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5部分阅读

作品:无爱不欢|作者:guangooo|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0:51:02|下载:无爱不欢TXT下载
  还是边走边唱,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这是个最孤单的女子!她有心理障碍,突破不了自己,一个处女梦让她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的,她应该有多美好的爱情啊。

  车到了北大,我找到一个电话亭,把卡插进去,我要找到顾卫北,我要和他说话,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多么迷离啊。我见到了姚小遥,被戴晓蕾抓着手唱戏,此时,我多想他在身边,我一定会让他深深地吻我, 去掉我身上早春的寒气,虽然我知道他楼下那个老头很可恶,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想必这个舍监也应该起来了吧。

  大爷,我叫得很亲,麻烦您叫一下302的顾卫北,我找他有急事,我是他家人。我的语气尽量表现得特别急促,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可恶地传来,这么早?一会再打吧。

  我说让他下来给您十块钱可以吗?他一定会的!

  十分钟后,我听到了顾卫北的脚步声,即使隔着电话,我也能听到他的脚步声,结实有力性感,像他的人!

  谁?是你吗林小白?

  是我。

  有事吗?他急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爱你,顾卫北,我爱你。

  嗨,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别犯神经了,现在才五点,快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来得及。说完他挂了电话,趿拉着拖鞋上楼了。

  我气得发了疯,身体发着抖,我再次打了他的电话,然后告诉那个老头,麻烦您再叫他一声,我没有说明白,他们家死了人!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自己有多恶毒,他一定是不爱我了,他妈的什么东西,整个一个孙子,装什么孙子,玩够了?!什么态度?!他又来电话了,这次他在电话中狂叫着,林小白,你他妈大早晨要疯啊,你们家才死人了呢。

  我在电话中骂着,顾卫北,你个王八蛋,你什么东西,玩够了是吗?你不说天天盼着我电话吗?你不说天天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吗?纯粹全是放屁!……我还要继续骂下去,电话停了,卡里没钱了!

  这是个多么悲哀的早晨,想要表诉衷情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爱了三年,就是这个结果吗?我靠,我宁愿还是和他朦朦胧胧的,一定把我当成宝一样。那天我心情坏透了,尽管我知道我们还会和好,还会和以前一样想念,可我知道,这样争吵的结果使我们的感情越来越脆弱,如温室的花朵,弱不禁风。

  我受不得一点委屈,所有人都可以给我委屈,但他不行。是的,他不行。因为我把全部的爱给了他,毫无保留,就像一个赌徒一样,我手中除了他,已经一无所有。顾卫北说过我,你是个把爱情当药吃的女子,这种女子,绝对拿着爱情当饭吃。我说是啊,亲爱的,就像我爱上你,渐渐地病入膏肓,其实爱情真是一种病,每个人都会得的病,或早或晚,也许轻一些,也许重一些,而唯一的药,便是你的心,如果你不肯给,我将如玫瑰失水,只是慢慢地枯萎,不再有春天。

  顾卫北听了我的抒情总是哈哈笑道,那如果有一天咱们不再相爱了,你会把我的心挖出来吃了吗?

  当然会,我说,我一定会用刀把它挖出来,当成药引子吃掉。

  于是我媚媚笑着,贴在顾卫北的身上如妖,轻轻点他的高鼻梁,说,你是我的药呢,只是,你肯给我吃吗?

  那时的甜蜜如第一道蜂蜜,我醉得不能自已。但这样的早晨他却这样对我,凭什么啊?!其实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他也很晚才回来,他出去谈生意了,用他的话说,那是他这一辈子做的第一笔买卖,他准备挣了钱给我买钻戒,买我喜欢的衣服,准备让我挥金如土。

  他的一个学长毕业后分到了银行系统,而他的一个哥儿们从山西往河北拉煤,这是个非常赚钱的买卖,用顾卫北的话说,活着眼赚啊。他和父母要了两万块钱入了股,起先还瞒着我,用他话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那天晚上,他们在重庆的大排档喝了个天花乱坠,好像明天大家都成了百万富翁一样,结果是三个月后,顾卫北打电话问我,林小白,你可以给我搞到十万块钱吗?

  十万块啊!我不过是二十一岁的女生,家里也不是多有钱,我问他,你开什么玩笑,又不是愚人节!

