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细小的亭台楼阁间,正是夕阳西下的光景。麽指大的小姐操著阿紫尖细的声音,拔下头上的金凤钗、抹去腕上的碧玉镯,赠与心爱的书生,充做助他赴京赶考的盘缠。
眼波眷恋,声声珍重道离别……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对情侣即将死别,今生来世永难再聚却不自知,却哪里还是演戏。
夏生的眼角渐渐湿润。就连这对男女说话时别扭的声线,都不再觉得好笑。
“嘿,你若是不忍的话,咱们可以化身进去,改变这结局。”阿紫调笑著,伸手要搭夏生的肩膀,却被他逃也似的避开。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过了,纵是改了这场虚幻,无非欺心,对他们又有何助益?”夏生站起身,走到灶边面朝里躺下,不愿再看。
阿紫听他这麽问,也为之语塞。过了片刻,才又走到他身边笑道:“早知道你是这麽容易伤感的人,就不让你看这悲情戏码了。明儿夜里,我再带出荣华富贵满床笏、白头偕老的过来给你瞧。”
夏生背对著他,再不说话也不动弹。
阿紫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他黑亮柔软的长发,却终於悬在半空,又颓然垂下。
“夏生……我只跟你说一句。芊红仍是处子,我虽采了些她的精气,却并未曾想要误她终身。”
是仅仅想掳获他的心,还是真的怜惜。已经,分不清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开始注重他的感受。
虽说还是不能理解夏生别扭的行为和想法,却学会压抑自己的天性和冲动,尽量去迁就讨好他。
夏生面朝炉灶,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对外界的感知,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敏锐。
他知道,妖狐就站在他身後。他听到,妖狐化做冷风离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幽叹息。
心中对他的恨意,无法抹煞。但这些日子他的迁就讨好,也同样无法忽略。
自幼,夏生便是个别人对他好半分,必以十分相报的孩子。他没办法做到,对别人的付出心安理得。
与其说他恨著。不如说,他开始害怕面对。
害怕继续恨阿紫……更害怕,夜晚期待阿紫来临时的雀跃心情。
*
一夜间半睡半醒地挨到天亮,忽然听到柴门处咯嚓响了一声。
夏生坐起身,看到几名家丁走了进来。
“夫人唤你有事,跟我们走。”
家丁们从地上拽起赤裸著上身的夏生,也不容他披上单衣,没轻没重,呼呼喝喝地推搡著就出了门。
反正只是个不得势的外来主子,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不如,再怎麽欺负也没人管。
已入秋,屋外不比柴房灶边。夏生上身未著寸缕,冷得轻轻发抖,随著那些家丁们朝丽娘所住的院子走去。
行至半路,有人想起那日夏生房中淫靡色,不自觉地伸出手去,隔著层薄薄布料便去捏夏生的臀。
谁知刚把手放上去,只觉传来一阵剧痛,不禁大叫出声。
再看时,只见手腕上多出五个青紫红肿的指印,骨头竟生生折断。
16
“怎麽了?”旁边的人连忙询问。
“没、没什麽……昨天赌牌九时跟人争执伤了手,本以为没事……怎料现在忽然疼起来。大夥儿替我告个假,我这就去看大夫。”
看著那人面容扭曲望著自己,满脸恐惧痛楚的一步步後退,夏生心中已经知道是谁所为。
阿紫,就在他的左右。心头不知怎地,忽然安稳踏实下来。
夏生随著家丁们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柳家主母所住的院子。进门之前,却先被看门的丫头拦下:“这是要见夫人,怎好如此不成体统,连件上衣都不给他穿?”
说完,已经动手去扒熟识家丁的外衣,给夏生换上。如此,方带著他进入内宅。
走过一个中等大小的院子,夏生随著那丫头来到厅房,见到了靠在锦榻上,抚摸著怀中白色长毛波斯猫的丽娘。
“问大娘安。”夏生不知叫他来做什麽,心中有些忐忑。但家规礼数,是废不得的,恭恭敬敬朝丽娘一躬到底。
“嗯。”丽娘点了点头,将波斯猫小咪放下,“我唤你来,不为别的……你可知,你父亲为了你的事,如今病重,卧床不起?”
