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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来回跑着,宿舍里有了电话又打电话,最后宿舍里的人说我,老夫老妻,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啊。
我也觉得真奇怪,和顾卫北在一起,我爱笑,爱哭,爱耍贫嘴,而且跟个傻子一样。我终于明白周芬娜说的话,女人一旦爱起来,多大的傻都敢犯!
一度,我和顾卫北都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痴情的一对了,天王老爷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在看《泰坦尼克》时我哭了个稀里哗啦,顾卫北问我哭什么,我说,露丝不能和我比,因为如果是我,我会和杰克一块死,没有杰克,一个人活着多么孤寂,说着我就哽咽了。顾卫北把我抱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你个大花痴,总会说些让我感动得要死的话。
直到几年后我们分开的那天,我都不相信我和顾卫北要分手了,更不相信的是李卓,她张圆了嘴问我,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我一直想,我们那么好,怎么会走到了分手这一步呢?
后来我明白,即使提前画好了图案,设计好了路线,中途都可能出现意外——什么事情都一样。
意外就是我一直往重庆跑,大二时他才坐车跑到北京来。
我喜欢那种为爱情奔波的感觉,我舍不得让顾卫北奔波,最主要的理由就还在于,我不想让我周围的女生看到他,他是我的稀世珍宝,至少,我不想让冉红燕、骆城城什么的看到他。我想女人这种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对待爱情上,女人是天底下最狭隘的动物!
我总怕别人会喜欢他,或把他抢过去。
北大的女生一向以抢人男朋友而著名,只要是她们喜欢的,看上的,无一例外会逃脱。特别是冉红燕,她自己说过,我看上的男人,一个也跑不了。
所以,当顾卫北说要来看我时,我说不用不用,我喜欢坐火车的感觉,特别像流浪。老天爷知道,我哪里喜欢这种感觉,又挤又脏,如果有钱,我也想坐飞机去。
我简直不相信顾卫北还在北京,我发疯地踢他打他咬他,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骂他,谁让你跑的,谁让你走的?
我们交融在一起,似火似水,那样缠绵,那样无休无止。
在大三的上半学期,顾卫北突然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他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意外,只是这次,我们没有擦肩而过。
我一下子就呆了,呆了的不只是我,还有宿舍里另外五个人。她们看到了一个类似版的梁朝伟,冉红燕说,我说林小白怎么没完没了地往重庆跑呢。我非常得意,有点张扬地介绍着:我老公,顾卫北。
顾卫北就地叫着,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好,我在宿舍中最小,是老六,他又转过头来,六妹好。
大家全嚷着为他接风,我看得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兴奋,哼,一群好色之徒!和她们的男友比起来,顾卫北简直就是玉树临风啊。那些男人,说是土豆都高抬了他们!她们还不知道顾卫北打排球有多棒,不知道他写的字有多好看,如果听过他朗诵的十四行诗,估计得有人晕倒。
我们找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馆,骆城城和冉红燕都张罗着点菜,我临走前给戴晓蕾打了一个电话,我想应该叫上她。
席间的气氛一直高涨着,我一直以为顾卫北是一个深情款款的男子,不会和女生说太过火的玩笑,但那天他倍儿贫,叫着这个姐姐那个姐姐,讲着一个接一个的段子,逗得她们哈哈大笑。当然,这些才女们并不示弱,把古今中外知道的段子卖弄着,她们拿酒灌着顾卫北,说从前只闻其声,一直以为妹夫不过是个多情男子,因为苏州男人都苗条,却原来是这样英俊翩翩的少年郎。
她们后来说话都有些调情的成分了,看到顾卫北快忙不过来,而且左环右顾的,我的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了,我他妈突然就吃醋了。我突然想,他在重庆是不是也这样啊?妙语联珠妙趣横生?因为我们宿舍的老二和老三姿色尚可,真的和我有一拼,况且,她们来自东北,很是豪放,特别是在喝酒上,绝对不输给顾卫北。
他们开始划拳。我从来不知道顾卫北会划拳,我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却原来不知道他这么多事情。
当戴晓蕾进来时,顾卫北已经被她们灌多了。
我不知道别人进入酒场是怎样的,反正戴晓蕾一进来时,酒场一下安静下来了。也许是她的美艳太惊人了吧。
那刹那间的冷场和安静只能说是她太吸引人了吧,高高的个子,美艳的一张脸,玲珑的曲线,她穿黑色的蕾丝旗袍,这让我极其反感,因为她明知顾卫北要来,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妖艳!
