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贴着的海报又都看了yi遍。最后在预防癌症的宣传栏前站定,抱着手看了yi会儿,就开始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yi会儿摸甲状腺咳两声,yi会儿又吸着气去摸肚子。
屈思危喝止道:“别看了越看越觉得自己有病”
利永贞嘿嘿笑了两声,又走到观察窗外:“这真的是雷书记的儿子我从来都只听说雷暖容是独女。”
陪着雷书记的那个人她yi直没看清楚,只能看到他戴着无菌帽,穿着鼓鼓囊囊的无菌服,他正在打电话,放在耳边的手机也是用yi个无菌袋装着。
“他是雷书记收养的。”
“收养的”
“人家可是真正的孝子。在北京听说父亲病了,立刻星夜兼程赶回来。衣不解带照顾了三天。现在没几个小孩子能做得到了。就是雷暖容,也从来没有耽误过工作。”
“他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他又要照顾父亲,又要安慰妹妹,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有句话屈思危没说看他的气势和派头,应当是非常令雷书记骄傲的,但不知为何从未听说过。
“我看雷暖容的哥哥八成叫雷冷面。”
“”
“哎呀,师父我饿了,我出去找个冷面摊子吃点东西。”
“大冷天的吃什么冷面回病房去”
“师父如果我病了你肯定不会这么上心的”
“你连这也要比好,你要是病了,师父yi定衣不解带照顾你还叫上封雅颂”
无
yi到节假日就化身宅女的何蓉万万没有想到,难得亲临超市采购,居然会让她重遇钟有初
她yi开始还以为自己又花了眼,因为这种错觉在过去半年内常常发生,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拍错多少肩头,回转的却是yi张陌生脸庞。再yi恍神佳人已经袅袅远去也。何蓉立刻推着购物车yi溜小跑,堪堪撞上yi个突然从右方货架前头冒出来的女孩子。那个手里拿着两盒脱毛膏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惊叫,已经有人把她拽开了。
混乱间何蓉撂下句syirr继续追:“有初姐有初姐是我何蓉啊”
正在挑选酱菜的钟有初循声望去,看见yi个新烫了齐耳卷发的女孩子,穿yi件短大衣和牛仔裤,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对她大力挥动手臂。半年未见,何蓉变得比在百家信的时候有活力多了,没有加班染黑的眼圈,也没有宿醉灌红的双颊,她把满当当的购物车往旁边yi推,过来抓着钟有初就是yi个熊抱:“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啊有初姐,我好怕你又换个名字潜伏起来”
说着说着她居然抽抽搭搭地哭了;钟有初赶紧拿纸巾给她:“傻丫头,哭什么求是科技里面有人欺负你吗”
何蓉yi边擦着眼泪yi边道:“没有我们公司的影印机超好用的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求是科技”
“你入职没有多久,你们的大老板就打电话给我,”钟有初笑道,“他说何蓉小朋友很乖,又聪明又听话,不尿床,不挑食,天天拿小红花。”
何蓉想象不出来yi向腹黑的楚求是能用这种口气说话,不由得傻笑起来:“当初我打算回家休息yi段时间,只待了八天,天天都在相亲正好求是科技发信来让我去面试,我就赶快回格陵了。有初姐,你喜欢吃这个牌子的酱瓜吗”
“我爸爱吃,我带点回云泽。”
何蓉赶紧把购物车推过来:“放我车上放我车上有初姐,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她心里有憋了半年的八卦,终于可以叽里呱啦讲出来,求是科技没有她想的那么差楚总原来是技术出身的销售,对物流也很了解,所以从来不瞎指挥楚总对客户很有yi套,客户的名片上有特别的代码,哪些是雷区不能踩,哪些是顺毛要多摸摸楚总有家族遗传的洁癖,应酬大多吃西餐。非要吃中餐的时候,yi定不吃火锅,yi定用公筷楚总的父亲是外科医生,听说很有名,我查过了,格陵有名的外科医生只有yi位姓楚,楚汉雄,是肿瘤医院的副院长楚总不喝咖啡不抽烟只喝绿茶楚总从不需要别人帮忙挡酒楚总喝完酒绝不会开车,也会劝客户不要开楚总看谁最近很辛苦就会带到饭局上去吃点好的,有时候也会专程点两个菜打包回去楚总从来不强求加班,如果加班yi定会买宵夜楚总收留了李欢,还给他安排了yi个很靠谱的室友帮助他楚总放春假也比别的公司放得长
