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坠入冰冷的河水中,瞬间如瑠璃般碎去,化为无数看不见的烟尘,于滚滚波涛之间顷刻消逝,悄无声息。
白浪滔天的若水河,浪头渐渐平息了下去。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子粉碎于面前,一丝也抓不住,一瞬间愣住。
下一瞬,她已猛地扑入河中。
于河中往来搜寻,除却冰凉的河水,什么也没有。
她不死心地潜入水底,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肯放弃。
直至折颜将落汤鸡一般的她一把自水中拎起来,冲她嘶喊,“小五!你清醒一点!”,她都未曾清楚地知晓发生了什么。
她一把拉住折颜的手,两眼空洞,只急匆匆地说道,“折颜,折颜你快帮我找找……我把师父弄丢了……水这么大,这么凉,再找不着他……”
“你清醒一点!他回不来了!!”折颜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握紧,沉声低吼,“无论再怎么找,他都回不来了!!”
“你骗人,”她推开他,退了一步,不住地摇头,“你不帮我找就算了,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七万年前他也是在这里历了劫,你说他魂飞魄散了,可我还是把他等回来了……如今他不过是跌到水里,只要找到……”
“那时候他手里有母神怀玉子,仙身也有你的心头血养着,所以才能回来!可这怀玉子他早已注入他彼时全部的爱念送与你做了新婚之礼,若非如此,你安能穿过这星光结界……这五火能焚尽世间万物,普通神仙便是碰着一种皆要化为飞灰,何况是五火!他怕是在那一瞬间便已灰飞烟灭……”他喉头哽住,眼前一片模糊,“你所见着的不过是……他以万万年的修为撑着身形不散,留得一口气,以那残躯祭了若水罢了。”到最后,已说不下去。
“不……”她退后几步,半身浸在水中,“我不信……”
她回身再度扑入水中,往来搜寻,一边找,一边深切地绝望。
冰冷的河水打湿了身体,似已没有知觉。
“骗人……你又骗人……”她来来回回地找了又找,却什么也没有,只能望着滚滚河水,泪下如雨,“终南山下你一言不发,不辞而别……落霞山颠,连一丝影子也寻不着……我等了你七万年,盼了你七万年……你答应过我回到昆仑虚再也不分开,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你说你从不骗人……你说你没事……全是谎言……”泣不成声。
一滴滴泪水滴落,眼前一片朦胧。
她徒然立于渐趋平静的河水中,忽而无数极细小的金色光点自河水之中浮起,似点点星光漂浮于空中,旋转闪烁着,飞入她的怀间,久久不散。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臂,将这点点辉光圈住,泪落如雨。玉清昆仑扇于一旁无意识地一震,一粒微小的光点被它悄无声息地摄入扇中。
她伸出手,这光点却在触及之前蓦地向着天际决然飞去,似点点星光消散于渐明的晨光之中,再无处可寻。
一切归于虚无,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她眼神空洞至极,徒然伸着手,怀中却再无一物。
“那些年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可你从未教过我……如何才能忘了你。”
一口血自胸中涌起,猛地喷出,点点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35章 岁华终 之五
东华降下云头之时,五火已灭,星光结界也已碎去,他心下一沉,急匆匆地赶至岸边,却不见墨渊与白浅。天色昏暗,他极目看去,似见着河心处有人影晃动。正欲起身,却见着河心之中泛点金色的光晕,缓缓上升,旋即飞入天幕,无声无息地散去。
他悚然睁大眼,不敢相信般望着业已泛着朝霞的天际出神。
那金色的辉光,是……
及至见着妺冉的一身黑衣,他方才收回目光,陡然蹙起眉。
折颜抱住浑身湿透满嘴是血的白浅,欲将她带离河心。却不料她原已失却焦点的双眸,忽而泛起了一丝决然,一把推开折颜,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
似想起什么一般,一把将系于腰间的玉瑗扯下,“事到如今,要你何用。既不能守着师父,还拿来做什么……”猝然将玉瑗扔了出去。
折颜眼疾手快,堪堪将玉瑗一把接住,“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若扔了它,墨渊这条命便白送了!”
