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走后,折颜于大殿之上又坐了片刻,叠风聊起南海之事,他似也有些心不在焉。不多时,白止风尘仆仆地自殿外疾步走来,见着折颜也不答话,只一抬手将一枝绿叶白花的植物交到他手中。折颜疑惑地接过,细看之下已认出了此物,不禁大惊失色。
“你从哪里弄来的?!”他大喜过望地看向白止,“我记着瀛洲岛沉之后,此物亦绝了迹。”
“原本这堇华草便不止长在瀛洲,海外三座仙山之上皆有。我此去蓬莱,与守岛的应龙战了三天三夜,还是趁着牠困极,方才取来。”
叠风在一旁瞧着,不解道,“上神,此物有何用处?”
“此物乃是普天之下最强的补剂,然则上古之时便已鲜为人知。若是普通神仙伤着,只需一叶,便可补回所失。”折颜笑道,“只是此草甚为稀有,海上三座仙山之上虽有,数量亦极少,且各有凶兽守护。”
白止叹了一口气,颇为疲倦,“但愿此物能对墨渊和小五有所助益。”
“你放心,”折颜微笑这叹道,“我去将这草炼成丹药,定能助他们尽快醒来。”
言罢也不耽误,匆匆忙忙离了大殿。
他于炼丹炉内燃起火焰,将堇华草尽数投入其中。那炉火熊熊燃烧,他又添了不少药材于其中作为药引,前前后后炼制了三天三夜,一刻不歇。
至第四日傍晚时分,丹药方成。
折颜将一粒与白浅服下,另一粒正待送去墨渊房里,忽而记起少了一味极要紧的补药,便又匆匆赶回炼丹房重燃炉火,复又炼制了一个时辰,方才大功告成。
及至将丹药与墨渊服下,又渡了些仙气助他调息,已是深夜。他困至极点,随手将碗搁在他床边的地上,准备先在一旁小憩片刻再去收拾。一挥手熄了灯,与墙角处靠着,阖上了眼帘。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秋风惹来阵阵寒意,落叶微卷着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于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以至那沙沙声中夹杂的房门开启的吱呀声都不甚明晰。漆黑的房内除了榻上沉睡不醒的那人极细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那身影自门外蹑手蹑脚地窜进来,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人榻前,抬手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倾身向前之时脚下一个不慎,踢翻了折颜放在地上的碗,发出一声脆响。
折颜阖着的眸子猝然睁开,瞧见那身影已扑向墨渊。他呼吸一顿,身形一闪,已至榻前,于黑影向下刺去的瞬间堪堪握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扭,短剑掉落在地。
折颜微怒着挥手点燃烛火,他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昆仑虚上行刺墨渊。待火光燃起,看清来人,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小五?!”
白浅哼了一声,“我竟不知,你还在这里。真是失算。”
“不,你不是小五。”折颜蹙眉道,“小五怎么可能想杀墨渊?!你到底是何人?”