夏生听到这话,只觉心头痛如刀绞,眼中顿时漫上层泪雾。
他虽与柳家亲情浅薄,但柳员外毕竟是他亲生父亲,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老人眼中激动的泪水。
况且,柳员外虽责他罚他,又有些惧内,心里却始终是要他好的。
过了半晌,夏生方低头哽咽道:“儿子不孝。”
“事已至此,你也不须说这话。”丽娘挥挥手,娥眉轻蹙,“找了好几个大夫看,都说是年老体衰加上心病,药石无力。我又托人去庙中扶乩,说是犯了太岁邪气,必要拿婚嫁正红喜事冲冲才好。”
夏生恭恭敬敬地听著,心头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芊红倒是许了人家,却定在明年早春迎娶。老爷,怕等不到那时……眼前能尽孝的,只有也你了。再说,给你早些娶亲,知道了女人的好处,自然可以打消从前那些不好的习气。”丽娘瞟了夏生一眼,唇角勾起个毫无温度的浅笑,“原本,这明媒正娶,应该给你配位高门绣户的小姐。但那一番三媒六聘、合八字算吉时的繁文缛节下来,怕不一年半载,又耽搁不起……不过,柳府的丫头们,好歹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只要生得标致体面,知进退,懂得做家,知冷著热的,也不会委屈了你,是不是?”
柳员外病倒是真,这扶乩占卜的结果却是她一手编造。
将来夏生总要成亲。若是真娶了名门旺族的小姐,其背後家族势力庞大,必会帮助怂恿夏生来争家产。
如今他既娶了正室,纵使将来想不过,再行纳妾,也不可能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愿意给人做小。
只有让他娶了家养的丫头,日後,方可以无後顾之忧地将家产转给女儿。眼前,正是难逢的良机。
夏生虽不想成婚,却担心著柳员外,心中疼痛焦急难熬,只有哽咽应道:“全凭大娘做主……我、我现在能不能去看望爹爹?”
“放心,大娘必给你拣个模样标致、性情温存的。”丽娘见他应允,心事放下大半,和和气气地应道,“现在还不成……老爷身子弱,万一见到你又生气,再发病的话可该怎麽办好。”
夏生点点头,用手背抹著泪,不再要求什麽。
“看你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想必是在柴房里也受了苦楚。”保全了自己女儿的利益後,丽娘瞧著夏生的模样,开始觉得有些可怜,“再过半月便是佳期,从今天开始,回你原来的卧房去住……大娘会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现在大娘还有别的事,回吧。”
“是。”
……
望著夏生离去的高高瘦削背影,丽娘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在柳府丫头中拣个温柔绝色、贤惠知礼的配他。日後分家,也必要再多给些他银钱田产,让他可以宽裕无忧过完下半生才是。
这样想著,心中的不安与愧疚,终於慢慢平息,化做一片坦然。
*
夏生心情沈重晦涩地回到卧房後,刚到辰时。有下人给他端了碗热腾腾的雪耳百合汤,便匆匆离去,再不管不顾。
毕竟,谁愿为一个不得势的外来主子费心劳力。只要将主母的吩咐做到,就算尽了本份。
也不知哪房的丫头将来会如此倒霉,被指配给他。
如影随行17
下人刚离开夏生的房间,却只见凭空里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桌面上那碗雪耳百合汤端起。
阿紫是夜间在坟地里修成人形,是极阴之身,白日里法力骤减。他施展隐身术护佑了夏生一个上午,只累得半死不活。
如今他现出形来,仰起脖子,两三口将雪耳百合汤喝得干干净净后,舔舔湿漉漉的唇,将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边气喘吁吁边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连人是圆是扁都没见到,她几句话让你娶亲,你便真娶?!”
“不干你的事。”夏生却转过头去不看他,声音冰冷。
是的……不能再让这妖狐,继续靠近、继续影响自己的生活和心境。
阿紫冲到他面前,扳住他的肩膀,急道:“怎不干我的事?你喜欢的是我,怎能娶了旁人?!”
“你别在那里自以为是!我没有,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夏生如被蝎子蜇了一口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咬牙推开阿紫,“更何况、更何况……纵是不相干的人,总好过你万倍!”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夏生一步步后退,想到过去种种,眼中隐隐浮出泪光,“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如果有可能,真的宁愿未曾相遇……总好过,如今对这妖孽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在胸口间郁结成块,驱散不得。
阿紫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夏生,面无表情。半晌后,才黯然道:“你真的要我走?”
