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这几个月未曾相见,应该对夏生已经淡了。谁知,听到有关他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这段时间内,虽说如从前般纵情声色,想要忘记,却没有半刻不惦记这个可恶的人……他倒是过得快活。
想必,已经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鼻子忽然有点酸。
离开芊红卧房后,阿紫满肚子的不甘心不服气。脚下不知怎地,就来到了夏生和宝璃所住的院内,悄悄潜入卧房。
往夏生身旁的女子面门上喷了一口迷烟后,阿紫伸出冰冷的手,一点点摹描着夏生的眉眼轮廓。
挺直的鼻梁、光洁的额头、浓黑有型的眉、修长的睫毛……自己在睡梦中,不知吻过千遍万遍。
每一次那些小倌们交欢,都闭上眼睛想象是在抱他。
逃避,并没有使他忘记夏生……仍然舍不得夏生,舍不得放手。
在他冰冷的抚摸中,夏生的睫毛若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眼皮慢慢睁开,露出对有些迷惘水气的黑眸。
“阿紫……”夏生模模糊糊看到眼前人的轮廓时,轻唤出声,语调间有掩不住的惊喜。
但当夏生意识逐渐清明,意识到这并非梦境时,望了望身旁的宝璃,声音顿时化做压抑沉重:“你怎么来了?”
“放心,她不会醒。”阿紫冷笑一声,胸中刚刚涌上的柔情,顿时化做尖锐冰棱,扎得心口刺痛,“不想看到我么?”
“……我说过助你避劫,自然不会食言。”夏生松了口气,撑起身子。
“柳夏生,你给我听着!”阿紫听他这么说,再忍无可忍,狠狠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咆哮,“少在那里扮演渡世菩提!我自有地方去,才不需要你助我避劫!”
你一辈子都要欠着我的,休想、休想摆脱!
妖狐对夏生吼完后,咬着牙一转身,再度消失。
正值冬末。
坐在满室寂静寒冷中,夏生伸出手,抚上了被抓得生疼的肩膀,从心底生出深深不安。
阿紫,你究竟还想做什么、要什么?
*
一日后,暮色西沉。
苏州柳家的一间银楼分号内,夏生正拨着算盘珠子,仔细核对着账目。
他身为柳家唯一男丁,丽娘不教他运作经营,仅仅让他做一家小分号的账房先生。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让他从小处做起,又给的是轻松活路。实际上,她是煞费苦心地绝了他参与柳家商行的路。
夏生生性老实,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反而很感激她给的这个机会,事事做得小心,面面俱到。
核算完最后一条账目,夏生伸了伸腰,对今天的成果相当满意。
他拿起手边的一盏热茶,正要往唇边送,却忽然看到平素负责打扫的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声音都抖了:“柳、柳先生……你家娘子不好了!”
夏生的手抖了抖,一盏热茶尽数泼在地上。人却怔怔地,目光有些空茫地望向那小厮。
“府里来了信儿,说你家娘子小产了!快回去看看吧!”
听到这句话,夏生方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推开面前的小厮,也顾不得披上貂衣,只穿着薄薄夹袄便朝门外冲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宝璃!
夏生匆匆叫了马车,心急如焚地赶回柳府,赶到自己和宝璃居住的小院。
推开卧房的门,只看见一大堆丫头稳婆,围着躺在榻上细细啜泣的宝璃,正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慰。丫头稳婆们见他来了,连忙让出一条路。
“宝璃……这是怎么回事?”夏生冲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纤细的小手。
“我不知道,早晨明明像往日般喝了安胎药……谁知到了下午,肚子忽然开始疼起来,一时站不住,磕到了桌角……”宝璃双眼红肿着,哭得泫然欲绝,自责得再说不下去。
都是她的错……竟连腹中的孩子,都保护不好。要知道,夏生是多么盼望着这个孩子。
“少夫人别哭坏了身子……不是你的错。再说你们还年轻,这次不成,总有下次。”
看着夏生又伤心又无措的样子,旁边有稳婆上前插话安慰,又私下里扯了扯夏生的衣襟,要他出来。
夏生头脑一片空白,嗫嚅着将稳婆的话重复了一遍意思给宝璃听后,便随着稳婆走出卧房,来到院外。
“可怜见的,三四个月大的胎儿,都已经成了人形。”稳婆将一个碎花蓝布的小包袱递给夏生,叹口气,“孩子还太小,进不得祖坟,就把他埋在这院子里吧……据说夭折的孩子埋在家里,会化做婴灵保佑父母弟妹。”
夏生点点头,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小包袱,泪水潸然落下。
他是这婴儿的父亲,纵然面对这一切心痛如绞,也无法推卸责任。
轻轻揭开小包袱的一角,里面是个血淋淋、脸和皮肤都皱皱的,细瘦四肢蜷成一团的小东西。
眉眼五官,依稀可辨。
夏生再也不忍看下去,抖着手又将包袱角轻轻盖上。他定了定神,从墙角下拿了花锄,朝院子一角的大槐树下走去。
一边挖土,一边,脑中回荡着宝璃向他哭诉的模样。
早晨喝了安胎药……下午肚子开始疼……磕到了桌角……
脑海中,前天夜里发生的事,电光火石般突现。夏生忽然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咬到牙齿嵌进肉中,渗出血来。
阿紫……你想要对我做的事,就是这个么?
