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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他咋见这剑招,呼吸一窒。

  这一招一式,皆是寒水剑的剑招,亦是他于落霞山颠手把手教与白浅。

  转念之间,难免分心忆起彼时之事,心内猛地一阵剧痛泛起,阵阵剜心般的疼痛瞬间令他冷汗涔涔,几乎站不稳。他退后几步站定,不知为何,这股剧痛比往日发作之时还要剧烈难捱。霎时间苍白了面色,蹙起眉宇,一手用力压住心口,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看我,差点忘了,你尚有锁心咒在身,”她微笑道,“再告诉你一件好事。这锁心咒最后一次发作之时,比之前面的都要剧烈,都要长久。一旦停止,便即刻陷入永恒的沉眠,再也醒不过来。看来与此刻倒颇像呢。”顿了顿,又笑道,“对了,你定然十分好奇,我因何会这剑法。我虽会我哥的移魂之术,然则最拿手的却是自己的摄魂术。只要动动眼珠,便能令白浅将这些一五一十全招了。她若知晓她用你教她的剑招害你——”

  一下瞬,她尚未看清墨渊的动作,便见他于眼前瞬间消失。

  回头之间,他已于身后现出身形。

  下一刻,她已难以动弹。

  “定身诀?”她一笑,“你以为,这样的术法能困住我?未免太高看自己的同时,”她用力挣脱开来,“也太小瞧我……”

  话音未落,他已欺身而上,一掌击在她肩上。

  她身形不稳,登时飞了出去。

  待她好不容易挣扎起身,看清他勉力欲施的法诀,也不言语,只执了寒水剑在手,剑刃抹上脖颈,莞尔一笑,用力一横,一丝鲜红浸湿了冰冷的剑刃。

  他目色一寒,下意识地瞬移至她身前,一把握住了剑刃。

  粘稠的鲜红自指缝间不住滴落,顺着手腕向下淌。

  他却似无知觉一般,只牢牢地将剑刃握住,一丝一毫亦难以移动。

  这一招果然奏效。

  她面色蓦地一沉,目色露出一丝阴鸷,一手握紧剑柄,就着他握剑的去势,回转剑尖,向着他胸口猛地刺去。

  他微蹙着眉,感受到她持剑的手渐渐用力,握着剑刃的手已渐有些吃力。

  正欲再施定身诀将她定住,却不料心下又一阵剧痛滚过,呼吸已是不稳,力气似被一丝丝抽走,握于手中的剑刃直至抵住胸口。

  “若我再使一把力,然后唤醒白浅,你说,她会如何?”

  第34章 岁华终 之四

  她笑得灿烂,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按住剑柄末端,向前猛地一推。

  心口处又一阵绞痛涌上,气息恹恹,再无力握紧剑刃。剑尖蓦地没入胸口,穿透了身体。

  “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她冷冷地握紧剑柄,咬着牙毫不留情地用力,“自我哥魂飞魄散起,二十余万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就是杀了你。我愿意放弃一切,只要你能以命抵命!”

  “原本我这条命,便是欠北桓的。”他微喘着,蹙紧眉宇,握着剑刃的指间一片血红,“我虽于两军阵前立誓要杀了他,却始终下不了手。以至最后……他却不得不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替我祭了东皇钟。我虽未杀他,他却终究因我而死……这条命若要还他,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如今……我,还不能死。”

  东皇钟未灭,十七尚未得救……他还不能死。

  “他便是太过优柔寡断,方才迷失了本心,走上这条不归路。如今只单单杀了你,毫无意义。最完美的复仇,并非单单杀了仇人,而是令他尝尽这世间最痛不欲生之事。”她莞尔一笑,“白浅若知这一剑为她自己所刺,你说,她会如何呢?”