白浅挣脱折颜扣住的手腕,唇角一勾,“我就是白浅,千真万确。”
折颜瞧见她眸子之中闪过一丝红光,尚未看清她是如何出招,便见着那柄短剑已被她重新拿回手中,一剑刺了过来。折颜堪堪避过几招,只不料被灯台绊了一下,身形不稳,回首一看,白浅手中之剑已然落了下来。
眼见那剑愈来愈近,忽而自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来,堪堪握住了冰凉的剑刃。
血自指缝间不住地滴落。
“千算万算竟算不到你是个装睡的高手。”她咧嘴一笑。
那人苍白着一张脸,剑眉微蹙,神色甚是疲惫,一双星眸却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他亦不答话,只手上用力握紧,将短剑夺过,一手结印,在白浅反应之前施了个定身诀将她定住,复又施了个堕梦诀将她沉入梦境。
方施诀毕,他只觉一阵眩晕,身形便晃了晃,气息一阵翻腾不稳,甜腥之气压抑不住,蓦地呛出一口血。
折颜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你方才好转了一分,怎可妄动?!”将他按在榻上坐好,方才疑惑道,“小五这状况,莫非便是……”
“不错。”他按住胸口,待气息缓了缓,方沉沉道,“便是魔之花。她昏迷之时,那花便得空于她心内蚕食仙气,迅速生长。只怕她再不醒来,总有一天会盛放。”
“她至今未醒,那妺冉便可随时控制她?”他叹息着自掌心化出伤药和纱布,将他被剑刃划伤满是血污的手掌细细清洗干净,又涂上伤药,方才包扎起来。
墨渊也不言语,只神色恹恹地靠在榻上,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出神,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良久,方徐徐道,“确是如此。”
“她是何时中的魔之花?”折颜蹙眉道。
“我亦不知她是何时何地在十七身上种下此花,想来定是在凡间之时。她处心积虑,竟能令十七毫无察觉,”他蹙起眉宇,“折颜,魔之花一旦盛开,宿主便会成为操纵者的傀儡。我不愿十七真有那一日。可迄今接触过魔之花的,除了魔族,便只有我。可北桓至死亦不曾摆脱魔之花的操纵。十七再这样下去……”
“这世间万物俱是相生相克,魔之花虽特别,亦说不定有克制之物。”折颜叹道,“你且先静养为要,不可再妄动内息。你尚不知白止为此专门跑了一趟蓬莱,千辛万苦取来堇华草。今后每日服下我所炼丹药,当能缓缓好转。你这仙元已所剩无几,若缓缓调养,或数百年,或数千年,亦能恢复如初,却急不得。小五之事,我再徐徐查来。便是翻遍世间一切书章典籍,亦定要寻着它的克星!”
“折颜,又劳你费神了。”他微微叹道。
“你我兄弟,何须说这些。”折颜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你昏迷之时,夜华有书信一封。”说着自衣内取出信来,递了过去,“如今九重天上,形势亦不乐观。”
墨渊默默览罢,叹了一口气,“当年他为令我早些醒来,修为损耗殆尽。如今这般情势,待要担下这天君之职统御四海,恐却无法历那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天劫。东华亦是如此。”
“总归天宫有他们在,定能重整旗鼓。你且安心养伤是正经,旁的事且放在一边。”
墨渊点点头。
那夜折颜离了墨渊那处,便悄无声息地将白浅送回了房内。狐后在一旁睡着,毫无察觉。
那日过后,他原以为白浅定会尽快醒来。她身上的伤早已没有大碍,亦服了他炼制的丹药,调理日久。然则她非但没有醒,情形反而越来越糟,以至最后已然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他担心墨渊知晓又是一番折腾,便告诫昆仑虚上下,不可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日日夜夜守着白浅,想于她愈发虚弱的体征之中查明病因的蛛丝马迹,却无一例外归于失败。
狐后日日淌眼抹泪,“早就让你快些出手,你还说等,这下好了,女儿命在旦夕。”
白止听了,在一旁默不作声,半晌只叹了一口气,“也是时候让她四个哥哥来昆仑虚瞧瞧了。若昆仑虚实在无法,便只好将小五带回青丘。”
折颜在一旁听了,劝阻道,“还是让她留在昆仑虚方才稳妥。毕竟白浅心心念念的都是墨渊。”
狐后听出折颜话里有话,一愣,“什么心心念念?!”