夏生听到他这么说,泪水顿时从脸颊上滑落,哽咽着重重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走。”阿紫幽幽叹了口气,“我也不再管你的事情。只是,我三百年一次的天劫将至,离不得芊红,且容我在柳府来往些日子。往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说完,妖狐便化做一道冷风,消失在夏生面前。
阿紫在时,夏生还硬撑着。但看着他骤然消失,又说出各不相干的话来,夏生再按捺不住心中莫明酸楚难过,慢慢弯下身去,脸上不自觉地显出脆弱神情,泪水点点从眼角溢出——不愿如此,却无法抑止。
阿紫却并未走远。
他隐了身形,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将夏生的脆弱与挣扎,尽收眼底。
轻轻眯起漆黑上挑的眼睛,阿紫嫣红的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个得意笑容。
嘿嘿……看起来,欲擒故纵这招,果然有效。
想夏生一个十几岁的人类,怎斗得过他这历尽三百年世事的狐妖?
终于,有扳回一程的感觉。但是,仅仅这样,还不够。
*
半月过去,终于即将到了夏生成亲的时候。
这段时间里,夏生私下里买了些朱砂黄纸,画了符备着对付阿紫。但阿紫竟真的遵守诺言,再没来找过他。
心底,不知怎地有些恍然若失。
就要成亲。不知那女子丑美愚贤,但好歹总是要相伴自己一生的人,须好好看待。夫人给的那些结婚用具礼物虽贵重,却始终不是自己的心意。
这天傍晚,夏生出了柳府,去街上金店取定做的一对龙凤金钗。到了那女子过门的时候,好做见面礼。
他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织锦香囊,里面装着叠成三角形的驱妖避邪符。
上面所画符咒,是他所知道最厉害的一种,不仅仅是驱逐,而且妖物鬼魅靠近必伤。
他就要成亲,不能再给阿紫和自己任何机会。
“公子行行好,小叶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公子行行好……”
沿着车马人流渐稀的街道走至半途,有个五六岁的女孩伸出小手,拉住了夏生的衣角,声音稚嫩地哀求。
小女孩虽然衣裳破烂、脸色青黄,却面容秀丽,而且不像平常所见的乞丐那般污糟肮脏。说话间,左颊不时浮上个圆圆的酒窝,惹人喜爱。
夏生定了定神,笑着摸了摸小女孩子的头发,将身上零散的十几个铜钱全部塞进她小小的手中。
“谢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好人有好报,必有后福!”小女孩捧着一把钱,连连向夏生鞠躬道谢。
一个铜钱可以买两个烧饼。这十几个铜钱,对她来说无异于一笔巨大财富,怎能不喜出望外。
夏生微笑着挥挥手,看她伶俐轻巧地转过身,朝街道对面的烧饼铺跑去,心中有些酸楚。
世间太多可怜人。毕竟自己能力有限,能为她做的,也到此为止。
刚要迈步,继续往金店的方向走去,却忽然看到左侧忽然行来一辆疾驰四乘马车,就要撞上那娇小的身躯。
小女孩吓得怔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手中的铜钱,撒落得到处都是。
夏生来不及想什么,朝小女孩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推出那片危险区域。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即将来到的剧烈撞击。
谁知,身后一股冷风掠过。再睁开眼,只见自己已经滚到马车一侧,堪堪避过此劫。
疾驰的马车并未停留,带着烟尘远去,转瞬无影无踪。
“这位大爷,你怎么了?”小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在夏生身旁响起。
他怔怔地侧过头去,刚想告诉她自己无恙,却看到小女孩站在一个全身紫衣、倒在地上的男人身旁。
那番话,并非对夏生所说。
夏生看着这一幕,眼内渐渐浮上泪水。
紫衣男人却挣扎着撑起身子,左手掩住半张脸,凶狠地一把推开小女孩。
成股成股的鲜血,沿着他的指缝往下淌落。
如影随行18
小女孩见此情形,被吓得惊叫一声,连忙跌跌撞撞地跑远。
夏生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走向紫衣男人,全身不可抑止地颤抖着:“阿、阿紫……”
他眼睁睁看着鲜血从阿紫的指缝中如细细水流般淌落,在地上汇成一个小水洼,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胸口酸楚堵塞得如此鲜明。
“不要过来!”阿紫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脸上却现出惊惧的神情,拼命地往后退缩,朝他挥着右手。
呜……早知道触碰到驱妖符,会受这么重的伤,那时就不会事到临头想都不想,扑上去推开他……痛得快要死了。特别是左眼,如针扎火燎般。
阿紫挥动的右手掌心处,皮肉翻卷,血糊糊的一片,似烧伤又似擦伤。
夏生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抖着手,将腰间锦囊中的符咒掏出,扯成碎片。
看着红黄相间的符纸碎片,被风吹散了一地,阿紫才长长吁出口气,总算放下心来的样子。
阿紫虽然外表狼狈,声音已经恢复到从前的霸道凶狠,却又带上些赌气埋怨:“不是画了避妖符防我么?不是说好,桥归桥路归路么?还不快滚!”
