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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阅读

作品:边境插队手记|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4 13:06:04|下载:边境插队手记TXT下载
  三反”班子会议。

  已经一年了,大队的这个运动经过了三起三落,每次都没有什么结局,却弄得社员相互矛盾,群众有气,骨干怨气,领导泄气。

  知青点在哲学小组学习《实践论》后得出结论:由于对生产队过去的情况不了解,我们不参与写大字报。其实,是知青对这种运动已经没有兴趣。

  这话可不敢对外面说,只是几个知青学习骨干的私下议论。

  大家讨论到大队党支部书记要求组织青年突击队的事时,也感到有点为难:我们是知青点,又怎么去组织必须包括当地青年的青年突击队呢?

  大家对我说:你不是团员,这事让团支部去组织吧,作为知青点负责人,你还是对知青点的组织形式谈谈建议。

  王雄涛经历过大罕公路,曾任其中一个排的排长,十分怀念那段生活。他提出把知青点领导班子改成班排编制。

  大家进行了热烈讨论,通过了这个建议。

  以后知青点就叫知青排,排下面设女知青一个班、男知青两个班,后勤一个班;除了后勤班长任命外,各班选出正副班长;正班长参加排委会。

  插队干部听了以后也表示支持。

  经过选举,排委会选我担任排长、王雄涛和李晶霞担任副排长。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以前积存下来的一堆困难。

  是陷在这些困难中,光喊着“这样下去不行”呢,还是用我们每个人的力量去一个又一个地克服?

  知青分班讨论时,一班提了四点倡议:

  一、表扬先进,帮助后进,开展斗私批修。

  二、服从命令听指挥,反对自由主义,开展文娱活动。

  三、整理好个人内务,管理好个人生活。

  四、帮助食堂做事,参与集体劳动。

  知青点的黑板报刊出了他们对大家的倡议。

  排委会第一次会议,强调了为大家服务,为大家谋利益。

  同插队干部商量后,在全体知青会议上,提出了知青排以后的几点计划:

  在生活管理上,要求做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力更生,艰苦创业。

  知青菜地种什么,怎么种?还有知青养的猪鸡羊,怎样在菜地与养殖上不仅自给,而且创收?怎样用创收的钱来保证食堂伙食的改善?来发展知青其它的项目?账目如何公开?知青宿舍怎么管理?

  对以上各项工作,要求各班推荐一名生活干事参与讨论与实施。

  在文娱活动上,要求建立文艺小分队,自编自演节目,做一个乒乓台,买一只篮球,早上做广播操。

  对以上各项工作,要求各班推荐一名文娱干事参与组织与发动。

  在知青建设上,提出口号:“节约开支,增加收入,苦战二年,改变面貌。”

  从眼下来说,先解决知青场院积水,填土平地,把清真寺这个现有的知青点整理得干净整齐。

  从长远来说,我们要打捞黑龙江发水时漂下的苏联木头,准备盖房,打造出一个更美丽的知青点。

  此事由知青排委会来抓。

  另外,我们还提出把知青的成长与生产队的其它活动结合起来,要把表现好的知青,与生产队团支部的组织发展结合起来,与生产队五好社员的评比结合起来。

  此事也由排委会来抓。

  我们提出了实实在在的奋斗目标、奋斗精神、奋斗方法,并强调要团结共同奋斗的力量。

  第二天,肖民上磨房去磨面,磨房多找了他o65元,他高兴地回到知青点,把钱如数地交给我说:“赚进了,赚进了!”

  我说:“这钱怎么能拿?”

  肖民不服:“怎么不能拿?我交到知青点,这就成了知青大家的利益!”

  我拍拍他的肩,轻声地对他说:“还了它。”

  他瞪着眼睛对我说:“你傻呀!”

  我说:“你才傻呢!”