黄黑色的泥土,沿着夏生的指缝洒下,一点点将那个小包袱掩盖,直至再也看不到。
他面无表情地掩埋掉婴尸后,蓦然伏在那片新翻过的土地上,在寒冷的空气中哭得声嘶力竭。
'秋/blackdemon'
24
夏生埋掉婴尸,又去厨房给宝璃端过一趟热水後,便微微佝偻著背,不声不响站在院内那株巨大的槐树前,很久很久。
直到天空慢慢黯淡成黛蓝,直到庭院中的树木楼台隐在黑暗中、只瞧得见朦胧虚影。
稳婆提著灯笼,从房里和丫头们鱼贯而出,瞧见夏生仍站在那里,也觉得可怜,对著他的背影柔声劝了句:“夜了,娘子已无恙,只要这两月记得吃些药膳滋补就成。您回去歇著吧。”
夏生顺从地转过身子,朝稳婆点点头後,慢慢迈步。
他眼眶红红的,脸色发白,咬过的下唇微微肿起,步履有些蹒跚,神情看上去却已经平静下来。
到底是男人,应该比女子有担当。稳婆想著,也放了心,又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娘子。”
然後才随著丫头们,离开了这入夜的院落。
屋内灯焰正明,将宝璃纤细优美的影子映在窗间。夏生看著她的影子,慢慢走到门前的青石阶前站定了。
因为冬夜的冷风,夏生手脚和脸颊一片冰凉,身子也在不自觉地发抖。但怎样的冷,也比不上内心那片深寒。
夏生略通药理。他在厨房找到了那剂安胎药未及倒掉的残渣,里面果然放有令妇人堕胎的药物。
一切,如他所想。
明明知道,阿紫绝非善类,为何还会认为他本性不坏,以至於酿成今日的惨剧?
明明曾被整得求死不能,为何还会一厢情愿地相信阿紫,想要助他避过天劫?
而且,看到阿紫时心中的那种喜悦……每每连自己都骗不了。
想起小时候,曾听过谁讲过农夫和蛇的故事。
柳夏生,大概就是那个笨农夫……不,自己比那个农夫还要笨得多。
那个农夫,至少不会上第二次当。而柳夏生,则在吃亏上当後,居然还对名叫阿紫的蛇抱有幻想。
甚至,现在也分不清,胸口间弥漫纠缠的,是失去孩子的痛,还是被阿紫背叛伤害的痛。
这一次,绝对没有办法原谅阿紫……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夏生不知道在青石阶下怔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宝璃怯怯试探的声音:“相公……站在外面吗?”