一下子我们就成了丑小鸭!
我注意到顾卫北的眼神发出异样的光。
沉默了有二十秒,顾卫北先说了话,是戴晓蕾吗?我们曾经做过一年的校友,你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但我可记得你啊。
这句话更让我反感!他居然还记得她。
因为她个子高?因为她美?
戴晓蕾坐在了顾卫北的身边,当他们站起来握手时,我已妒火中烧了!他们在一起是那么合适,一个一米七二,一个一米八三,冉红燕说,哇,简直是金童玉女!
是的,他们太配了,而一米六七的我站在顾卫北的身边显得那样矮小!
有人说,晚来的要罚啊。我们宿舍的女生,全是认识戴晓蕾的,她们也曾经说过她是个奇怪的人。
而且,她真的对我好,为我洗衣服,带了哈尔滨的红肠给我吃,我病了就跑过来给我送饭,我喜欢的衣服,她会立刻脱下来给我,她对我的好,让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姐。
但今天她这是要干什么?
她穿的衣服就是要勾引!
我表情尴尬,看着她和顾卫北在那里推杯换盏相互吹捧,我都怀疑顾卫北是不是来看我的,他是不是想来看戴晓蕾?
嫉妒让我变得伶牙俐齿,我开始含沙射影地说话,句句带刺。而顾卫北没有顾忌我的脸色,还趴在戴晓蕾耳朵说着什么,我看到,戴晓蕾好像很兴奋的样子!真他妈的起腻!大家很快觉出我的不快乐。我问,顾卫北,你累了吗?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居然还有闲心调情!
我的话让大家都开始难堪。顾卫北看着我,脸色尴尬地说,林小白,我是来看你的,不是来和你斗气的!
来看我?我嚷着,你是来卖弄风骚的吗?别以为自己帅就怎么样?帅的男生大多是草包,不是草包,你怎么考不上北大?
别以为考上北大的人就牛逼,北大有的是下三滥!
你他妈骂谁呢?我已经控制不住怒火,你才是下三滥,看到漂亮女孩子就犯花痴!
我说话越来越不挨边,到最后我和顾卫北当着全宿舍人和戴晓蕾的面打了起来。
他开始骂我有病,而我说,你他妈纯粹是个风流种子,在重庆风流还不够,还跑到这里来了,你他妈给我滚!
我越说越气,到最后我砸了桌子上的盘子,并且借酒撒疯,谁也拦不住我了,我让顾卫北立刻给我滚回重庆去。
结果他真的走了,戴晓蕾还追了出去!
我掀翻了桌子,大哭起来。我哪里想让他走啊,是他太过分,让一帮美女一包围,立刻就现了原形!真他妈是个花花公子!
我打的直奔北京西站,我要把他追回来,我要问问他,他到底爱不爱我?
当我到达北京西站时,我遇到了戴晓蕾,她说,刚送他上火车,人已经走了。
我看着这个和我从十几岁就那么好的朋友,并且在顾卫北来之前也特别好的朋友,忽然之间觉得很陌生。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冷冷地说,那么多男生你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男朋友?!我几乎有些声嘶力竭,我的脸一定很扭曲很难看。
你能想到吗?戴晓蕾忽然抱住了我。她说,别怕,林小白,我只是试试他是不是真爱你,我不会抢他的,他永远是你的。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笑了,我是用美人计试试他呢,我怕你受伤,所以,我真的是故意穿这么妖媚,结果我发现他是真的爱你,他趴在我耳边说,这一桌的女生,谁也不如林小白动人!
呆了的是我,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以为他们紧挨着在一起说什么甜言蜜语,我以为他移情别恋了!我见识了从来没见识过的顾卫北,他的这一面是我没有想到的,他居然可以做大众情人!
虽然知道他走了,我还是跑到了站台上,我呆呆地望着南方,蹲在地上就哭起来,我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爱上顾卫北以后,眼泪好像成了自来水,说来就来,受点委屈就会哭,简直成了林妹妹。
我怎么会姓林呢?
