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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无处牵手|作者:924145154|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1:29:24|下载:无处牵手TXT下载
  请了假。晚上回来,小强已经睡了。我发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小凤说:白天咳得很厉害,现在好多了,睡一觉就会没事的。吃过晚饭小强仍然没有醒,我用手摸摸他的脸有点烫。小凤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说:你去吧,他没事了。我就去了瑶中南面围墙外的那间平房,这是我每天晚上必去的地方,就像白天要去大院上班一样。在那间平房里,我和方草每天都要重复前一天说过的话题和做过的事情,可我们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我们是在重复,一直认为我们是在创造。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刘家湾那个油菜花飘香的夜晚。方草说:等我们结了婚,再回刘家湾去体验一回在月光下的油菜花上做爱的感受。我欣然同意了。我们纵情到深夜,瑶城的狗都已经睡了,这时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手。每次分手时方草都死死地搂着我不放,就像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然后她就轻轻地开门,我像一条偷食的狗从开了一半的门缝里溜出去,消失在巷子里。

  回到家,小凤和儿子都不见了。我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我知道儿子的病情加重了。我开始后悔这个晚上不该出去,应该留在儿子的身边。我拔腿向医院跑去。小强正在打吊水,一瓶药水已经吊了一半。小强的眼中还有泪水,看见我他没有哭,只见泪水慢慢地涌出。这一情景差点让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我觉得我永远对不起儿子,在他第一次生病住院的晚上,他的父亲却丢下他不管去同一个女人约会做爱。他配做他的父亲吗?我用手抹了儿子脸上的泪水,问:疼吗?他摇摇头,并对我露出了一点笑容。我的心像被人扎了一下,刚才忍住的泪水这一刻被他的笑容捅破了,怎么也遏止不住了。我转过身去用手抹了。我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小强不再是个孩子,他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大人的角色。他知道我同他妈的关系,所以处处都表现得非常懂事。他是在试图用自己的一颗童心来挽救一对大人的不幸婚姻,而且让两个大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用心。可惜他的天真幼稚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我觉得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孩子,他最终成了这起不幸婚姻的牺牲品。对于这个孩子,我不想把他的故事零零碎碎地淹没在这个庞杂的故事里面,削弱了我对他的感情,后面我将用专门的篇幅来写他。

  小凤注意到了我抹泪的动作,她对我的流泪也许有了另一种理解。她说: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这里没事了。我说:你回去睡吧,我留在这里陪他。小凤不肯走,再三劝我回去。小强睁着眼睛望着我们俩,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兴奋。也许在他童稚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希望。他用另一只没有插针的手指指旁边一张空着的病床说:爸爸睡这。我握着他的手说:爸爸不困,爸爸就在这坐着看着你打针。

  这一夜我和小凤都没有回去睡觉,陪着儿子直到天亮。令小凤感到意外的是,她问我的话我都回答了她。因此小凤和儿子都很兴奋。他们怎么会想得到,分离的日子正在临近。

  小强生病住院期间,顾艳玲和方草都去看过他。顾艳玲小凤认识,小凤一点也没有什么想法。但小凤还不知道方草已经来到了瑶城,幸好她们没有见着面。小凤正好回家做饭去了,所以方草没能将自己来瑶城的消息告知小凤。

  方草这么做有些用心险恶。我担心一场灾难随时会暴发。

  无处牵手 第十五章(3)

  这个秋天瑶城被一场迅速蔓延的红眼病闹得人心慌慌,一时间,大街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墨镜,让人觉得十分别扭和滑稽。关于红眼病的传闻不断,传的最多的是得了这种病轻的视力下降,重的可导致失明。不少人干脆在家不上班了。黄秋云和杨西鸣就在家呆了半个月没露面。

  那阵子宣传部上班极不正常。有人确实是害怕红眼病,有人则是利用这个借口休息放松自己,黄秋云和杨西鸣就分属这两种人。

  那阵子陈天明显得格外忙碌,忙得连上街买副墨镜的时间都没有,整个宣传部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戴墨镜。有消息说县委正在着手调整班子,说陈天明很有可能接替赵副书记的位置。人们从他的脸上看到的情形似乎证实了这种传说的可靠性。那阵子他很忙但显得特别轻松,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他脸上那种从心底浮起来的得意之色。

