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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钟二郎吃鬼|作者:CF江苏二|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0:16:48|下载:钟二郎吃鬼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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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二郎在地上滚几滚,扶着地面勉强坐起,不禁疼得倒抽一口气,想是刚才冲撞得利害,把一边肩胛折断了。他面不改色站起来,不敢让鬼王瞧出异样,只是恶狠狠瞪着对方,像一匹离群的豺狼。旁边道士几乎哭得断了气,脸孔被钟二打得像块烂芋头,又横七竖八糊上一道道血泪,瞧着越发不似人模样,然而这人一边哭泣一边恢复了神智,千丝万缕的仇恨梳理开来,想着自己,又想起湛华,心中反倒越发释然,待到眼泪流尽了,所有的痛苦又埋藏进心里,张开嘴深深喘了几口气,撇过脸对钟二道:“你不要听鬼王胡言乱语,他哪里知道我与湛华的事情。我前生确是圣慈朝皇子疏钦,与湛华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昔日每一句盟誓俱发自肺腑,只是造化无常实事迫人,万般无奈才被命运逼迫到那种地步。湛华先前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俱是实情,追根究底都是我辜负他,害得他惨死尸骨无存,又让他化作孤魂野鬼独自飘泊几百年。然而往事已矣,我们前缘已尽,到下辈子也不会再重逢,只愿你们情深似海,永世相依。”

  第 97 章

  绛尘费尽力气说完这些话,全身瘫软偎在墙角,眼中却渐渐有了精神,神情凛然朝鬼王望去。钟二郎莫名其妙瞧着他,心中越发起了糊涂,心想这人先前被鬼王质问责难,无言以对几乎肝肠寸断,鬼王见他阵脚大乱,洋洋得意乘胜追击,又别有用心将湛华的身份道明。自己听罢嘴上虽不承认,心中却几乎已经笃定了事情真相,哪知不待这一切尘埃落定,道士却重整旗鼓振奋精神,斩钉截铁将全盘否认。这一场恩怨跌宕起伏一波三折,雾里探花难辨虚实,若果事情确如鬼王咄咄所言,绛尘才是前世惨死的“湛华”,往日前因后果相互照应,推敲之下竟是合情合理。奈何道士矢口否认,他与湛华曾经的恩怨似是而非,钟二郎寡廉鲜耻自然满不在乎,然而这人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道士费尽心思为湛华申辩,究竟怀了如何的心思。

  不待钟二郎满心疑虑问道士答疑解惑,绛尘这般挑衅态度先惹得鬼王恼羞成怒。鬼王缓缓坐回藤椅,面上阴沉沉好似浓云遮天,朝着身旁的小厮一挥手,那孩子好像个木偶缓缓扭过头,身体关节中发出“咯咯”的响声,忽然猝不及防朝绛尘扑去,咧开嘴露出两排尖刀似的牙,压住对方狠命撕咬。绛尘身单力虚难以招架,被小厮咬得满地翻滚,钟二郎这一刻与他同仇敌忾,也不管先前二人有何嫌隙,眼疾手快大步上前,扬腿将小厮踹到墙上,不待对方摇摇晃晃再站起来,又迈上一步扣住小厮的脖子,手腕晃动将对方的脑袋生生拧下来。他今日雷霆激愤只顾施展拳脚,早错过往常吃饭的时辰,自打进了这宅子便被鬼王满身鬼气熏得头晕眼花,这一时更饿得肚皮底下咕咕乱叫,只以为自己手里抓的也是一个鬼,迫不及待就着对方喉咙的裂口轻轻啜一口,不迭回味忙把血水吐出来,啐一口吐沫朝鬼王骂道:“你妈的,怎么把活人逼成了鬼样子!”