  他原本尚算平静的心绪,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

  聚起一丝力气,握紧剑刃,欲将剑刃□□。只是尚未做到,便见着她双眼的血红丝丝褪去,原本的模糊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一双清亮的眸子将将寻着焦点,看清此刻的情形,便愣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手心内紧握的剑柄传来的剑刃贯入血肉之躯的触感极是鲜明,鲜明到她几忘记了呼吸。双手难以抑止地颤抖,脑内轰然炸开,世间的一切似都归于虚无一般,一片空白。

  “十七……别怕,”他艰难地开口,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与发丝,“没事的。”

  她微微摇着头,似不愿相信一般,全身发抖。满心弥漫的涩意哽住了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

  剑柄处濡湿的是他的血。一滴滴,一寸寸,皆似火一般滚烫炙热。

  她最重要的、哪怕他受一丁点伤痛都难以忍受的、等了七万年方才等回的人的血,沾满了手心。“……是我……”她失神地低喃,望着握着剑柄的手,浑身发抖,鼻间泛起的酸涩侵上眼眶,眼泪将落未落,一片模糊。“竟然……是我……”

  “别怕。”他喘了口气,低声道,“没事了。”

  他的声音与从前一般无二,似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她从前一向知晓,只要他在,这世间便没有能难倒他之事。他从未令他着紧的人失望过。然她此刻却知他不过在强撑,在安慰。伤的明明是自己,却惦记着,怕她受不了。

  泪水滚落下来,似断线的珠子顿止不住。他的脸愈发看不清,连着这微明的天色和未止的雨亦愈发黯淡。

  若这是一场噩梦,为何这般漫长,为何还不能醒来。

  她模糊的双眼忽而一暗,他已倾身过来,用力将她拥紧,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似昔年一般怜爱疼惜。

  耳际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她感到他身体微微一震,却一声不吭。她只觉身子蓦地一抖,瞬间僵直,受到惊吓般手足无措地欲挣脱他的怀抱,却是被他的双手拥得更紧。

  双眼失却了焦距,满脸是泪,无止无息,无穷无尽。

  “不……不要……”她颤抖着身子,想退开些许,又恐他伤得更重,浑身颤栗,不知所措。

  她的下颌枕着他的肩,一只手颤抖着揽住他的背后的衣衫,缓缓抓紧。耳畔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再有知觉之时,他们已飞至岸边的山坡之上。

  他握紧她尚握着剑柄的手,一用力,将剑拔了出来,扔在一旁。

  喉间压抑不住一声极低的闷喘,浑身的力气似随着这个动作瞬间一同流逝而去,身体下一刻向前微微一倾,无力地向下滑去。她慌了神,就着下落的姿势,用力扶住他,一只手抖抖地用力按住他胸口处不住喷薄着血的伤口,一手将他缓缓抱紧。

  “师父……师父你撑着些,”她边哭边喊,“我这就,这就去找折颜……折颜一定有办法……他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神医,一定有办法,你会没事的……”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他的头靠着她的肩,耳际传来他极轻的微喘和业已紊乱的呼吸。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愈发困顿的神识些微的波动,血止不住地淌,沾湿了衣衫与她的手。她浑身的血都似凝固了一般,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他只觉着一阵极致的困乏似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缚住,拉扯着不断往深渊跌去。他太累了,刹那间闪过一丝就此睡去的念头,却又瞬间忆起那个不住呼唤他,不断落泪的人,忆起尚有事还未完成。他绝不能如此轻率地睡过去。

  良久,神识似恢复了一线清明,他强打起精神,聚起全身的力气,将她轻轻地放倒在地。

  她仰首望去,微熹的晨光之中,星光黯然无色,他的轮廓如是鲜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仿若坠满星辰,熠熠生辉。他唇角含笑,双手捧住她满是泪痕的脸,缓缓地却极郑重地开口,“白浅,自你初踏入昆仑虚,我便知晓你是我命定的弟子,玉清昆仑扇的主人,亦已知晓你是女儿身。两万年日升月落,流年辗转……心悦于你,几多纠结,却难道破……若水一别,七万余载,日夜不歇地拼凑元神,只为回来与你一见。原以为就此青灯作伴,了此残生,不想你竟……”浓重的甜腥涌上,不禁呛出一口血,点点猩红滴落。他微微笑着,轻轻摩挲过她的面颊,“一夕缠绵,难赋深情寸许……奈何姻缘早定,天命难违……如今我已无所求……只愿你安好,何惜微躯尽。”