  5o、砖窑写信 [本章字数:1457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25 o8:31:28o]

  4月7日是我们新知青下乡一周年的日子。

  但是我却孤单一人,漂在了西岗子。

  这是大队党支部交给我的一项任务:外调。去搞清楚另外一个生产队里某个历史上有日特嫌疑人的问题。

  我骑着自行车,冒着大雪大风,到过煤窑沟、宋集屯水库,那天晚上,在西岗子宿夜。

  明天,还要到东岗子、杨树屯。

  在清冷的小旅馆里,我想青年点今晚一定很热闹。

  出来前,我和排委会就商量好了,安排今晚买些肉,杀几只鸡,大家好好纪念一下。

  几天来,我有时吃住在当地知青点,有时吃住在当地老乡家,所见所闻不少。当时以为都是别的地方的事,没有记下。后来觉得有点意思,想记又记不全了。

  手里只有一张临出发前云龙塞给我的小纸条,说是抄来的《内蒙知青之歌》。一路上没人的时候,偷偷看了几遍,歌词是这样的:

  “我们是上海知识青年

  来到内蒙插队草原。

  我们的心是绝对地悲伤,

  一下子就掉进那万丈深渊。

  我们的生活是多么无聊,

  我们的房屋是那样破破烂烂。

  我们吃的是苞米酸菜,

  我们的劳动是多么繁重,

  整天是那面苦脸。”

  文笔要比《南京知青之歌》逊色多了,不过我还是把它夹在随身的记录本里珍藏。尽管收藏它会给我带来一些风险,但对我来说,那时看到知青手抄私传的东西,都会特别留意收藏。

  外调转了一圈回来后,参加晚上的知青哲学小组学习。

  大家争论的题目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与“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之间有什么矛盾?

  之所以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最近的王队长和老吴副队长闹矛盾,引起知青和老乡的不满。知青从中看到了农村落后、农民思想落后的一面。

  有知青提出:不要在具体问题上纠缠不清,要深刻地看到几千年来沉淀在农村的基本文化、沉淀在农民身上的基本思想,是进步的,是向上的。

  但也有知青反驳说:你这是“抽象肯定,具体否定”。

  又有知青提出:**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但我们知青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又怎么去教育农民呢?

  这也遭到了不同意见,有知青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生产队现在有三十五户人家,知青5o多人,占人口的三分之一,占劳力的三分之二。知青,不仅是队里生产的主力军,而且可以用我们的力量影响生产队的精神氛围,用实际行动来改变农民思想落后的一面。

  最后有知青反驳:不要把知青看得那么伟大,我们到底准备在农村呆多少年?我们自己对前途是怎么想的?国家对我们的将来是怎么考虑的?这些问题都没搞清楚,你凭什么去教育农民?

  这几个问题一下子锥到大家心里,全体陷入沉默。

  我为了缓和大家的情绪,提到了陈国明。

  陈国明在春节前回上海,去看望病中的母亲。后来学校来信告诉我,他找到学校,提出要求:户口迁回上海,恢复7o届在校生身份,重新分配,不愿意再回黑龙江。

  这件事在上海的其他知青家长,包括母校的老师、区教育局都知道了。

  现在已经将近半年,僵在那里,国明干脆在上海靠着,不回来了。

  我们怎么办呢?

  大家从刚刚的沉默中出来,说可以给国明写一封信,表个态:即使那事在上海办不成,这里的知青仍然会热情地等待他的回来。

  最后,把写信的任务交给了我。

  会后,我去砖厂值夜班烧窑。

  这活儿不重,就是添煤,加一次煤要十分钟,可以烧半个小时。我利用这半个小时,凑着炉膛中的火光,断断续续地给陈国明写信。

  呼呼的西风扑进窑洞,我紧紧偎在炉膛边,半个身子是暖和的,半个身子是冰冷的。思路不时被寒冷打断,瞌睡也来干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写了四张信纸,天已经大亮。

  收好笔纸,呆呆地看着炉膛,跳动的火苗晃着光芒。我想,在人生选择这样的大事上,这封信能起什么作用呢?只不过是一种表达友谊的安慰罢了。

  没办法,谁让我们都像是这一炉子里的煤呢?靠在一起,才会有热量,才不至于熄灭。

  51、入团了 [本章字数:1424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26 17:5o:o2o]