“哎。”夏生连忙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著声音应了,推开房门,走到宝璃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宝璃温热的泪水,一颗颗打在夏生冰冷的手背上:“相公,对不起……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不,宝璃。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夏生听她这麽说,越发心如刀绞。
本来不想在宝璃面前哭,泪水却再度从眼角滑出。落在手背上,和宝璃的泪溶成一片。
几乎什麽也不会说了,只能紧紧抱住宝璃,一直流著泪,心中满是内疚地跟她讲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相拥痛哭到了最後,竟是宝璃抽抽噎噎地开始安慰他:“相公,不要这样……我们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原应该拿出主心骨来的男人,反而被妻子安慰,夏生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夏生慢慢松开宝璃,痛楚的神情渐渐化做平静坚定:“对不起,今後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再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宝璃望了望他,只觉得伤心之外,又有些安慰和踏实。
这件谁都不想发生的事,并非夏生的错,他却一味自责,不曾对宝璃有半分怨言。
桌上的灯焰有些矮了。夏生拿了剪子,转身去剪灯花。
剪去焦黑的灯芯,橙红色的灯焰很快蹿长,屋内顿时变亮了一些。
灯焰蹿长的瞬间,夏生急促地闭了闭眼,又立即睁开。
这一瞬间,他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他不能让宝璃再受到伤害。阿紫,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25
距宝璃小产,又过了两日。
这夜起了风,夏生所住的庭院之中,暗影簌簌。阿紫迎风立在院墙之上,眯起眼睛,望向透出些橙红灯光的纸窗。
其实,再见去见夏生又如何?不过又是听他讲那套助自己避劫,然後互不相欠的话……不过,又是把自己气得半死罢了。
不过,赌气离开的这几天,却又总是会想他。哪怕是迂腐的他,哪怕是丝毫不会回应自己的他。
已经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怨恨还是爱著,只知道睁眼闭眼,清醒小寐……无论何时何地,心里全是柳夏生。
再美的人、再有趣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替代他。
哼哼……既然这样,就更没有放手的理由。柳夏生,你欠我阿紫的,就用一辈子的纠缠还吧。
想到这里,阿紫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左眼的黑色眼罩,唇角微微上翘。
阿紫纵身跃下院墙,走向那亮著橙红灯火的房间。途经院中的大槐树时,发现有一点微弱的淡绿色婴灵在那里怯怯低飞。
怔了片刻後,阿紫忽然轻轻笑了,低声道:“是夏生的孩子。”
早看过夏生的掌纹,福薄禄浅,子息艰难。
这个孩子会夭折,并不算太意外。
心里,开始暗暗觉得高兴。看来今天可以看到夏生脆弱的样子,而不是平常的倔强。
这次,一定要好好顺势打击他。谁叫他,总摆出一副不把阿紫放在眼里心里的模样,却又把阿紫迷得神魂颠倒?
也许夏生才是真正的狐狸精,而且是心地最坏最坏的那种。
阿紫笑著,朝婴灵伸出莹白的手掌,就见那点如萤淡绿,慢慢盘旋著,落到了他的掌间。
“乖孩子,帮我这一次,会给你好处的。”
婴灵是很低微渺小的魂魄,存在与否,只取决对生的执念。此刻於他掌中忽明忽暗,似在应答。
阿紫单手轻轻攥了它,须臾之间,将身子化做一道冷风。
进了内室,只见夏生背朝他坐在灯下,看不到宝璃。
原本,还想吹她一口媚烟,让她熟睡後再显形找夏生说话。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这样更好。
阿紫直接显出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後伸手拍了拍夏生的肩,得意道:“喂,夏生,你的宝璃去了哪里?”
夏生却没有预料中的受惊,他只是在灯光下慢慢转过身子,望向阿紫,抿著唇不发一言。
阿紫反而被吓了一跳。
夏生的两眼布满了血丝,脸色发青,嘴唇泛白,双颊深陷。记忆中,只有三四天没见夏生。想不到,竟憔悴消瘦成这副模样。
“……宝璃小产後身体虚弱,我让她搬到别院静养一阵子去了。”夏生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嘶哑低沈。
原本,阿紫准备了千百句刻薄嘲笑夏生的话,此时看到他这般模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真是很没用……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又过了半晌,夏生看著阿紫,勉强动了动唇角,眼中慢慢泛起一层雾气,鼻尖有点发红。
阿紫皱了皱眉头。
夏生就是这种自讨苦吃、爱背包袱的性子,什麽事情都要往他自己身上揽……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却一味痛苦自责。
刚要伸出手,去抚夏生垂在肩头的乌发,再好好安慰他几句,却听他接著往下说:“阿紫,为什麽要这样做?”
阿紫缩回手,愣了片刻後,直直的望著夏生:“什麽为什麽?”
夏生丝毫不避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为什麽,要害死我和宝璃的孩子?”
阿紫退後半步,只觉得一股怨怒之气蓦然从胸口窜上头顶。
你在怀疑,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不,这已经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是啊,前两天和夏生吵过一架,孩子就恰好在不久後夭折。怎麽想,也是自己最可疑。
说不是自己,他也绝对不会信。
为何不知我的,偏偏是柳夏生?
胸口被堵得难受,却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事已至此,气急反笑,现出妖狐本色:“没错,是我做的。你再看看,我手里是什麽?”