  他急得都快哭了,他说求求你帮帮忙,如果拿不出钱来,我的哥儿们就要跳楼了。

  然后他告诉我拉煤的事,说想得好,结果车翻到了山沟里,司机也死了,他们赔光了不算,银行贷款还不上了,本来就是通过不正常途径贷出来的,可想而知那个银行同学的处境,他在电话中都带了哭音,林小白,李卓到外地实习去了,联系不上她,不行,就找找周芬娜吧?!

  顾卫北是知道周芬娜的,周芬娜的事情我曾经和他说过,他曾经很轻蔑地说,那样的女孩子,哼,你不要和她来往了,免得近墨者黑。

  但现在,他叫我去找周芬娜了。

  那是我第一次呼周芬娜,为了顾卫北。

  我呼了周芬娜,十分钟之后,她跑到电话旁边气喘吁吁地,喂,是林小白吗?是小白吗?

  姐姐,我叫着,帮帮我。

  我的声音带着点激动带着点哽咽,我说,请帮帮我。

  我知道周芬娜有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不停地赚钱,她说,别以为你们多清高,告诉你们,有钱才有自尊,没有钱,就狗屁不是。

  那天我有点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因为顾卫北告诉我,如果他们还不上钱,他的大学可能念不下去了,他们要躲债搞不好还有牢狱之灾,那时,我早就忘记了两个人爱来爱去那点恩恩怨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会找到十万块钱的,我会替他还上的!

  别急别急,周芬娜说,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周芬娜讲了,她一直沉默着,好像抽了烟,我听到打火机在那边响了一下,我很紧张,十万块,不是个小数目,何况,我知道她的钱是如何挣来的,那几乎是……唉,我真是重色轻友,为了顾卫北,什么事情都会做,假如有男人给我十万块,我想我可以卖给他一夜,那时我真是这么想的,为了顾卫北,命都可以搭出去,我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不能做?!

  行。周芬娜最后给了我一个字。

  我的眼泪哗就下来了,她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一个字,行。

  那个字,那么干脆利落,带着周芬娜的气息扑面而来。后来我想,周芬娜应该是个义气的男儿身,以后多年,我再也没有遇到像周芬娜这么义气的人,包括男人女人,他们在钱上的态度让我不齿,虽然他们远远比周芬娜有钱,但在钱上,他们永远斤斤计较,自己的得失才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让顾卫北对周芬娜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说,真他妈义气,无论我怎么样,这十万块我会还给周芬娜的,你放心。

  这件事情让我和顾卫北感觉好像夫妻共患难一样,我们好了好一阵子,他每天老婆老婆地喊着,嘴很是乖,我又去了重庆两次,和李卓学着喝酒,也像她那样野蛮,用顾卫北的话说,李卓是重庆有名的豹女郎,敢作敢为。如果没有我,他可能会喜欢她,因为李卓十分“个”,性感、奔放、热情、妖娆、美丽……这样的女孩子就是男人的毒药,可李卓一直没有恋爱,开着那辆奔驰车招摇过市,我一直以为她太骄傲,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暗恋顾卫北。

  几年之后顾卫北果然把钱还给了周芬娜,但不久之后,我和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甚至,我不许别人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和他,爱得那样千回百转刻骨铭心之后,成了陌路人。

  一个女人,在最后一刻还是这样爱你,那么,她一定是在用命来爱的。

  更让我想不到的一件事情是姚小遥又来北京了。

  这次是他一个人。

  而且,他单独去找了戴晓蕾。

  他在院口等着戴晓蕾,等不到就去学校里找她,戴晓蕾后来对我说,这个人很可怕。

  他见面的第一眼就对戴晓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戴晓蕾的冷漠,戴晓蕾的高傲,那完全是和周芬娜不一样的类型,他想把戴晓蕾搞到手。

  戴晓蕾跟着他去王府吃饭,路上一言不发。

  你很美。姚小遥说。

  与你有关系吗?