钟有初基本上插不进什么话,于是就微笑着听她不停地讲“楚总的故事”。
“有yi次楚总接到yi通不太妙的电话有初姐,我偷偷告诉你啊,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听那电话的内容,是他追女孩子反而被人家嫌烦哩挂掉后立即把手机往墙上摔。当时我正好在请他签yi摞文件,手忙脚乱,yi时慌张就摔倒了,文件也洒yi地。我从没见过他脸色那么差,大脑yi炸就扯着他的裤腿说,楚总请息怒小的不敢了”何蓉真的就在货架过道里蹲下去扯着钟有初的裤腿做示范,“就是这样好笑吗不好笑呀楚总却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好几天他yi看到我就笑笑得全公司都知道了”
其实钟有初也觉得蛮好笑的,尤其是配上何蓉从下往上仰视时,那副惶恐加茫然的表情,不知道多治愈:“打工的难道不希望老板心情好”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现在楚总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喂,小蓉子,快去请个安”何蓉突然右手yi指,“有初姐,你最爱吃的芝麻饼干还有楚总喜欢吃的鲔鱼条。我买yi点回公司。”
她蹬蹬蹬跑过去拿了好几盒。钟有初心想,除了八卦,终于有别的“东西”能让何蓉双眼发光了。
排队结账的时候,何蓉问有初姐要她新的手机号。
“我还在用之前的那个手机号。”
“啊那个已经是空号了呀”
这已经不是第yi次别人说她电话打不通了。钟有初把手机拿出来给何蓉看:“天地良心,我的手机yi直好好地。”
何蓉现场打过去:“你听。”
听见话筒里穿来的刻板女声,钟有初傻了眼:“这我yi直有和朋友联系,没问题啊我去营业厅问问吧。”
“是不是中毒了现在手机木马很猖獗的”yi说到这个,何蓉又双眼发光,绘声绘色,“以前我们公司技术部有个骨干,it毕业,眼高于顶,最爱和楚总抬杠,楚总惜才,从来没有和他正面冲突过。他却越来越嚣张,每次开会都戴着个蓝牙接电话,好像自己才是日理万机的那yi个。突然有yi天他的手机出了问题,只能接听和拨打楚总的电话。他知道是中毒了,但就是没办法杀掉。还是it的高材生呢,你猜是怎么回事他入侵了楚总的手机,偷偷复制公司机密。没想到楚总写了个小木马在客户资料里面,就等他中招这事yi爆出来,他都没法在这个圈子混了。有初姐,我说这个方法用来追女生真是太猛了。有初姐”
“何蓉,你的电话借我打yi下。”她翻看何蓉的通讯录,怎么没有楚求是
“楚总的电话我记得,没存。”
钟有初用何蓉的手机拨通了楚求是的电话。
“何蓉放假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楚求是,我是钟有初。你发给利永贞的搞笑短片是不是有木马她看都没看就转给我了。整整三个多月我只能和利永贞联系我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那都是去年国庆节的事情了吧你现在才发现”察觉到钟有初是真的生气了,楚求是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也是yi时糊涂,听yi个笨蛋说这样追女生很猛。我等下发个铃声到你的手机上就没事。你和何蓉在yi起”
“嗯。”
楚求是突然压低了声音:“她背的是那个红色的帆布包吗”
钟有初感觉他问得蹊跷:“我没看到。”
去拿寄存的包时,何蓉嚷嚷着好渴,从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来;钟有初立刻问她:“何蓉,你的包怎么香不香臭不臭的”
何蓉嗅嗅自己的红色帆布包:“是有股怪味儿都好久了。洗了几次,晒干后就又变个味儿可我好喜欢这个包包,洒点儿香水凑合着用吧”
她yi边说yi边去掏自己的包:“你看,里面只有钱包,手机,p4,嗨,衬里破了个大洞,我yi直想缝上也懒得弄”
“洞里有没有东西”
何蓉把手伸进衬里去:“大概是些硬币什么的吧咦为什么有yi包吃剩下的茶叶蛋妈呀上次吃茶叶蛋都是yi个月前的事情了不对,楚总说我的包有味道,还帮我检查过yi次对他当时的表情很有问题啊怪不得每次我背这个包上班,楚总心情就格外好”
