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十七这症候,原不是受伤之故。”他顿了一顿,低声道,“她迄今未醒,亦非因着魔之花。”
折颜默了一默,没想到他竟如此清楚,只硬着头皮得照实说,“不错。”
“那小五到底……”狐后急问道。
“小五这是,‘天人五衰’之兆。”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狐后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折颜的衣袖,似听错了一般,“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言罢,泪如雨下。
叠风他们方才赶到,便见着这一幕,亦被震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好半天,他们方才离了房外,退至院中。
长衫不禁问道,“大师兄,‘天人五衰’是真事?我还以为只是……”
叠风叹了一口气,沉沉道,“看来十七此回是真的危险了。‘五衰四相,轮回侵逼’。神仙亦有仙寿,并非与天地同寿,于世间永存。无论是创世之神帝俊,抑或是父神,皆逃不过寿岁之尽。天福受尽之日,神仙亦难逃灾劫。轻者永生永世堕入六道轮回,重者羽化而逝。”
“那方才折颜上神所言,十七她……”
“无论是哪一种,皆难以想象会发生在十七身上。十七素日虽冲动些,到底还年轻,且不曾做过坏事,为何会遇上这种事?”叠风思及旧日重重,不禁悲从中来。
令羽正疑惑白浅因何会遇上这种事,蹙眉抬首望去,只见着青天高高在上,无边无际,一时只觉世事难料,变幻无常。正出神之间,却见着天边一只仙鸟嘶鸣着从天而降。那仙鸟赤首黑目,周身青色,煞是好看。那仙鸟自他们头上飞过,盘旋了几圈,遂飞入白浅房中。
折颜方才叹了一口气,却觉着此刻说任何词句,皆难以安抚狐后,不禁颇有些泄气。正沉吟间,便见着一只青色的鸟自门外飞来。
墨渊回首见着那鸟,微闭了闭眼,抬起手来。那青色的鸟直飞至他手臂之上,方才停下。
折颜乍见此鸟,心下已了然了七分,只问他,“这是……玉山的青鸟?”
他亦不答,只低声与那鸟道,“我已知晓。不日便来拜访。”语罢,一展手,青鸟嘶鸣一声,向外飞去。他默默注视着青鸟飞去的方向,半晌方才勉力收回目光,“是玉山西王母座下三青鸟之一。”
“玉山虽与你这昆仑虚毗邻,但据我所知,你们似并无甚往来?”折颜疑惑道,“且那西王母素日不问世事,性情乖戾,食古不化。如今忽遣了信使前来寻你,是何道理?”
“我自炎华洞醒来,回返昆仑虚之后,并非一直在闭关。”他微叹道,“因心下疑惑,曾上过一趟玉山。如今三青鸟忽至,应与十七有关。”
“那你……”
“对了,”他看向狐后,“不知十七身上可带着一枚琥珀色的玉瑗?”
