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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妺冉带笑的脸,她一生都忘不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的秋雨似断线的珠子一般牵牵连连地自天际落下,风雨声如泣如诉,似无休止,莲池内激点涟漪,房前屋后满地潮湿泥泞,难以下脚。
长衫抱着胳膊立在屋檐下望着这天,不住地摇头。似这般下法,后山桃林的桃花再一夜便满地落红,全谢了。这几日也不知怎的,雨下个不停。他与叠风埋怨,叠风随口道,天有不测风云,下点雨算什么。他听了,总觉着这话似不大吉利。
彼时几位师兄弟正在一处闲聊,令羽说起白浅近几日举止颇有些异样,神色也不大对。一提起话头,几位师兄弟也齐声附和。长衫说十七异常大约是师父闭关的缘故。令羽觉着似有些蹊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着如今十七既已安然无恙,师父也渐渐好转,待师父出关,昆仑虚便能恢复往日的盛况了。
碧云珠只差一步便能大功告成。
折颜来瞧墨渊这一日,雨势方小了些。他一身衣衫自洞外进来之时已被淋得颇有些惨不忍睹。入得他闭关的山洞,只见着他正闭目打坐。他回身瞧了瞧洞外牵连不断的雨帘,默默叹了一口气。
墨渊近来睡着的时间愈来愈长,他自然知晓这是锁心咒末期之状。之前数度来瞧他,他大多沉沉睡着。前几日来时,恰逢他醒来,他精神尚好,与他道有一物落在凡世。折颜叹了一叹,便替他往凡世走了一遭。那原是一幅画像的卷轴。折颜自然看得出这画中人是何人,便问他因何会落在凡间。他只望着画中人默默出神,缓缓将彼时凡世的往事一件件娓娓道来。折颜黯然了片刻,不知他竟将昔日之事记得那般清楚。
他忆起昔日在凡世之时,师父所言。凡尘中事,不可留恋。若有一日记起一切,也应明白凡事不可强求的道理。前缘早有因果,强求亦是枉然。凡尘俗世,一切如过往云烟,倏尔便散了。如今想来,当是灵宝天尊彼时或早已参悟。
兜兜转转,前缘早定,如今方才明了。
折颜瞧去,见他微微蹙了眉宇,知是锁心咒发作,却不见他有更多的反应。
他神色如常,待心口处那股钝痛渐渐平复下去,方才淡淡道,这咒于他,已然习惯了。
折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日之后,他又睡了几日。他因算着他大约是醒了,方才来瞧瞧。
墨渊微睁开眼帘,忽而问他,这雨下了几日。
折颜算了一算,说大约有三四日了。
他默默端坐了片刻,转头望向他,“你可还记得我们去梁渠岛之时,所见何物?”
折颜一回想,蹙起眉,“莫不是軨軨?”顿了顿,“难怪这几日的雨……”
“不见则以,见则天下大水。”
折颜微叹,“好的不灵,坏的灵。对了,碧云珠何时可完成?”
“就在这两日。”他忽而又道,“若然有一日这碧云珠效力不足,昆仑虚还须劳你看顾。”
“你作何打算?”
“昔年若水河一战之后,我魂飞魄散。这昆仑虚因失了主人,连累小吾也一并死去,绝了一山龙气。如今昆仑虚后山尚存着梵天印,断不能有失。”
“你是说……”
“这昆仑虚之主的位子,我打算让出去。”
折颜听得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虽事有轻重缓急,无可奈何方才出此下策,然他终是守了昆仑虚二十余万年,一旦将这位子让与他人,谁都接受不了。他坐在一旁生了半天闷气,一句话也不说。
墨渊在一旁与他道明利害,他哪里能不懂。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问他,打算将昆仑虚交给何人。
“叠风。”
折颜微蹙起眉,“叠风虽做事沉稳持重,也算稳妥。然他资质平平,迄今亦只是上仙阶品。昆仑虚交给他,可能服众?”
“我已算到他四百年后当能飞升上神。”他微叹道,“在此之前,昆仑虚还劳烦你看顾。”
折颜微微叹息,“劳不劳烦,也看顾了这许多年。又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两日,折颜便依墨渊的吩咐,将叠风单独带来。
墨渊方才醒来,见着他亦不多言,只披了件衣衫,要他随他往后山去。
叠风撑着伞,随着他来至后山,却见他于断崖畔顿住脚步。及至他抬手一拂,一段直通山下的石阶现出来,一面吃惊,一面又疑惑不解。他在昆仑虚这许多年,竟不知这断崖处还有这等机关。
石阶浸了雨水,颇有些湿滑。他小心翼翼地下至谷底,抬首瞧去,只见着那株高大的优昙花树依旧挺直,枝繁叶茂,花朵于雨中更显晶莹洁白。
叠风初次到此,好奇心被勾起,四下张望不已。
方行至山洞外,叠风尚未看清,便见着一个白衣长发之人自山洞之中冲了出来,雨势如此大,竟也不打伞,直冲至跟前。他一头长发很快被雨水打湿,却恍若不觉,只瞪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墨渊。
墨渊从始至终一直沉默着,他一身湛蓝的衣衫下空荡荡的,身形又见清减了几分。
白衣人瞪了他半晌,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浑身上下已无半分干处,只冷着脸瞪着,不知为何,叠风总觉着他红着的眼眶似下一瞬就会落下泪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吾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分。
雨帘落在他的纤长的睫羽上,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他一手指着叠风,声调已渐失控,“你带外人来做什么?!”