钟有初已经笑得弯下腰如果楚求是这样对利永贞,后者估计早大耳光扇过去了。何蓉虽然也会生气,但性不宿憾,糗过了也觉得好笑:“当时没找到垃圾桶嘛我拿小红花的,怎么会乱丢垃圾。”
确认手机通了之后,两人在超市门口分手。何蓉千叮咛万嘱咐,钟有初下次来格陵的时候yi定要找她:“你知道席主管开了个土家菜馆吗就在格陵大北门的鱼米村那里。我去吃过yi次,各种好吃啊”
“好。”
钟有初冲她挥手再见。今天风很大,大概是环卫工人也放假了,北风yi紧,整条街都在飞垃圾。她yi手拎着购物袋,yi手拖着行李箱,低着头慢慢走。
风中夹着的砂石吹得钟有初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突然想起这附近有个药店,不如去买支眼药水。
她刚抬头想看看路,yi团红色的东西挟着满满的鱼腥味,朝她兜头兜面地罩过来。有人从药店出来,yi眼就看到了这个红塑料袋罩头的怪物大概是这阵怪风吹上去的。双手都腾不出来的女孩子已经完全懵了,朝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他便举手之劳,帮她把塑料袋给揭了下来。
“谢谢,谢谢”
几欲窒息的钟有初吃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yi对色彩迥异的瞳仁,yi半湛蓝,yi半漆黑,不由得目瞪口呆:“你雷先生。”
她看出他的吃惊不亚于自己。
雷再晖知道自己yi定还会遇到钟有初,但没有想到是这样戏剧化的场面yi阵风,yi个塑料袋,就把狼狈的她送到了他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她把脸上的yi片鱼鳞揭了下来。
钟有初在甜蜜补给的洗手间里把脸洗干净。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粘过鱼鳞的那块皮肤有点过敏之外,发丝光滑,衣着整洁,倒也没有什么见不得故人的地方。
并不像是刚被放了六小时鸽子的傻瓜。
“谢谢你。”
她对着镜子,礼貌地说出这三个字。
停了三秒,她又换上笑容:“谢谢啦”
“谢谢”
说了五六遍之后,她放弃地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废纸篓。
钟有初,你现在连yi句谢谢你都演不好。
雷再晖坐在她从洗手间出来,yi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在甜蜜补给这样温馨的轻食店里,就连yi贯西装笔挺,严肃恭谨的雷再晖周身也散发出yi丝丝人情味儿。他搁在椅背上的深色风衣,毛茸茸的里衬是幽蓝色的,光可鉴人。她的行李箱和购物袋正好好地放在风衣下面。
穿上风衣,就是冬天的雷再晖,脱下风衣,就是夏天的雷再晖。不知道为什么钟有初的脑海中突然冒出yi个荒诞的念头:他的西装是缝在身上的吧脱不下来的吧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雷再晖回过头来。半年前的钟有初是标准白领穿着,衬衫加半身裙;也是标准白领面相,淡妆加黑眼圈。现在的她,素面朝天,比半年前清减,气色却好了些。
yi件式样简单的墨绿色长大衣,却出乎意料地衬出她白皙的精致。
“你脸上有纸屑。”他指了指额头,钟有初摸过去,果然有yi条。她用指尖搓着那条纸屑,昨晚那种五脏六腑大挪移的感觉又来了。
“坐yi会儿再走吧。”雷再晖示意她坐下来,“现在天气很恶劣。”
他所言非虚,风比刚才更大了,吹得靠街的玻璃哐哐直响;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仅剩的几位勇士也是举步维艰;钟有初专注地望着外面的情况,打了个电话给何蓉,得知她已经平安上了的士,快到家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yi
她收线,雷再晖的视线也刚刚从她的手机上离开,yi言未发。
窗外的风看来yi时半会也不会停,服务生端来yi小碟佐味的盐味硬糖,表面仿佛沾满了洁白细沙,发着粼粼的光泽。
茶水氤氲的雾气漾上来,熏得她两颊暖和了许多。
“谢谢你。”她终于轻松随意地展露了笑容,“当街扔垃圾真是要不得,吓我yi跳。”
“不客气。”雷再晖指指她脸上沾了鱼鳞的那块皮肤,“有点过敏,是否去医院看看”
“没关系。”
说完,她便低头凝视面前水杯中舒展的茶叶。
音响里放着yi支不知名的外国歌曲,歌声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卷音和跳音。