  陈天明走进新闻科的时候,我和顾艳玲都戴着墨镜在看书。其实顾艳玲的心根本不在书上,我看见她一会抬头看看窗外的小竹林,一会又抬头望我,希望我能丢下书本和她聊天。我有意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那副墨镜帮了我的大忙。我惊讶地发现,戴副墨镜其实是很有好处的。其实我这时的心也不在书上,那本书只不过是个幌子,它恰到好处地给我作了掩护。我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尽早了断同小凤的关系,然后与方草结为百年之好。我们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我没有理由再犹豫了。

  这时陈天明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捧着一叠材料,站在我和顾艳玲的办公桌前,几分惊讶地说:你们谁是红眼病?我说我没有。顾艳玲说她也没有。陈天明手一挥,笑道:没有戴墨镜干什么?取下来取下来。他说跟一个戴墨镜的人说话心里总感到没底。我和顾艳玲笑着取下了墨镜,像是突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眼前的景色让我们一阵惊喜。陈天明把手上的材料放到我桌上,说: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好让我的情绪振奋一下,这是领导艺术。我的脑子的确震了一下。从那一堆材料看,这个任务不会小。陈天明接着说:下个月是瑶县推行农业承包责任制两周年,省委要我们好好总结一下两年来承包责任制取得的成果。这个材料很重要,省委说有可能上《人民日报》。所以常委专门召开会议研究了此事,决定由我们俩来写。我考虑了一下初稿还是由你来写,这样有利于文章结构的统一,然后交给我修改。陈天明一份份地翻着桌上的材料说:省委催得紧,要求半个月完稿。为了保证你写作不受干扰,你住到天外天宾馆去,这期间绝对没有人去打扰你。生活我已经给于经理安排过了,他会照顾好你的。陈天明说:怎么样,没问题吧。还没等我开口,他自己给自己作了回答。我知道这篇稿子对你来说不是件难事。我对他的卖乖有些反感,我说我尽力吧。陈天明就笑着对我点点头,并伸出手同我重重地握了一下。这一握手将我弄得有些尴尬,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觉得两个天天见面的人握手特别别扭。

  顾艳玲对这个决定感到有点茫然和失落,这将意味着她有半个月时间见不到我。她说:我可以去看你吗?我说当然可以,我又不是国家主席不让见。我笑笑说:最好不要让部长知道了,部长知道了你会挨批评的。她笑着说:你别吓唬我,我不怕。

  小凤看见我收拾东西,以为我要出差,问:你要去哪?我开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说:我要去宾馆写一篇大稿子,要半个月时间。小凤就放下手里正在编织的一件毛衣过来帮我收拾东西。这个秋天我发现她天天都在编这件毛衣,我一直不清楚这件毛衣到底是为谁编的。

  下午我来到天外天,矮个子于经理把我当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一会问要不要这个,一会又问要不要那个。我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安静!因为我要动脑子,写不好这篇稿子领导是会不高兴的。他对我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写东西的人都这样。去年省里一个作家住在这里,接连三天三夜关着门不让服务员送饭,差点把我吓死。我被他的话搞笑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矮个子于经理给我安排的竟是上次我和顾艳玲吃饭的那个大套间,这就意味着我要在那张铺着丝绒床罩的席梦思床上折磨半个月。每当我睡在这张舒服的大床上,我脑子里就有一种空落的感觉,并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摸旁边。我想应该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睡在旁边陪伴我。后来我就悄悄打电话给方草,让她下班后来天外天陪我一宿。方草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我说:我有部长的谕旨,任何人没有我的同意都不准进入我的房间,你可以一夜不穿衣服都没关系。方草在电话里笑起来,说:那好吧,你在大门外接我。