  他俯下身,浅浅地吻上她业已干涸的嘴唇,轻柔缱绻,无比珍惜,带着丝丝血味于空中弥散不去。

  她微阖上双眼,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流,浸湿了发鬓。

  那流止不尽的血还自指缝间不住淌下,染红她一身白衣。耳际传来他轻声的话语,他第一次唤她的名,第一次表明心迹,第一次如斯相对之时亲吻,可她的心却似停止跳动般,不住地向无底的深渊坠下去,即将跌得粉碎。

  他吃力地撑起身子,艰难地抬起手,无声无息地施了几个定身诀,待她尚未反应过来,又屏息施了捆仙索将她牢牢捆在原地。

  “师父……师父你要做什么……”她用力挣了挣,却挣脱不开这重重束缚, “不……不要……”

  深藏于心底的恐惧,和着七万年来于灵魂深处不时现出的梦魇的阴影,泣血般的伤痛,忽而被尽数掘出,她惊恐万状,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望着不远处他一身湛蓝的衣衫立于猎猎秋风中,衣袂翻飞,亘古不变的身姿照亮了苍穹。

  他蓦然回首,目色深沉地凝望着她,默默将她的身影深锁于心底,转过身去,再不回头。腾身向河心飞去。

  她脑中忽而闪过昔年他立于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之前那遥遥的一望,还有轻轻道出的一声“等我”。

  她泪流不止。

  七万年日夜不歇地拼凑元神,归来之时,却只等来她嫁作他人妇。昆仑虚后山桃林月下,琴音聊寄幽思的心深处,却是青灯作伴,以度余生的无边孤寂。他终是一个字也未道明,只默默守她一世安好,再无所求。她亦终是懂了他于凡世得回昔日记忆之后种种难言的苦涩,亦懂了她言说凡世种种,皆为幻梦之时,他眼中的伤痛。

  彼时所有的一切,她忽而都懂了。

  可兜兜转转,几度波折,依旧躲不开这既定的天命。

  “所以今次……你又要丢下我,却不要我再等了么……”

  他腾身至河心之时,河中蓦地升起一块剑状之物,向着他猛冲过来。

  他强聚起渐渐溃散的神智,堪堪侧身避过。回身望向来物,凝神注目了一刻,终是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那剑状之物周身所刻之字他再熟悉不过,二十余万载,日日夜夜,此物皆是他最深的梦魇。一片血海之间所化出的毁天灭地的神器。

  这剑状物是东皇钟的一块碎片,因擎苍得回血蛊之中的力量而觉醒。

  他闻得那碎片之中隐隐有声音传来,“你终于来了。”

  胸口处不断涌出的血濡湿了襟口,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袂滴落,不断落入河水之中。

  他一手按住伤处,微微闭目。

  锁心咒引发的股股钝痛已渐渐褪去,熟悉的困顿汹涌地自体内泛上,若非这剑伤的锐痛尚能勉力维持住一线神智,他此刻定已睡去,而此番便再也不能醒来。

  时间已不多了。

  他微喘着,淡淡道,“你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

  那碎片内传出阵阵大笑,“不错!如今的你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墨渊,兜兜转转七万年,到头来还是回到这里。这若水河既是,亦是终点。今日,我们终归会有一个了结。”

  “想必你已知晓,因何你尚不能聚齐魂魄,重塑身体。”他抬起手来,手心粘稠滴落,“东皇钟要重炼,需要的……是天降五火和……我的血。”

  “这世上能召唤天降五火之人,只有父神与魔尊季仲……是以,我与妺冉皆会……你利用妺冉复仇之机,借她之手,欲重塑东皇钟……借以复活。”

  “东皇钟为我所造。锻造之初,便需我以血为引,炼以五火,方能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