闻弦音而知雅意,这舒缓的节奏yi定是首情歌。
他和半年前没有什么改变,就是晒得黑了,人也壮了些。他的左臂搁在碟边,腕上还是那块百达翡丽。袖扣上还是l字的烫金。她相信他公文包里也yi定还放着半年前的那部记事本。
桌面上放着yi袋护肤品,是本地明丰出的著名药妆,专为有青春痘烦恼的女性研发。包装简约,大气洁美。
他的睫毛还是那样长,鬓角还是那样短。两只眼睛也还是yi黑yi蓝。
雷再晖伸出手抵在她的额头上,慢慢地,yi点点地把她的脑袋扳正。
“想看我,就抬起头来,正大光明地看。”
两人的眼神才交汇了yi秒钟,她的眼珠就开始骨溜溜地乱转,像两尾受惊的小蝌蚪。雷再晖并没有再迫她,而是看了看时间。
距离还是那样长,缘分还是那样短。
钟有初又低下头去,专注地搓着指尖的纸屑。其实早就搓不见了,但她仍然专注地搓着。搓着搓着,她突然噗嗤yi声笑出来。
“怎么”
“半年不上班,人都傻了。原来你赶时间。”钟有初道,“既然谢谢,对不起,没关系我们都说过了,再问问你最近好吗,就差不多可以了你好久没回格陵,不知道现在见面联络就是这样yi套流程。因繁就简,收放自如,绝不会失礼。”
听她yi番厥词,雷再晖只淡淡地说:“照你的理论,如果我们昨天见了面,这流程就应该是你谢谢我的礼物,我表示谦逊并关切你检疫局办手续是否麻烦接着你说没关系,近况如何我说托赖还好,你呢你说还是那样。先走yi步,保持电联。”
讥讽的语气听得她头皮发麻:“差不多就是这样。”
雷再晖唔了yi声,似已明白。
“我看不需问。我不在,你怎么可能过得好。”
钟有初心脏猛烈剧跳,几乎不能思想。继而惊觉刚才那番夸夸其谈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问他:“呃你过得怎么样”
“家父病了。”
她不禁动容道:“老人家住院了好些了没有”
“今晨刚从重症室转出来。但还是不好。”
关于养父的病情,他是实话实说,并非特为使她难堪。
而且众所周知,雷再晖从不接格陵的案子。换言之,他至少有十来年不曾承欢膝下。
中国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不管有什么苦衷,在疾病面前都苍白无力。
这样的认知让钟有初不由得难过起来:“慢慢休养,总会好的现在医学昌明。”
“家父和史蒂夫乔布斯得了同样的病。”
钟有初脑中yi轰,瞠目结舌。
她虽然没有身染沉疴的长辈,却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无法轻松地对雷再晖说出安慰的话。
面对可知却无法衡量长短的未来,对病人和家属都是痛苦。
与他共度的每yi分每yi秒都是向死神讨价还价,费尽心思,最终还是要yi次偿还。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雷再晖望向窗外,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已经听够了安慰。陪我坐yi会儿。”
钟有初沉默枯坐,脸上过敏的那块皮肤似乎抽搐了yi下。
“你听到了很多安慰的话吗”她低沉开腔,“我妈她是跳楼自杀。可没有人来安慰过我。所以我也不会安慰人。我妈刚死的时候,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会想,她们的妈妈都在家里为她们做饭洗衫,听她讲心事。而我呢和她们永远也不会yi样了。即使到了现在,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和我yi样的大龄剩女,还是会想,她们的妈妈都在家里为她们做饭洗衫,迫她们相亲结婚。而我呢和她们依然是不yi样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不yi样的,永远都不yi样。”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在抖。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雷再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yi对异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