  叠稻埂又开始了,比去年晚了七八天。

  我在田头抬头远望,东方瓦蓝的天上飞过一群大雁,三面兴安岭莽苍苍,春风劲吹,狂笑而过,带着草籽和花絮。

  我的脚下,是经过一冬风雪残打的枯草,它们被春风抛弃。冰冻的大地,在春风中,在阳光下,感激得“热泪”满地。

  我脱下帽子,敞开衣领,让春风吹进心里。

  无意之中,我拿出了兜里的刮锹板。那是去年,我们刚下乡时,牛大爷被马踢了一脚,病倒在家,听说我们上了水稻地,就忍着疼痛,给我们新知青每人做了一个。

  刮锹板很派用处的,当地老乡的锹大都是白象牌,如钢般锃亮,叠稻埂挖土时不沾泥。知青的铁锹都是万象牌,那铁麻麻栗栗,没挖几锹,就沾满了泥,必须用刮锹板刮一下,才能继续挖。

  上午出工前,我正找这块刮锹板,邵子昂进屋告诉我:正式通知你,被批准入团了。

  早在两个多月前,我去插队干部宿舍商量知青点的事,正好碰到在开队委会。大队团总支书记也在,他当着我的面对其他队委说:“等把队委会改选好,就抓团的工作。有的同志经得起组织的考验,上次考验到现在,表现一直很好。”

  我知道他是在发出信息,对我进行鼓励。

  所以,当今天听到入团的消息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淡淡地一笑,我对入不入团已经变得很沉静。

  真的,好像没了第一次填写入团表格那样的兴奋了。

  我已经老气横秋了吗?

  可是,清晨上班的路上,大家不是还在笑我童心未泯吗?

  当时我坐在马车上,发现了一群棕黄|色的狍子。远远望去,它们一溜带着白色块斑的屁股对着我们,却个个扭过头来,傻呼呼地向我们张望。

  我大叫大喊,站在马车上,跳起来起哄。狍子们感到我们“来者不善”,于是撒蹄快速奔跑,越过水沟,跃过草丛,窜进了树林。

  一起坐马车的老乡看着我,说我像个孩子:“这儿傻狍子有的是,也值得你这样?”

  我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抬起手一看,有五六个水泡。

  虽然在体力上我要比去年强壮,但一冬天戴着棉手套干活,双手的老茧已经褪去,光手用锹,毕竟有些不适应。

  水泡在不断地摩擦下,挤出了水掉下了皮,露出了红嫩的肉,一握锹把就火辣辣地疼。

  我并不在意,心想,过几天就会好的。

  快下工时,下起瓢泼暴雨,我们躲进地营子避雨。

  北大荒的天气有点怪,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太阳在初春散发出它火辣辣的味道。下午,突然积云四起,漫天大风,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

  “轰隆”一声,像要把整个地球炸裂一样的巨响,把老全吓得脸色铁青:“哎呀,这么响的雷呀!”

  不知是闪电的反光呢,还是给吓的。

  附近干活的几个城关上海知青也来到地营子避雨,天很冷,我们穿起棉衣,倦缩在一起。

  冷得实在不行,我们和城关的知青就对拉着唱歌。

  歌声传出地营子,飘荡在雷声雨声中。

  雨小点了,我走出地营子,在草檐下欣赏这雷雨交加的变幻。

  昏黄的天,像老人沉下的脸,拼命地用雨点鞭打这刚刚发绿的大地。

  积云压在远处山上,一块一块的,缝隙中已经露出了蓝天,太阳的光辉透过乌云的边缘,把山坡打扮得斑斑点点。

  也许是老天惩罚我偷窥它的妆扮,刮过一阵狂风,雨点向我扑来;一道电光像剑一样直穿入地,剑头好像经不住头上那块乌云的重压,弯曲着。宝剑的反光,把大地染上一层青色。

  随着闪电,又是一阵霹雳,在山石崩裂般的巨响之后,“轰隆”的尾音拖了很久,像山上滚下了无数巨石……

  雨过天晴,太阳含着胜利的微笑在西边高山上站着,好像经过雨水的冲洗,特别新鲜,金黄的;大地散发着潮湿的土气,刚刚发芽的小麦,像绿色的地毯一样,一直伸延到地的尽头。

  我玩着那长于我四五倍的身影,回头一看,呵!太阳把一片彩云镶上了金边,满天里,尽是紫红橙黄蓝的晚霞……

  52、队长婆打架 [本章字数:15o9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27 23:28:4oo]

  早上,王队长老婆和老吴副队长老婆两个打起来了!