  有啊,姚小遥说,我喜欢这样美丽到极致的女人,你更像一张白纸,让男人有在上面画画的冲动。

  戴晓蕾冷冷地笑了,对不起,我不是一张白纸,这样的比喻真是高抬了我。

  谁也没想到周芬娜爱上的男人会这样轻浮,他会轻易对另一个女子动心,从上海飞到北京,一周一次,只为见戴晓蕾一面。

  戴晓蕾对他的态度永远很冷淡,如同姚小遥对周芬娜的态度,这是孽缘吧,一个欠了,一个要还。

  那天他们在王府吃了八千多,付账时戴晓蕾说,这么贵的菜,姚总你太舍得下本了,可惜我不领情,你应该回去陪周芬娜。

  姚小遥说,周芬娜是个贱人,你不知道,她真是个贱人。

  你也是个贱人,戴晓蕾说,这年头,贱人遍地。

  姚小遥透过镜片看着戴晓蕾,这个冷漠美丽却又骄傲的女子,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用多费力气了,你的钱用在我这不起作用,和你一起吃八千块还不如与我的朋友吃八块。

  这句话让姚小遥很受损,一向都是女人喜欢他,都是别的女孩子犯贱。他受挫败,这是第一次。

  我一定会追到你,姚小遥说,然后让你当我的马子。

  我有男朋友了,戴晓蕾告诉他,他是画家,是我崇拜的才子,而你不过是商人,我不喜欢商人。

  戴晓蕾说的男友是陈子放,那个她拒绝的陈子放。

  在姚小遥第五次来北京时,戴晓蕾坐在陈子放的单车上,放声地笑着,穿过那片美丽的樱花树,是的,她第一次坐在男人的单车前面,她是故意的,那时她不爱陈子放,她不爱他,这不过是作秀而已。

  这让姚小遥怀恨在心,他说,我会让你成为我的马子的。

  蒙在鼓里的只有周芬娜。她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早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这是她永远无法想到的,如果那天她的包没有忘记在宾馆里,如果她不给姚小遥打电话,那么,姚小遥永远见不到戴晓蕾,他不可能被这样一个气质独特的女孩子吸引,不可能一周飞一次北京,她和陈子放也不可能再联系到一起。

  十天之后,陈子放住进了医院,他被人威胁,如果再不听话,就会让他的手残疾,少一到两个手指头。

  当然是姚小遥干的,戴晓蕾说,这个男人,太阴险了。

  她打电话给周芬娜,她说,周芬娜,管好姚小遥。

  结果是周芬娜挨了打,这个女人,被姚小遥不停地抽着,骂她贱人,然后姚小遥说,婊子,给戴晓蕾打电话,让她和我好,只有她和我好了,我才会和你好,我就是喜欢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忘不了,你知道她像谁吧,她像极了我的初恋女友,我一定要追到戴晓蕾。

  那是姚小遥说的话,他让周芬娜打电话,让周芬娜请求戴晓蕾和他好,世界上有这样该死的逻辑吗,周芬娜哭啊闹啊吵啊,结果是不停地挨打,姚小遥把她头不停地往上撞,最后,她昏死过去。她说,你怎么这么贱啊,放着我死死地爱你你不要,偏偏喜欢那样一个女人?我告诉你,戴晓蕾被男人轮奸过!

  话一出口周芬娜吓了一跳,那是戴晓蕾醉后说的话啊,那是她的死穴啊,她怎么能轻易地说出去呢。

  你说什么?姚小遥说,她被男人轮奸过?不是处女还这样正经啊。

  他理解不了一个女孩子的心理。

  所有的女孩子,都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很重要,即使是周芬娜,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希望和一个男人好,生生死死,永远不分离,但她爱上的男人,朝三暮四,与她无关。

  那天,她在姚小遥的威逼利诱之下打了电话,她说,戴晓蕾,你应该爱小遥,他真是个不错的男人。

  戴晓蕾在电话这头说,周芬娜,我为你感到悲哀。

  那天晚上,周芬娜自杀。

  她割了腕。

  为了自己爱着的男人,她求自己的好朋友爱他,这样耻辱的事情只有她才干得出来,而戴晓蕾那句“我为你感到悲哀”要了她的命。

  她想她真是悲哀,她是世界上最悲哀的女人了。

  她的血流了好多,直到那个夜总会的服务员看到血从房间里流出来才惊叫着去叫人,如果没有人看到,她真的就死掉了。

  但她被救活了。那时姚小遥在牌场上和人打牌,他的手气不好,眼皮一个劲地狂跳。前几天,他的太太宝怡和他提出了离婚,太太喜欢上一个新加坡的男人了,那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以为他所有女人都和周芬娜一样忠心耿耿,对他爱得死心塌地,他没有想到首先背叛的是他的太太,他太太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

  他不想给她自由,这个婊子,他骂着。

  他不允许女人背叛他,他看上的女人也不许不喜欢他,比如戴晓蕾。

  但周芬娜自杀了。

  他去医院了,大夫告诉他说,人够呛了,不知是否能救活呢。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有点紧张,是他害死了她,是他的无情害了她。

  他跑过去,看着周芬娜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这个女孩子,从始至终这样爱着他,把他当作天当作地,但他对她做过什么?姚小遥忽然感觉很难过很震撼,他趴到周芬娜的耳朵边说,你想说什么?