夏生垂下眼帘,几颗泪水从眼眶中滴落,砸在地面上。他走过去蹲下身子,不声不响地扶住阿紫,将他遮住半张脸的左手轻轻拿下,查看伤势。
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自阿紫的左眼角一直划到颧骨下侧。他微微上挑的半睁左眼,蒙上了层灰白色雾膜,竟是已经瞎了。
阿紫用仅存的右眼,望着夏生哆嗦的唇瓣,和沿着他清瘦脸颊滑落的泪水,只觉一阵喜悦。就连左眼的伤,都不太觉出疼痛了。
夏生在难过,是在为他难过……受的这些痛苦,似乎也没有太划不来。
这算是,狠狠的扳回一程,还稍微有得赚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夏生咬住痉挛的唇,艰涩地开口。
以狐狸三百年对人类的观察经验,再明白不过——眼前这种情况,最有利于达到目的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你不用内疚,也不用管我的死活……反正,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阿紫推开夏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留给夏生一个很潇洒忧郁的背影。
嘿嘿……这回怕你不内疚一辈子?
但他在地上蠕动了半晌,硬是没站起来。
真是丢脸。也真是,被那道符伤得太过厉害。力气和法术,一样都使不上。
到了最后,只能现出狐形,让夏生抱着离开。就算如此,仍不忘一路口吐人言,哼哼着亡羊补牢:“我可没让你救……所以,今天这份情还算你欠着我的,要还哦……啊哟哟哟,好痛好痛……”
生怕,这场痛白白受了。毕竟,再没办法找到这样好的机会,也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幸好,偷偷地去观察夏生,发现他的泪水,不停地沿着眼角溢出。应该是,还在内疚。
阿紫有点放心。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泪水,胸口会有点,酸涩难过。
*
夏生带着阿紫回了柳府后,寻了些金创药和干净棉布条,替他上药包扎。
他没有勇气面对,阿紫为救自己左眼瞎掉的事。尤其那些严重的伤害,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阿紫既然没有问起,他便只是替阿紫处理了伤口后,将受伤的左眼和右手用布条包扎好,又替他准备了饭菜茶点。
此时,已经是深夜。
阿紫放下手中茶盅,摸摸饱胀的肚皮,只觉得一生中从未吃过味道如此好的饭菜点心,从椅子上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对着夏生笑道:“我去芊红那里一趟,待会儿便回。”
“阿紫,你以后不要再去芊红那里了。”夏生垂下眼帘,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有这样做……才能既补偿他,又不至害了芊红吧。
“怎么?”妖狐显然会错了意,眯起露在外面的右眼笑着,“你放心,我只去一会儿。再说,我和她终究处不长的,等避了天劫……”
“……我助你避天劫,不要再去找芊红。”夏生望向阿紫,目光坚定澄澈。
阿紫怔了片刻,走向夏生,执起他的右腕,将他的手掌心朝上,声音表情蓦然严峻:“避天劫,必寻福寿禄三全的人,雷霆烈火方不敢降。夏生,你看看你的掌纹,是福薄禄轻,只有寿纹稍稍重些……你若护我,可知会受到何等苦楚?”
“更何况,若你中途承受不了放弃,你我便一起神形俱毁。你认为,可以冒这个险?”