  原来这小厮早被鬼王施了咒,神智身形不似活人,待到耷拉着脑袋终于气绝,反倒恢复了原本人类的形态,一股子人肉酸味自然让钟二郎不甚喜爱。鬼王见状哈哈笑道:“我从小将绛尘看起来,哪里真心要伤他一分一毫,不过找个小仆于他逗乐子,你竟心狠手毒将这孩子给杀了,可怜他前些天还哭着吵着要回家,要我如何与人父母交代?”钟二郎气急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杀人放火怪到你爷爷头上!”鬼王耸着肩膀又欢笑一阵,偏过头抿嘴说:“钟二爷平日也吃无数多鬼,从来未询问过鬼魂的意愿,可知他们哪个真心愿意灰飞烟灭,行得那般又与谋害活人有何区别?自己满身罪过尚数不清楚,倒敢与我兴师问罪!”钟二郎倒退一步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罪孽滔天黑白颠倒,自然瞧着所有人都有过错。”他攥紧拳头强定住心神,知道不能再与鬼王理论,自己拳脚相加争斗不过,磨嘴皮子更是白费力气,原打算来这宅子饱餐一顿,这时候怕是得要想方设法寻路脱逃。钟二郎环顾四周瞧好了退路,一条腿不着痕迹向后趋,趁着鬼王未曾留意,突然提起小厮的尸身朝对方摔去,转身不忘拎起这日倒了大霉的道士,箭一般朝房门撞出去。

  钟二郎一边大骂一边朝前跑,也不管道路延伸至何处,疾风像刀子从面颊上擦过,鬼王吃吃的笑声仿佛仍然萦绕在耳边。他活了二十啷当岁,无法无天自由自在,生平头一回栽了如此的跟头,好似丧家之犬束手无策,丢盔卸甲狼狈溃逃。绛尘的骨头几乎都钟二被打折了,此时又被对方做好做歹夹在腋下,全身疼痛不堪颠簸,眼白一翻几乎死过去。这人气喘吁吁镇定精神,攥紧了钟二的衣摆问:“你,你,你分明恨我至死了,缘何还要搭救?”钟二郎咬牙切齿道:“既然瞒着湛华揍了你,少不了要赔出几个子儿,你若如此便死了,化作鬼跑到他跟前告状怎么办!”绛尘听得垂下头,全身颤抖凄惨笑起来。这一栋小楼不过七八层,钟二郎从顶层往下跑,风驰电掣不敢停歇,然而无论脚下踏过多少级阶梯,却永远跑不到楼梯的尽头。他知道这是鬼王使的障眼法,自己落入他人股掌中,哪能够轻易混出去,没奈何只得先架起绛尘,莽莽撞撞闯进拐角的屋子,希冀能躲过鬼王的耳目,哪知刚一跨进门,却见鬼王笑吟吟坐在藤椅上,背后开着一扇窗,惨白的光线透射进屋,地上犹散着破碎的瓷片,一旁横着小厮的尸体,他们费尽力气逃出来,竟然又重折回。

  钟二郎见状二话不说,拎起绛尘掉头往外跑,鬼王在他们背后欢快笑起来,袖手旁观不屑追赶。钟二郎又连闯几间屋子,踹开门皆看见鬼王含笑等着自己,接连下来终于心灰意冷,索性将道士随手扔下地,自己寻一把椅子坐下来,目眦欲裂瞪着鬼王。绛尘颤巍巍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气息孱弱轻轻道:“我先前便说过,你入了他的眼,便永远没办法逃脱。鬼王不是普通的魂怪,他身上映着你我的模样,我们面对他,便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所有深藏的阴晦暴露无遗。这世上无论什么人,总会有污浊痛苦暗暗夹杂在心中,有朝一日成魔成患,指引你我疼痛麻木憎恨彼此,以至犯下不能弥补的过错。他是世人的另一面,是角落里默默飘荡的影子,好似毒血腐肌附骨之蛆,不能够逃避,只有自己面对下来。”钟二郎不耐烦扬手甩开他,怒目圆睁怒气冲冲道:“你脑子摔毁了,胡言乱语说得甚么话,老子纵然有滔天罪恶,也跟那王八蛋没干系!”