狐后摇摇头,“小五一身衣裳是我换下的,什么也没有。”
他微微颦眉,回首去看她毫无血色沉寂的脸,心渐渐沉了下去。起身布向房门,日光将他的身影照得微熹微亮,一分分晕开,如化入那片柔和的光亮之中,宝曜盛极。
“十七不会有事,我亦不会令她有事。”
折颜不知为何,见他如此说,心下便有些不安,“你方好转些许,若要有个什么……”
“不妨事。”
折颜无奈笑着摇摇头,“你这话,唬得旁人,如何能唬得了我?你既要上玉山,我便与你同去。想来那食古不化的神女见着我这不速之客,定又要一番喋喋不休了。”
“但愿此去,能有解救小五的方法。”狐后叹道。
第28章 锁窗寒 之二
昆仑虚向西三百五十里,便是西王母所居之处玉山。因常年与世隔绝,此处若无三青鸟牵引,便是跋涉过万水千山到了脚下,亦难涉足。玉山雪峰巍峨,古木参天,鹤鸣声声,若闻清歌。山下清溪九曲百折,流瀑深悬,山间珍禽异兽,目不暇接。及至山巅,一方碧水如镜,映着苍天流云,一丝波澜也无。
西王母一身皂衣素服,于瑶池之畔静坐赏莲,素手一拂,搅动一池秋水,满池波光粼粼。
折颜初见,不禁叹曰“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墨渊一双眼无波无澜,只沉着气,默默俯瞰着熟悉的景致。
祥云方降下,早有双成在一旁候着,引着他们往阆风苑而来。
折颜初至玉山,远远地只见着瑶池广阔,池边十二玉楼重重叠叠,雕栏画栋,金碧辉煌,不由得叹道,“这玉山观来,不输你昆仑虚啊。我竟从未到过,当真汗颜。”
墨渊不做声,只垂着眼,一步不歇地跟着仙使向西王母所坐的那处凉亭行去。
西王母一身皂衣,似早已等候多时,见着墨渊身后的折颜,一挑眉,“我竟不知还有生客到访。”
墨渊侧身道,“这位是折颜上神,未曾提前告知,还望见谅。”
折颜拱手施礼道,“王母。”
西王母也不多言,只徐徐道,“我料定这几日前后,你当会来此。因我素知你的为人,便提前遣了青鸟前去相邀。想来,如今你定焦头烂额,一刻也不得安枕。”
她素手轻拂,瑶池泛点涟漪,白莲亦随之轻轻摇曳。
“正是,”他沉沉道,“是故三番造访,只望王母指点迷津。”
她起得身来,淡淡道,“随我来。”言罢,便向着玉楼之内飘然而去。
墨渊与折颜旋即跟上。
那玉楼似金雕玉砌一般,转过几道曲折的回廊,便来至一方不大的露台,那露台之上伫立着一间极简约的凉亭。凉亭之中又置着石桌石凳,石桌之上乃是一面不甚大的水镜。
她指尖轻扣,那水镜泛点波澜,水波荡漾之间,竟显出点点往昔之相来。
“当年你同母神初上玉山之时,不过还是个垂髫的孩童。我与你母亲素来交好,她因算着父神逆天之行定结不得善果,不甚烦恼,便与我道,若能得转圜,保你无虞,她什么都愿意做。”她顿了一顿,又道,“然则我终究寻不到解决之法。”
“你可还记得彼时我是如何与你母亲说的?我说,你的姻缘因父神之故早已被毁,即便有也不过短短两万年。可还记得?”
折颜暗暗吃惊。
墨渊叹了一口气,“记得。彼时你还说,如若有违,必遭天谴。”
她一扯唇角,“何止。父神本就因逆天之行,而须获天罚。却尚要你炼造东皇钟。此物毁天灭地,本不容于世,他几次三番皆因杀业太重而放弃炼制,却又为了救你性命,不得不将这如山的业累令你担下。便是因着这番缘故,自东皇钟诞生那日起,你的劫数便一道应运而生。这劫如影随形,不死不休。我本掌着天罚之事,当年见着事已至此,便知这东皇钟在一日,你的劫数定不可避免。神魔大战之时东皇钟初开,有人为了保全你的性命,替你祭了钟,你逃过一劫。七万年前若水河大战,本是你命终缘尽之日,你却不应劫,生生拼回了魂魄,再度逆天而行。当年我说,如若有违,必遭天谴,本只是告诫。哪知你全无忌惮,挡天雷,救东华……凡此种种,每一件皆是逆天而行。你当真不怕。”她重重一叹,“眼下你大劫将至,却一心只顾着别人。”
折颜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不禁问道,“那小五之事又是何解?”