听完这番话,夏生怔了怔,却依然坚定的点头:“我可以。”
不这般做……胸中翻滚不散的痛苦内疚,又如何止歇。
如影随行(19)
不这般做……胸中翻滚不散的痛苦内疚,又如何止歇。是的,待到助他避过天劫,便算补偿了他,再两不相欠。
想到两不相欠这个词,夏生胸口不自觉地抽痛了一下。
阿紫沈吟著,心中一面狂喜,一面担忧。
喜的是,夏生居然肯为他身犯雷霆,显见得已经十分在乎他。忧的是,那些雷霆烈火,夏生如何能承受得住。
自己安危暂且不提,想到夏生要熬过天劫所带来的剧烈苦楚,也舍不得。
说起来,终究芊红那边要保险些……反正夏生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天劫时间,还是暂且先瞒著夏生,和芊红往来好了。
“依你便是,我不会再去找她。”阿紫打定了主意後,对夏生笑著回答得流利畅快,顺手摸了一把夏生的脸颊。
夏生惊得退了两步,镇定下来後方望向阿紫:“你既只为避劫而来,便不可再想著对我做那些事。”
阿紫委屈地朝夏生皱起了脸,却终究点了点头。
虽然明明是很舒服的事情……但那样做了之後,夏生的表情每次都很痛苦。他也不想,再看到夏生那样。
夏生瞧著阿紫委屈从命的模样有趣,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说起来,阿紫可以做到舍己救人,也并不是心地很坏。他从前的种种恶劣行径手段,无非是为了自保,生怕自己驱逐了他後,再寻不到避劫之所。
再加上,野性蒙昧未受教化,不行正道,只依著性子胡来。
在一些野史文献上曾看到过,多少通天教的真仙,修成正果之前也劣迹累累。
比如孔雀明王,在大雪山时就曾一口吞下释迦修成的丈二金身,释迦剖其腹方得出。
如今阿紫既肯听劝,可见其本性不恶。
阿紫见夏生笑了,也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算起来,是第二次看到他的笑容。
与看到他痛苦挣扎的感受截然相反,心头有种暖意浅浅扩散,骨头几乎都酥掉了。
就像……就像是年幼时,秋日吃饱了躺在干燥的洞穴前,肚皮朝天懒懒晒太阳的感觉。
以後,一定要让他常常笑。
阿紫打定了主意。
*
两日後,夏生成亲。
他要娶的女子,名叫宝璃,是丽娘房中的一名贴身丫头。虽说不上倾城的美貌,却也是上等之姿,性情更是难得的温和贤良。
夏生的坏癖好满府皆知,若是刁钻机灵些的丫头,必想方设辞了去。只指了她便肯默默接受这点,便是难得。
虽说只是娶丫头,但毕竟是正室。丽娘心中本就对夏生有些亏欠,对这一生一次的大事,更是尽量铺张奢华,请了不少亲朋宾客。
入夜,偌大的厅堂内张灯结彩,门棂两侧贴了对斗大的喜字,大红色的灯笼挂得到处都是,将整个柳府映照得亮亮堂堂、喜气洋洋。
恭贺祝福之声,不绝於耳。
柳员外重病在床,没能来受儿子的大礼。只有丽娘穿了红色吉服,鬓边簪朵红花,和相同打扮的柳家六娘并排坐在上席,笑吟吟看著一对新人走来。
六娘生性老实木讷,根本就没想到丽娘操持这场婚礼的用意。她是小家出身,见宝璃人材出众,心里也就欢喜,不想其它。
只愿儿子成亲後,媳妇能好好管教,收了从前那些恶癖,从此好好立业生子……若是宝璃肯生养,过上一两年,自己就能抱上胖孙子了吧。
想到这里,六娘不禁心花怒放。
厅堂之外,星斗满天。阿紫坐在对面的屋檐上,磨牙望著夏生与宝璃拜过天地双亲之後,又向高堂奉茶。
只觉得,从心底!!地往外冒酸气。但,又不能上前撕了那个女人。
不是因为门前挂著的那块八卦镜。而是因为,夏生在笑。
自己真的撕了那个女人的话,夏生会难过吧。那样,自己也会难过。
他绝对不会做让自己难过的事……就是这样而已。
夏生一直在笑,对那个女人笑……很开心的样子。
明明,她什麽都没有做,却得到那麽多的笑容……而自己那般讨好他,还为救他瞎了一只眼,却仅仅吝啬的对自己笑过两次。
夏生,你是个小气鬼!绝对绝对是小气鬼!
