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了。
叠风蹙起眉,入得门来,只见着折颜倒在榻边,人似未醒来,浑身溢出点点金色的辉光,身上被捆仙索牢牢捆住。他大吃一惊,勉力试着解开捆仙索,毫无反应。心念回转之下,集中精神,全力助折颜破除堕梦诀。半晌,折颜方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两下除去捆仙索,面色已然十分惨淡。
“上神,你怎么了?为何会……”
“来不及细说了!”折颜急速起身,冲出了房门。
叠风随着他一道望墨渊闭关的山洞奔来。
还未至那处,远远地便闻得细雨蒙蒙之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不去,令人作呕。
转过山石,便见着师弟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叠风只觉似有人当头狠狠给了一闷棍,一口气提不起来,几乎站不稳。
折颜的脸隐在黎明前的暗色之中,看不清神色。他一语不发,只尽力救治。
叠风缓了一缓,一把拉住早已浑身湿透,右手不住流血的令羽,狠狠地摇了摇他的身体,嘶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干的?!”
令羽的面上淌着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一双眼睛红着,却似无焦点,“是……十七。”
“你说什么?!”叠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扣紧令羽的肩膀,“十七?怎么可能是十七?!她为什……”忽然似想起什么一般,旋风一般冲到山洞门口。
山洞内已空空如也。
“折颜上神,这究竟……”
折颜已完成了初期救助,默默站起身,背过身去,依旧看不清神色,“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上神!”叠风见折颜欲走,急道,“十七她……”
“叠风,昆仑虚便交托给你了,”折颜顿了一顿,没有回头,“别忘了墨渊交代你的事。”
言罢,也不回头,径化为轻烟而去。
叠风一口气哽在喉间,眼眶一热,望向依旧暗沉沉的天际,默默祝祷墨渊和白浅平安。
“……是。”
长衫自昏迷之中醒转之时,已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他方醒来,便见着叠风一脸悲戚地守在一旁,与十师弟渡仙气。他勉力撑起身体,一把抓住叠风的衣袖,急道,“别管我们了,快……快去师父那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七似被人控制了,换了个人一般,”长衫满目伤痛地垂目,“她……恐对师父不利。”
“什么?!”叠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千真万确……”长衫喘了一口气,“在她犯下大错之前,大师兄,你快去,快去阻止她!”他用力拉住叠风,“若伤了师父……待她清醒过来……只怕……”
他眼前似又闪过她那张毫无温度的冷若冰霜的脸。拔剑之前,他心下只期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是以当剑身划过身体的时候,他依然不敢相信。
身下的血无止尽般地肆意和着雨水流淌,身畔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不住传来,心似被切割一般疼痛。
她没有回答,只一甩剑上沾满的血,回身一剑刺向令羽。
令羽防不胜防,只得勉力一把握住刀刃,血顺着指缝和手腕向下滑落。
他望向她的眼,一字一顿地艰难问道,“十七,为什么……”
她用力撤回剑,目色极淡,笑意却不减,只提着剑,飞身而去。
“放心,你们且先行一步,墨渊随后就到。”
“她……真的如此说?!”叠风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
“大师兄,”长衫拉住他,极用力,“你快去……在一切还来得及之时……一定要阻止十七!!”
叠风咬牙不语,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回身顿了顿,低声道,“师父与折颜上神交代了……要我紧守昆仑虚,不到不得已,不可离开……抱歉。”
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忆起那日墨渊于房内将那枝优昙花交与他,说若他无事,则花开不谢。若然他已应劫,则花必凋零。一旦花谢,那件事便非做不可。
手指触及昨夜墨渊交于他的那枚圆形物事,悲伤难以抑止。
若水河恶浪滔天,汹涌澎湃,滚滚巨浪仿若一只巨大的凶兽,似欲撕裂河岸。
他降下云头,退至坡上之时,若水土地正立于一旁长吁短叹。见着他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过来见礼。
他望着河水,微蹙起眉,“河水怎么了?”