顾卫北问我姓林的是不是都爱哭?我就说,姓林的就是爱哭,姓林的什么时候不哭了就是没有爱情了!你没看林黛玉小姐一哭不出来就是把情账还完了吗,一没眼泪心就死了,所以,我哭,那是因为爱你。
我这个理由总是让他无可奈何。反正我一哭他就傻眼,所有的错全是他的了,他总是会跑过来哄我说,啊林妹妹,别哭了,你哭起来真像东施啊,或者说,花痴啊,你的眼泪快淹死我了。
我就这样一次次被他哄好,连撒娇带哄骗。总之,爱情除了哭就是笑,这是件让人变得神经兮兮的事情,也就是在爱着的那几年吧,过了那几年,人冷静下来再看,其实,所谓的爱情,就是抽疯。
那天我在站台上傻哭着,直到后面有人叫我:林小白。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明,那是顾卫北的声音啊。
回过头去,我看到了一张让我迷恋的脸,满脸的忧伤,就那样看着我。
我简直不相信顾卫北还在北京,我发疯地踢他打他咬他,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骂他,谁让你跑的,谁让你走的?
我们在站台上纠缠了有半个小时之久,直到警察过来,问我们是怎么回事?他说,没事没事,我媳妇要回家,我们小两口打架呢。
神经病,警察骂了一句就走了。我被顾卫北拦腰抱起来,他问我,花痴,快告诉我今天晚上咱住哪?
那天,我们住在了附近的酒店。
一个中档的酒店。我几乎把口袋里的钱全交了出去!我们在楼梯上往上走时,顾卫北一直牵着我的手,我们好像都意识到了什么,下面的一幕谁都应该想到是怎样的,在上到三楼的一瞬间我曾经想过退缩,我想当处女,一直到我成为他的新娘为止,可我却身不由己。
当我们进了房间门,他没有让我插入房卡取电,而是把房卡扔到了地上,他翻身抱住了我。
我们紧紧地缠在一起,如木棉花与常青藤!
我始终不知如何描述那一夜。
也许所有女人对自己的初夜都是难以忘记吧,在一九九七年九月十六日的那个晚上,我把自己交给了自己最爱的男子。
先是如鱼一样的吻,又粘又咸,我不知什么时候把他咬破了。
我们吻着,他的手伸过来,似蛇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游走着,我觉得浑身不停地在充电充电,好像快要爆炸了。
他把我的裙子撕坏了,那条裙子后来我一直留着,拉锁坏了,我听到他的心狂乱地跳着,他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林小白,林小白……我能感觉出他身体的亢奋,以前我们拥抱时我也有感觉,但哪一次也没有这次感觉强烈!我说我渴,我想喝水,我挣扎着把房卡插到了钥匙孔里,最后的一点点理智让我打开了灯。 我们看着彼此,足足看了有五分钟。
给我吧,顾卫北说,行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泪如泉涌,我爱你,他说。
他站在那里,神色动人,气宇轩昂,像中世纪的一个美男子。
林小白,你知道我多么爱你。
我也爱你,我喃喃低语。
他伸出了手,我也伸出了手,猛然间,他把我拉向了他的怀中,然后一下子抱起我,我们到了床上。
当我们裸体在一起时,他闭上眼,我看到他的眼泪滑落在我的身体上,林小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美?
我们交融在一起,似火似水,那样缠绵,那样无休无止。
生涩、疼痛、激动、失败……我们都有过,但那一夜,我们一直不停地缠绵,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直到筋疲力尽。
那是我们终生难忘的第一次,那条床单上,有一朵盛开的梅花,第二天早晨,我们悄悄下楼,我的拉链还坏着,我只勉强把裙子系在一起,然后我送他上火车,所有人都以为他走了,他必须在北京消失。
我们买下了那个酒店的一张床单。
那床单上,有一朵美丽的梅花。
我们在北京西站附近的一个地摊上吃的早餐,我们吃了很多的油条和豆浆,谁也没有说话,但我们一直在用眼睛纠缠对方,即使吃饭时也一样,有时我们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桌子底下,我们的腿一直缠在一起。
送他上火车时我哭了,我不停地跟着火车跑,一边跑一边叫他的名字。他说,花痴,你别跑了,你的裙子拉链要开了,别让别的男人看到。
那一幕,再过多少年我可以忘记呢?我一边用手拉着裙子,一边跟着火车跑,我的脸上还有泪痕,我的心里装满了甜蜜。
我的爱情之花,开得这样鲜艳甜美,像一个梦,甚至,我都不愿意醒来,或者,就在那天死去。
又有什么不好?