“命……”她凄然一笑,“他都不要我了,我还留着命来做什么。”
“你混账!!”折颜怒火中烧,眼眶瞬间红了,“他若不是为了救你性命,何须日日受锁心之痛,又何须受这五火焚身之苦!为了救你,该还的,不该还的,都还尽了。便是这身血,这条命,也尽数还给了天地,一丝不留。他所求的,不过是你好好地活着,你为何不明白!?”
“他不在了,我还能好好活着?”她一笑,“七万年前,他对我说,等我。如今,他连等都不要我再等了。”她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忽而大恸,泪如雨下,抬手布了个仙障,将折颜隔阻在外。随手唤出寒水剑,握紧剑柄,朝着胸口猛地刺下。
折颜万万没料到她这般决绝,被仙障隔着,一时也冲不破,只能眼睁睁见着她举剑。
剑尖将将要刺入心口之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她微微抬起头,借着晨光看去,看清来人,眉目瞬间阴鸷至极。
“活着不易,死却不难。”那黑衣女子微笑道,“死了,一了百了。可活下去,却需要勇气。”她顿了一顿,方才又道,“恨意最易滋生生念,虽然生不如死。如今你见着我,想起我借着你的手刺墨渊的那一剑,可恨我?不想杀了我么?”
白浅目光悚然一寒,寒水剑握得死紧,一口牙几欲咬碎,抬手便是一剑刺来。
“不急,有的是工夫和你玩。”她拍拍手,河中涌起一簇水军,“别客气,慢慢来。”
她早已红了眼,神智渐失。除了杀,再无旁的念头。
起手之间,招招狠厉,全不在意己身,只源源不断地攻去。
“你这剑招已失了章法,安能胜我。”
她不管不顾地一通乱刺,寒水剑剑气滴水凝冰,若水水军见着,不由得退后了数丈。
“你不是我的对手。”妺冉笑道,“要寻仇,我随时恭候。今日便不奉陪了。”
眼见着妺冉转身欲走,她已杀红了眼,更不答话,唤来玉清昆仑扇,以最高层扇诀祭出,辅以寒水剑的剑气,扇子一震之下,地动山摇。
妺冉堪堪避过,笑意未减,只身退至锦屏山下,全力聚齐一团剧烈闪耀的瘴气,“白浅,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一击之下,那瘴气向着她击来。
玉清昆仑扇于空中飞回,截住那瘴气尽数收入扇内,再以百倍之力击回。
妺冉邪魅一笑,纵身一跃,跃入半空之中,避过这雷霆一击,随后飘然而去。
身后,锦屏山被玉清昆仑扇击中,轰然倒塌,截断若水。水势被堵,向着锦屏山下不断漫去。
若水水军见着,也不退去,只举刀向她攻来。
她于原地不动,玉清昆仑扇回转过来,一震之下,尸横遍野,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小五!!”折颜全力粉碎去仙障,欲去拉她,被她回身一剑刺来,洞穿肩膀。
他抬首望去,只见她毫无表情地立于原地,满目血红,似欲滴落一般。
利落地收剑,全无一丝拖泥带水。
他忍痛捂着血流如注的肩头,却见她已唤回玉清昆仑扇,欲再度攻来。
他细思了片刻。若然此刻她被妺冉控制着,绝不可能操纵得了玉清昆仑扇。如此说来,便只可能是她过度悲伤失了神智,以至敌我不分。若再这样下去,便有入魔的危险。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好……”若水土地一屁股坐在岸边的地上,颓然道,“这下完了……这下完了……凡间要遭大难了!”
“此话怎讲?”折颜回首蹙眉道。
“若水河流经青丘这一段是个极复杂的点。那锦屏山下,不止是青丘与翼界交界,还连接着凡世,是青丘、翼界与凡世的交界处。那处被水淹没,凡间必遭滔天大水啊!”
