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72章

  “东皇钟为我所造。锻造之初,便需我以血为引,炼以五火,方能成型……成型之后,再以十万众的血与最亲近人的性命为媒,方能唤醒……若无我的血为凝炼之引,纵有五火锻造,擎苍,你亦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复生。”

  擎苍大笑,“墨渊,你既已知晓,便知今日定不能全身而退。”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河中蓦地腾起无数细小的碎片,将他团团围住。

  “东皇钟的碎片……就这些?”他呛出一口血,缓缓聚起最后的力气。

  “不错!”擎苍笑道,“全在这里等着饮尽你的血!哈哈哈哈……”

  他微一闭目,疲惫地抬起手来,双手结印,唇角却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别白费力气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擎苍嘶喊道。

  话音未落,天际忽而降下一张巨大的结界,将若水河与河岸罩在其中。

  她眼泪似已流尽一般木然倒在一旁,绝望地望着那张结界于面前撑起,即将把她与他隔绝在两端。忽而她声嘶力竭地唤,“玉清!玉清!快去!快去师父身边!”

  代替我,保护他……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玉清昆仑扇倏尔不见,堪堪在结界降下之前,飞入了结界内。

  下一刻,她的心跳似停止了一般。

  雷声轰鸣中,九重天幕上露出闪烁的星子,忽然一颗接一颗急速坠落。

  那雷声便一重滚着一重,似重锤落下,要敲裂九天。微明的天色顿时暗了下去。

  折颜堪堪快要赶到之时,便见着星光粲然,飞速地落下。浑身似在冰天雪地里自头顶被浇了一盆冰水一般,寒彻肺腑,心猛地沉入谷底。赶到之时,便见着白浅被捆仙索紧紧缚住,动弹不得。她面前一个巨大而耀目的结界似一张与日光同等光亮的网,明知什么也看不见,却不肯闭上,几乎灼伤了双眼。

  “小五!”折颜冲过去,遮住她的眼睛,沉声喝道,“别看!”

  “折颜……”她似回魂了一瞬,喃喃念着,忽而似清醒过来一般,挣扎着嘶喊道,“折颜,折颜你可来了,你快帮帮师父……你快去帮帮他……”

  话音未落,折颜只觉一股又一股热泪沾湿了手心,心亦似这天地一般潮湿,他转过她的脸,松开她的眼睛,凝神望着她道,“出了什么事?”

  “我……”她一双眼内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我元神被妺冉控制……不止伤了师兄们,还伤了师父……他,他伤得很重,血怎么都止不住……擎苍控制了东皇钟碎片,师父他……星光结界……”到最后,只剩无尽的哽咽。

  “我明白了。”折颜默默替她擦去流不尽的泪水,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将你定在此地,亦是怕你再度被妺冉控制,助擎苍为恶。”

  “我知道……我都明白……”她急促道,“折颜,折颜,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不是他哥哥么……你帮帮他……这星光结界……”

  “是啊,这星光结界……”折颜眼前泛起一线水雾,映着这面前一片透亮,晶莹剔透。

  “星光结界,不死不休。”东华踏出殿门化为轻烟而去之时,心下一片冷然。“墨渊,你要做什么?”

  『昔日你破了星光结界,将我与九儿救出,我们方才能得今日之幸。大战结束,虽失了九重天,却也破了魔族,一切本应尘埃落定。可……这应劫之兆又是何来?我欠着你的这人情尚未还你,你且与我等着!』

  紫宸殿内烛火明明灭灭,夜华合上折子之时,已近天明。方站起身来,一阵眩晕猝不及防,殿外原已渐明的天色忽而沉了下去,无数星子一颗接着一颗不断坠落。

  与彼年一般无二。

  正欲出殿门,忽而心脏处一阵剧烈地疼痛泛上,他两眼一黑,一把扶住殿门,依旧站立不稳。这疼痛,这星落……

  伽昀与天枢冲进来,反反复复地唤着他,他只觉着神识一阵激荡,于摇曳的烛火间渐渐化为虚无。

  失去意识之前,眼角处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大哥,不是说好定会助我的么?你……为何食言……』

  擎苍影影绰绰的虚影于那碎片间若隐若现。他望了一眼结界,看着已然力竭的墨渊,笑道,“这是?”