到那天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因为她根本不喜欢男人,不是不喜欢,是厌恶!
顾卫北走后,我彻底变了一个人。
我把身体交给了他,我以为,从此,我就是他的人了。这是他妈的多老的观念啊,我就有,反正不许他和别的女生交往,不许不理我,不许对我不好。
我变得那样偏执、疑心、固执、贪婪……我让顾卫北每天给我打个电话,一周写一封长信,我让他至少两个月来一次北京,我让他必须天天说爱我。
真难缠啊花痴。开始他是这样说我的。
后来他开始申辩,你说天天说我爱你俗不俗啊,早晚有一天你腻了,你会觉得好像吃了荤油一样,那样你觉得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我腻不了。我反问他,是你腻了吧?是不是尝了鲜就觉得没有意思了?我说话越来越刁蛮,总之,只要不顺我的意,我立刻就会说,不爱我了吧,烦了吧?
我的改变让戴晓蕾忧心忡忡,她给我的忠告是,你老这样,肯定会把男人吓跑了,你这哪是爱啊,你这是折磨!
我才不要听她的,她没谈过恋爱,她懂什么。
何况,我对戴晓蕾有了戒心!我想,得给她找个男朋友,让她尽快轰轰烈烈起来,免得又看着顾卫北好,她是最有竞争力的女人!
在一个美好的夏天的早晨,我和顾卫北一人骑着辆自行车去美术馆看美展,是骆城城朋友的美展。骆城城说,我的青岛朋友,画风极好,知道陈逸飞吗,比他还有个性。而且,人家年纪轻轻就开了画展,一帮女人后面追着他,他一个也看不上,我都追过他,猜他说我什么,骆城城,你还是小儿科,根本还不懂恋爱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一动,这样的怪人,介绍给戴晓蕾岂不是正好?
人家都是研究生了,而且还这样有才华,况且,也是搞绘画的,重要的是,戴晓蕾和那个男人也一样,追求她的男人也是排成队。
一进门,骆城城正在等我们,她举着票挥着手,美女们,我在这。
她的后面,站着一个梳着小辫子的男人,很瘦,苍白,身材修长,不同于顾卫北的阳光与俊朗,他是忧郁的,眼神飘荡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总之,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骆城城把我和戴晓蕾拉到这个男人眼前,我的朋友,林小白,戴晓蕾。
然后她指着画家说,我的画家朋友,现在一张画可以卖到几万的陈子放。
陈子放?我想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在图书馆的那些画报中是看到过这个人的名字的。
他很冷漠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这让我感觉意外,因为他没有和别的男人一样,看到我和戴晓蕾就两眼放出贼光,我和戴晓蕾在一起时,常常是回头率非常高,见面的时候男人的眼光发直的时候比较多,虽然我比戴晓蕾矮,可我总是穿上五六厘米的高跟鞋来弥补差距,我抗议了戴晓蕾很多次,下一辈子,不许再长这么高,要不就我长这么高,你长这么矮,反正我不能差这么多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戴晓蕾就看着我笑,说下一辈子,我准备当男的,绝对不让顾卫北得手了。
那时我更得意了,看,一个女孩子让男人女人都爱,这还不够得意吗?
我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女友,而且是那种“发小”,从十几岁就在一起,死缠滥打,不离不弃,这种朋友,多少年才可以遇到一个?还有周芬娜,虽然远在上海,可我知道,周芬娜一直在我心里。
我们看了陈子放的画,果然是好。骆城城说,他将来要当大师的,毕加索是他最崇拜的,只是他没有那么多情人,他轻易不对女人动心。
这个人真是个怪才,这是个少年天才。十三四岁得过全国绘画大奖,而后一直得奖,后来他终于懒的得奖了,专心致志地画达利的现代派,他说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达利,他说你们等着吧。我看到他画的那些徽州民居,还有那些凋零的荷花,必是经过一层层挣扎与蜕变。戴晓蕾看得更是入神,她沉默着,一语不发,这种时候她往往已经入戏,如同周芬娜唱京剧唱得入了戏,分不清前生与今世了。
我唯一的遗憾是戴晓蕾和这个陈子放没有碰出什么火花来。
骆城城说,怎么样,陈子放狂吧?