  这个平时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脸惨白地说了几个字,我还是这么爱你。

  姚小遥的眼泪哗就下来了,一个女人,在最后一刻还是这样爱你,那么,她一定是在用命来爱的。

  他跪了下去,说,周芬娜,我会好好爱你,从此之后,只爱你一个人。

  虽然周芬娜知道他只是说说,可她宁愿相信,他太有钱了,有钱的男人总是被包围得出不来气,他周围的女人也太多了,哪一个都比她年轻美丽,她是在用自己的执著赢得一份爱情。

  我问姚小遥有什么好,周芬娜说,他会哄人呀,别看冷,有时候也特别幽默,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一买买好多,一口口送到我嘴里,而且啊,他做什么我都看着好,你说我这不是贱是什么?

  我说她不值,她却笑笑说,这死,真是值。

  我后来看过她腕上的疤痕,很是触目惊心,好像一条大蜈蚣一样在那里躺着。后来,姚小遥给她买了一个几万块的玉镯,但她没有戴多少天就又出事了。

  后来姚小遥果然没有再找过戴晓蕾,戴晓蕾说,看来,多花心的人也怕痴情人啊。

  你呢,我问戴晓蕾。

  我指的是陈子放。

  陈子放很痴情,姚小遥不来之后,陈子放依然隔三岔五来找戴晓蕾,他更瘦了,脸更苍白了,那次挨打之后他说,就是打死我也喜欢你。

  戴晓蕾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已经接受了和陈子放一起散步或者吃饭。我对陈子放说,小子,这就不错了,如果你不是这么有才情,不是这么痴情的话,你根本没什么戏。

  戴晓蕾和周芬娜一直羡慕的是我和顾卫北,青梅竹马,你恩我爱,而且,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周芬娜说如果是我,就先结婚再说,免得夜长梦多,不要以为男人就可以经受得住考验,往往越是觉得靠得住的男人越靠不住,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我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大情痴的话就是顾卫北,再有一个才是我。

  那时我已经以顾卫北的老婆自居了,我们商量着毕业后去哪里,顾卫北说,去上海吧,那里发展空间更大,何况,你不是喜欢上海那老情调嘛,况且上海离苏州一步之遥,既没有离开家乡,而且待在了国际大都市,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很美妙,北京待了四年,你看看你的脸快成沙子坑了,以后别说你是苏州人了,就说你是兰州人吧,准有人信。我拧着他的耳朵,让他吱吱乱叫,他抱起我就亲,我咬了他的嘴,有好多次,我们接吻把嘴都搞破了,用顾卫北的话说,哼,算你狠。

  毕业来了。

  如所有毕业生一样,学校里弥漫着分离的空气,走廊里总有啤酒瓶子,夜夜笙歌的人很多。冉红燕联系好天津的一个大公司,骆城城也要回老家去,还有两个女生读研,剩下的一个,考了托福,出了国。只有我,准备和顾卫北去开夫妻店了,因为向往着双宿双飞,我对离别的感觉寡淡了许多,整理东西时,我特别在意的是顾卫北写给我的信和那些用过的车票,这是我爱过的证明啊,有朝一日如果他当陈世美,我得和他好好算账。

  顾卫北说毕业前所有的恋人都在抱头痛哭,大学里的恋爱,劳燕分飞的多,但他说,我可天天盼望着毕业呢,那样就能天天看到你了,省得我朝也思暮也想了,面对着每天醉回来的同学们,面对着分离的情侣们,我只有一个愿望,快点到上海,然后和顾卫北双宿双飞。

  戴晓蕾选择了留在北京,当然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陈子放。爱情在不知不觉间发了芽,戴晓蕾终于春心萌动。

  白衣飘飘的花样年华快要结束时,心里一片浓烈的惆怅,我想了想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个人从眼前蹦了出来,那就是顾卫北。