“上神不知,这几日雨下不断,河水本就涨了一些,”若水土地叹道,“今日也不知怎的,河水突然暴涨四溢。小仙在此戍守几十万年,这架势亦只见过一回。前些日子因若水水军随魔族袭了天宫,天宫带兵前来围剿过一回。大抵因水军数量本就不多之故,围剿之下,伏诛的伏诛,请降的请降,只走脱了若水河神与身旁一众人马。那河神原身本是一条巨蛟,父神在日,因在此造恶,被父神降服。父神因见若水河水数日不退,殃及凡世,便命他永镇若水河,封为河神。自那之后,他倒一直谨慎从事,恪尽职守,若水河也再未涨过大水。七万年前大战之后,东皇钟落入河中,他亦时时警惕着,日日遣了人查看。近来也不知是否受了魔族蛊惑,甘愿替魔族效命。”土地长叹道,“如今水势如此,恐非吉兆啊!”
“此话怎讲?”
“这锦屏山下,乃是青丘、翼界与凡世的交界处。青丘与翼界倒罢,只是这水势若再涨一分,淹了山下那块地,凡世便要遭难了。凡世一遇水患,沃野变沧海,民不聊生。”言罢,长叹一声。
“方才你说如此水势曾有过一回?”
“不错。三十余万年前,是曾有过一回。不过彼时那若水河神尚未受父神之封,在此作恶。他本是蛟,原就有兴云布雨、引发洪水的本事。父神见水势滔天,亦感无奈。”
他默了一默,“那彼时如何退了洪水?”
“上神可知父神因何封这蛟为河神?”土地叹道,“乃是因着一旦受了封,便约束了他的本性,便能轻易制服,且勿需再蹈昔日覆辙。当年水势一发不可收拾,那蛟与父神道,须天族以百位上仙献祭于河中,方可平息这水患。父神彼时虽可杀了这蛟,然却难以平息水患,必定殃及凡间。然以百位上仙献祭,更不可能。是以,权衡再三,便与他定下了一个约定。这约定只有父神与那河神知晓。之后,这蛟便欣然受了封,从此安分守己。而父神亦不知用了何种法术,方才褪去水患。”
“是怎样的约定?”
“这个小仙确是不知。只听说乃是父神一则万万年后的预言。那河神似很是受用,便听了封。” 土地叹道,“如今这水势如此凶猛,可如何是好……”
他听罢,沉默地望着面前的河水,淡淡道,“你退下罢。若不想死,便离得远些。”
那土地听得他如此说,磕头如捣蒜,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他略一思索,便已大致知晓了来龙去脉。
若水河神之所以失控而引发大水,乃是因着东皇钟碎片与妺冉的摄魂术之故。以父神的旧事看来,便是杀了河神,亦难退去水患。且东皇钟碎片此刻究竟在何处,亦难知晓。
他蹙起眉,望向天际。
父神,你所预言之事,究竟是……
远处河中“嗖”地射来一枝羽箭,他一侧身,羽箭堪堪擦着脸颊飞了过去。不待转身,羽箭已如飞蝗般自河中射来,他飞身一跃而起,一一避过,全不沾衣。
河中隐隐有刀兵之相,呼喊声震耳欲聋。他略一停顿,朝着河心疾飞而去。
尚未于空中站定,那呼喊声的源头便已扑了过来。他惯性地一抬手,忽而记起轩辕剑已封印在昆仑虚,不由得微微苦笑。便是不使轩辕剑,这群小喽啰亦不在话下。
他更不答话,手中捏着诀,腾挪跌宕,将源源不断自河心冒出的士卒一一击退,无人能挡。只是方才停下,一股深深的倦意便不受控制地自四肢百骸涌了上来,身形晃了晃,略退了一步。方才略活动了些许,竟这般困乏,他如是便知锁心咒并非等闲,蚕食的仙元只怕已所剩无几,这般看来,今日恐难全身而退。
狂风骤起,白浪滔天,他一身湛蓝衣衫被风卷起,称着清瘦的背影,寂寥而决绝。
对面若水士卒见着,知他已有不济,似蚂蚁一般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
他微定下神,手中持着诀,从容应对,起手之间死伤无计。身畔虾兵蟹将堪堪将他围住,却不大敢上前,颇有退意。领头的忽而望向他身后,得救般吁了一口气,露出了笑意。