“这便要问他了,”她悻悻道,“问他为何如今三生石上并无他的名字。”
他沉默不语。
“三生石上当然不会有他的名字。”她冷笑道,“一个七万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有姻缘!而尚有人妄图为这早已断绝的姻缘接续,姑且不论那人也数度违了天道,自然被反噬无疑。”
“你的意思是……小五和墨渊……他们……”
“不错。”她淡淡道,“姻缘乃是天定,切莫强求。当初我便反复告诫过你,彼时你二上玉山,我要你甦醒之后谨记于心,否则后悔莫及。你于若水河畔魂飞魄散之时,便早已断了一切。事到如今,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若怀玉子尚在,便可保十七平安。”他沉沉道。
“怀玉子能护得她免于这‘天人五衰’的羽化之危,亦难逃永生永世堕入六道轮回之苦。”她淡淡道。“此是她的劫数。”
“难道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么?”折颜急道。
“没有。”
他一言不发,只默默垂首望着水镜之中过往的种种。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转身欲走,方走出数步,便听得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他沉沉道,“素来三灾九劫,皆有规避之策。十七此次,应也不例外。”
“你错了,此次确然是个例外。”她方言罢,便飘然离去。
西王母去后,折颜无力地坐倒在石凳之上,“小五此次,莫非果真在劫难逃……”
“一定会有办法。”他睫羽轻颤,垂首望着变幻莫测的水镜,顿了一顿,便向着方才西王母离去的方向疾步行去。
折颜顿在原地,望着他愈发清瘦的背影,重重地叹息,“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你一心全在小五身上,自己的劫……又要怎么办……”
寻见西王母的时候,她正在瑶池之畔坐着,默默望着一株睡莲出神。墨渊默默行至她身侧,望着那株行将枯死的睡莲,正欲开口,却被西王母抬手打断。
“你看这睡莲,”她徐徐道,“它于这瑶池种下,存活至今,历经了无数风霜雨雪。我总说它傲霜立雪,屹立不倒,却也知万事万物皆有寿限。如今它大限将至,我虽不舍,却不得违逆天道,令它重生。世间万事,皆是如此。”回过头来看向他,“你初上玉山之时,我答应过你母亲,若日后你生了困惑,定与你解惑。你母亲与你道,切莫选错路,否则一步错,步步错。可惜你却置若罔闻。你这人,面上似无欲无求,心内却又是另一番模样。”她深深地叹息,“你当初究竟为何坚持要回来?”
“只因放不下她。”
“所以便是万劫不复,一场空,亦不悔?!”她厉声道,“可我明明警告过你,若再续前缘,则天罚必降至她身上,你又为何明知故犯?!”
“……”
他又忆起那日帐中她醉酒胡闹之事,黯然了面色,“是我的错,这天罚本当由我来受,却累她如此。”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拂袖而起,“她终归不得善终,你死了这条心吧!”
“三灾九劫皆可趋避,”他沉声道,“你为何不肯说?!”
“你知道了又待如何?”她蹙眉道,“若要解她这番灾劫,必以同等代价相抵。如今你还剩下多少?还能拿什么来偿?”她回身去看他,“你若插手此事,便是能救回她性命,也必定应劫。这一次,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要她能平安。”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怒道,“你以为这样做是为她好?她若得救,你却应劫,她便永生永世要生活在没有你的孤寂之中,直至归于混沌。她当年等了你七万年,这一次你又要她如何?”
他默了一瞬,道,“她不会记得。”
“若有朝一日,她记起了一切呢?”她厉声道,“你要她如何面对?”
“一切的终始皆在我。”他沉沉道,“便是他日应劫,亦是情理中事。想来,她当能参透。”
西王母背过身去,只望着瑶池内那株睡莲默默出神。良久,方轻声道,“我果真还是无法劝动你分毫。虽素知你固执,却还是希望这一回你能听一句劝。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她回过头来,“她的反噬是因你而起,此事之后当有应验,暂且不论。若要救她免于堕入六道轮回,便须将她所欠一件件全还了。虽只两件,却是牵一发动全身,你要考虑清楚。”
“不必考虑了。”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说,”她叹息道,“当年为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