狐狸不服气地仰头望向天空,觉得露在外面的右眼有些潮湿。以为是流了泪,用手擦了擦,却仅仅是一点水气。
果然是,道行尚浅。 【cissy】
如影随行(20)
送走了恭贺的宾客之後,夏生与宝璃被双双送进新房。
宝璃垂著头坐在垂著红色帔幔的牙床之上,从绣了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底下,看著自己的尖尖绣鞋。
那上面的菟丝花金纹,是她亲手所绣。
除了五岁时被父亲卖到柳府做丫头哭闹过一场,她便懂得了逆来顺受,再没有和命运做过任何抗争。
被卖入柳府做低人一等的丫头,被指了嫁给夏生……她信命,深信一生所遇是好是坏,冥冥中早已经注定。
不须抗争,也抗争不过。只要,承受就好。
夏生的脚步渐渐近了。他拿起喜棒,挑开她大红的盖头,对她温和地笑笑。
宝璃怯怯地抬起眼,这才算第一次仔细打量她命定的良人。
他一身吉服,高高瘦瘦,五官端正。他看上去温和淳厚,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很值得信任依赖的模样。
原以为外间将他传成那个样儿,该是如何放荡惨绿的一个人。
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道理,心儿却漏跳了几拍。
夏生挑了宝璃的盖头之後,其实比她还要怯上几分。过了半晌,方讷讷地递给她红绸帕包好的一对龙凤金钗:“娘子,这个送你……我们喝交杯酒。”
宝璃点点头,温顺地和夏生一起走到桌边,看著他倒了两杯澄清的酒液,然後尖著手取了其中一杯。
正要交臂互缠,满房的喜烛不知怎地,忽然无风自灭。
“相公……这是怎麽了?”宝璃惊得弃了手中酒杯,扑入夏生的怀中。
夏生清楚是阿紫所为。阿紫,恐怕就在附近,用又妒又怨的目光望著这洞房花烛夜内发生的一切。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竟有丝隐隐的欣喜和安心。
但人妖殊途,更何况同为男人……总让他这麽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务必要他,死了这条心,归依正途才是。
一念至此,夏生揽住了宝璃的小蛮腰,在窗下低低窃语:“只是风罢了……娘子,既然天公成全,便歇息吧。”
说完,夏生已扶著宝璃,一起登上牙床,放下红绡帐。
宝璃听他如此说,心头稍定,也知道今夜总要过这关,顺从地跟著夏生登上牙床之後,从袖中取出白色素绢,铺在一床锦绣间。
霎时间,锦被翻红浪,轻轻的呻吟喘息,在新房之中弥漫扩散开来。
星斗满天的夜空之下,新房的屋檐之上,阿紫听到里面的声音响动,不由得紧紧攥住了双拳。
没什麽大不了的……自己修行媚狐术,不也是眠花宿柳,常跟女人做过这些事?
夏生也是男人,况且要传承子嗣,为何就做不得。
……再见到他时,便装作什麽都不知道,跟他道声恭喜好了。
但是……这种想要永远独占他,见他将别人拥入怀中便心痛欲裂的感觉,又是什麽?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阿紫将双拳攥得更紧。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刺破的掌心处,沿著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蜿蜒而下。
*
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夏生和宝璃早早起身,去拜见柳员外。
柳员外虽是沈屙病重的身子,但见新媳贤惠美貌,夏生又与她一副情投意合的模样,精神早好了大半,乐呵呵喝了新媳端来的茶後,这才又睡下。
夏生见这场冲喜,父亲的情况果然有起色,心中也自欢喜之外,又有些惆怅失落之意。
但究竟为何有如此感受,却说不太清楚。
接下来,就是去拜见柳家主母。
丽娘见他们来了,却也欢喜。虽然宝璃是她手底下使出来的,还是令人拿了一对成色上好的白玉如意出来,做新媳见面礼。
房中的丫头端著红丝绒衬底的托盘,将如意放在夏生和宝璃面前。也没人触碰,却只眼睁睁见那对温润光洁的如意渐渐裂开,直至破成一堆碎片。
在场众人看著这一幕,莫不目瞪口呆。这分明是,不吉之兆。
只有夏生腹中明白,这是怎麽回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丽娘怔了片刻,方对著众人强笑解释道:“所谓碎碎平安,这分明是夏生新婚成人的吉兆呢。”
说完,又命人重新拿了对麒麟金锁给夏生宝璃。
幸好,後面没有再发生什麽诡异事端,就这样一整个白天过去。
夜里等宝璃睡熟,夏生独自披了衣,悄悄来到院外。
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冷风从背脊拂过。夏生转过身子,如预料般看到了阿紫。
“你弄碎那对如意,是什麽意思?”夏生皱眉望向阿紫,声调中尽是指责。
“那对如意好稀罕麽……”阿紫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大堆光芒璀璨的珍珠宝石扔在地上,“这里有珍珠美玉、祖母绿、猫儿眼……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那种女人有什麽好!你给我趁早休了她,否则别怪我对她下手!”阿紫又扳住夏生的肩膀,声音凶狠,“那对如意,只是个警告!” 【cissy】
如影随行(21)
阿紫话音刚落,却只见夏生站在满地的珍珠宝石之间,只气得浑身发颤,扬起手掌,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你究竟想怎麽样……想彻底毁了我、要我爹爹的命麽?!”