“有初。不yi样也没什么关系。”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宽容。
“好。不yi样也没什么关系。”
雷暖容不爱在医院醒来,更别提今天这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天气。
现代医院已经没有来苏水的味道,可是压抑气氛有增无减。过去雷暖容上班总要经过肿瘤医院,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痛苦。现在这痛苦yi下子劈中了yi帆风顺的自己,实在难以承受。
哪怕住着单人病房,和外界的呼痛哀号完全隔离,也不能承受
“容容,在你爸面前多笑笑。”艾玉棠替她整理衣服,小声的哀求女儿,“就像你对再晖那样,多笑笑。”
“我笑不出来。”雷暖容板着脸,快速地回答,“妈,你笑得出来吗你不是也yi天到晚哭丧着脸。别要求我。哥呢哥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你忘了,他是去帮你买东西。”
“那也不需要这么久”
艾玉棠叹了口气:“可能路上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吧。天气不好。”
“天气好不好和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天上又没有下刀子。”
“容容,你要讲讲道理”
正说着,屈思危带来的工程师小利敲门进来,轻轻将早餐放下。艾玉棠连忙招呼女儿吃饭。
“妈,你看她什么态度板着脸以前那里轮得到她这种小角色来做” 雷暖容恨恨地看着利永贞退出房去,“巴不得她也生癌”
艾玉棠轻斥:“雷暖容别吵醒你爸。”
“我不吃。哥肯定是去给我买炒栗子了。我去电梯口等他。”
女儿雷暖容的冷漠,任性,刁钻,荒诞,艾玉棠已经习以为常。
从雷再晖被迫离家那yi日起,作为雷家掌珠的雷暖容就知道,并不需付出什么代价,便能让yi切按照自己意愿运作。现在她已经是脱缰野马,不顾yi切,恣意践踏所有,只为扩张疆土,占领目的地。
子欲养而亲不待二
yi直等到十点半,饥肠辘辘的雷暖容才在电梯口等到了雷再晖和他身后yi位穿着墨绿色短大衣的女孩子。
“哥”
若凭艾玉棠的眼光,那个女孩子生得很好,白白净净,窈窕美丽,额高颈长,双颊有肉,有福相;可是在雷暖容眼中,却觉得她苍白瘦弱,头大颈细,笑容虚伪,面目可憎。
雷再晖亦觉奇怪:“雷暖容,你怎么站在这里”
“哥,她是谁”雷暖容劈头发难,“爸爸现在还很虚弱,你不该随便带人来探他”
头yi个遇到的病人家属已经气势汹汹,那女孩子脚步便有些迟滞;雷再晖知道雷暖容性格乖戾,也不和她废话,当即将药妆塞过去,挽起钟有初的手向前走。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他俩执手的那yi瞬间,雷暖容看见女孩子的左手中指上套着yi只簇簇新的梨形钻戒顿时脸色青白,大踏步跟上他们。
行走间,她紧紧盯着前方那yi点明锐。直到走进病房,那枚钻戒的模样已经深深烙入她心底。
雷再晖的养父雷志恒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听妻子念yi篇人民日报的社论。
“爸。看谁来看您。”
饶是钟有初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乍yi和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老人打上照面,立刻背上升起yi股寒气。
死亡有其独特的气场,感受过yi次就不会忘记。雷志恒不仅瘦,且浮肿得厉害,面上不正常的绯红疹子,是低烧所致。
他唔了yi声;艾玉棠不知道钟有初是什么来历,但见她气质沉稳,与雷再晖契合,心里已觉奇怪,合起报纸起身迎客:“请坐。容容削个水果给客人。”
雷暖容铁青着脸,大力塞了根香蕉在她手中:“吃吧,别客气。”
钟有初说声谢谢,在艾玉棠的位置坐下:“雷伯伯,我来看您。”
面庞如玉,温言软语,她浑身源源不断地涌出生机。雷志恒突然来了精神:“你是难得,难得。”
雷暖容感到yi阵莫名急躁,低声问:“妈,这人你认识吗你看她戴钻戒来对我示威。”
艾玉棠目不错睛地望着丈夫和儿子:“老雷,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有痰卡喉,他说话已经极度吃力,但精神并没有塌下去:“她是钟晴。”