  她们揪着头发,扯开衣襟,叫着喊着,在场院里泥泞的地上滚来滚去,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污和马粪。

  正在队部等待队长分工的社员和知青围着看,没有一个上前劝架的。

  有人幸灾乐祸地悄悄说:“南霸天和北霸天打起来了。”

  所谓“南霸天北霸天”,其实是指王队长家住古城之北,老吴副队长家住古城之南。

  生产队有个小小子,平时不好好上学,整天喜欢粘在队部,跟着大人屁股后面转,人称“二队长”。只有他,知道要出大事了,惊慌地大叫:“打、打起来了!”然后一溜烟跑去找队长了。

  王队长被“二队长”扯着衣袖拉过来,见自己老婆和老吴副队长老婆正打得不可开交,而社员竟然都在看热闹,顿时火冒三丈,拽起老婆,叫道:“回家去,不干了,谁受他妈这个罪!”

  老吴副队长也赶来了,见自己老婆还趴在泥水里不动弹,白花花的肚皮上全是马粪,也来了火,喊道:“你他妈的,屋里去!老子不受这个罪,也不干了!”

  打架的起因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王队长在安排今年种地计划时,决定生产队不再集体种菜分菜,补偿的办法是给社员多分一些自留地。

  分自留地是个大事,王队长亲自负责,但他却把一块最好的自留地先分给了自己。

  老吴副队长实在忍无可忍。

  他对王队长早就有意见,家住在古城北头的王队长,今年新上任前,就向大队提了一个条件:当队长可以,但要在古城北头那儿挖一口井。老吴副队长不赞成,大队却同意了。大队还劝老吴副队长:算了,北头住着那么多社员,得利的也不是他一家。老吴想想就闷下了这口气。

  哪想到王队长在分自留地时又来了这一招,老吴副队长发火了,在昨晚队委会上,同王队长吵了起来,会议不欢而散。

  本来,其他几个队委都还是支持老吴副队长的,可是今天一早,形势变了。

  生产队喂了好几头老母猪,每年都要给各家各户分猪崽子。原先定好今天早上队里分小猪崽子,这活儿让老吴副队长负责。

  可老吴昨夜一宿没睡好,心里想:这打井、自留地的好处都让王队长整去了,咱咋地也弄俩个肥猪崽吧。

  于是,家住古城南头的老吴一早没先去场院分工,而是直奔猪圈。猪圈就靠他家不远,他抓了两只最肥壮的小猪崽子往家走。

  两只小猪崽子的后腿被老吴副队长倒提着,一路上叫得吱哩哇啦的。

  有社员去场院的半路上,看见了,到了场院里便议论纷纷。

  王队长老婆这天早早来到场院,听到这事,心里来气,便在人堆里鼓动。

  见南头老吴副队长老婆也来到了场院,王队长老婆就冲着她嚷:“北头打井咋的?那是大队部批准的。哪有这样干事的,管分猪崽的先自个儿抓了好的去了!”

  老吴副队长老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直盯着王队长老婆吼起来:“你说谁呢?你说谁呢?”上去一把,把王队长老婆的头发揪在了手里,于是俩人打了起来。

  这下好了,两个队长各自拽着自家老婆回家不干了,不要说猪崽子分不成,连队里的活也没人安排了。

  社员气得直嚷嚷:“他妈的,井挖好了,自留地分好了,猪崽子抓好了,队长又都不干了,这还像话嘛!”一哄而散,都回家种自留地去了。

  知青也起哄:“回去歇着喽,该打牌的打牌,该百~万\小!说的百~万\小!说!”也一哄而散了。

  今年,队里的春耕生产进度本来就大大落后于别的生产队。

  因为自王喜奎当了队长后,他提出了一个主导思想:要想多分钱,必须搞副业。

  春天一到,他已经往外派出两拨搞副业的人马。按理说,这也没什么错。

  没想到春耕来临,两拨人马不仅回不来,而且纷纷回生产队要求加人,否则完不成任务,钱收不回来,那不白干了?