原以为阿紫本性不坏,却未想到,他竟说出这等恶言威胁。
阿紫脸上包的棉布被那一掌攉得散落,露出已经瞎掉的左眼。他用仅存的右眼怔怔望向夏生,不发一言。
阿紫的左眼蒙著层白色雾膜,一条鲜红色的伤疤从眼角直至颧骨下,一眼望去,竟如同道红色血泪。
夏生心底蓦然一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抚他渐渐红肿起来的左颊。但幸好,他立即想起所处立场,及时缩回手去,冷著声音道:“宝璃贤淑,又未曾犯七出,我断不会无故休她……你来柳府,无非为避劫,我说过的话也不会不算。此外之事,便再由不得你放肆!”
“好!夏生,你说得好!”阿紫俊美的脸气得微微扭曲,狠狠跺脚後,转身消失不见。
他自入人间,到哪里不是被人追著捧著爱慕著,何曾受过这等闲气。
罢罢罢……离了夏生,他阿紫又不是不能过。
而且,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夏生独自站在冷风里,怔怔地过了半晌,方蹲下身子,开始捡那些珍珠宝石,兜入衣襟。
不然,等到明日清晨,府里的人发现,又不知该闹个什麽收场。
……适才说的那些话,终究是伤了阿紫吧。
若是真的只是这样不相干,那生性骄傲自私的妖狐,又怎会拼诵悦人?br》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说出这些话维护自身立场,伤害阿紫以外,他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做。
夏生垂著头,一颗温热的泪珠,从他眼中滴落。
晶莹闪烁、堪比剔透玉石的水珠滴在青石地面上,顷刻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块圆圆湿痕。
*
秋,夜风起,深巷无人。
大片大片的落叶离了枝头萎败飘零,有的在空中飞舞,有的在地面上翻卷,铺天盖地的红黄错落。
巷子的尽头,是间不分昼夜挂著红灯笼的粉墙碧瓦小院。里面,隐隐传来杯盏交错,和女人的唱曲调笑声。
小院内室和外面截然相反,四角都燃了铜炉,温暖如春。
阿紫卧在榻上,敞著紫衣,露出大片结实白皙的胸膛,正揽住一名美女子的纤腰,吸吮著她樱桃口里的酒液。
他披散著及踝的厚重鸦色长发,左眼被一条黑底镶金的带子遮住,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醒目。
旁边两三个青楼女子望向这幕,眼中皆现出羡之色。
那美女子,更是使出全身手段,与他唇齿纠缠不休。
自古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像这般俊俏郎君,便是赔著银钞相与,也是值的,怎不尽心迎奉。
再说,他出手大方,必出身有钱人家。如侍候得舒服,说不定就此赎了去做侍妾,也并非妄想。
谁知就在她情思渐浓之时,阿紫忽然一把推开了她,朝屋外大叫大嚷:“秦鸨儿,秦鸨儿快给我过来!”
“大爷,又有什麽不满意?”
片刻後,遍身绫罗绸缎的肥胖老鸨扭著身子,满脸堆笑地来到阿紫面前。
老鸨身上的脂粉味儿太过浓厚,阿紫不由得抽了抽鼻子,然後不耐烦地道:“大爷我玩腻了女人,把这些人给我通通带走,找几个干净的小倌来!”
抱著那些香腻腻的女人,心里却一直想念夏生的清爽味道……尽管痛恨自己这样,但总是,忘不了他。
“哟,大爷容禀。”老鸨摒退那几名不甘心的女子,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咱们这儿一直做得都是女人生意,虽说最近进了几个小倌,但都是没经过调教的清倌,有些不知事,大爷你看……”
“那般,再好不过。”阿紫伸出红润的舌,舔了舔唇边酒渍,笑得邪魅。
夏生会那般吸引自己,怕就是因为那份挣扎反抗、矛盾青涩。
他有的,自然别人也有,没什麽好稀罕。
“大爷能喜欢就好,我这就去把他们带来。”老鸨应道,又转身扭著离去。
阿紫望著老鸨的背影,有了一个决定。
除了去看芊红,他要一直留在这温柔乡中,不见夏生。
直到,将他从心中忘得干干净净。
如影随行(22)
“夏生,再没有人会妨碍到我们了。”
天色阴沈,柳府之中一片死寂。满地,都是尸体。
柳员外、丽娘、六娘、芊红、宝璃……以及家中大小仆役,无一幸免。
阿紫散著厚重长发,手提寒光凛冽的宝剑,踏著被鲜血染红的青石地,来到夏生身旁。笑容温柔,一对黑眸如深深潭水:“现在,跟我走。”
夏生气得胸口欲裂,刚想上去怒叱,却听到一旁,自己的声音响起──
“好,我跟你走。”
他慢慢转过头,看到另一个夏生,如沐春风地走向阿紫。
阿紫笑著扳起另一个夏生的下颔,轻轻吻了他的唇後,揽著他的腰施施然转身。