  第 98 章

  绛尘握紧剑,四白眼珠冷冽如常,也不管钟二郎冷嘲热讽,步履艰难行至鬼王身前,面无表情缓缓跪下,昂起头沉声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昔日我肢体残碎为轮回所拒,幸得有你相助才能再世为人,今日一拜,道清我们往日所有的恩义。”他说罢,真真躬身朝鬼王叩拜,对方冷眼瞧着他,嘴唇颤动尚未吐出声息,突然之间全身震颤,面上泛出一片惨白,豆大的汗水滑下面颊,满面错愕望向绛尘,又低头盯住自己胸前,目光所落之处赫然插着绛尘手中的利剑。钟二郎“腾”一声从椅子跳起,正看见绛尘使尽最后的力气用剑钉住鬼王的胸膛,原本属于廖付伯的身体被捅出个窟窿,鲜血浸透衣衫流淌出来,染得前襟像绽开一丛花。这道士一路上心灰意冷瘫软如泥,谁知道他竟会在这时破釜沉舟突然发难,钟二郎大脑发懵腿脚却先有动作,踏开大步急忙冲上,哪知鬼王忽然抬头朝他瞟一眼,身体霎时竟被凝结在空气里,冰封一般不能动弹。他怒火中烧七窍生烟,情急之下忙朝绛尘大声喊:“你还不快跑!”道士双手紧紧握住剑,身上却连直立的力气也没有,鬼王垂头默默瞧向他,一丝温溺痕迹从眼中闪过,伸手轻轻拂上对方的肩膀,仿佛对待自己闯祸的孩子,责备里混杂无限的宠爱。

  绛尘的身体好像一片纸,被鬼王轻轻拍拂飞腾上天,仿佛一只鸟展翅停留在半空,最后一次留恋这个世界,待到他狠狠摔回地面上,全身的骨头折得粉碎,断裂的骨头刺透皮肤,如同一根根长刺伸出体外。钟二郎眼瞧着他被鬼王逼害,心急如焚气血逆涌,僵持的四肢恢复动作,两条腿同时朝前迈,不提防几乎栽个跟头。他踉踉跄跄冲到绛尘身前,弯下腰想将对方扶起来,伸出手却不知该落到哪里,这道士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好似被人揉成稀烂的纸团,全身上下体无完肤,唯有面孔依然齐整,清泠泠的双眼目光涣散,气息奄奄望向前面。钟二郎几乎失声叫出来,强抑住心中震荡,目眦欲裂痛骂道:“牛鼻子要讹我,伤成这样子,得赔多少钱!”道士定定瞧向他,眼睛透过钟二的脸孔,依稀瞧见另外一个人。他的手骨粉碎了,没办法向前伸出,只是哑着嗓子、极轻极轻含笑道:“殿下,殿下!我从没有恨过您。”这一句瞒了无数日、顶要紧的话说出,绛尘终于如被掏空了精神,身体迅速瘪下去,干枯衰竭风化成灰,最后化作无数尘埃堆积在地上。钟二郎眼瞧着窗外的风吹进屋,将地上的灰尘卷上天,心中一窒默默想,这一回,牛鼻子竟没有说谎,一切果真如他先前念诵的,“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绛尘灰飞烟灭时,湛华尚在自家的床上睡得酣熟,被窝里残留着钟二的温存,体内的精液早已流出来,黏在腿间凝结干涸。他趁着温暖做出一个梦,朦胧中看到远处有个隐约的鬼魂,面孔模糊分辨不清,拖着半截残缺的身体,隔着滚滚江河遥遥望过来。湛华不禁又惊又奇,鬼使神差迈步上前,他被睡梦魇住双目,费尽力气仍然瞧不清对方,然而对方的眼睛灼灼分明,溢出无尽的悲伤和痛苦,脸上蜿蜒淌着污血,抿起嘴唇惨然微笑。湛华莫名其妙胸中一窒,好像有只手伸进胸腔胡抓乱扯,又像一把刀子捅进身体凶猛翻搅,捂住胸口蹙紧眉头,对方的疼痛隔着江河传染进他心里,深彻真切痛不欲生。他呆呆对着翻滚的波涛,依稀感觉自己似乎也曾如此瞧着一个人,两厢隔着喧嚣和吵闹,彼此相对深深凝望。他眼中爬上生疏的悲伤,待到心中的悸痛渐渐麻木了,没头没脑胡思乱想,异想天开暗暗忖度“既然识不出这个鬼,又不忍见他饱受折磨,倒不如自己代替他分担。”对方最后摇头笑一笑,含羞一般转头躲开,湛华的心砰砰乱跳,张开嘴想呼唤住对方,奈何声音堵塞在胸腔,费尽力气也道不出只言片语。他头昏脑胀恍然想起来,这东西分明便是死前的自己,总是化作幻影来到自己面前,眼睛里面空空怀着悲伤,却从未流露出过一丝怨毒。湛华心中不知为何涌出空荡的悲伤,好像有一部分从魂魄中抽出,化作尘烟随风逝去了,从今往后再也寻不回。