阿紫手腕一翻,一粒淡绿婴灵於掌间盘旋不止。让夏生看分明之後,妖狐笑得狰狞:“我想要它,所以就这样做了。这孩子魂魄的颜色,真的很漂亮……碎裂的瞬间,想必会更漂亮吧。”
“而且,我要的绝对不止这些!柳夏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阿紫说完,伸出两根手指,就要捏碎那颗淡绿魂魄。
这一瞬,他满腔怨怒无处发泄,竟是真的想要当著夏生的面毁掉婴灵。【无语】
如影随行(26)
“住手!”夏生大叫出声的同时,将桌上烛火推落至地面。
橘红色的火焰一接触地面,竟刹那变做青绿,然後迅速蔓延开来,在屋内形成了一个八卦图,将阿紫和夏生围在中间。
“把孩子的魂魄还给我。”夏生站起身,面朝著阿紫,眼眶通红的向他伸出一只手,声调间是掩不住的颤抖,“否则,就不仅仅是封住你这麽简单了。”
“你要将我封印?!”阿紫怒视著夏生,气得发抖。
阿紫的妖力迅速地从体内流失,就算是夏生不说那句话,他也再没有办法控制住婴灵。
那粒忽明忽暗的淡绿,从他的指间悠悠飞走,落入夏生掌中。
“我不能……再让你害人。”夏生收了婴灵,望向阿紫,眸中慢慢浮现一层水气,“阿紫,你是自作自受。”
阿紫深深吸了口气,渐渐从怨怒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陷入了不能转圜的困境,终於试著辩解:“如果我说那孩子,不是我杀的呢?”
夏生果然冷笑一声:“你骗谁!”
“那麽就干脆些,杀了我。”阿紫明白辩解无望,别过眼睛,声调一点点冷下去,“我平素野惯了,绝对不能忍受,几百几千年在狭小黑暗的地方活著。”
这话,其实大半也还是在赌气。
夏生望著阿紫,咬了咬牙,却不说话。一扬手,朝阿紫掷去两道燃著青绿光焰的灵符。
灵符一贴上阿紫的身体,青绿色的光焰顿时大盛,依附在阿紫的身体表面迅速蔓延。
阿紫的整个身体,都被颜色奇异的火焰所包围、焚烧。
虽然这是阴火,不似阳火般令人外表皮焦肉烂。但从未经历的剧烈痛楚,却从被焚烧的每一寸肌肤上传来。
与这种痛相比,换皮褪爪时的痛楚,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阿紫一头冷汗的栽倒在地上,声音凄厉的大叫挣扎著。
刚开始叫唤的还算中气十足,後面就慢慢低下去,变成了濒死般的呻吟。
夏生定定站在原地,看著这幕。
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阿紫应有的惩罚报应,却不知为何,心痛得无可抑止。
看著阿紫痛苦挣扎,夏生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最後,满手心都是冷汗。
眼泪,也不自觉地滑下面颊,止也止不住。
但还是,站在那里看著。直到看到阿紫痛得将狐皮整个褪了下来,他才迈步朝阿紫走过去。
阿紫赤裸的身体上全是汗水,趴在地上抽搐著,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夏生走到他身旁,拾起那张银紫色狐皮。
屋里,铜暖炉内炭火正旺。夏生将炉盖用炉勾揭开,把狐皮放在炭火上,一大团明亮的火焰忽然升腾。
那张带著阿紫体温的狐皮,就这样慢慢化做灰烬。
“现在,你哪里也去不了,阿紫。”夏生扶起地上的妖狐,望入那对失神迷茫的凤目:“几百几千年,很快就会过去……你要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我希望,那时你能够彻底醒悟。”
“我恨你……柳夏生……我……绝对……”阿紫在夏生怀里发著抖,声音断续哽咽,修长十指绞进了夏生的衣襟,骨节泛著僵硬的白。
失去了狐皮,再变化为狐形的话,无异於自寻死路。再加上,妖力的大量流失,夏生说得没错,他现在的确没有行动的能力。
夏生别过眼去不看他,用一件袍子遮住他的身体,将他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推门而出。
天际,银白色的上弦月,弯弯如刀,清辉冷冽。
*
柳府之中,有处废弃的小院子,人踪绝迹。
年前早春时,一名偷了主母首饰的婢女,就在这里被活活打死。之後,夜里常见鬼影重重、听见女人哭泣,再无人敢居住。