墨渊默默注视着他,半晌,方缓缓道,“小吾,你听我说……”
“我早就说过,你若如此,休怪我赶人!”他语气中已带着些微的颤音,“今日……我就当你没来过!”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山洞内,闭门谢客。
叠风于回去的路上一直想不明白,因何师父要带他至那处,那人又是何人,因何那般与师父说话。及至后来墨渊回到房里与他道明原委,他的反应比之陆吾神君也好不到哪去,只顾垂着头于一旁饮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以至后来墨渊说了什么,他都抽抽噎噎地不大听得进去。
墨渊见着他如此,料定今日不能将昆仑虚交接之事交代与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令他一日后再来。
叠风神情恍惚地去后,他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趟简单的来回,他便已有些倦了。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尚有不少事未完成,他亦无把握是否能撑到那一日。
静下心来,调息运气数个周天,精神似恢复了一些。
碧云珠尚须最后一步方能炼成。须聚气凝神,断不能有丝毫分心。且取血这一步,若干法器皆须用上。彼年父神为炼制梵天印,亦取了不少。如今这碧云珠除了取血,尚须辅以若干年修为凝练。这期间若有分神,便有前功尽弃之危。
此际他心绪已渐趋平静,抬手唤出轩辕剑,放于身侧。
双手起诀,垂目端坐,起手之间将万年修为络绎不绝尽数注入碧云珠之中。
待功成收回法诀,微微睁开眼,不期想起当年炼制玉清昆仑扇之时的种种,心下一个不慎,神思恍惚。碧云珠灰青色的光闪了一闪,他血气上涌,压抑不住,一口血猛地喷出,尽数落在珠子上。那珠子瞬间吸干了血,旋即“啪”的一声裂为一大一小两枚。
他默默擦了擦唇角,心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奈地勾起了唇角,这血倒省了事。
第二日,他独自撑着伞往陆吾处去。
见着他亦不说话,只抬手施了个诀将他定在原处。孤身入得山洞内,将大的这枚碧云珠祭出,封印了莲池中的梵天印,方才出来,化去了他的定身诀。
陆吾冷冷地看着他,“你果然长进了。”
“事从权宜,”他微微叹道,“抱歉。”
“你既已打定了主意,昆仑虚易主也已成定局,我还有何话可说。”陆吾闭上眼,不禁悲从中来,“昨日你带外人来,便已是无可更改。我一夜没睡,想起当年你爹将你带来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一转眼,你竟要弃这山于不顾……”
“梵天印我已用碧云珠封印,也已叮嘱折颜看顾,想来定然无事。至于三毒浊息,若然他日东华有了办法,也当可安然。”
“那你呢?!”陆吾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已不愿再要我随着?”
“七万年前是我思虑不周,贪那一丝侥幸。如今你这处尚存着梵天印,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是以,稳妥起见……”
“稳妥起见?!稳妥起见你便要将昆仑虚之主的位子让出去?”陆吾松开手,目色黯然了下去,“你以七万年前相比,七万年前是怎样的结果,莫非你还要再经一遍?”
“小吾……”他微微叹道,“叠风性子敦厚,做事稳妥,他日若来此,你莫欺负他。他如今只得上仙阶品,你且多助他一助。”
言罢,再不迟疑,撑起伞,转身离去。
“墨渊!”身后陆吾声嘶力竭地一声声喊。
脚步顿住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已到了这一步,再难回头了。
回去之时路过后山桃林,他往子阑的坟上祭了一祭,逗留了片刻,方才回转房里。
是夜,他伏案疾书。将昆仑虚之事一一写下。又召了叠风前来,一一说与他知晓。
末了,顿了一顿,方才将轩辕剑慎之又慎地交于他。
叠风不敢不收,只一边流泪一边接过。墨渊说将这剑传于他,他却始终只是摇头,说这剑是师父的,他断不敢要。
整整一夜,总算将大大小小的事务理清。
翌日,天色微明,东皇钟碎片异动。
他屏退叠风,孤身前往若水河畔。
长衫察觉墨渊不在,四下往来寻了半晌,一无所获。恰巧瞧见白浅正沉着脸来寻墨渊,见他不在,转身欲走。
长衫觉着不对,拉住她的衣袖。
“十七,师父去了何处?”
“放手。”
“你怎么了?”
“我说放手!!”
淅淅沥沥的雨掩去了剑刃出鞘的脆响,却掩不去白衣上飞溅的血色。
他到最后亦难以忘记她冷若冰霜的脸,以及剑上点点滴落的鲜红。神智恍惚之际,四周似又响起了一声又一声难以置信的惨叫,以及令羽握住那剑刃之时,难言的伤痛。
“十七……为什么……”
她于细雨之中勾起唇角,笑得肆意,“放心,你们且先行一步,墨渊随后就到。”
第33章 岁华终 之三
细雨潺潺不绝,一树桃林落尽,晨曦微明。昆仑之巅,岁华依旧,流年暗换。
早课时分,因墨渊闭关之故,昆仑虚弟子便不那么严整。几位师兄弟在一处促膝闲聊,仙童在一旁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长衫照例掌灯去师父闭关之处查看,一去便好一阵不见回转。
叠风因前夜墨渊叮嘱之故,神思恍惚,一宿未眠,只盯着手中一册经卷默默出神,半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待反应过来长衫去了许久,已颇有些不寻常之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未免师弟们察觉异常,他寻了个借口,自殿内退了出来。顺着熟悉的道路往殿后行去,稀稀落落的雨已渐渐收起了雨势。
路过白浅房间之时,他忽而蹙起了眉。
十七由来疏懒成性,早课旷课也非罕见。且她方才苏醒不久,身子尚需调养,数日未曾露面也是常事,是以原本他并未起疑。然而此时她房门大开,几只仙鹤扑腾着在窗台前飞了好几个来回,流连不去,便颇有些不寻常了。
叠风蹙起眉,入得门来,只见着折颜倒在榻边,人似未醒来,浑身溢出点点金色的辉光,身上被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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