  我跟他说,我四年没学好文学史,但是,我却学好了恋爱学,这个科目,我估计研究生都毕业了。

  我们在上海联系了单位,周芬娜帮我们租了房子,一套两室一厅,租金两千,周芬娜说,不够我借你们。

  她的十万块我们还没有还,哪好意思再借?我说,周芬娜你放心,上海是我和顾卫北的新天地,从此以后,我们将在这里大鹏展翅大展宏图大捞一笔,总之,我和顾卫北是怀着十分美好的梦想到上海的,来上海的第一天,我们张开双臂,在上海火车站大嚷着,上海,我们来了。

  彼时,是一九九九年七月,离澳门回归还有五个月。

  我,二十二岁的林小白,与小我四个月的顾卫北,在上海火车站发下誓愿,要成为上海新一代的富翁,在这里让后代生生息息,没完没了。

  这个纸醉金迷的情欲之城,这个充满了黄浦江水味道和三十年代殖民统治味道的城市,有一种让人迷离之感。我对顾卫北说,我好像对这个城市感觉不对。

  我一直觉得,大学毕业了,我和顾卫北都是大人了,何况又一起来到了上海,爱情的秋天应该来了。

  也许真是想得太单纯了,我们的爱情不是秋天来了,而是冬天提前到来了。

  总以为爱得够缠绵够深刻了,也打了也闹了也哭了也纠缠了,甚至,新婚之夜的处女身都没有了,我总以为,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即使那个女人美如天仙,或者这个男人美貌似潘安深情款款。总之,我们应该是天底下最情投意合的一对,差点的牢狱之灾都过去了,谁还能把我们分开?

  一九九九年七月,最湿最热的夏天,我和顾卫北来到上海,这个离家最近的大城市,这个纸醉金迷的情欲之城,这个充满了黄浦江水味道和三十年代殖民统治味道的城市,有一种让人迷离之感。我对顾卫北说,我好像对这个城市感觉不对。

  但顾卫北说,上海,多么充满诱惑的城市!

  是啊,很诱惑!每天每天,我如一个夜游神一样,游荡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上海,这座充满了情欲的城市如今让我清凉似水,我贪婪地呼吸着黄浦江边潮湿的空气,坐人字形电梯去看常德路95号的张爱玲住过的公寓,在摸那些旧信箱时,我揣想胡兰成曾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信到这里?一刹那,只觉得泪眼模糊。我竟然迷恋起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扑朔迷离,仿佛自己是那个贪恋着纸醉金迷生活的陆小曼,不肯再回北京了。而顾卫北,便是那痴情男子徐志摩。

  就这样,我掉进了上海的风花雪月里。

  比想像中要凄美,比真实的要虚幻,从北京到上海,仿佛从丽日晴空到达烟雨蒙蒙,也许是上海留下来的殖民气息太浓烈,每到一处,我总是会嗅到二三十年代的气息,哥特式的建筑和百年前的老屋,和平饭店里黯淡的大理石依旧在最热的夏天带来凉爽,冬天的时候,那些常青藤缠绵着西班牙人的老房子,我被顾卫北裹在大衣里穿过淮海路去外滩上吹风。

  完全欧派的面包店里,总是想起张爱玲,在暮色里一个人回家,提着又软又粘的糯米饭,她的窗帘永远拉开着,因为她说,一抬头,就能看到天光。上海是她的魂,离开了上海,所有繁华全落幕了,整个灿烂的年华只有两年,那两年,在兵荒马乱的上海,在烟花似锦的上海,突然闪现出了她。真正的乱世出佳人。

  可我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顾卫北总说我第六感太强,女人的第六感很可怕,那时他总一口一个女人地叫着我。

  来的第一天,周芬娜请我们去锦江饭店吃的饭。

  那是我第一次去锦江饭店,它的富丽堂皇显而易见超出了我的想像,我和顾卫北一人穿一条有点黄的牛仔裤,装作见过大世面一样走了进去。

  我又见到了姚小遥。

  他比从前更苍白更瘦了,周芬娜几乎是讨好地问他,今天吃西餐还是中餐?

  很显然,给我们接风不过是沾姚小遥的光而已。

  那天我们吃的是西餐,那也是我和顾卫北第一次吃西餐,我们不会用刀子和叉子,六成熟的牛排我们吃起来十分不爽,顾卫北趴在我耳边说:好像回到了远古时代。姚小遥的话并不多,但顾卫北和他拉着近乎,顾卫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姚小遥是有钱人啊,在上海,有钱就是大爷啊,顾卫北曾说过,三年让我小康,五年大康,十年之后,就让我和地主婆一样耀武扬威,这一切,没钱行吗?