艾玉棠也似长长出了yi口气:“是你呀,钟小姐”但口气并不如丈夫那般雀跃。
“请叫我有初。这是我的本名。”
他断断续续报出几个她曾扮演过的角色名字,又将骨瘦如柴的手强伸出来,钟有初赶紧握住:“再晖说,他全家人都很喜欢看钟晴演的戏。我本来还不相信,以为他是哄我开心呢。”
雷暖容高声反对:“哪有至少我没有。”
她深恐被看低了去。钟有初抬头望了她yi眼。雷暖容直疑心那笑容中有挑衅,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脸。
艾玉棠叹了口气:“唉,初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真是失礼。我并不知道再晖竟然请到了你来看老雷。”
“哪儿的话。我早就应该来。”钟有初抿嘴yi笑,“雷伯伯,您心想事成。”
雷志恒疑惑。她微低了头,只将眼波递给雷再晖。两人相视yi笑,多少真情假意。
“爸。妈。我和有初已经订婚。”
直到现在为止,天气仍是灰蒙蒙的,因为怕刺眼,白炽灯也没有开。钟有初穿着暗色调的衣服,却仿佛会发光yi般,yi只手握着雷志恒,yi只手握着雷再晖,将雷家父子都罩在自己的光影中。
艾玉棠猛然想起十几年前雷志恒确实曾经戏言将钟晴讨给雷再晖做新娘,不由得眼前yi亮。最近雷志恒常常想当年,深悔对养子雷再晖不公,虽然事业有成,却不见他成家立室。大概是被伤透了心。
雷再晖此举恰恰治到了养父的心里去,叫他死而无憾。
但有人气炸了肺,也顾不上说出来的话有多滑稽。
“胡扯哥你不能随便拉来yi个过气明星,就说她是未婚妻你说你演这场戏,我哥付你多少钱”
雷再晖虽是孤儿,却不稀罕些微兄妹之情。他要给老父亲yi些临终安慰,却被深深冒犯。雷暖容的所作所为已不是任性嚣张,而是自私冷酷。
他正要发作,突然感觉右手手心被“未婚妻”深深地捏了yi捏。
她感慨满胸,语气如梦:“我演这场戏,再晖要给我yi辈子。”
雷暖容顿时被这句话给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雷再晖心中yi动,也侧脸望向钟有初。她眼底yi片似海深情,不断涌上来,即将满溢之时,却对他促狭地眨yi眨左眼。
纵是雷志恒这样的人物,也被骗了过去。他大感安慰,轻轻拍着钟有初的手,yi面笑yi面咳出许多痰来,“好很好”
艾玉棠轻声道:“老雷,累了就躺下休息yi会儿。钟小姐既然和再晖是这样的关系,yi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是吧,钟小姐”
钟有初点点头。雷志恒也觉得倦了,便眯起眼睛蓄神;艾玉棠将床头摇低,又拉上窗帘。钟有初见状,低声对雷再晖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走到无人的楼梯间去,正要拨打家中的电话,转念yi想何必给父亲钟汝意难堪于是改为发短信,告知自己在格陵遇到旧同事,可能要耽误几天。
横刺里突然伸过来yi只手,将她的手机打落在地,接连滚了几滚,跌得电池都摔了出来。
雷暖容怒目圆瞪:“我喊你,你怎么不答应”
好像是有人在她身后喂了几声。
她还未意识到将有无穷无尽的痛苦相伴余生,因此钟有初并不打算较劲:“你有什么事情”
“装的倒挺像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我哥串通好了,故意做场戏给我们看”
不错,她确实和雷再晖达成口头协议,做yi场戏给养父雷志恒看。
她是为了雷再晖的那句“不yi样也没关系”,他是为了替垂死的老人穿上皇帝的新装于是前程往事yi并勾销,从新开始。
这个决定如此仓促,买戒指只花了二十分钟。出于演员的职业操守,她问雷再晖:“你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糊涂了。”雷再晖并没有犹豫,从柜员殷勤摆出的数十种戒指中直接拿起yi枚四爪镶嵌的梨形钻戒,“你该问我喜欢的类型是什么。”
钟有初脸上发热。她知道雷再晖从未特意要她难堪。从yi开始他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到自李欢刀下救她回来,为她写真挚的推荐信不管你是否能接受,他的锋芒总是深刻而敏锐,他的态度总是刚正而坦荡。
“钟有初,做你自己就很好。”他亲自取下钻戒上的价签,“做那个不yi样的你。”
从他在珠宝柜台前为她戴上戒指,所有柜员齐齐鼓掌那yi刻,她便有了贪念。
对于yi个惯于撒谎,惯于掩饰的人来说,留在雷再晖身边分分钟都会受致命伤。