是够狂的,我冷笑一声,可他能把戴晓蕾追到手吗?戴晓蕾至今没有谈过半场恋爱,我敢打赌,因为她视一切那些追求她的男人为粪土。
这两个狂人如果到一起会怎么样?我设想了一下,相爱的结果只会比我和顾卫北更疯,因为这两个人本来就不正常!
但他们居然没有擦出爱的火花,这让我觉得十分奇异。回去的路上我和骆城城说,陈子放和戴晓蕾没戏。
没想到骆城城与我看法截然相反,她说,你不了解陈子放,他越看上什么人越装冷淡,不是没戏,是戏大了去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几天之后,陈子放就出现在戴晓蕾的面前。
不是俗套子,没有送花,没有写情书,他给戴晓蕾画了一张速写,说正在画油画,请她当模特,并且,他还送给了戴晓蕾一副藏镯。
戴晓蕾拒绝了他,她说,对不起,我已经有镯子戴了。
她戴的镯子还是她回哈尔滨时我送给她的,碧绿的翡翠镯,戴在她纤细如白玉一般的手上那么美。
那张画,她也没有要,而且,她没有答应给陈子放做模特。
这让陈子放很是没面子。
从小到大,他没遭受过拒绝,全是女孩子追求他,他是天才,他有气质,他学习好画得还好,他还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对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动心?骆城城说,在青岛,他就是女孩子们的白马王子,而且,他外婆是德国人,那时德国人占据青岛时,他外婆嫁了一个青岛男人,所以,陈子放才这么英俊得野性,你没看到他的眼睛深陷下去吗,地道的混血儿!
戴晓蕾的拒绝也让我很意外,我没想到她条件高得这么离谱,我说你怎么会这样,如果不是有顾卫北,我肯定得死乞白赖地追陈子放,这样的男人哪找去啊?
所以,你们都是俗人。这是戴晓蕾对我说的话。我说是是,我们俗,我们天天男欢女爱,我是个无爱不欢的人,谁像你,好像圣女一样,有能耐,你就做一辈子圣女吧。
我是要做一辈子圣女,我厌恶男人,特别厌恶!说这句话的时候,戴晓蕾的表情扭曲着,几乎有些变态,我一下子变得特别惊悚!戴晓蕾,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让男人伤害得太深了!
到那天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因为她根本不喜欢男人,不是不喜欢,是厌恶!
我问过她为什么,她冷冷地说,别问了!
可陈子放却为她发了疯,几乎三天两头跑到美院去,就在戴晓蕾的楼下等她出来,她出来,他就跟着去上课吃饭,风雨无阻,坚持不懈。
到最后我们都感动了,可戴晓蕾依然还是无动于衷,她说,你相信爱情吗?我是不信这个东西的。她仍然是一个人,只是来找我,我们和从前一样逛街吃饭,周芬娜说得对,戴晓蕾是个怪人,她真的很奇怪。
我们都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少年时的那个人。
宿舍里说我是个爱情狂,有一次顾卫北来电话我不在屋,正好是冉红燕接的,我回来时她们还在说着,我听到冉红燕叫着顾卫北的名字,然后很轻浮地笑着说,那你来呀,看谁喝得过谁,你要输了就得亲我一口!
我冲过去就抢过电话,在电话中骂着顾卫北,你个流氓,你他妈有病啊,逮谁勾引谁!那时我就是那么冲动,一个小小的玩笑就能让我立刻翻脸,为了那个电话,我和冉红燕撕破了脸!我说不要太贱了,看人家男人好就下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冉红燕说的话也很难听,你以为顾卫北多爱你啊,不是你死追活拽的人家早不要你了,整天把自己的爱情搞得多伟大,谁不知道你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室友拦着我们就动了手,我打电话给顾卫北,我说,顾卫北,你要是再他妈和冉红燕说半句话,看我不剁了你!
那天我和顾卫北在电话中吵了个天翻地覆,我不允许他和别的女生说话,不允许和她们一起去吃饭喝酒,他上课时身边最好也是男生,如果他还这样随便和女生开玩笑,后果由他自负!
他也急了,林小白,你太变态了!你不能这么控制我,告诉你,我就愿意和女生开玩笑,我就愿意和她们来往,她们不像你这么偏执,你简直不可理喻,说什么后果自负,顶多是散伙!