  鬼王瞧着绛尘的尸灰被大风吹干净,只在地上留出一片模糊的痕迹,摇着头无奈笑道:“真真是可惜,我原先多疼这孩子,教他法术助他成人,他也不负厚望生成好孩子,自从来到人世间,一直忠心耿耿陪我打发时日,如今竟如此然白白死去了,往后的日子不知该有多寂寞……”他握住仍然插在胸前的长剑,一寸一寸缓缓抽出,随手摔到旁边去,鲜血顺势从伤口中涌出,决堤一般淋淋滴淌到脚下。道士孤注一掷刺出这一剑,虽然错过紧要的脏器,却也几乎穿透廖付伯的肉身,鬼王两手紧压住胸膛,依然止不住身体血流如注,他摇摇欲坠不堪支持,扶着藤椅缓缓坐下,眼看这具肉身再无法依托,目光默默落向钟二郎。钟二知道这是绝好的时机,拉开架势决心与鬼王决一死战,对方双眼眯起来,好像猛禽紧紧盯住猎物,抿着嘴唇吃吃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正有个绝好的打算。当年绛尘随便替我寻下这一具肉身,对方区区凡俗不堪使唤,奈何我那时候着急投入人界,也只得将就附进去。如今这身体被剑捅穿了,鲜血流尽再无用处,我却乐得换具新身体,也不消千辛万苦四处找寻,这会儿正有个顶合适的候在眼前呢。

  鬼王盯着钟二郎喷出一口血,满面猩红吃吃笑道:“钟二郎,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要被本王相中投附到身上。”

  钟二郎抬腿朝前走一步,面目狰狞哈哈大笑:“好汉子有种试一试,老子正好肚子饿,瞧你能不能附进肠胃里!”鬼王幽幽望着他,七窍孔洞忽然渗出污黑的血水,蜿蜒盘曲爬满面孔,一缕黑烟从唇角泻出,好像密布浓云愈积愈厚,层层叠叠压在屋顶上,是他脱离活人肉体不成形状的灵魄。钟二郎攥紧拳头目眦欲裂,这次第真真生死存亡危难当头,哪容得心思缜密从长计议。他迈开大步迎头赶上,吸烟一般将黑云吞进肚,对方顺势钻进他的喉咙,沿着食道顺流而下,盘旋在肠胃积聚成形,揪扯肠子缠绕成团,纠结内脏撕扯碰撞。钟二郎被折腾得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倒吸冷气,吃进去的分明是个滋补好东西,奈何他胃液稀薄难以消化,几乎以为自己肠穿肚烂性命不保,抠着喉咙想将鬼王吐出来,却感觉腹中涌上一股气,势不可挡扩散到全身。那气息顺着血脉又冲到脑门上,钟二郎心中一惊暗道声不好,只感觉心智神魄要从躯壳中脱出,头昏眼花四肢僵麻,仿佛身体再不属于自己。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挣扎着从地上摸起鬼王摔下的利剑,趁着自己尚存最后一丝神智,将心一横厉声怒喝:“敢跟老子斗!”抄起剑朝腹中的鬼王刺去。