可是若有yi个人总能经意不经意地令你感到难堪,感到卑微,即使如此,也很想和他yi起演这出戏这是什么原因
她想起自己爱过闻柏桢,明知无理还趾高气昂;不似这般满心只有鬼祟狼狈。
这狼狈竟使得她不愿意老老实实回答雷暖容的问题,以致招来后患无穷。
子欲养而亲不待三
“只要让你父亲快乐,是不是演戏有什么关系”
“哼,我问你,你怎么和我哥认识”雷暖容盯着拾起手机零件的钟有初,恶狠狠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因为我不许他回雷家,所以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格陵。他这次回来是yi月yi日,yi落机就到了医院,整整四天三夜守在爸爸床边,除了刚才替我去买东西之外,根本没有离开过你们怎么可能订婚别想骗我别想骗我爸”
蹲在地上的钟有初yi怔雷再晖四天三夜没有离开过医院
所以他没有赴约
“就算你们真的订婚你知道我们雷家是什么背景我爸爸有兄弟五个,每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你知道我哥有多厉害吗十八岁离开家,完全没有借助雷家的yi点资源,自己奋斗到今天这样的成就。你算什么小地方来的小明星yi个,过气的时候还爆出未成年事件爸妈也许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阎经纪,司徒诚,恶不恶心啊你像你这种缺乏家教的女人,连我哥的yi根头发都配不上”
别的可以不计较,但是祸不及家人,钟有初勃然大怒。
“连小角色的名字雷小姐都记得yi清二楚,你怎么敢说不关注我怎么,也和其他小姑娘yi样,留过我的发型,穿过我喜欢的品牌,吃过我代言的食物,学过我的小动作”
闻柏桢的前女友蔡娓娓可以作证,钟有初的手指生得美,指肢细窄,关节圆润,指甲粉红。钟有初翘着小指将手机组装好,又对雷暖容冰冷地yi笑。
她怎么比得上当年的钟晴,笑容讥讽,又带挑衅。雷暖容浑身yi颤,将手插入口袋。这个翘手指的小动作,她迄今未能戒掉。她头yi次被揭爆青春期的自己原来十分猥琐,不由得嘶喊:“你恬不知耻”
钟有初脸yi沉。她今天见到了病痛缠身依然yi丝不苟的雷志恒,即将孀居依然从容得体的艾玉棠,他们作为养父母,想必倾尽心血,才将雷再晖培养得如此出色。
偏偏这样yi对兢兢业业的启蒙者却生出了雷暖容这种性格缺失,自我嚣张的女儿,令人扼腕。
不欲再做口舌之争,钟有初转身就走。雷暖容又叫道:“你这种女人,无论真也好,假也好,都没资格和我哥产生任何联系”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和雷再晖有同样的过人之处,那就是句句能切中要害。只不过雷再晖的锋芒发人深省,雷暖容的尖刻令人痛不欲生。
雷暖容抢先yi步冲进病房,砰地yi声大力将门关上以此表现她的示威并不仅仅局限于口头,也会肢体威胁。
她倒是不会失控到在父母面前和钟有初闹翻。
差点撞破额头的钟有初索性折过身,缓冲yi圈再进病房好了。
病房里,雷志恒已经又坐了起来。他肘上的p管孔有渗血现象,请护士过来处理了yi番,重新开始输液。
这种针会令人精神好些,副作用是汗出如浆。艾玉棠在丈夫的后背和内衣之间塞上yi条干毛巾。她还清楚记得再晖刚到电力大院的时候玩了回来yi头yi身的汗,就用这个方法吸汗,避免感冒。
自从雷志恒入院以来,艾玉棠变得非常饶舌,常常招致雷暖容不耐烦。
今天她却觉得母亲的喋喋不休很亲切。
我们才是yi家人,她想。
雷志恒情绪很好,由雷再晖接力,和他讨论新闻内容。
“姬水稀土的私有化从表面上来看是普通的金融操作,实际上却暗示了格陵有色的垄断行为。五年之内,政府必有动作。”
雷志恒点点头:“考虑到特首换届,时间可能还会长yi点。”
雷再晖细想了yi回:“我竟没注意今届特首是谁你怎么了”
雷暖容直愣愣地盯着他,突然冒出yi句:“哥,你那只蓝色眼睛视力如何我记得你以前戴眼镜矫正弱视。”
雷再晖平心静气:“我视力很好,从未戴过眼镜。”
“不可能”
艾玉棠忽想起yi事,打断道:“我竟然忘记了这是缪钟联姻的请柬。”
她拿出yi封烫金红帖给丈夫;雷志恒随意yi翻,递给儿子:“你看。”
那新娘的名字引起了雷再晖的注意:“不。有初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好。”
恰好钟有初才推门进来:“不好意思,我在护士站看她们如何使用体温计。”
雷再晖道:“你不会用体温计”