  王队长不得不再加派人马,弄得队里三分之一的劳力都在外搞副业。今天两个队长再撂挑子,是雪上加霜,这地还种不种了?

  场院里,就剩下刘承新、老牛、李胜俊仨老农,急得头头转,大叫:“回来!再闹意见也不能这样呀,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把地种上!”

  可是,人走光了。

  53、知青出工 [本章字数:1548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28 o9:5o:13o]

  刘承新、李胜俊、老牛仨,先上俩队长家劝说,无果。再挨家挨户动员老乡下地干活,白跑了一天,没人听他们的。

  农村和城里不一样。城里一有什么事,学生可以停课闹革命,工人可以停产闹罢工,但农民不行,天塌下来,也要把地种上!

  当晚,上海插队干部、大队党支部紧急开会,决定由刘承新、李胜俊临时负责,不能耽误春耕播种。

  会一散,刘承新、李胜俊又连夜去老乡家动员干活;插队干部则来到知青点,先找我谈,要组织青年春耕突击队,然后到各宿舍,动员知青明天全部上水稻地干活。

  知青没什么多说的,大家保证明天一定出工。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队部场院,却没看到老乡。

  贫协的刘承新、李胜俊对社员的工作失败了。

  天阴阳怪气的,一会儿阳光满天,高空气爽;一会儿风雨狂呼,黑云层层。

  既然答应插队干部了,不管什么天气,我们都要出工!

  套了三辆马车,四十多个上海知青,一色的绿棉袄,向西边的稻地飞驶而去。

  这身棉袄是下乡出发前统一发的。

  有很多人一直认为只有去兵团农场的才发“知青装”,其实,当时去黑龙江插队的知青也发了一整套的绿色棉袄棉裤,还有棉大衣和羊皮帽。

  下乡一年多,有的已经两年多了,这些棉袄有新有旧,深浅不一,但基本色调是一致的。清一色全是上海知青下地干活,这还是第一次。

  大家很兴奋,唱着歌,好像是中学组织去学农一样。

  但我们不再是学生,我们是春耕的主力。

  只有撒稻籽的,是队里三个不敢不下地干活的富农。这三个富农都是干活的好把式,虽然年纪大了,但每年种水稻,都是他们撒籽。

  稻地里拉水耙的、拉水滚的、背稻籽的、抹稻埂的、放水的都是上海知青。

  我带队拉水耙,这是种水稻时最累的活。

  黄|色的水裤和水靴,紧扎在一起,上衣塞进裤腰里,再扎上一根麻绳或铁丝,大家逗趣地说:“这是民兵海军的军装。”

  水耙是木头做的,一米多宽,有扶手,前面用马拉着,我们在后面用手扶着木板,见到高出水面的浮土就用力压下去,直到整个稻池里不见土只见水。

  早上稻池里还有薄冰,水冰凉刺骨,泥浆溅得我们满身满脸,我们还是像乐开了花的孩子一样,欢奔在水田里。

  水稻地里,除了“喔,唷,驾”吆喝马儿的喊声外,各个工种之间互相传递和催促的话都变成了上海话。

  三个富农听不懂,但却能看懂我们干的活,很默契地跟在我们后面撒稻籽。

  干起活来也容易统一指挥。碰到比较大的土包,我们就吆喝马儿聚在一起,把六七个水耙排成一排兜水。水被我们逼得无处可逃,乖乖地漫上土包。然后我们一起站上水耙用力,大声吆喝着马,把高高的一大块土包整个刮向低处的水里。

  身上的水裤水靴已是千疮百孔,根本挡不住水。再说拉水耙经常滑倒在水里,水从袖口、衣领处灌进来,浸湿了我们里面的衣服,包括内裤都已经没有一丝干纱,穿在身上的水裤水靴只是为了能保暖一点。