夏生回来之後,其实已经做了场法事,将那婢女冤魂超度。但怎奈,还是没人敢搬进来住,所以至今一直空著。
院子内,有一口很深的地窖。
夏生提著盏琉璃灯,抱著阿紫,走在通往地窖的阶梯上。
到达底层後,他放下阿紫,将壁灯一一点燃,地窖内豁然明亮。
东南西北四角,各插一支桃木符。地上,用石块砌成八卦阵图形;墙壁上,贴满了黄色符纸。四条铁链从梁上垂下。
显然,是早布置好的。
夏生将阿紫放下,用铁链将他手腕脚腕牢牢锁住。然後,熄灭壁灯,提著琉璃灯转身离开。
这一路看著阿紫虚弱的样子,他的心动摇了又动摇。特别是,阿紫赤裸的身体、苍白的唇瓣……竟让他有亲吻拥抱,肆意爱怜的欲望冲动。
被阿紫害死的孩子,尚尸骨未寒。他怎能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头。
所以,要尽快逃离这里,逃离阿紫,逃离自己的无耻欲念。
当夏生的脚步声,和最後一点摇弋灯影消失在阶梯的尽头,地窖便陷入一片黑暗。
阿紫在黑暗之中,慢慢将脸颊贴在冰冷的青石地面,闭上了眼睛。
竟让他阿紫落入这般境地……应该恨夏生,恨到想要寝其皮、食其肉才对吧。
但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有意识,在慢慢涣散。 【cissy】
如影随行(27)
清晨,芊红在闺房中开始坐卧不宁。
过了今日,便是阿紫的天劫。如果没有什麽意外,他早应该来到自己身边才是。
但她向来深居闺阁,从前次次都是阿紫来寻她。如今就算心急如焚、思虑丛生,也想不出解决的好法子。
芊红胸中郁结难抒,索性放下手中女红,站起身,朝贴身丫头吩咐:“心月,我闷得慌,要到外面走走。”
“哎呀,小姐。现在秋深了,外面冷著呢,也没什麽花草好看。”心月坐在椅子上,手里正编著一个香袋穗子,笑道,“再说,小姐身子弱,过些日子又要出阁,嫁入杨家之前也不好生病……”
“你在那罗嗦什麽?”芊红有些生气,一挑秀眉,打断了心月的话。
“……是。”心月知道芊红的脾气,连忙吞下後面的话,拿了貂皮大麾替芊红披上,扶她出门。
推开镂了牡丹富贵花的木门,外面果然不比屋内温暖,秋寒阵阵袭人。
芊红由心月搀著,步出门外,沿著回廊慢慢行走。
因了芊红半月後便要出嫁的关系,院子内异常寂廖,只有两个小丫鬟在打扫落叶尘土。她们不知道主人正往这边走来,一边打扫,一边咭咭呱呱聊得开心──
“……那个来了柳府近半年的柳夏生,倒真奇怪。依我说,他不像柳家少爷,更不像账房先生,倒像个捉妖的法师。”
“怎麽说?”
“前两天,我看见他去道观买了一大堆黄纸桃符什麽的,在屋子里又写又画。你说说看,这不是个捉妖的法师,却又是什麽?”
“嘻嘻嘻……”
小丫鬟们的这段谈话,堪堪被芊红收进耳内。她慢慢垂下眼帘,停住了脚步。
“小姐,怎麽了?”心月也随之停下,有些疑惑的望向芊红。
“心月,我不想散步了,回去吧。”芊红轻蹙眉头,咬了咬下唇。看到心月迷惑不解的神情,又展颜笑道,“你说得没错……这外面,是有点冷。”
此刻,阿紫失约未至的原因,已经再清楚不过。
是柳夏生,阻碍了他的到来。
*
将阿紫封在废屋的地窖内之後,夏生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去银楼做账,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连著做错了好几件事情。
银楼的掌柜见他脸色不好,到了中午,便劝他先回去歇著,不要太勉强自己。
夏生也知道自己行止失常,於是谢了掌柜後,离开银楼。
不知道阿紫……现在怎麽样了。回去後左右无事,去看看他吧。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夏生这麽想著。胸口,竟隐隐有期待的情绪在蔓延纠缠。
午时,秋日的阳光柔和适度,足以令人感到温暖。
踏入柳府,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时,夏生却看到满院都架起了晾杆。上面,搭著各色被褥衣裳。
“呀,相公,你回来得这麽早。”却见宝璃拍了拍挂在晾杆上的被褥,笑著朝他走过来,“真是的……原想著晾完衣服,你才会回来。”
“你怎麽回来了。”夏生闭了闭眼睛,觉得头有点眩晕,“不是让你……多在那里住几天的吗?”