  挺清高的一个人,那天说话近乎低三下四了,我看着顾卫北的表情,有点想乐。周芬娜的眼睛不时瞟着姚小遥,看得出来,她对他的崇拜和爱是那样的盲目,她把水果沙拉递给他的时候,他把那些东西倒在了清理盘里,如果顾卫北这么做,我肯定会抽他,但周芬娜笑着说,看我这记性,我忘记了你不爱吃沙拉。

  那时周芬娜已经又怀孕了,她又有了姚小遥的孩子,这让她看起来有点黄有点瘦,其实他们应该结婚,但彼时姚小遥还没有离婚,所以,她就那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一厢情愿地,无怨无悔地。

  我提起了马军,她笑了笑说,我都快忘记他了,你知道的,人年少的时候,总会犯一些错误,特别是爱错一些人。

  我心里一惊,想起我和顾卫北,我们从年少到现在,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也是一厚摞的记忆了,如果我爱错了人怎么办?周芬娜看出了我的心思似地说,别想你自己那点事了,你不会爱错人的,你没看顾卫北看你的眼神,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他肯定是真心爱你,放心吧,我看男人轻易不会错,你们这对金童玉女啊,好让人羡慕,真是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那天晚上我们从锦江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房子那去,那里就两个箱子,装着一些书还有日用品和衣服, 我们去了外滩,看东方明珠,看那些情侣们。说实话,顾卫北和我都有点激动,他一直用手揽着我的细腰,这个夜晚,用他的话说是,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真有小乔初嫁的感觉。他联系了一家外贸进出口公司,而我去了一家法国公司,开的薪水都还算优厚,顾卫北对我说,上海的房子嘛,我看不贵,对于两个有能力的人来说,在这里有房子有车算什么。

  这些话听了多舒坦啊。我就喜欢他这狂劲,又狂又傲,哪有什么事能难得住顾卫北啊?身无分文时还折腾几十万的买卖,别说有了这天时地利了!我们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把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他执意要一个女孩子,我说你个色狼,肯定是恋女情结,我偏要个儿子,我就喜欢男孩儿,高高帅帅的,比周杰伦还酷。他吐了一口水说,我靠,你看周杰伦那德性。他死腻味周杰伦,用他的话说,单眼子薄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女人跟了他准不靠谱。

  那天我们的激动超出了我们的想像,看着那万家灯火和黄浦江对面的繁华夜景,顾卫北说,上海,我爱你。

  直到我们在外滩累得快走不动了,顾卫北才嚷嚷饿,我说我早饿了,都他妈什么呀,一千多块吃了两小块肉,还小口小口地吃,不够我塞牙缝的!顾卫北白了我一眼说,行啊小子,不白在北京待四年啊,够生猛的。

  我们打车去吃夜宵,上了车就让司机拉我们去最热闹的地方吃宵夜,司机还以为两个外地人初到上海,围着上海绕了一大圈还没完没了,顾卫北在后面说,我可告诉你,你绕下去的结果就是我们没钱,白费你的油。

  当然是打了起来,顾卫北和司机动了手,顾卫北人高马大,没吃什么亏,但司机也不是好惹的,他把顾卫北的鼻子打破了。

  这是到上海的第一夜,用顾卫北的话说,出师不利。

  回到家清洗了已经肿起来的伤口,顾卫北说,本来今天晚上还想纠缠你,已经半夜了,看你小眼也快熬红了,饶了你得了,先欠着我的啊,洗洗睡吧。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床,铺了单子睡在地板上。两个人颇有点流浪街头相依为命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梦,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顾卫北,我可以留在中直机关的,凭我的条件留在那里应该没有问题,或者也考托福出国,可我宁愿和他这样受苦受累,所有的一切,我全认了。

  天亮之后我去买早餐,我的小爱人还在呼呼地睡着,白天我们还要去买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一张床,顾卫北说,床很重要,它是否结实关系着我们的幸福。我骂他流氓,但他说,流氓也是需要本钱的。当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手里的钱只有几千块,一些是我打零工赚来的,一些是顾卫北靠捣腾袜子和明信片赚来的,但顾卫北告诉我说,钱,会很多很多的,以后,你数钱都会觉得累。

  回来后我却找不到家了。

  都是一样的楼,昨晚黑灯瞎火回来的,如今我端着豆浆转了一个小时,都快急哭了,我穿着拖鞋睡衣的,这什么形象啊。当我看到顾卫北时,我好像看到了亲人,哇就哭了,他骂我,傻呀,还北大毕业的,五年级毕业的也能找到家啊。

  我忘记说了,我对方向特别不敏感,就是说,随便到一个城市都不能分清东西南北,故宫的中轴线够直了吧,我还是转不过向来!所以顾卫北说真对我不放心,以后还真得拉着我的手,不然跑丢了找不到了。

  但他到底把我丢了。

  来上海三年后我们分开时他曾经说,我把林小白弄丢了。

  这一辈子我就和这一个男人好,他肯为我卖血讨我欢心,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献给他呢?