  我在山口外面迎接了方草。那时太阳刚刚下山,天边的晚霞很红很壮美,那鲜艳的西洋红色让我心里一阵激动。方草见到天外天时惊奇的模样同我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样子完全一样:哇,瑶城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一方天地?这简直是过去皇帝的行宫嘛!我说当然,能来这里享受的都是皇帝。她惊羡得像个孩子,脚不自主地停下来,我想所有来这里的人第一次大概都会这样。我说你真像个大森林里来的孩子,更让你惊奇的还在后面呢,快走吧。方草跟着我走进别墅,她站在客厅里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说怎么样,气派吗?她说三大间只你一个人住?我点点头:当然。她吃惊地问:是一份什么样的材料,让县委不惜血本花这么大的代价?我说是一篇能让县委流芳百世的稿子,写得好,瑶县这面旗帜就会在全国飘扬!方草的目光落到了那张铺着丝绒床罩的席梦思床上,她走过去坐在床上,用手抚摸着光滑柔软的丝面。这一摸将我心里的欲火哗啦一下点燃起来。我说有热水,你去洗个澡,这样睡着更舒服。她说我昨晚才洗过。我说这里是淋浴,和你家里的不一样,水哗哗地冲在身上就像被人抚摸着一样感觉特别好。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动手把她的衣服解开了。方草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眼睛本能地看了一眼房门。我说你放心地去吧,这会谁也不会再来了。她羞涩地冲我笑一下就去了。

  浴室里的水哗哗地响着,这时我已作好了一切准备。我有些按捺不住了。我站在浴室门口,等里面的水声一停我就冲进去,一把将湿淋淋的方草抱到了床上。两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这张床时产生的那股强烈的欲念这一刻得到了体验。我们俩都忘了身在何处,大呼小叫地呼喊着。我的动作之猛把方草都吓坏了。方草说:你今天怎么了,就像头小牛!我说这张床都快把我折磨疯了!方草就笑,说你这人将来当不了大官,当大官准犯错误。我用嘴把她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咯咯地笑着,声音像从一个很深的洞穴里传来。我感到我们好像身在一个寓言童话里一般。

  我们折腾了很久折腾得双方都很疲乏才停下来,后来我们就谈起了我们自己的事情。这真是个错误之举,这样的夜晚根本不适合谈论这些严肃的话题,而我却把这样的话题提了出来,结果方草流泪了,那泪水将我们的兴奋冲刷得荡然无存。

  方草说:你和小凤还要拖多久,我真的等不及了。她说我都快三十岁了,我想早点结婚,然后生个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样偷偷摸摸地在一起我很害怕。

  我说:我也和你一样想早点了断同她的关系,然后结婚生孩子,过一种安稳的生活。可这事不能太急。我说弄得不好会让我身败名裂,让我成为第二个刘宇朋。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

  方草脸上的兴奋不见了,眼睛里涌出了泪花:我最近经常做梦你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担心时间会改变你。

  我用手抹着她的泪水,说:别胡思乱想,要是时间能改变我,这么多年我早就被改变了,干吗还要到处寻找你呢?

  我的话并没有止住方草的泪水,直到我关灯的时候她仍像个伤心的孩子倦伏在我的怀里流着眼泪。我不知道她这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后来我们虽然都醒在床上,但都没有说话,这使得这个浪漫的夜晚多了一层伤感的色彩。

  第二天一天我心里都乱糟糟的,我不明白我的每一次值得记忆的过程为什么都在泪水中收场,难道我真是命该如此吗?后来我一直想再约方草来一次,进行一次补偿,可我打了几天的电话接电话的都说她刚出去了,于是我决定晚上去她的平房。这个决定让我意外地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叫刘东。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黑得发蓝。我从大街的灯光下转入那条小巷时,简直不敢挪步。我在黑暗里站了一会才隐隐约约看见石板路面上一丝微弱的光亮。我看见了方草房间里的灯光,那光经过一道厚厚的蓝色窗帘过滤后变成了一片微弱的幽蓝的光,好像十分深邃遥远。那窗帘是方草精心挑选的。我们作过试验,即使屋里开着一盏很大瓦数的灯泡,你站在窗下也看不清屋里的一景一物。我看见那幽蓝的微光心里立刻兴奋起来,我想方草见到我一定会惊讶得像个孩子。我的脚步轻得像只病狗走在巷子里,就是从我身边走过去也听不见声音。我站在门外正要敲门,突然听见了方草的说话声,我怔住了。接着又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他就是刘东。他们的谈话显然已经很久了。