“知道相公担心我。但我现在好好的,什麽事也没有。”宝璃用手探了探夏生的额头,“而且,是小姐亲自派人接我回来的……相公,你脸色不太好,额头也有些烫呢。”
言语神情中,全是担心关切。
“我没事的……这些日子是累了些,休息下就好。”夏生朝她微笑。
“你们男人啊,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在的这些时,谁知道你过的什麽日子。”宝璃松了口气,连忙扶他进屋,“你啊,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歇著,哪里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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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夏生不忍拂她的意,笑著应道。随即,眼底又笼上轻愁。
此刻阳光温暖,气候宜人,有一整个下午的闲暇时光可以消磨,身侧又有解语娇妻。
向来只求平淡安然,不是贪心的人。却为何,胸口间竟忽然觉得空荡失落?
夏生抬起眼,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
从前在青城山道观时,从山巅这样望过去,就可以看到一览无遮的天空和滚滚云海。
但在这里,极目远眺,也只看得到重重楼阙高耸。
符纸桃木可以结成封印,让鬼怪妖孽无处可逃。
而在这深深楼阁中,在这红尘俗世里,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的愿望,每个人的身不由己,又是被什麽冥冥中注定的法则封印著,不得自由呢?
夏生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他不敢挑战和质疑,这过於强大的力量。
须臾,眼花了一下。
远方,竟渐渐浮现出,妖狐那对漆黑、眼角微微上扬的眸子。眸中神色,和任何时候一样,带著戏谑、嘲笑,和率性妄为。
*
封住地窖口的那块石板,对於芊红来说过於沈重了些。但她还是终於将它推开,露出容一人进出的入口来。
她擦了擦汗,将手中的琉璃灯点燃,迈步踏上通往地下的阶梯。
大半打听小半猜测,芊红终於可以肯定阿紫被夏生封在了这个地窖里面。
所以,为了不被夏生发现自己救阿紫的事情,她派人接了宝璃回来。
小别胜新婚。至少,夏生今天肯定是脱不开身的。
芊红一边想著,一边走到了阶梯尽头。虽说是日里,但地窖内还是昏昏暗暗,全靠她手中那盏灯照亮周围。
四面墙壁上,贴满了用朱砂画成的黄纸符,地上有一个用石头堆砌成的,很大的八卦阵图。
阿紫面朝下,赤裸著身子蜷缩著,动也不动,被梁上垂下的铁链,锁在八卦阵图的中央。
芊红的眼眶渐渐潮湿起来。她将手中的琉璃灯放在地上,流著泪将地面上的石堆八卦阵图踢散,然後走到墙边,伸手就要揭那些符纸。
“别揭……”阿紫黯哑的声音,却在此时,她的身後幽幽响起。
“阿紫!”她转过身,又悲又喜,冲到他的身边扶起他,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膝上,“你、你要不要紧?”
她火红色的宽大裙摆,散在这泥尘遍布的地面上,似一朵开在尘埃中的花。
“那些符咒……是夏生,用来保持我人形的。”阿紫费力地蠕动著唇,眼眸深黑无神,“我的狐皮,被他烧了……如果没有这些符护住,我化做狐形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麽说,你竟不能离开这里?”芊红心里焦急,又掉下几颗泪。
“哭什麽……你来了,就有办法。”阿紫有些疲惫的微笑,用手指擦去她面颊上的泪水,“他既然烧了我的狐皮,只有找到勉强可以替代的才行……这附近有没有活到二十年以上,猫狗之类的动物?”