  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去稻埂边上喝一口烧酒。

  几天下来,老乡还是不肯来水稻地干活,但稻田的播种在照常进行。

  一块块稻田拉平了,撒上了种子。甩在我们身后的,是一片片镜子般的水面,水面下,是悄悄发芽的稻种。

  我们用延长劳动时间的办法,来弥补劳力不足的问题,早晨五点半上工,下午六点半下工,回到知青点都已经七点多,天都黑了。

  每天水里来泥里去的,衣服浸透了泥浆,硬得像板纸一样。下班太晚,人又累,实在懒得洗衣服,就找干净的穿。我已经把所有衣服拿出来轮穿一遍,再没有可穿上身的衣服了。

  天气倒渐渐地暖和了起来,中午,太阳出来,潮湿的衣服捂在身上粘乎乎的,我脱下帽子,汗淋淋的头发上,热气腾腾……我们干脆光着膀子干活,尽可能省下衣服明天再穿。

  还剩下最后七八个稻池,明天,就可以拿下水稻地。

  火辣的太阳把我晒得黑里透红,整个背脊上如同火燎一般地烫,在衣服的摩擦下更觉得疼。

  下班时,我们跳上马,朝着停车的地头大跑起来。在马背上,大家挺直身子,随着有节奏的起伏,望着远方,唱起了歌:“套杆在手挥四方,纵马放牧任驰骋……”

  54、拿下稻地 [本章字数:1465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29 o7:25:21o]

  今天端午节。

  一些老乡早已经把家里的自留地种好了,想想再在家里待着也太不像话,开始66续续地随着知青到水稻地干活。

  几十个知青已经连续在水稻地奋战十天。今天一大早,没有人请假,他们赶着马车,顶风冒雨,又去西边的水稻地。

  这是水稻播种的最后一天,这是享受胜利的一天。

  远处雨茫茫,山那边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模糊稀烂的马道上,又压了一道新的车轮印。雨声中有一种响亮的歌声回荡着。雨水把知青的绿棉袄染成了深色,涂上了光泽。

  马车上,三个戴着富农帽子的老乡表情松弛,他们很老,五六十岁,其中有一个已经七十岁了。十天下来,他们虽然像平时一样不说话,但他们看知青的眼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当知青在上工路上唱起歌时,竟可以看到他们浅浅的微笑。

  是因为水稻播种的完成?是因为明天可以歇口气?还是因为被年轻人的精气神感染了?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包括他们。

  老天爷像发疯一样,雨拼命地下个不停,知青在去的路上就变成了落汤鸡。

  马儿也一点不听话,它们也干累了,犟着脖子,瞪着眼睛,有知青气得找了根大棒子威胁它们。

  我使唤的那匹马叫“三条腿”,平时就倔,今天更不听话,马鬃都竖了起来,好几次看到前面有高出水面的土包,就把头一拐避开,冲进别的池子。

  拽缰绳的手都肿了,但我不想打它,它毕竟也是一条命,在这十天中和我们一起出了大力。

  东北的早春,只要一下雨,就全然没了艳阳高照时的暖意,冷嗖嗖的。

  雨水顺着我的两颊,沿着脖子,淌进了衣领,渗透到腰际。棉袄早就湿透,像负着一大袋沙包那么沉。

  我看到一块露出水面的土包,想把“三条腿”赶向那儿,但“三条腿”尖得厉害,偏不朝那儿去,倔着脑袋,向相反的地方走。

  我使尽全身力量也拉不动缰绳,“扑通”一声,摔倒在水里。反正全身早湿透了,没啥,可是从袖口里又灌进一把一把的泥浆,粘叽叽的。

  略微一站,我全身便在风雨中颤抖起来。像在水里捞出来般的湿衣紧绷在身上,简直一动都不想动了。

  稻田的活,是十分讲究顺序的,抹稻埂在先,依次为拉水耙、拉水滚、背稻籽、撒稻籽。

  现在,拉水耙的追上了抹稻埂的,有知青看到撂挑子的王队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水稻地,站在池水里抹稻埂。

  知青大叫:“缴枪不杀!”