散伙两个字说出来时,我们都呆了一下,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说分手,我久久地沉默着,继而哽咽了,我哭着放了电话。
他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对不起,他说,我错了。
我还要接着说,电话就断了,我知道,他的卡里大概没钱了。
第二天他在卡里充了五十块钱,他说完了五十块钱才哄好了我,而且他的腿都站软了。
后来,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只要打电话过去他不在,我就会问他的室友,他跟谁出去了,男的还是女的?
我还给李卓打电话,请她给我监视他。
我越来越提心吊胆,好像转眼间他就要离开我一样。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写信了,大家都在打电话,可我还是坚持一周写一封信过去,从吃喝拉撒到我的学习,甚至来了例假这样的小事我也要告诉他,我说我肚子疼得很。
事无巨细,我把自己的所有交到这个男子身上,以为他就是我的一生一世,来生来世,以为我们的爱情会胜过所有人的爱情,他说过,如果他是皇帝,他会只宠爱我一个人,学学唐明皇。
可后来他让杨玉环自杀了。他嘿嘿一笑说,我才不会舍得让你死。
如果他们不让你娶我呢?
那我就学爱德华八世,放弃王位与你私奔,我什么都不要,世界上只要你就行。
我们的山盟海誓就这样说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整得好像他真是国王而我真是王后了,其实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男女,在爱昏了头时说了些胡话而已。
我在信中总是问,没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吧?除了我之外没有再拉别的女生的手吧?我已经偏执到每一封信都要问,结果他写来的信越来越短,到最后他说,不如我们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吧,寄信太慢了,况且现在谁还写信啊。
这句话让我非常伤心,开始写信时他说过喜欢这种情调,到现在却又嫌麻烦了。
我们终止了写信,到大三时,我把他写来的那些信都收集了起来,有满满的一大箱子,我把它们排上号,一共325封,每一封信,我都是用小剪子剪开的,剪口处很整齐,他的信叠得也整齐,细长的,俊秀的柳体,信封上写着林小白。那三个字,写得多美啊。
顾卫北不知道,我喜欢他的人,也喜欢他的字啊。那些字,那么生动饱满,好像有人的气息一样,后来虽然我们也发邮件,可那种收信时看到字的冲动再也没有了,那些信,有着多么直打击人心灵的温暖啊。
当我们结束通信后,我们的爱情由浓转淡了。这是我的感觉,虽然我们看起来还一样,我依然往重庆跑,而他也会来北京,可我觉得,有一股寒流,已经慢慢地侵入了爱情的体内,它似一个幽灵,让我时刻不能安心。
这个夜晚,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感觉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北京的早春,乍暖还寒,我觉得冷意由脚底升起,一直冷到了心里。
我和顾卫北之间有了一层东西在阻挡着,我说不清它是什么,但我们都知道,那个东西存在着,并且,都试图把它撕开,很明显,他在讨好我,说话的口气不如从前放肆,他不知道我就喜欢他那有点野的劲头,似坏非坏,让女人着迷,后来我喜欢的男人多是这种。比如沈钧。
我总以为爱过顾卫北之后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男人,但几年之后我遇到沈钧,我们相爱了,并且住到一起,完全没有那么费事。甚至,我们没有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所有的风花雪月我全挥霍光了,在和顾卫北谈恋爱的五年里,我眼泪流尽,弹尽粮绝。
连我自己也怀疑,我那时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受不了他的一点委屈,没完没了地哭,哭到最后都怀疑自己成了秦香莲。我再遇到别的男人很少再哭,即使是沈钧,我说过,我的眼泪,在最爱最疯狂的时候已经流尽。
那是我叙述的后半部分,与前面的我截然相反。
我想了想大学期间,我的生活中大概就是两个人,顾卫北和戴晓蕾,顾卫北让我流泪,戴晓蕾陪我开心难过。到大三的时候,我和戴晓蕾的好甚至让别人起了疑心,有人说,这么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准是心理有障碍。说这话的是冉红燕,她偷偷问过我,林小白,你和戴晓蕾好玩吗?
好玩?我没有听懂。
傻瓜!她骂我,同志啊,你们是不是?有意思吗?