芊红听了,擦去泪水,开始沈吟。
一般而言,狗至多活到十二三年,就算寿至耄耋;猫寿命稍长,也不过十五六年。
但……母亲房中的波斯猫小咪,据说是她出阁前就养著的,怕是有二十年以上了。
想到这里,她对阿紫点了点头。
“好,我需要它的皮。”阿紫垂下眼帘,明显松了口气,“我在这里等你,你把它的皮给我,我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我……要怎麽做?”芊红毕竟是向来娇养深闺,身子开始有些发抖。
“杀了它,然後剥了皮,把皮给我。”阿紫不耐烦的简单解释,又喘了几口气。
29
“……好,我这就去……你等我。”芊红犹豫片刻,终于颤着声音答应,然后小心将阿紫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小咪是丽娘出阁前就养下的猫,向来深受丽娘宠爱。这事儿,全府上下莫不知晓。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小咪,然后将它的皮剥下带给阿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何况,她身为柳府小姐,这等屠夫才会做的宰杀剥皮之事,可以说是见所未见。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但为了救出阿紫,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
此刻阳光正好,小咪懒洋洋蜷着雪白肥胖的身子,窝在丽娘所住院落的墙根处晒太阳。
虽仍被人唤作小咪,却已是老猫,自然比不得多年前的活泼跳脱。
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也曾在深夜里立在墙头,按捺着腹间欲火,声声凄厉尖叫。也曾离开丽娘身边,出走好几月,只为了追逐一只黄毛灰眼的美丽野猫。
那些事……真的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远到,只留下记忆,而忘却了当初的冲动。
如今小咪唯一的选择,只是留在主人身边。然后,每逢晴天,可以在这里晒晒太阳,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半睡半醒间,它忽然感觉到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
睁开异色的鸳鸯眼,看到芊红蹲在自己对面。认出是主人的女儿后,柔媚讨好的叫了一声:“喵~~~”
“小咪乖,跟我走,有好东西给你吃哦。”芊红轻声道,伸出手,将它抱入怀中。
小咪顺从地蜷缩在她怀里,幅度不大的摇了摇尾巴。不知为何,它感觉到,芊红抱它的手有点发抖。
芊红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小咪,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便直起身子,匆匆朝院外走去。
哪知这时,丽娘恰好和几个丫头从屋内出来,看到芊红慌乱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这孩子,半月后便出阁了,还到处跑来跑去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再说,既是到我这儿来了,竟也不进来看看。”
说完,看了看身旁的一名大丫头,又道:“我现在没空。你跟着小姐,看她去做什么了,回来禀我。”
丫头朝主母福了福,道声是,便依言跟在芊红后面,出了院子。
*
芊红抱着老猫,来到了被废弃的院落。
只有在这里,才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即将做的事情。也只有在这里,即使是被人听到声音,也有解释推卸的理由。
咬了咬牙,将腰间的蚕丝垂绦解下,打成一个活结,套上了老猫的脖颈,然后开始用力往里收。
老猫发现了不对,开始拼命挣扎,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叫声。
芊红白皙的手背,顿时被抓出几条细而艳红的伤口。细密的血珠,从伤处慢慢泌出。
她又急又痛,情急慌乱中抓住丝绦的一端,让猫身悬空而起,然后往身旁的桃树枝上打了个死结。
老猫如即将绞死的囚犯般,被吊了起来,在半空中扭动挣扎。
芊红站在旁边,惊恐失措的看着这一幕。
渐渐的,老猫不再挣扎。它张开了嘴,伴着大量白色唾液涌出,暗紫色的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
那对异色的眼睛,笼着一层泪雾,大大的睁着。
芊红慢慢走过去,将仍然温暖柔软的猫尸从树枝上解下。然后,从怀中掏出柄锋利小刀。
她很害怕,手在不停的发抖,泪水也不可抑止的从眼内涌现……但为了阿紫,这件事非做不可。
芊红笨拙的将小刀插入猫尸的肚子,然后向下划。因为没有经验,弄得满手满袖鲜血。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声尖叫。
然后,是女子慌乱离开的细碎脚步声。
“谁?!谁在那里?!”芊红听到这动静,什么也顾不得了,提着猫尸便声音的方向冲去。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丫头离开的隐约背影。
却来不及追,已是走得远了。
芊红顿了顿足,知道行迹事情已经败露。
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在众人赶到之前,让阿紫自由。
至于以后的事情,只有等到以后再说。
30
核对完昨日的账目,丽娘斜斜靠在屋内的锦榻之上,懒懒卧着,从婢女手中接过盏雪燕粥。
刚要凑到唇边轻呷,却只见派去查看芊红的丫头,神色慌乱的小跑进屋,扑通一声朝丽娘跪下,全身都在发着抖:“夫人!小小……小姐,小姐是妖怪啊!”
“小姐怎会是妖怪?你怎么说话的?!”丽娘听她这般说亲生女儿,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扬手,将那盏雪燕粥掷在丫头脚边,打得粉碎,发出砰然巨响,溅湿了丫头半幅石榴裙。
丫头被这巨响一震,陡然从混乱中清醒明白过来,连忙向主母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跟着小姐……看着她,去了那个废院子,把小咪在树上吊死了,还剖开小咪的肚子,弄得满手都是血……我看小姐,八成是中了邪,被什么附了身……”
丽娘瞪了那丫头片刻后,头脑渐渐冷静。
这丫头是她一手使出来的,平素也是最知进退、懂礼数的一个。她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撒谎……特别是,这种听起来相当拙劣,而且毫不讨好的谎。
回想近半年来,芊红的形容,也的确是无故消瘦憔悴。而夏生初进家门,也曾说过芊红被妖物缠身……说起来,这些话,并非无迹可寻。
沉吟片刻后,丽娘站起身,望了望在场的几名婢女,沉声道:“现在,你们几个跟我去废屋……小姐这事,若有半点声张,仔细你们的皮!”