  我们很快进了正常的轨道,朝九晚五。我能坚持着在那家法国公司做,并且时不时学几句法语,顾卫北总说是因为我太好色,一定是喜欢那个法国公司的法国男人,大蓝眼珠子,很白的皮肤,再加上高高个子和性感的大鼻子,非让中国女孩子晕菜不行。

  那是,我说,谁不喜欢美男啊,再说,我这好色的病根你又不是不知道。

  法国男人确实很有魅力很浪漫,但与顾卫北比起来,那简直是天与地,无法比较。我还是喜欢顾卫北有点黑的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肩膀宽宽的,说话还带个“我靠”,非常愤青,非常浪漫又能非常忧伤,迷恋张国荣又喜欢周润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完美?

  但顾卫北并不喜欢他的公司,他说太窒息太没有意思了,公司让他作报表,这是件非常单调非常没意思的事情,他出了几次错,然后老总让他反思,再几次之后,他被炒了鱿鱼。

  没事的,我安慰他说,反正我们有我这一份工资就能生活得很好。我知道顾卫北是个自尊心十分强的人,他一定非常难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作表这类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他擅长的是说话,用语言把一个人搞定,他不擅长做具体工作,用他的话说最适合的职位是老总和这个ceo那个ceo的。

  第一次失业他真没有拿着当回事,我们还庆祝了一番。跑到上海那家叫1930的老酒吧喝酒,二十瓶科罗娜,一边喝一边骂,骂那些洋鬼子不是东西,骂上海这些恶势力有眼无珠,那天晚上我们挥霍了差不多一千块,就是说,剩下的日子,我们得紧衣缩食。

  那时,我还在试用期,薪水不过三千块。

  囊中羞涩,何况还有房租和水电,我们开始动手做饭啊。

  之前我和顾卫北的爱情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来爱去,与吃喝拉撒没有关系,但真论到实际上我们才发现,我们竟然对生活束手无策。

  先是做饭。

  他不会,我当然也不会,第一次炒的菜盐放太多了,半生不熟,记得好像是炒的土豆吧,我切的他炒的,丝很粗,又粗又不均匀,顾卫北说,放旧社会,我这种女人根本嫁不出去,结了婚也得被休了。

  我一边切他一边捣乱,他在后面抱住我的腰,说老婆的腰细了,其实是我累瘦了,来上海一个月,瘦了两公斤。

  他炒的菜。他说,他老爸给他老妈炒了一辈子菜,他也要给我炒一辈子菜。我听了这种话总是感动得涕泪狂流,后来听多了就麻木了。他总说一辈子一辈子的,好像一辈子有多长似的,不就几十年吗?和顾卫北分开后,我才知道一辈子真的很长,长到可以觉得怎么过也过不完似的。

  他放的盐太多了,醋也太多了,我假装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让他奖励我十块钱,我说要去楼下买个冰淇淋吃,否则真得太对不起我的味蕾了。他背着我下楼,从五楼到一楼,我在他背上唱着歌,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来背我吧。他骂我是女黄世仁。

  那是最初的日子,喜忧参半。他失业半个月后再去找另一个公司上班,我慢慢学着做家务,把红烧肉炖糊了,把他的衣服熨了个洞,把碗洗得摔到地上,生活的艰辛让爱情慢慢失去光泽。我们在为生活而奔波,房东又来了,我们手里分文没有了,于是我们关掉手机和那个二手电视,小心地趴在地上,好像躲着国军的地下党,我想笑,他却一下亲住我。