滚你妈的蛋!我骂了她一句,真他妈放屁一样!我们正常着呢。
这句话让我耿耿于怀,我也不明白戴晓蕾为什么不动春心?她这么让男人垂涎欲滴,这么妖娆芬芳,好似一朵玫瑰,她为什么对男人不感兴趣?
陈子放依然对她执著着,但这一切打动不了她,后来陈子放又开过一次画展,画了一个裸体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戴晓蕾,戴晓蕾为此勃然大怒,冲到陈子放的画室去骂他,那仅仅是凭着对戴晓蕾的感觉画的,但居然不差毫分,我洗澡时看过戴晓蕾的裸体,堪称完美!
你不能拦着一个男人欣赏美吧?陈子放就是这样说的,这个梳着小辫子的男生,苍白的脸,面带着一点羞涩和狂放。是的,他是很吸引人的那种男人。我想,如果我不选择顾卫北,我就会选择陈子放,好像我天生就喜欢特别有个性的男人,他们身体里散发着一种自由而浪漫的味道,让我欲罢不能。
当然,我把自己这点鬼想法告诉顾卫北时,他骂我,色女,花痴。他说他从来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我是唯一的一个。当时我心里美滋滋的,你知道的,世上所有女人,倾城的或者中人之姿,甚至长得难看或落魄的,都喜欢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对自己迷恋到以为自己是绝色倾城的女子,一生一世,只此唯一爱你一个!哪个女人不这样想呢,当我把女人这个词说出来时,顾卫北总刮着我的小鼻子说,林小白,你还女人女人的!当然了,你是我的女人了!我的脸就红了,骂他流氓,顾卫北说,我要将流氓进行到底,将来有了儿子,我就告诉他,你妈,是我流氓流来的。
陈子放从来不说这种话,他多数时候就会深情地看着戴晓蕾,那种痴迷,好像在吸鸦片。我常常替陈子放说话,我对戴晓蕾说,陈子放多好啊,这样的男人又有气质又难得,再说,将来成了大画家,你就成画家夫人了,跟徐悲鸿夫人或张大千夫人似的,多美啊。戴晓蕾说我多管闲事,她依旧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跑到北大就是找我吃饭听课,沿着未名湖一圈一圈地绕,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上大三时,周芬娜来找过我们一次。
这是周芬娜和戴晓蕾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她们之间好像有了生疏的感觉,我是她们之间的桥梁一样,联系着这两个人,我把戴晓蕾的情况告诉周芬娜,把周芬娜的情况再告诉戴晓蕾,她们之间却极少联系。
周芬娜是陪着那个男人来北京,抽时间来找我们的。
那个叫姚小遥的男人,在周芬娜的嘴里,是她的神。
我们未曾见过,但周芬娜说,风度翩翩,眼神浩如烟海,听得我和戴晓蕾都笑了,周芬娜居然用了两个特别文学的词来形容姚小遥,什么样的眼神浩如烟海?而且在她心里,姚小遥就是神,就是她的一切,她说,看到过古代骑着白马穿着白衣的男子吗,我想他就是。
我和戴晓蕾对这个姚小遥不置可否。
她打开钱夹子,里面是一张姚小遥的照片,果然,是清秀飘逸的男子,一身白衣,眼神清凉。这是个怎样的男子,让在男人堆里混出来的周芬娜这样迷恋?
姚小遥是有老婆的,周芬娜吸着一支清凉凉的烟说,我不在乎,他有老婆就有,关键是我爱他,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即使给他做妾,你心里也是欢喜的。
我想周芬娜真是失心疯了,每个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失心疯,眼里再也没有别人,只有这一个人。
那天我请客喝酒,然后去北大附近的馆子里吃了四川菜,她们都说我疯了,能吃这么辣的菜。是的,我吃得津津有味,她们却吃不了几口就要猛喝凉水,我上卫生间的时候给顾卫北发了个短信,你的重庆媳妇把两个美眉辣蒙了。
她们的确是辣蒙了,周芬娜说这一辈子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两斤的水煮鱼全让我一个人灭掉了,最后戴晓蕾总结说,真是嫁夫随夫。
由于吃的是四川菜,她们觉得没有吃饱,于是我们三个打车直奔三里屯,戴晓蕾说,这次我请客,咱吃点温和点的喝点啤酒吧。
那天我们喝了多少啤酒呢?记不清了,一瓶又一瓶科罗娜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开始回忆从前,苏州桥、马军、五粮液、丽人发廊、小阁楼,到最后我们回忆的结果是,三个人都泪流满面,一致的说法是,这日子可过得太快了点!转眼之间我们都这么大了,都和男人有了纠缠,爱情随风潜入夜了,周芬娜在醉后问我们,敢不敢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说怎么不敢?