几名婢女连忙应了,跟在丽娘身后。
丽娘行至屋门口,又想起些什么,转过身来,望向随侍的一名婢女:“你去把夏生唤来……不要多说,就说我找他有事。”
芊红半月后就要出嫁,纵然真的是被附了身,也不宜对外流露半点消息。
既是这样,就最好不要在外面寻和尚道士之流来驱鬼。
幸好,柳府里还有个,懂得画符、观人气色的柳夏生。这些个月的相处,丽娘已经很了解他软弱顺从、容易受人摆布操纵的性格。
她有把握,如果是他的话,就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
地面上,用来封印的八封阵已被打散,手脚处的铁锁链也被芊红解开。阿紫渐渐觉得精神好了些,于是坐起身,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自阶梯而下,接着是芊红焦急的声音传来:“阿紫、阿紫!”
“怎么了?”
阿紫睁开眼,看到芊红鬓发蓬乱,青葱十指和长袖上,全是半凝固的血渍。她手中提着一条已经开膛的肥大猫尸,碎步小跑到阿紫身旁,慌乱急切道:“我、我……划开它的肚皮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有,我杀猫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真是麻烦……”阿紫听完后皱了皱眉头,向芊红伸出手,“把它给我。”
接过余温尚存的猫尸,阿紫深深吸了口气,聚集起残存的妖力,伸出右手,指甲陡长,锐利如刀。
只见阿紫锋利而菲薄的指甲,插入了猫皮与筋肉的间隙,似毫无阻碍般苏苏游走。
不一会儿,就见猫皮与猫身分离。阿紫将红通通的猫尸抛开,手中,只剩下张沾着血丝的雪白猫皮。
芊红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阿紫已非赤裸,而是穿上了件雪白绸纺、领口袖口镶毛的冬衣。
“小姐,多谢你救命之恩。”阿紫站起身,朝芊红深深一躬,脸色惨白如纸,“此事既败,我走之后,你一定会有麻烦……但阿紫此番自顾不暇,帮不得小姐了。小姐保重。”
说完,正欲离去,却见芊红一把将他抓住:“阿紫,明天就是你的天劫……你该怎么办?不如,我和你一起走,再也不要回来!”
阿紫愣了片刻,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抚上芊红面颊:“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和杨家三郎是命定的姻缘,逃也逃不了。阿紫是妖,只是想借小姐富贵命格避天劫……我们没有结果。”
“再说,阿紫妖力已散,自保尚且艰难,更没办法带小姐走。”
“那你的天劫……该怎么办?”芊红望着他,慢慢松开手,泪水若断线的珍珠滑落,喃喃道。
芊红已经知道被骗,却没有丝毫怨悔憎恨,只是担心着阿紫的安危。阿紫心中,也不是丝毫没有触动。
“还有半天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者可以再找到助我避天劫的人……就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也可以靠自己捱过去。”阿紫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小姐……对不起。”
话音袅袅尤在耳边,芊红只觉面前一阵冷风拂过。
妖狐已无踪迹。
31
夏生原以为能够和宝璃一起,安安稳稳消磨掉整个下午的时光。
谁料到,泡好的碧螺春尚烫手,就看见丽娘房里的一名丫头脚步匆忙的踏进小院,高声喊著:“少爷!少爷!”
夏生听到这声唤,不由得错愕片刻,随即苦笑了一下。
他在柳家,不被丽娘承认,向来饱受轻视慢待。在银楼时自不必说,纵是家中下人,遇见他时虽不至直呼姓名,也是模糊带过,从没有人唤过他“少爷”。
所以乍一听闻,难免错愕。
丽娘身边的人,自是不能怠慢。夏生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和宝璃一起从屋内迎出。
“少爷,夫人唤你过去。”丫头走到夏生对面,朝他福了福,擦擦额头上细细香汗。
“不知夫人唤相公有何事?”宝璃轻轻皱了下眉头,开口询问。
“夫人有事要和少爷商量……少夫人,不方便知道。”宝璃和这丫头曾同为服侍丽娘的婢女,如今她虽称宝璃一声“少夫人”,言语间却全无敬意。
宝璃性情虽是个温柔和顺的,遇此情形,也难免觉得尴尬羞愤。她被这一句抢白,脸顿时通红,遮遮掩掩的垂下眼帘。
夏生看出她心事,怕话说得越多越糟,连忙上前对那丫头道:“我这就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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