  他望着知青,禁不住用手擦拭着泪水,也叫了起来:“缴枪可以,投降不行!”

  然后又对我叫:“你带他们干吧,要多说点话,掌握一点时间,让大家爱护马!”

  他开始行使队长的权力了。

  最后一个稻池撒好了种籽,下班了。

  我想走回去,动一动还能暖和些。否则的话,坐在马车上,更会冷得要命。

  但看见等着坐马车回去的都是女知青,没人赶车,我只好套马赶车回家。

  一路上,我浑身颤抖,牙齿格格地打架。六七里地,到了知青点,等女知青都下车后,我又一人把车赶到队部卸车。

  车到了,我的身子竟然不听大脑使唤,想跳下车,但动不了,呆呆地望着向我跑来的牛大爷。

  他心疼地扶我下车,我的脚一沾地立即像万根针刺一般,一阵痛麻。好半天,才缓过来。

  牛大爷催我回家,我没理他,因为冷得说不出话来。

  为了赶进度,这些天人和马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那匹叫“二性子”的马,就因为倔犟,在昨天的水稻地里累死了。

  想起它,不由心里一阵难过,也为倔犟的“三条腿”还活着而暗暗庆幸。

  我挪着沉重的双腿,帮马儿“三条腿”擦掉身上的泥巴,看到它颤抖的腿部肌肉,我的心早软了下来,打了一桶井水给它喝。

  在队部缓过气来,我才慢慢地在昏暗的暮色中回到知青点。

  知青点里,早已香气满院,笑声满堂。原来,知青食堂为了庆祝水稻地胜利完工,特地做了大米饭、红烧肉。

  晚上,高朗吹起了口琴,昊宇拉起了小提琴。

  全体知青,第一次将自己的欢乐与劳动成果如此紧密地揉合在了一起。

  55、洗衣写信 [本章字数:1323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3o o8:26:54o]

  水稻地拿下后,本想休息一天,写写信洗洗衣服。

  早上已经快8点了,临时负责的李胜俊来到知青点,一声不吭地坐在炕沿上。

  我问他:“李大爷,有什么事吧?”

  他慢吞吞地说:“今天队上没人放马了,小马驹就那么圈着,够腔呀!”

  我什么也没说,把写信的笔纸一收,就上队部场院。

  生产队有一群小马,12匹,个个屁股溜圆,每天我看到当地青年把它们赶到头道沟后面的一片草地里吃草,就想:这活儿,是多么悠闲浪漫呀。

  我骑上一匹枣红马,这还是第一次坐马鞍子骑马,特别舒服。

  李大爷把栅栏门打开,小马鱼贯而出。

  我轻松地骑马跟在它们后面,顺着江边慢悠悠地向北树林走去,马儿一会儿啃啃草,一会儿喝点水。

  沿着江边的草滩,马儿爬上了江岸,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欢叫着向远处奔去,一直跑到头道沟的水稻地里。

  我鞋也不脱,跟着下水,拼命地把它们往稻田外赶。

  不知道从哪儿过来一匹头道沟的马,和我们的马混在一起,局面显得更加混乱。

  我好不容易把马儿赶出稻田,想不到它们又跑到苔头甸去了。

  马儿索性在苔头甸里翻滚,洗起澡来。

  我看着它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样子,放开喉咙大叫,可没有一匹马儿听话。

  倒是惊起了一群大雁,惊叫着飞起,又停在不远处。

  糟糕的是我骑的枣红马看别人舒服,也忍不住在苔头甸里倒下,翻滚在水里嬉戏,整个身体包括马鞍都浸湿,不能再骑。

  把马儿赶出草甸子后,我只好徒步跟在后面。

  马儿来到道边,混杂在中间的头道沟的马一阵长嘶,飞快地向自己的队部奔去,我们队的马也一个个跟着,我紧张地飞奔追赶。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浪漫,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泥水一直漫到我的膝盖上,脸上是水和汗的混合体。