其实相比较周芬娜而言,即使我和戴晓蕾装得再老练,我们也还是小雏儿,几番话下来,我们终于明白她想知道什么了。
她想知道我们究竟还是不是处女。
我把自己的处女之夜讲给她们听了,当然,里面的语言未免过于苍白无力,可在我来说,回忆起来仍然荡气回肠的。是的,我不羞愧,因为我们彼此相爱,那是身体的一场盛宴而已。
她们听得很痴迷,是的,我不再是处女了,我把我的身体献给了自己最爱的男人,我为此感觉到幸福和骄傲。
周芬娜问起了戴晓蕾,戴晓蕾平静地说,给我一支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戴晓蕾抽烟,姿势优雅性感,我看呆了,如果说周芬娜抽烟有一股风尘气,那么戴晓蕾吸烟就有一种让人想亲她的性感,烟雾中的她那么迷人。我想,戴晓蕾就是迷人的,她那么迷人,以至于有很多男人在看着她,我知道,男人都是好色的,何况这样的绝世佳人?
不是。戴晓蕾说。
我惊得酒杯差点落下来,她居然说她不是处女?!
是的,她平静地说,不是,我不是处女了。
为什么?惊叹甚至震惊地我站了起来,戴晓蕾,你不要瞎说好不好,你今天喝得太多了。
她看了看我,初二那年,我下晚自习,被两个男人轮奸,就这么简单。
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于我而言,却是五雷轰顶。天啊,怪不得她不喜欢男人,她恨男人,她说,我只喜欢和女人待在一起,她们给我安全感。
我知道,戴晓蕾患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后来哭了,她说自己有处女情结,被强奸以后,总感觉自己脏,不愿意和别人接触,而我是唯一给她安全感的人。
天啊,我呆住了,没有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有这么深度的心理障碍,如果发展下去,她绝对有同性恋倾向!
这个夜晚,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感觉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北京的早春,乍暖还寒,我觉得冷意由脚底升起,一直冷到了心里。
戴晓蕾,我其实希望你幸福,哪怕找个普通男人去爱,你应该知道爱情的滋味多么美妙。
我在心里这样祈祷着。
结账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最后我们傻了眼,我们一共消费了近千元,不过十几瓶啤酒,周芬娜的钱夹子不知何时被人偷空了,只留下一张眼神飘渺的相片在笑,估计是她向我们炫耀姚小遥相片时没收好,被贼盯上了。不然她有的是钱,我和戴晓蕾本来打算请周芬娜的,最后却十分尴尬,两个人加在一起不过六百块。我们说了半天好话,但人家说,不交了钱,休想走人。
周芬娜掏出了手机,她打给姚小遥。
四十分钟之后,姚小遥到了。
爱情真是一种病,每个人都会得的病,或早或晚,也许轻一些,也许重一些,而唯一的药,便是你的心,如果你不肯给,我将如玫瑰失水,只是慢慢地枯萎,不再有春天。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姚小遥,这个名字听得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他在我心中罩上了一层光影。
又瘦又高的一个男人。
戴一副无边的眼镜,白衣白裤,更显出人的飘逸,他结了账转过头对我们说,走吧。
谢谢啊。我和戴晓蕾对他说。
他脸上依然很少表情,上了出租车,我和周芬娜还在和鸭子一样喳喳地说着,只有他沉默着,透过反光镜,我看到他那样冷静而苍白的脸,他不过只有三十岁的样子吧,却看起来饱经沧桑。
周芬娜跟着他在北京饭店下了车,在我和戴晓蕾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说,我给你唱《牡丹亭》吧。
我有点讶异,整个晚上,她的表情都让人觉得不正常。
毕竟在苏州待过那么多年,她唱的《牡丹亭》让人觉得特别悲凉,我的手被她抓住不放,她的手好凉啊。
她继续唱着,已经痴迷进去,这北京的春夜,一个女子的吟吟低唱,我只恨车开得慢,终于到了美院,她下了车,还是边走边唱,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这是个最孤单的女子!她有心理障碍,突破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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