她无动于衷般木然地立于原地,抬起手来,准备给折颜致命的一击。
“小五!”他徒然地唤道,“若再不收手,便无可挽回了。你师父也不会愿意见着你如此。你放下扇子,随我回岸上去……”继而又苦笑道,“真不知当初墨渊要你修炼扇诀,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听得他的名字,枯死的心似有了一丝波动,旋即又被一片沉寂的死水淹没。
祭起玉清昆仑扇,毫无意识地击出。
耳畔似有人一声声地嘶喊着,“十七,不要!”
毫无知觉的心艰难地转了转,忆起从前也有人如是唤她,那般低沉动听。
下一瞬,她听得那声音哭着道,“抱歉了,十七!”
她只见着一枚灰青色的珠子自岸边飞来,闪过一丝耀目的辉光。
头脑一瞬间清明起来。下一瞬,脑中九万年的记忆被一丝丝抽离。
“不……”她于虚空之中徒然地伸出手。
昆仑虚的酒窖,莲池,藏经阁,炼丹房,仙鹤……没有了。
“不要……”清风拂过指尖,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倚在榻上看书的样子,他的琴音,他握着轩辕剑的身影,他的怀抱……亦没有了。
“不要拿走……”
昆仑虚后山的桃花,终南山下的雪,落霞山颠的星月……终沉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见。
眼前一片黑暗,神识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一般,渐渐溃散。
她感到有人抱紧她,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冰凉一片,“一切我们都替你记着,你睡吧……睡醒……就……都忘了罢……”
一行清泪滑落。
“师父……”
东华等在暗处,截断了妺冉的前路。
“这么急,急着去哪?”他一张脸冷若寒霜。
“与你无关。”她冷声道。
“你竟未问一问照世镜,”他嘲讽地勾起唇角,“你会怎么死?”
她咬牙,暗暗祭出瘴气。
“你可知魔族的瘴气对我毫无作用,”他冷笑道,“还有,我最恨玩弄人感情于鼓掌之中之人。”
“东华,你要怎样?!”她咬牙切齿。
“你告诉我魔之花如何解,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他勾起唇角,“这买卖于你无损,于我有益,何乐而不为?”
她沉默了半晌,“此话当真?”
“比真金都真。”
“寒月芙蕖。”她别过头,“要寒月芙蕖上凝出的清晨第一滴露水,饮下便可。”
“就这样?”
“若要除根,便须日日服用,”她凝声道,“千年之后,便可使魔之花枯萎,法力尽祛。”
“你可知若骗了我,会是怎样的下场?”
“信不信由你。”她冷笑道,“我目的已达成,白浅会怎样,与我何干,何须骗你。”
“很好。”他抬手唤出苍何剑,“如此,你便安心地去罢。”
剑光一闪而过。剑刃刺入心口,再毫不留情地抽出。
“你……”她徒劳地捂住心口,一口血喷出,“你说话不算话……”
“我本就如此,”他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名声一向不好,苍之魔君燕池悟没告诉过你么?”
她至死亦未合眼。
他敛了面色,寂然望向天际。
“墨渊,仇我替你报了。白浅心内的魔之花,我定会与她解除。”
你放心罢。
东华寻着叠风之时,他正于岸边握着玉清昆仑扇,木然地守着已沉沉睡去的白浅。
折颜正于河心处聚起妙音诀,堪堪将阻断若水河的山体炸出一个缺口,疏通泛滥成灾的河水。待他筋疲力尽地回至岸边,见着东华,一屁股坐在白浅身旁,蹙起眉一个字也不想说。
“你受伤了。”东华微一敛眉,“对了,河水泛滥,凡间如何?”
折颜疲惫地摇摇头,任由肩头血流如注,只望着白浅默默出神。
“妺冉我已除去了。”东华微叹道,“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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