  方草说:刘东,我很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关心和爱,可我觉得我更适合他,离开他我将无法生活。她说一个人要想彻底抹掉二十年的记忆是不可能的。谢谢你这么远来看我。

  刘东过了很久才说话。刘东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明天就回去。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方草说:你说吧。

  刘东说:今晚我不想回旅社去,让我们再度过最后一个晚上,为我们的爱情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方草说:不,这样不行刘东,这个句号会让我心里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刘东有些吃惊的样子:可我们已经做过了啊?

  方草说:以前我们那么做没有错,但如今再这么做就错了!对不起刘东,我无法满足你的要求,请你原谅我!

  刘东沉默了一会,说:好吧,那我走了。

  方草说:我送你。

  刘东说:不用了。

  方草说:我明天早晨到车站送你。

  刘东说:不用了。

  门开了,那个叫刘东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他没有和方草道别就消失在巷子里。

  门关了,巷子又静下来。我站在黑暗里看着窗帘上那一片幽蓝的灯光,拿不定主意是该进去还是走开。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屋里的灯熄了。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想方草肯定也没有睡好。我对这个意外的发现一点也不惊喜。我后悔为什么单单选择了这个晚上去那里。本来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打算要去的,我打算熬一个通宵把第一稿拿出来,可后来我的脑子老是打岔,结果我改变了主意。有些事情知道了还不如让它永远成为秘密。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件事情却偏偏让我知道了,就像当初我根本不想要孩子却让我有了孩子一样。我感觉到那只无形的手好像老在跟我作祟。这只可恶的手差点让我做出了糊涂事,但这一次我胜了。我想方草同刘东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很正常,就像我和英子一样。关键是她现在十分果断地回绝了刘东的要求,因此让我找不出半点指责她的理由。但我不是圣人,它在我脑子里留下的斑点日后怎么也擦不掉。

  无处牵手 第十五章(4)

  75

  他在天外天住了十三天离开了那里。他的脑子始终静不下来,根本找不到去年那股灵气,稿子写得很不尽人意,最后不得不采用中学生写作文时的拿手方法——罗列数字,堆砌词藻,用一大堆定状补语装腔作势粉饰文面。他根本不指望这样的稿子上《人民日报》,他想只要能通过部长这一关就算万事大吉了。

  稿子誊好后在署名时他犯难了好长时间。他从来不喜欢与人合作写东西,更不想把自己的劳动成果让别人不劳而获地占有。这篇稿子尽管不尽如人意,但是他十三天的心血,他为什么要平白无辜地署上另一个人的名字呢?他这么想着笔就坚定地落到了纸上,郑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看着他的名字心里又觉得有些不踏实,部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他们俩共同完成,他写的只是初稿,最后还得由部长修改定稿。既然稿子是部长最后修改定稿的,怎么能说是你一个人的成果呢?从一开始他似乎就看出了部长的心思,他甚至怀疑常委是否研究决定由他们两个人来写这篇文章,而是部长玩的一个小计谋,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署名。要知道假如此稿真的上了《人民日报》,人们认识的绝对是陈天明而不是他,因此部长非常在意这个署名。但这事部长自己做显然不合适,只有他做才体面。如果他不这么做,部长一定会认为他目中无人,会记恨他一辈子,甚至他的前途也会被这篇稿子所葬送。他这么想着就又抽出笔,极不情愿地在他的名字前面添上了“陈天明”三个字,这样他心里才踏实了。