  第 99 章

  钟二郎将自己戳个透,一鼓作气又从腹内拔出剑,白虹如照,危怒逼人,扬起成串飞溅的血珠,鬼王贴在他腹中大吃一惊,心道这人当真拼了命,生怕他心狠手辣手腕决绝,连忙化作一股黑烟从腹腔中溃出,瞧着远处廖付伯尚存气息,退而求其次欲再附身回原处。钟二郎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捂着肚子欲要追赶上去,奈何血流汩汩不堪支持,眼看着鬼王又要附到廖付伯身上,正是千钧一发迫在眉睫,却见瘫在藤椅上的廖付伯竟然缓缓立起身,神情呆滞望向他们。这人自多年前便被鬼王附上身,一直苟延残喘身不由己,哪知这时竟能够恢复清明,一言不发盯着鬼王化作的黑烟,转过身蹒蹒跚跚朝窗口晃去。钟二郎见这情形目瞪口呆,鬼王似乎也被什么迷惑,形若木鸡不知动作,院子里风声停滞、水流凝结,这世上仿佛有一道屏障将廖付伯隔开,让他独自在时间的空隙中畅通无阻。钟二郎眼瞧着廖付伯摇摇晃晃挪到窗边,半边身体探到楼外,双腿离地身体前倾,毫不犹豫从高楼栽下去。

  廖付伯决意赴死纵身坠下窗,身体落到院中大树上,又被粗壮的树枝高高弹起来,锐利的枝条割破皮肤,满身伤痕血肉淋漓,最后“扑通”一声砸落到地上,虽然未像他母亲一样将脑袋摔成红瓤碎西瓜,却也跌得脑壳迸裂血如泉涌。鬼王大梦方醒忙赶到窗前,瞧着楼下情形哀声叹气,可惜一具好肉身从自己手中逃出去。他形影无常并非寻常的死魂,没有活人依附无法久居于世,回过头又见钟二郎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知道此处凶险不得久留,不禁悄然打起退堂鼓。浓黑云雾渐渐集聚成形,鬼王腾空化作一只奇异的燕子,全身裸露不着一丝羽毛,血管经脉暴露在鲜红皮肤上,红玛瑙似的眼珠往外涔涔渗出血,展翅欲往窗外飞去。钟二郎见状连忙扑上前,手疾薅住燕子的脚爪,鬼王力大无穷奋力挣扎,几乎将他拖出窗。他两个尺寸必争互不相让,钟二郎不依不饶舍命纠缠,一只手紧紧扒在窗框上,另一只手攥住鬼王宁死不松脱,对方被逼迫得走投无路,万般无奈只得将腿生生挣断,钟二郎失却力道不提防猛然倒栽,攥着燕腿狠狠摔到地上,抬头看见对方腰下一片皮开肉绽,断裂之处抻出森森白骨,伤口却未有一滴血流出。鬼王头一回吃到如此的苦楚,狼狈失措无心恋战,留下断腿奋力跃出窗外,忍着疼痛从廖家宅院飞上云端,张开翅膀长久打量着人间,讥嘲睥睨地上纷攘的世人。他恶狠狠倒抽一口气,冲天怒火强咽回肚里,望着着身下的大地愤恨想:“没关系,往后日子还长久,总会有机会再回来。”转过头再瞧一眼钟二郎,自我宽慰又渐渐豁然,咬牙切齿筹划将来,扶摇直上飞翔到广袤天上。