  “星光结界。”他勉力答道。

  “这结界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一笑,“困于结界之中,你死我活,方能出去……旁人进不来,你也逃不掉。”

  “你方才激我,以己身为饵,骗得所有碎片尽数聚齐,你再以结界困住。”擎苍仰天大笑,“打得一手好算盘。”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蓄起最后一丝元神之力,强打起精神,“你还在等什么……”

  “七万年的禁锢,墨渊,这笔债,今日一朝了结,也算有始有终。”

  擎苍微微凝神,无数的碎片向剑状的碎片聚拢,似化为了一柄长剑。

  “我一醒来,东皇钟便无法开启,这碎片便只得如斯大小,否则何惧你这强弩之末的战神。”

  言未毕,这剑猛地朝他刺来。

  他已无力再躲避,只堪堪抬起手,握住剑刃。

  触及他的刹那,那剑刃之上瞬间长出丝丝细枝,迅速将他的手臂死死缠住。他挣了一下,却挣脱不了。那细枝似有灵一般,缠绕着刺入手臂之中。

  触及东皇钟碎片的瞬间,他神思一个恍惚,一个极熟悉的声音瞬间传入心中。

  那是父神的声音。

  他听罢,了悟般一笑。

  原来……

  “你身上剩下的血,一点一滴,都不会浪费。”擎苍在一旁哈哈大笑,“待吸干了你的血,这结界自会解除,我会重塑元神,而你早已归于混沌,最终还是我赢。”

  他一笑,却不言语,只以另一只手结了一个印,默念法诀。

  擎苍忽而望向头顶的天空,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你欲重塑东皇钟,我便与你召来这天降五火。只不过……”他气息奄奄,虚弱地一笑,“这毁天灭地的神器为我所造……今次……这神器便会因我的血为引,化为烟尘,一丝不存,永远消失……与你的残存的元神一道。”

  “墨渊,你疯了!!!”擎苍大怒,那剑上的细枝缠得愈来愈紧,“我若不放开,你召来五火,便会连你一起烧得灰飞烟灭!!”

  “我原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他又呛出一口血,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笑意,“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天际忽而一阵响雷轰隆而过,乌云骤起,霎时间一阵耀眼的红光从天而降,五股火龙缠绕着自空中呼啸着疾速朝着他飞来。

  “墨渊!!快住手!!!!”

  他仰面抬起眼,那道焚尽一切的火光带着滚滚的炙热,摧枯拉朽的地击穿结界,迎面而来。他微眯起双眼,一切的感知似在一瞬间定格。

  他见着那年她跟在折颜身后,握着玉清昆仑扇转过身来,向着他见礼,“十里桃林司音,因仰慕墨渊上神威名,不远万里前来拜师。”

  他于那道粲然到睁不开眼的火光之中,微微一笑。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河岸上,折颜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耀目的结界,一动不动。

  “折颜,”白浅的哭声未止,“折颜,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快去帮帮师父……他一个人,又受了那样重的伤……这结界……”

  “小五,你昔日与墨渊共同破除东华的星光结界,可与此相同么?”折颜轻声问道。

  她细想了一瞬,吸着鼻子,“似乎,不大一样。”

  “确然不同。”折颜背起手,望着天空,喃喃道,“墨渊是父神的血脉,这星光结界乃是父神亲授。若以父神之血为媒,则可将结界最大化。便是父神重生,也冲不破,莫说你我。”

  “不……不会的……”她望向折颜,用力挣扎起来,“折颜,你放开我!一定会有办法……一定……”

  “小五,你还不明白么,”折颜缓缓闭上眼,“墨渊背水一战……已斩断了一切后路。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

  天边有红光呼啸缠绕着从天而降,映红了整个黯淡无光的天际。

  “折颜……那是?”