  早晨一上班他就把稿子送给了部长。部长接过稿子扫了一眼首页,他想部长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部长就笑了,那笑很慈祥很友善,同时还有一丝钦佩。部长说这么快就拿出来了?他说我怕你着急,就熬了几个晚上。他觉得他的话有些表功的味道,脸禁不住有些热。部长说省委前天还来电话催问,说《人民日报》急着用呢。部长说着就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蓝铅笔,并挪了一下屁股下面的藤椅。他就对部长说你改吧,我走了。部长说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抓紧时间把它改出来。说话的时候红蓝铅笔已在纸上划了一个删除的红圆圈。他的眼睛看见了那个红圆圈,感到身上像什么东西被那红圈删除了一样有些疼。

  下班前部长把修改后的稿子送过来,他捶打着后背说:我匆忙修改了几个地方,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我们再讨论。部长很谦虚。他翻了一下稿子感到血在往上涌,那几处修改的地方就像一幅本来很漂亮的画让一个不懂得画的人乱涂了几笔颜料,让人很不舒服。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语法毛病,让人啼笑皆非。如果这样的文章发表出来,无异于让他脱光衣服当众出丑。可办公室里有黄秋云和顾艳玲,他又不好意思直说。部长大概注意到了他的脸色,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改得不合适?如果是,你就把它改过来。没关系,文章互相切磋嘛!部长这么说,他的胆子就放开了,就指出了两处修改后出现的语法毛病。部长的脸暗了一下,随即笑了,说那就再改过来吧,知错就改嘛!并随手掏出笔将那句话划掉了。他好像感觉出了部长笑里隐藏着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那东西让他的心紧张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话被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顾艳玲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岔开了话题,说部长你要请客。部长笑起来,说好好好,等稿子见报我一定请客。部长笑着走了。但部长出门的时候,他发现部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部长走后黄秋云没作声也走了。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顾艳玲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说部长修改的稿子有毛病呢?

  他望着顾艳玲,感到满脑子雾水。我说:不是他自己让我指出来的吗?

  顾艳玲笑着说:你这人那,他那么说只是一种姿态,你以为他真的想你指出来吗?

  他瞪大着眼睛望着顾艳玲,表情有些发呆:那稿子发出来不让人笑话吗。他怎么能这样?

  顾艳玲很世故地一笑:你把它改过来不就行了,干吗要说出来嘛?她说你呀,吃了苦不见得能得到好处。你发现了没有,黄科长也不高兴呢。

  他惊讶道:为什么,稿子与她有什么关系?

  顾艳玲对他一瞪眼:你这人平时挺聪明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你凭什么只给部长挂名而不给她挂名?要么谁也别挂。

  他像个傻子一样望着顾艳玲,觉得脚下有些发飘。

  第二天一上班部长就把他喊到他的办公室。部长说稿子常委不太满意,必须重写。他很有些不高兴,说谁不满意让他去写好了,我只有这水平!部长笑笑做了个让他别激动的手势,说:领导的意见嘛,心中有数就行了。我知道你这些天很累,所以决定我自己来写。

  他吃惊地望着部长,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感到恶心却又吐不出。

  不久稿子在省报发了出来,他发现这篇署着陈天明和他名字的稿子与他当初的稿子除了标题的改动和段落的调整外,其余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但这篇稿子最终没能上《人民日报》。

  无处牵手 第十六章(1)

  76

  稿子见报那天,恰逢瑶城刮大风。这是这个冬天第一场寒流侵袭,空气干燥透骨地冷。

  报纸是黄秋云拿进来的。那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顾艳玲有事上街去了,杨西鸣早上还没到。黄秋云说:你的大作又见报了。说着把一份报纸递给他。他特地注意看了一眼她的脸,没有看到平时那种热情爽朗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报纸,说:这不是我写的,是部长写的。他是有意说给黄秋云听的,以让她消除对挂名一事的误解。

  黄秋云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写的?谁会相信这样的稿子是出自他的手?他那点水平别人还不清楚。黄秋云说这回好了,以后他说话就有资本了。