  钟二郎瞧着鬼王愈飞愈遥远,苍白天空留下一颗模糊的污点,好像黯淡的残星不甘寂寞,待到连这痕迹也渐渐消逝了,天上淅淅沥沥降下雨,水珠里混进臭泥细沙子,落在身上咂出无数漆黑的墨点。钟二穷追不舍撵下楼,一手捂住腹部的窟窿,一手攥着刚才抢来的燕腿往嘴里揉,怒火中烧怨天尤地,恼怨痛恨鬼王留下的肉太少,自己几乎将命赔掉,抢来的点心还不够塞牙缝。他骂骂咧咧细咀慢咽,心道如此也算给道士报了仇、替湛华出了气,抖动的腮骨突然停顿住,全身颤抖大惊失色,竟发觉口中细肉绕舌异香盈唇,待眯起眼睛细细品味,那一股酥润柔滑渐渐消融,在舌间绕了一个弯,滑进肠胃留下无穷回味。钟二郎恋恋不舍咂着嘴,痛心疾首自己重伤不敌让鬼王逃脱,早知道对方是此等馥郁佳肴好滋味,自己倒该多撕下他几斤肉。这人摇摇晃晃缓缓迈进院子,看到廖付伯面朝下倒在血泊中,唇角尚存一丝隐约的笑纹,弯下腰触到他鼻下,试探出对方尚有一丝余息存,连忙将身上血淋淋的褂子扯下来,“哗啦”一声撕做两截,一条堵住廖付伯流血的伤口,另一条胡乱缠在自己腰间,免得红白肠子不住从窟窿往外淌,还要一股一股塞回去。

  钟二郎裹好了伤口,瘫在地上养精蓄锐,四周景象模糊不清,身体懒散不愿动弹,然而一旁廖付伯还未断气,总不好看个活人烂死在眼前,况且湛华还在家中等自己,冰肌玉骨比鬼王的皮肉更香甜。他一咬牙连滚带爬挺起身,一瘸一拐顺着原路往外走,头重脚轻汗流浃背,殷红血液将衣衫染透,泉涌一般流淌在沿路。不知行了多少路,钟二郎越发头昏脑胀口干舌燥,眼前视线越来越昏沉,气急败坏朝自己大腿拧一把,身上竟觉不出疼痛。他心急如焚加紧步伐,双腿交替飞快迈动,生怕自己要睡过去,一鼓作气向前奔跑。眼看着前方越来越明亮,腹上的疼痛渐渐消退,心智魂魄异样澄明,自己身轻如燕几乎跃上天,刚才的痛楚好像做梦一般被远远抛到后面。他心花怒放大喜过望,满心想着回到家后如何与湛华添油加醋夸口吹嘘,刚才与鬼王争斗误了吃饭,自己这会儿早饿得肚子发烫,幸而冰箱里还有只五花猪前肘,叫湛华切了姜丝葱丝清汤煨熟,拿白兰花的海碗满满盛出来,再配一盘盐焗鹌鹑蛋,就着小酒美美吃一顿。他大步朝前越想越欢乐,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响,仿佛感觉自己遗下紧要的东西,放缓脚步默默沉思,停顿身形缓缓转过头,顺着一路走过的足迹望过去,果然看见远处直挺挺趴着一个人,瞳孔扩散心跳停息,沿路洒出的鲜血在身边截止汇聚。钟二郎喉咙一窒倒吸一口气,才记起自己的魂魄孤零零走出许久,竟把肉身遗忘在背后。

  大道深处繁花似锦,莺歌燕舞万紫千红,前面愈行愈近迎上一群引路的鬼差,抬着一顶硬木小轿子,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欢天喜地要带钟二乔迁新居。钟二郎望着自己尸身呆若木鸡,转过身忽然朝着临近的鬼差挥拳打去,他脱离肉体后恢复力气,哪里愿意坐以待毙,正要精神百倍大打出手,杀开一条道路重返回人界,却听到身后有人轻轻问:“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鬼,把性命豁出去,值得吗?”钟二郎停住步伐回过头,看到钟煌从轿中款款迈下来,含笑立在众鬼差当中,面上凶悍崩塌下来,连忙小跑过去垂首道:“那湛华生得既美,又傻乎乎不甚机灵,实在难让人不喜欢,他平日替我洗衣做饭叠被子,我为他死一次,也没什么不值得。”