  折颜直直地望着那五股火龙,目色悚然,“天降五火……你竟召了天降五火……”

  言未毕,白浅忽而挣脱了束缚,蓦地站了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捆仙索忽然不起作用了……”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猛地一头撞向那耀目的结界。

  折颜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小五!!”

  他本欲向前,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衣角。

  “上神,不可!”若水土地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

  “你放开!”折颜大怒,“天降五火焚尽世间一切,小五此去——”

  她的身子在触到结界的一刹那忽而消融一般穿透过去,徒留折颜在外面目瞪口呆。

  他记起那夜墨渊与他细细道来之时,说他送与她的怀玉子之中,装着……

  她方才穿过结界,便只觉着一阵炙人的热浪迎面而来。四围一片火海,什么也看不见,亦不见墨渊身影。

  她抬手掩着眼睛,极目望去,于不远处见着玉清昆仑扇,便跃过去一把握住。只是未曾察觉扇子的一角已被烧坏。

  火势愈来愈大,向着她这边疾速蔓延过来。

  她握紧扇子,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心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在火舌即将舔上她的裙角之时,火势忽而随风散去。她抬眼向上望去,只见星光结界如瑠璃般碎去,陨落的星子颗颗闪烁着点点星光重归天际。

  结界消失,便意味着……胜负已分。

  若水河河面烟尘弥漫,随着凌冽的河风渐渐散去。

  五火方灭,她穿过满目无尽的烟尘,四下往来一遍遍搜寻着他的身影,心内似火烧般焦灼。她心急火燎地四处张望,穿过重重迷雾,却总不见他人影。

  寻见他时,他正毫发无损地端立于不远处,湛蓝的衣袂于风中微卷。

  她望着他,一步一步地向他行去,竟有一丝怯意。

  他眉目如故,似明月般清俊,长身玉立地立于远处,凝神望着她缓步款款而来。

  她一身白衣,衣上血迹斑斑。

  他一动不动,于须臾间记起彼时于凡世辗转之时,她便总一身雪衣,前来入梦。

  那一个白衣天女的梦,他一做便是千年。

  于凡世初见之时,他对她说,莫要弄脏了姑娘的衣裙。她这身白衣,终是染尽了他的血。

  神识渐渐溃散,她的面目亦愈发模糊,渐渐看不清。

  想说,“白浅,再快些。再不快些,便来不及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的身影在眼中愈发迷蒙,似化为无数雪白的雪片于眼前晃动,顷刻间便要飞散而去。

  她一声一声的呼喊依旧在耳边回响,眼下却似降下层层暗色,渐渐失了轮廓,墨染一般浸湿了眼眶,泛着暗暗的水光。

  极度的困顿泛上,再也无法逃离,渐渐沉入那片永寂。

  虚影于眼中渐渐散去,最后一丝光亮亦归于黑暗。

  终是松开了世间最不愿放弃之物。

  “……忘了吧。”

  一滴晶莹的泪于眼角缓缓陨落,无声无息地飞散于夜空中。

  他明明就在面前,她却望着他如斯目光,不敢上前一步。他眸色沉沉,似无焦点,只定定地望向她来的方向,半晌,望见他似终于松开了什么一般,渐渐阖了眼。仿若断线的风筝,向后倒下,自半空向下疾速坠去。

  她微微一呆,旋即发疯一般向他坠下的方向飞去,一面飞,一面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身子似流星一般直直地坠向河面。她堪堪在他触及河面之前抓住他的衣角,却在一瞬间感到那片衣角于掌心之中化为齑粉。

  他的身子坠入冰冷的河水中,瞬间如瑠璃般碎去,化为无数看不见的烟尘,于滚滚波涛之间顷刻消逝,悄无声息。

  白浪滔天的若水河,浪头渐渐平息了下去。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