪会啊!跟不上的人是梁子谦,关学长他们什麽事情」
「谁管他以前是大赛得主这种连话都不能好好讲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好好和别人合奏演出!」
听他们事不关己的奚落,我好错愕。但是,这份错愕的情绪只有一下子,马上被愤怒给取代。
『连话都不能好好讲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好好和别人合奏演出!』
我真不敢相信那是我听见的话。
凭什麽他们凭什麽这样说梁子谦
看他们嘲笑的嘴脸,我恨不得过去朝他们拳打脚踢。
『不能说话』──是梁子谦一生的痛,也是他天生的缺陷。
上天给他诠释古典乐的完美技巧,却拿走他好好说话的能力。梁子谦,从小就有轻度阅读障碍。虽然他写字识字和阅读书籍都不受影响,还能学外语,但是开口讲话却是他无法克服的困境。尤其遇上紧张和压迫,这份障碍是更加明显。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常常会窘迫到无法讲话;别说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那不是他愿意的。
那年,我捧着讲述贝多芬生平的德文书,好意想请他翻译给我听。不熟悉他内心阴影面的我,就这样傻愣愣地踩中他内心最不愿意被人揭开的疮疤。
所以那时候的他惊吓的逃走了。
我是後来才从李老师那里得知原来梁子谦有这个阴影面。
其实,梁子谦不是不会讲话,是要给他时间,给他准备。他会说话!只是,需要我们静下心来好好等他。
难道,这些人连这样等待的空间都不愿意施舍吗
我不能接受他们这样陷害梁子谦。
正当我想冲过去质问他们的时候,一阵呼唤声适时拉住我的冲动。
「裴裴,你怎麽在这里」
是图书馆主任──李老师。穿淡蓝色套装的老师正从演艺厅走出来。李老师虽然年过四十,却是风姿绰约,有时候会误以为她不过三十来岁。踩着高跟鞋的她,走路飞快,绕过那群人来到我面前。她显然很惊讶我会站在演艺厅外面。那群讨厌鬼因为李老师的出现,连带好奇地看我。
哼!他们不会不知道我刚刚有多生气的瞪他们。
李老师发现我穿黑色贴身的无袖连身裙,纳闷的问:「裴裴,你该不会是来听音乐会的」
我不想对老师撒谎,所以无力的点头。现在的我被愤怒和伤心驾驭情绪。明明眼前是非常熟稔的李老师,但是我无法微笑以对。
一想到梁子谦受到委屈,我哪里笑得出来。
「是来听梁子谦拉琴的吗」
李老师像是不死心,非要把我的意图拷问清楚。她才脱口的话,马上让那群人发出惊呼声。我不理他们,用平静逐渐摆脱冲动,好好回答老师的问题。
「嗯。子谦邀请我来听音乐。」
我的回答让李老师好高兴,但是有些人可高兴不起来。相较於我的克制,那群讨厌鬼反而目瞪口呆。活该!谁叫他们不收敛的话全被我听见了,我只差没拿录音笔录下来。
但是不管我如何生气,梁子谦绝对不喜欢我为这件事情替他出头。
他,是那种要用音乐实力分高下的人。
我藏不住担心,赶紧问老师有没有看到梁子谦
「我在这里等他等等很久了,他都没有出来……老师,你有看见他吗」
李老师被我的话挑出担心的眼神。我知道李老师一定有听见梁子谦演奏的〈四季?夏〉有多荒腔走板。
「裴裴,你真好。我真的很开心子谦能有你这位好朋友。我想他应该还在里面,不然你进去找他。」李老师的神情是满满的担忧。她掏出通行证给我,要我回演艺厅去找人。
这张卡片像把钥匙,打开我内心蓄积的渴望。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能见到梁子谦。一种心理上的冲动驱使我想到他身边。为什麽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自己非常渴望可以见到他。也许是我下意识认为:他会需要我。
对!需要我陪伴他,陪他走过眼前的逆境。如果梁子谦不需要我,又为什麽要一次次和我在图书馆的三楼幽会又为了什麽要邀请我来欣赏他的演出我不管了!就算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也希望自己能被梁子谦需要。
不懂古典乐的我,或许不能化解他拉小提琴遇上的逆境,但是我愿意陪在他身边听他说话。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也相信这正是梁子谦需要的。
捏紧手上的通行证,我又一次瞪那群阴险狡诈的同流合污者。我不要让自己喜欢的梁子谦活在这qunjian诈小人的阴影中!。
那样太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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