  第 100 章

  钟煌听着钟二郎答话,盘起胳膊冷笑道:“他既有这样的好处,不如给了我,搁到地府陪龙王作个伴。”钟二郎一听连忙失口否认道:“那鬼一点都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爱无事生非多管闲事,不过是因为日子清闲打发无聊。这世上只有我愿养着他,哥哥若真拿去了,往后再没有舒心日子可过!”钟煌瞧着钟二郎变脸如翻书,忍俊不禁呵呵笑起来,钟二郎见他不再恼怒,弓下腰趁机道:“我知道自己惹了祸,这会儿怕已经伸腿翘辫子,劳烦哥哥特特来接我。只是路途遥远不胜寂寞,需得有个可心的相依左右。那湛华自死后已做了几百年孤鬼,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好容易才随我过几天安心日子,眼看着如今又要失去庇护,让我牵肠挂肚辗转难安,如此必要带他一同走。我是个言出必行好汉子,无论自己生死存亡安危与否,都不能再任他飘零落魄孤苦无依。”钟煌听得眉毛扬起来,忽然抡圆了胳膊朝钟二打去,一边挥拳一边骂:“打死你个言出必行好汉子!装英雄将命也赔掉了,我白白养了你那许多年,吃掉的米能堆成山,临到死也不安宁,恐怕你缺衣少粮受委屈,不人不鬼从地府跑出来,千辛万苦终于守着你成人,你如今两腿一蹬便说自己嗝屁了,可是存心消遣我!”

  钟煌赶蝇子一般胡乱拍打,钟二郎连滚带爬往后躲,兄弟两个相互配合天衣无缝,趁着钟煌张牙舞爪装模作样,钟二郎撒丫子飞快朝家奔跑。旁边的鬼差觉察出不对,朝着钟煌大声喊:“钟大爷,那魂魄要逃了!”作势便要冲上去撵钟二。钟煌眼睛一瞪厉声道:“追什么!你们都走了,谁抬轿子把我送回去!”众鬼差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眼看着钟二郎越跑越远连影也不剩,不知回去如何跟毗沙王交代。

  天空依然濛濛落着雨,世界裹在一团潮湿的困倦里,湛华将身体更往被窝里缩一缩,依稀感觉有个东西凑将到身前,毛手毛脚朝自己胡摸乱挠。他在睡梦中不耐烦转过身,觉察出那东西沉沉压上来,一团湿软趁势堵进口腔里,卷起的舌头勾扯撩拨,从嘴唇一路吸吮进喉咙,像一条大狗蹭得自己满脸湿腻。湛华后脊梁唬出一身冷汗,毛骨悚然猛然睁开眼,正对上那团黑魆魆的东西,搂着自己深深亲吻。他大吃一惊忙坐起身,劈头盖脸便朝对方挥巴掌,那东西连忙挥臂招架住,口中连声叫唤:“湛华!湛华!”拾起他的手挨到唇边,双眼脉脉似笑非笑。湛华定睛看清楚对方,竟见到钟二郎的魂魄款款坐在床边,脑袋里顿时一阵懵,仿佛听到哪里传来轰隆隆巨响,想着这人出门前尚是毫发无伤活生生,这一会儿竟只剩个魂魄回来,不禁目瞪口呆满面惊愕,只当自己还被梦魇着,头昏脑胀又盹过去。钟二郎搂着他爬上床,滚进被窝里轻声道:“对不住,宝贝儿,老子今日可倒了血霉,跟人打架弄丢了命。”