  总算把马儿赶到了草地,它们才安静下来,贪婪地啃着地上的青草,这时已经中午。

  马儿的肚子一个个吃得胀鼓鼓的,一匹雪白的小马见我躺在草地上,用它的嘴轻轻地吻我,我抱着它的头,理着它的毛,它也不走,两眼看着我,闪着反光的鬃毛纯洁得一尘不染。

  第二天,终于休息。

  其实更累,洗了九件衣服,那是水稻地十天积攒下来一直没时间洗的衣服。

  还洗了一件棉袄,一套被子。

  男人干女人的活,真的很笨拙,整整一天,晚上洗到天黑才总算结束。

  只好自叹没有女人缘,没有女知青来帮我,当然,我也不会让女知青来帮的。

  据说,这是我的骄傲对我的惩罚。很多女知青觉得那时的我太清高,很难接触。

  夜里,我在缝被子,屋外刮起了阵阵大风,几棵大杨树和大松树的翠绿树叶,遮盖了整个知青点,发出哗哗的响声。

  干完所有的内务,我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到食堂里静静地坐着写信。

  先给在五七干校的父母,再给在江西插队的哥哥……当我拿起前不久学校工宣队的一封来信时,我不知道怎么回信了。

  工宣队在那封信中解释了以前一直没有来信是因为太忙,随后又谈了今年学校上山下乡分配方案,强调还是有一批学生要分配到上海近郊农场的,希望我们每人写一篇下乡心得体会,配合学校做好上山下乡工作。

  当然他们也谈到了对陈国明的看法,对他还在上海吵着回去表示了失望。

  看了这封信,让人感到心凉。

  因为很明显,一年多来,他们并没有关心过我们,现在他们要动员下一届学生再下乡,所以想到我们是可以利用的。

  我不喜欢只顾自己完成任务而对别人没有感情的人,我也不想动员知青去给学校写什么心得体会。

  犹豫了好长时间,决定不再复信,实在太累,彼此相忘吧。

  56、前途在哪 [本章字数:1328 最新更新时间:2o13-o1-31 1o:14:37o]

  自从拿下水稻地后,我成了大田劳动的带工人。

  夏锄铲趟时,生产队所有劳力分成三组,组长都是上海知青,我是第一组组长。

  其实带工人就是干在前头,歇在后头的活儿,操作简单,比知青排长的工作好干多了。

  又一天活儿干完了,两条车轮印子像我们铺在草地上的布条,从泥土小路上飘进了北树林。

  我们随着马脖上“叮铃当锒”的响声,摇晃在树林清香的松脂味里。

  下工了,知青笑着唱着,年轻老板用有力的吆喝声鞭打着马儿快跑。我盘腿坐在车上,望着一晃而过的青松以及远处树间隐约闪现的黑龙江。

  昨晚评议五好社员时,大队副主任对仲志红想回上海参军一事进行了批评,说她不安心农村,怕苦,等等。

  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首先她想参军并没有什么错,其次是她在知青中表现不错,不管她心里想干什么,她现在的表现是可以评上五好社员的。

  尽管社员最后通过把她评好五好社员,但困惑却留了下来:知青的前途到底在哪里?

  最近知青点情绪不稳,想的最多的就是:一二年、三四年以后,我们五十多人将是怎样的去向呢?

  有一多半知青肯定地说,自己将会离开这里。其中除了部分知青幻想能读大学外,其余的都在心底嘀咕:这一辈子还能回上海吗?

  马车出了北树林,上了往古城方向去的沙石公路。

  天像翻了脸一样,一下子变得黑沉沉的,乌云迅速地压了上来。

  突然一道闪电,把我从深思中惊醒,抬头遥看南天,风雨即来,带来一阵潮湿味。

  远处江水的波浪像鱼鳞般微微摆动。堤岸上一片翠绿,青青的草地散发着白天的温度,西边的太阳余辉,正渐渐地被黑云收拢。

  几年来,全国上千万青年奔赴农村,其中更有68、69两届,干脆实行“一片红”,他们集体从城市消失,全部下放到了外省农村。

  这仅仅是一个过程还是最终的结果?

  中国除了农村其它单位都不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