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房间里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尖响声,我和阿衡的父母什麽也不能做,同一时间被医生和护士推出病房。眼睁睁看病房门砰地被关起来,我的心其实遗留在里面。我听见门後医生沉着的指挥该如何进行急救,我听见身边阿衡的母亲的痛哭声……那瞬间,我脑海是一片空白的。三天来,阿衡几乎没有清醒过。现在站在长廊上,除了等还是等。阿衡的妈妈一直在哭,阿衡的爸爸就在旁边安慰她。我不敢离他们太近,只好躲到长廊的另一端,远远地看他们。
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时间愈来愈久。从来没有一次急救的时间会花这麽久。
足足过了三小时,终於看见主治医生和护士小姐走出病房找阿衡的父母。但才讲不到几秒钟,阿衡的母亲便脚软跌在地上。
我错愕到连呼吸都忘了。怎麽了是阿衡怎麽了吗难道,是我得开始活在一个没有阿衡存在的世界吗
阿衡的父亲没办法把哭倒的妻子扶起来,竟然选择走过来找我。看他愈来愈近,我好想逃走。因为我不知道阿衡的父亲要来跟我说什麽我也不愿意去想他可能跟我讲什麽偏偏我不争气地僵在原地,动不了,走不了。就这样,我被满脸泪水的阿衡爸爸给抱住。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哭泣,靠着我发抖。他抓我抓好紧,彷佛我是他的孩子,彷佛我就是阿衡似的……
「能麻烦你进去看看阿衡吗阿衡这麽喜欢你,应该会希望你再去陪陪他……阿衡的妈妈可能暂时没有办法进去……子谦,请你进去看看阿衡,好吗最後这段路,能拜托你陪他走完吗」
於是,我走进去了。我走进那个没有医疗机器在运作的房间,走进这个阿衡一点都不想待的房间……
阿衡还在。护士小姐帮他拔掉氧气面罩和软针,也把周围的点滴架和机器设备移走。现在的阿衡总算回到最原来的样子。我知道阿衡可以好好休息了。这最後的半年,他受尽折磨,被关在医院里,不能弹琴,还得每天打针吃药,进行一大堆必要没必要的医疗检查。他没有开口抱怨过,但是我知道他很痛苦。
我发抖地走过去握住阿衡的手。还有温度,还很柔软。我是这麽爱阿衡这双可以弹琴的手,但我现在只能把这双手给握牢,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我摸他的浏海,再低头吻他。同样的嘴唇,同样的柔软,依然有音符的味道。对!无论如何他还是我爱的阿衡。
阿衡,我晓得你最喜欢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这三天,我有加紧练习演奏,绝对会比你三天前听到的好上许多。你等我,我马上拉给你听。
调好琴弦,我就站在他的床边演奏。我相信阿衡有听见。不管在哪里,他都会听得见我的琴,也会发现我的眼泪。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不应该再哭,不应该再让他牵挂我。我只是舍不得让他走。我真的不知道没有阿衡我该怎麽办但是我会坚持下去,会继续拉琴的,让阿衡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阿衡有听清楚吗这是我的琴声,是我对他的爱。不论他今天走到哪里,不论他今天离我多遥远,我的琴声永远是属於他的。虽然我很想拜托他不要走,可是我留不住他。所以,我用琴声,用我最能说话的方法,送他离开。
阿衡,你有听到吗
我没有机会演奏完。第一乐章才拉了一半,指头下的琴弦居然断了。
应该绑紧的琴弦在断裂的瞬间因为弹力,意外划上我的脸颊,割出一道血痕。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有心里准备。我想不懂好端端的琴弦怎麽会断看到自己的手指头沾到血,我一时惊慌的把目光从断弦移到病床上。
躺在床上的阿衡,眼角出现了泪水。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衡的眼泪像滑不动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沾黏着,依恋着,一缓一缓地淌到枕头上。我知道他听见我的琴声了。我差点失手把小提琴摔到地上。换我哭倒了。我抱住小提琴哭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哭倒在床前。在离开以前,我再也没有勇气看阿衡的脸。
从那之後,我知道自己的琴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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