“不是不会用,只是不会看度数。”钟有初道,“她们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除了阿司匹林能镇痛之外,还有yi种副作用更小的栓剂。”
她竟能和护士打成yi片,在医院里找到乐趣。气氛本是yi片祥和,偏偏低头看手机的雷暖容重重地哼了yi声,蹦出了白痴两个字。
点到为止。
雷再晖对钟有初柔声道:“我从护士那里给你拿了yi支息敏药膏。”
“谢谢。”
雷志恒对妻子使了个眼色。艾玉棠起身,从立柜中拿出yi个梨木盒子:“钟小姐,请你打开来。”
钟有初恐怕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双手没有立刻伸出去;倒是雷再晖yi看见便已经明白,替她接过来打开,原来是纯白色的垫子上放着yi颗桂圆大小的琉璃,旁边还放着yi柄放大镜。
“钟小姐,不用这么见外。拿出来看看。”
钟有初依言将琉璃珠拈出来,对着灯光看。就连艾玉棠也不由得叹了yi声,女孩子玉白的手指衬着琉璃,好像那颜色随时随地都会流淌下来。
“你看到了什么”雷志恒问她。他最爱收集古法正统的琉璃,但鲜少与外人分享。
这枚琉璃乍yi看只是格外剔透,再细看蓝绿之间就有了海洋和大陆的轮廓,精妙绝伦:“啊,yi颗微型地球。”
“老雷请地理学家研究过,各洲各洋的比例和形状,都是极精确的。你仔细看蓝色与绿色交界处,是大陆架。yi万件里面能烧出这么yi件来,真是很难得。算不算巧夺天工呢,钟小姐”
钟有初极度为它着迷:“真的很漂亮。再晖,你的眼睛就是这种蓝色。”
雷暖容嗤道:“在钟小姐眼里,恐怕嫌它太小啦。yi般人都觉得,琉璃是越大越好。”
雷再晖没理她煞风景的插话,对钟有初道:“这是我第yi次建模竞赛得奖时父亲给我的礼物。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把它当做地球仪来用。”
钟有初把放大镜举到眼前:“你用这个看”
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忽闪忽闪,恪尽职守,为这病房带来重重生机。
雷再晖笑着回答:“是。我用这个看。你喜欢吗”
“喜欢。”
雷志恒附耳对妻子说了句什么,艾玉棠点点头,将琉璃重又收了起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四
他们又陪着父亲说了yi会儿话。雷志恒到真的倦极了才肯躺下去:“有初啊,明天yi定要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怎么能不再来雷再晖的小时候他才讲到五岁而已。
待雷志恒睡熟,艾玉棠yi再让雷再晖也去休息:“这是长线斗争,不要yi开始就把你拖垮。”
“我常常来不及倒时差就要通宵工作,生物钟早已学会逆来顺受。”
“可那并不代表是个好习惯哪。”艾玉棠微微笑着,转向钟有初寻求同yi阵线,“是不是,钟小姐”
尴尬的是,由于没人做过他会回家的准备,雷再晖的房间早已不复存在,变作雷暖容的活动室和衣帽间。
想来也是,他当年离家的时候连那枚有特殊意义的琉璃地球也没有带上这得是多残酷的决裂。
“我在医院附近订了酒店。这是房间电话。”
他刚下机就已经在yi家全球连锁经营的商务酒店里预定了行政套房,距离医院十分钟车程。
yi进房间,行李早已运到,整整齐齐放在床边。雷再晖经常在全世界各地跑,是这家酒店为数不多的白金卡客人之yi。yi入住,立刻有餐饮服务送到,从桌布颜色到香槟温度,全面迎合他的喜好。
因为携女伴,餐具准备了两份。演戏是劳心劳力的yi件事,从医院出来的两人又累又饿,全无交流,此时雷再晖才对钟有初说了四个字,令她满心欢喜。
“洗手吃饭。”
行政套房的洗手间也很阔气,有yi高yi矮两只盥洗池。钟有初琢磨半天也不解其意。雷再晖洗净手后,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双手撑在台边,低下头,长长地叹了yi口气。
yi声叹息,这已经是他表示脆弱的最大限度。相信没人听过雷再晖叹息。即使在百家信劫持事件中,整个公司的命运全系于他yi人之手,他也没有皱过半点眉头。钟有初yi直以为他是独行侠,无牵无挂,所以才做企业咨询这种六亲不认的工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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