折颜这才将白浅这些年来的一切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从她与夜华心生间隙,到分道扬镳。再从她下凡去寻墨渊,到明白了心意,守护了他凡身千载,一五一十全说了一遍。
白止听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当年全家上下都看出了她对墨渊的心思,就她自己始终固执,以为那只是师徒之情。我也是料定墨渊不会甦醒,方才与九重天定下了联姻的婚约。心里想着过了几万年,这丫头总会慢慢地放下。她历了一场情劫,又和太子诸多纠葛,最终竟还是嫁到了九重天。我思及她既已出嫁,她对墨渊之情亦当已放下。哪知……”
“早知她最后依旧会如此,当初就不该擅自与天族订那劳什子的婚约。”狐后埋怨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若想留在昆仑虚,便都依她罢。”
折颜安慰道,“虽然现在下结论尚早,不过小五的状况……我已隐隐有了些猜想。这几日,暂勿将真真他们叫来,以免又弄得鸡飞狗跳,昆仑虚也不得安宁。”
那日之后,狐帝自回了青丘,狐后留在昆仑虚照看白浅。折颜日日观察,又往藏经阁翻阅了诸多书籍,心内对白浅的状况已渐渐有了数。
却说当日墨渊醒来,因尚未大好,折颜反复叮嘱,要他不得妄动,静心修养。他因耗损太过之故深感疲累,便遵照折颜的嘱咐闭门静养了数日。叠风他们十几位师兄弟得知师父醒来,喜不自胜。却闻得折颜说不可打扰师父静修,便只得日日于门外守着,端不敢造次去瞧他。
后因白浅身体日渐衰微,每况愈下,折颜知定瞒不住,便于他们问起之时反复叮嘱,不可令他们师尊知晓。一时间昆仑虚上下既喜且忧。喜的是墨渊日渐好转,忧的是白浅却日益衰弱。
这一日,墨渊于榻上沉睡方醒,勉强起身,凝神调息了片刻,觉着灵台似渐渐清澈,浑身轻盈了不少。这些时日以来,身体一直困顿沉重不堪,一旦好转些许,便深感精神似振奋了些,遂稍事梳洗,披衣起身。
打开房门,门外日光煦煦,秋风徐徐轻啸过后,落叶如雨般飘落。他望着遍地翻滚的枯叶,一阵朦胧的心悸却缓缓漫上心间。回首看时,见着长衫倚在窗台下头正一点一点地草草地打着盹。他微叹一声,正欲出声唤他,却不料长衫闻得他叹息之音,瞬间睁开了眼。
“师父!?”他又惊又喜,起身奔向他,因见着他衣衫单薄,转眼又变了脸色,“折颜上神前日方还嘱咐弟子们,说师父如今亟需静养。师父,病体稍可,更须防着风寒侵体啊。”
“无碍。”他淡淡道,“对了,十七可醒了?”
长衫愣住一瞬,不禁暗暗叫苦,师父醒来果真第一件事便要问十七。要是说漏嘴,可要闯下大祸了。可若不照实讲,到时师父追究起来,亦是难捱。前思后想,左右为难。
他索性一咬牙,“师父,十七她——”
正说话间,眼瞅着折颜远远地过来,他便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喜出望外地喊道,“折颜上神!”
墨渊一转身,便见着折颜面色沉沉正向他走来。“你怎么起来了?”
“今日觉着似好转了不少。”他徐徐道,“十七可醒了?”
折颜顿了一顿,回头去瞧长衫,见他一脸得救的神色,心下已明了了几分,便叹了一口气道,“那日过后,又过了这许久,还是老样子。”
墨渊一敛眉,“为何?”
“我亦观察了好些时日,”折颜叹道,“然则全无头绪。”
墨渊沉默着,神色愈来愈沉,眉间亦渐渐积满愁绪。
“你不必忧心。小五一向康健得很,或是损了些,抑或……”
话未说完,便见着墨渊已转身疾步而去,他心下一急,出声道,“等等!”
那个单薄的身影已向着白浅的院子头也不回地疾步行去。折颜无法,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匆匆跟上。
长衫见着,暗暗叫糟,转身便去寻叠风令羽他们。
他疾步行来,方推开她的房门便见着狐后正在抹泪。见着他,连忙将泪拭去,勉强收住,方才和缓了面色,“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十七。”
他来至她床前,俯身看去,但见她形容甚是憔悴,面色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全无,呼吸间气息极弱,似欲断绝一般。他沉住气,坐在床边,抬手搭上她的脉搏。那脉象浮而无力,极弱,他的眉愈发蹙得紧了。“折颜,”他沉沉坐于床边,仰首去看他,“你为何不说实话?”
“我……”
“十七这症候,原不是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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