身后那处,杀气升腾。
他身子一震,半晌,方缓缓地转过身。
“你们再多人也不是他的对手,退下。”
那人一身白衣翻飞不止,长发被狂风吹起,拂过那双毫无温度的血红的双眼。
身后士卒闻得此言,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他瞳色一黯,一丝伤痛微不可察地悄然溢出。
“墨渊,此情此景,感觉如何?”她咧嘴笑道,“放心,白浅好得很。如今魔之花盛开,她全无反抗之力,已是我的俘虏。”
他目色沉沉,殊无表情。只笼于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渐渐收紧。
她微微笑着,“唰”地拔剑出鞘,斜斜地划剑于身侧,“新仇旧恨,今日便做个了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忽而又笑得极是开心,“但无论是你杀了白浅,抑或是她杀了你,于我而言皆喜闻乐见。相爱至深,却不死不休……这便是你昔日双手沾满血腥的报应!”她缓缓抬起剑,定定地指向他,“这寒水剑竟也认主,凡人皆能使,偏我拿着便如普通刀剑无异。也罢,便是如此,亦能杀你。”
举剑刺来,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皆与那人一般无二。
一瞬间,时光蓦地重叠在了一起。二十余万年的光阴,似从未流逝过。
他似又回到了那一日,帐内烛火摇曳,那人沉默地拔剑,抬起头来已满脸戏谑的笑意。一招一式都是那般熟悉,下手没有丝毫留情。
那一瞬,所有温情决然断裂。
他神思一阵恍惚,身体一滞,堪堪侧身避过剑锋。衣袖擦着剑气,划出一道口子。
“这剑法是我哥所创,死前方传给了我一人。”她浅笑道,“死在我哥的剑法,白浅的剑下,我的手里,也算是你最好的归宿!”
欺身而上,剑影似织了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地愈缠愈紧。他屏气凝神,身轻如燕,避得无懈可击,只气息已渐有些迟滞。
“怎么了,你的轩辕剑呢,不使出来么?”她笑意不减,“还是怕剑气太盛,伤到白浅?”
他退了一步,堪堪站定,胸口微微起伏,默然不语。
妺冉并非普通对手。昔日在落霞山脚,他若非取回轩辕剑,要击退魔族与此人亦颇费力。何况如今自己已不比当时。彼时虽未完全觉醒,且是凡人之身,然元神尚有七成。此际便是轩辕剑在手,一面顾及到十七,一面要施展,亦是不便。何况方今他仙元尽失,体力已颇不济,而东皇钟的碎片尚未寻见。
心念于瞬间转过几回,已打定主意。
抬手之间,持诀在手,捆仙索一出,向着她倏地飞去。
她莞尔一笑,“早料到你会使这个,来得好!”
她连退数步,一股火红之气注入剑内,就着捆仙索来的方向用力一劈,那红光触到捆仙索,瞬间化为无数剑气,将捆仙索切得粉碎。
“墨渊,别怪我没提醒你,当真不使轩辕剑,你以为能赢?”她持着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北桓当年是怎么死的,莫非你已忘了?如此,不如今日重温重温。”
她展颜一笑,持剑再度攻来之时,剑招已变。
他咋见这剑招,呼吸一窒。
这一招一式,皆是寒水剑的剑招,亦是他于落霞山颠手把手教与白浅。
转念之间,难免分心忆起彼时之事,心内猛地一阵剧痛泛起,阵阵剜心般的疼痛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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