  说话的时候杨西鸣进来了。杨西鸣手里拿着一包早点,头缩进了领子里面,鼻子冻得很红,说这鬼天真要把人冻死了。黄秋云说是吗,我可没觉得今天多冷啊?杨西鸣笑着说你们北方人都不怕冷,刚才我看见组织部的小凌还穿着单裤呢!他趁杨西鸣和黄秋云说话的机会溜出了办公室。他害怕同黄秋云再说稿子的事,他知道黄秋云对陈天明有看法,这样说会说出事情来的。他的脑子已经够累的了,那起没有丝毫进展的离婚折磨得他心烦意乱,突然又冒出个刘东。他哪还有心思去想什么稿子署名的事情,他早已不想它了。它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篇稿子而已,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精力卷入那种无聊的人际关系之争中。

  他出了大门迎着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脸被风割得有点疼。他用手搓了一下冻疼的脸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插到街上去。这条巷子他平时没有走过,因此有些陌生。巷子很深,巷子里的房屋比其他巷子里更显得古老久远,连风也像是从三百年前吹过来的,阴森寒冷。他的眼睛在这寒风里意外地一亮:他看见了脚下青石板上那条深深的独轮车的辙印。他有些惊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老的独轮车的辙印,它是瑶城的图腾和足迹!两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样的足迹却一直没有找到。他很惊喜,他终于从这深深的辙印里看到了瑶城三百年的沧桑足迹。

  他走出了巷子站在巷口不知道该往哪走,他根本就没有目的。看着大街上匆匆的行人和随风飘零的落闲地躺在沙发上看女人干活,那感觉特好。他发现男人在醉酒或疲劳的时候躺着看女人干活也是一种享受。可惜他平时没有这种机会。

  他说:你真幸福。

  顾艳玲说:你是指我的家庭?

  他点点头:是的。他说,这样的家庭对于很多人来说,一辈子恐怕都只能幻想。

  顾艳玲给他的茶杯续满水,坐到他身边。他闻到了一丝淡雅的香味,那香味他很熟悉,只是他一时说不出那香味的名字。顾艳玲说:这样的家庭对别人来说也许只能是幻想,但对你来说却不是,凭你的才能你一定会拥有的。

  他本想喝茶却端起了咖啡,一股焦糊味直冲肚里,苦得他皱了一下眉头。他笑笑说: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嘲笑我?我的家庭你不是不知道。

  顾艳玲没有笑,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稳重潇洒又有才华的男人为什么要过早地找个农村女人做老婆?

  他心里顿了一下,说:有些事情没法告诉你,只能说这是命运。

  顾艳玲说:其实你不用告诉我,这半年我认真地注意过,你的一言一行早已经告诉我了。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过去,我也只见过小凤一次面,但我可以肯定你们的婚姻是痛苦的,它没有带给你半点幸福。

  他打断她的话:我们不谈这些好吗?

  她说:不,我今天请你来就想谈这件事。我每天看着你写在脸上的忧郁,我很难受。难道你就打算这样窝窝囊囊地生活一辈子吗?

  他的嘴唇凝在了咖啡杯上,他惊讶地看着她,他的脑子突然醒来了。她原来请他并不是简单地要显露一下她的烧菜手艺,而是另有目的。他错看她了,她并不是他脑子里那种无忧无虑的女孩,她是个非常有心机的女人。看来她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真了。可他不想同她的关系发展得太深,他只想把这种关系保持在目前的层次上。

  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这咖啡味道真好。他放下杯子,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上班了。

  顾艳玲有些沮丧:你生气了,是吗?

  他笑笑:说什么呀,今天我挺高兴。你的菜烧得真好。

  顾艳玲说:下次还来吗?

  他说:当然,只要你请我。

  无处牵手 第十六章(3)

  78

  198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前了半个多月,气象报告称这是近五十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瑶城在毫无准备之下迎接了这场雪,人们显得很不适应。

  这场雪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下雪的时候他不在瑶城,他和顾艳玲正在金瓦湖水利工地采访,因此那天瑶城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对这次采访他一点也没有兴趣,他的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写稿,本打算搞篇动态消息就回来,但部长不同意。部长说:这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水利兴修,各地都非常重视。瑶县的农业承包责任制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因此这次兴修也不能落后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