  门一直在响,他一直在亲我。

  那是我们最缠绵的一个吻了,来上海以后,我们为生活奔波着,身体里的激情在消退着,甚至,来不及亲吻,本来说好的,上班之前要吻别,下班之后要吻安,后来实行几天之后,顾卫北拍拍我的头说,老婆,形式主义害死人啊,我们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有一天,当我在地铁里掏出小镜子想补一补妆时,我发现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脸上没有什么光泽,头发枯黄,眼神飘浮无力,那些如我一样下了班的红男绿女,那些被叫做白领的人,几乎是怀着疲劳万分的心情从写字楼坐上地铁,地铁里如我一样的男男女女都不复早晨坐在地铁里的光鲜,我见几个男人置华伦天奴的衬衣于不顾,歪歪斜斜的领带有股爱谁谁的劲头。

  有人说这帮怀揣着高学历奔波在写字楼里的人都是驴,甚至比驴还惨。

  所以,手机响了我看也懒得看,只有我们这帮像农民的人还用手机,人家有钱人谁还用手机啊?我们老家骑三轮卖土豆的人都用手机,个个有摄像头,是不是为了照土豆的大小也未可知。

  我的裙子越穿越短时,我离自己原来的生活越来越远。永远23度的中央空调让我怀念穿牛仔裤的年代,但公司规定我们必须穿职业裙,到膝盖以上20公分,据说即性感又正规,非常让人郁闷。因为我的臀部十分不爽,所以回到家和顾卫北去酒吧鬼混时我真有不穿衣服的冲动,可又怕别人疑心,所以,还是穿了晃晃荡荡的衣服去了,钱花得如流水,到最后被封为月光族。

  这叫什么日子?

  都说做白领好,著名漫画家朱德庸是这样描述白领的特质的:年轻、不甘寂寞,在鳞次栉比的水泥楼群间,追逐金钱、爱情和流行而居……他们尽可能为自己而活。也许是自私,或许是自信,总之,他们是传统规范所不再能标识出来的一种新人类。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称呼而已。不过是在那些摩天大楼里一年吹着23度的空调风感受不到四季的那些人,他们衣冠楚楚,因为这个词回避了他们工作的艰辛和尴尬的处境,整天担忧被老板炒了鱿鱼,没有公务员的双休日,虽然是来来回回坐着飞机,但他们还是羡慕那些年薪一万休长假住公房有福利的公务员们,因为被迫加班时的违心顺从,新人猛进时的力不从心让他们渐渐变得成了高压下的机器人,机器一样的笑容和程式化的工作,他们高生存成本之下的生活压力,谁能理解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担忧、孤独?也许当真是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和顾卫北说我适合当地主婆,指手划脚、坐吃山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之,我愿意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其实白领也像烂了市的白菜一样。趋之若骛的东西千万别哭着喊着往前奔了,因为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如果再嚷嚷自己是小资比这个更惨,人家会以为你们一家三代以上是白丁才哭着喊着要当小资。

  顾卫北与我有一样的想法,我想问自己,这就是我们要过的生活吗?

  二〇〇〇年二月十四日,第一个在上海过的情人节,我刚刚发了三千块钱薪水,而顾卫北再次失业。半年来,他失业五六次,所拿到的薪水微薄,但他花钱却大手大脚,不肯在家里吃饭,每到周末就要泡酒吧,一日日我们混着,入不敷出,我向周芬娜借了好几次钱了,她从来不问为什么,那欠她的十万块,我不知何时何日能还上。

  我把两千块钱给了顾卫北,我怕他感觉到委屈,一个男人没钱像什么样子?!他很厌烦挤地铁和公共汽车,我能承受,他不能。他愿意打的,愿意在有品味有西化味道的地方待着,而这一切,都需要钱,我的男人,卡里怎么能没有钱呢?

  那天我早早计划好了,去找个不错的小饭店吃饭,然后让他给我买几支打折玫瑰,我觉得这个情人节这样过就不错了。

  但我没想到,我们的情人节泡了汤!

  上大学时的情人节,他常常会打电话来,第一年,他还拍过电报,那时电报还没有取消,在绿色格的小纸上写着,林小白,我爱你。一个字一块七,那张电报,我至今留着,那是我这一辈子收到的唯一一封电报——在一九九六年的情人节。

  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老婆,我要给你一个超大的惊喜。

  我等待着,以为他买了一捧玫瑰花,如果那样,也不过一百多块钱,我想,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但他让我闭上眼,然后让我伸出手,他把一粒钻戒戴在了我的手上,然后他说,林小白,睁开你的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我目瞪口呆了!

  天啊,他用两千块买了钻戒,那么,这一个月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也得刮啊。

  我说你有病啊顾卫北,你知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奢侈品吗,我们快连温饱都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