夏生站在原地,想喊喊不出来,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们相拥的背影渐行渐远。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看他半眼。他就如同一个,虚无飘渺的幻影。
夏生独自站在这片空茫血腥的死地,终於再忍不住,痛哭失声。
胸口郁闷疼痛难当……却不是为了死去的家人。
……
“相公、相公……”
枕边宝璃的唤声,终於使得夏生从梦魇中渐渐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桌上一盏橙黄的油灯在闪闪烁烁。
泪水止住了。心痛的感觉,却仍然在胸口徘徊不散。
“相公,怎麽了?”宝璃拍拍胸口,担忧的望向他,“瞧你喊又喊不出来,一直流泪的样子,真把我吓坏了。”
“……没什麽,只是做了个噩梦。”夏生的目光望向宝璃轻蹙的眉头,又转向她微隆的小腹,有些歉意,“让你担心了。”
说起来,已经有三个多月没看见阿紫的影子。
宝璃在新婚头天便受喜,怀有身孕也已经有三个多月。
他也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想起在梦中对那妖狐的念念不忘,总觉得心头自责非常,对眼前人深深愧疚。
幸好只是个梦而已,当不得真。
“相公,人都说做噩梦不要紧,只要说出来就没事。”宝璃松了口气,温柔地挽住夏生的手臂,“能说给我听听吗?”
“我梦到……”夏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这才接著往下说,“爹爹、大娘、你……和满府的人,都被强人所害。”
他生性老实。这几句解释,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遮掩。
听完夏生的话,宝璃不由得噗哧一笑:“什麽强人,却这般厉害,敢是从蛮地翻山越岭的土匪,巴巴的来抢咱们?”
夏生听她这麽调侃,脸不由得红了红。
“暧,相公……若是真有强人害了我,你怎麽办?”宝璃见他没什麽事,天色又未明,於是熄了灯,钻进被中,笑著凑到夏生耳边说悄悄话。
三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喜欢上了夏生。
女人,总喜欢在爱著的人身上求证些什麽。
“自然是杀了那强人。”
夏生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给宝璃听,也说给自己听。
宝璃听到这个答案,唇边漾起抹幸福微笑,在黑暗中将臻首轻轻埋入夏生胸膛。
*
再过半月,才到芊红出嫁的时候。
柳家偌大家业,不等一年两年,根本没办法不著痕迹地转给芊红。
而宝璃,偏偏在这时怀上了近四个月的身孕。现在柳员外虽病势沈重,却还清楚,如生下的是男婴,事情就更不好办。
暮色西沈,房中只得两道人影。
丽娘抱著小咪,卧在榻上,银牙轻轻咬著朱红唇瓣,心内百般计较挣扎。最後只得出一个答案──宝璃腹中这孩子,暂且不能让她生。
不是她存心绝人子嗣……夏生和宝璃还年轻,缓个一两年再生养,也绝对不碍什麽事。
“夫人,这次的新鲜花样儿钗钿暂且不提。”身旁的婆子低眉顺眼地小声道,“这药从西域而来,虽说驻颜美肤有奇效,却厉害得紧……要是给孕妇吃了,顷刻落胎不说,更有可能一世不孕。”
“我是自个儿吃,谁还拿给孕妇吃不成……再说,你瞧我这模样,像是还能生养的?”丽娘失笑地拆开手畔一封银子,丢了锭十两的给那婆子,“多下的,赏你吃酒。”
“说得是,夫人这般明白会事的人,哪用我这婆子多嘴。”婆子拿了十足纹银,喜得合不拢嘴,连忙赔笑,哪还再管事情下梢。
看著婆子喜心颠倒离去的背影,丽娘唇边的笑容渐渐消散,眉头也拧了起来。
宝璃,有可能一世不孕麽……若真是这样的话,将来便再给夏生纳个妾,左右是留了子嗣後代,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伸手又抚了抚小咪的白色长毛,心底终於稍稍安稳。
23
再过几日便是阿紫的天劫。
因此这些时,他去芊红那里去得格外殷勤。
不是刻意想打听夏生的消息,只是和芊红说着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往夏生身上绕。
夏生开始到一家银楼做帐房、夏生孝敬知礼、夏生夫妻琴瑟和谐,初次洞房有了孩子……
本来以为这几个月未曾相见,应该对夏生已经淡了。谁知,听到有关他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这段时间内,虽说如从前般纵情声色,想要忘记,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