  湛华“腾”的一声直起身,从头到脚打量钟二郎,直瞅得对方头皮发麻汗流浃背,忽然猝不及防扬手打下去,在对方脸上掴出一道鲜红指印子。钟二郎刚被钟煌揍得心有余悸,哪知一回家又遭拳脚相向,不提防抱头滚到床底下,砸得地板“咕咚”一声响,火冒三丈翻起身,正要跳起来朝湛华发作,却听到床上传来一阵微微的抽泣。钟二莫名其妙默默挨上床,看到湛华背过身体抖战如糠,绵绵的哭声从唇边漏出,像初生的小猫哀声叫唤,又像一片花被揉得粉碎,破裂之声细不可闻。头顶的天空仿佛忽然塌下来,压得湛华昂不起头,脊梁被人生生折断了,弓起腰背蜷缩一团,往日积存的痛楚宛如决堤喷薄掀涌,他本是白无用处飘萍无依,只记得自己沦为孤鬼无尽的寂寞,如今再面对死亡依然一筹莫展,只有埋下面孔悲声痛哭不能自已。钟二郎全身僵直不知动作,忽然想起打从自己认识这个鬼,从没见过对方伤心掉过泪,心中一紧垂下眼,盯着床角静静想:“色是锦绣皮囊,情是过眼云烟,哪怕他从头到脚都是虚假,唯有给我的眼泪确是真真切切。”他扭扭捏捏从背后拥抱住湛华,贴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不要怕,老子死时并未吃苦头。”双手轻轻扳过湛华的身体,看到对方满脸是泪水,水珠子挂在睫毛上,好像草尖上悬缀的露水,嫣红嘴唇微微张开,啜泣哽咽泣不成声。

  钟二郎原不会好言劝慰,看着湛华呜呜咽咽抽啜不休,只得沉下脸孔故意呵斥:“不准哭,再哭可要打你屁股了!”作好作歹终于让他止住泪,捧着对方的面孔呵呵笑道:“我也知道做鬼的艰难,纵使咱们相持相扶也是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你本是吃过苦头的,定然不能再回头过漂泊日子,我在回来的路上已想好打算,横竖咱俩如今都是魂魄,对这世界再无牵挂,索性不如一起去投胎,手拉着手落到一户清清白白好人家,到下一世依然和和美美在一起。”他侃侃而谈自说自话,突然将这决定全盘托出,湛华披着棉被痴痴发呆,泪珠子还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滑,左右权衡钟二的主意,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稀里糊涂点点头,再四下环顾自己居住已久的屋子,眼瞧着自家每分每毫,窗台上养着半死的仙人掌,墙皮上染着轻微的污痕,钟二郎在床角塞着烟,客厅方桌上摆着新买的凉水杯,浴室里猫脚浴缸还未刷干净……仍然窝在床上不肯动弹。钟二郎见他恋恋不舍稳如磐石,只得自行动手替湛华穿戴衣服,对方伸手微微扯住他,眼波摇颤轻声道:“别着急,叫我再瞧瞧这地方,好容易才有个安身的住处,还以为能一直呆下去。”

  第 101 章

  纵有万般不舍得,两个鬼魂终究相依出了房。钟二郎径直往前走,白炽灯泡悬在天花板上忽明忽暗,好像一只困倦的眼睛强打精神,那光亮忽明忽暗闪烁跳跃,他的心随之剧烈张弛,待到灯泡终于不堪支持闪出幽蓝的火花,“啪”的一声突然熄灭,整条走廊顿时陷入无边黑暗中。公寓里的小鬼悄悄朝他们瞥一眼,又飞快躲进角落里,细碎的脚步好像蚕虫藏在暗处啃噬桑叶,钟二郎握紧湛华的手腕,脚踝仿佛被谁拉扯着,不由自主朝前迈步。依照过去记忆,顺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行步,再往前便到达下楼的电梯,他们此时却被层层阴暗包裹住,空间扭曲、时间错乱,头昏脑胀哪还识得身之所至。过去方寸之间忽然无边无境,任凭钟二郎大步朝前,脚下的道路依然没有止尽,肉体死在另一个世界,心跳脉动黯然无声,周遭只剩下凝滞的安宁,他被困在漆黑中徒劳迈步,既瞧不见前方也看不到彼此,仿佛连同自己也要渐渐消散进黑暗中,化作虚妄无处觅寻。

  钟二郎止不住满心焦躁,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喉头滚动几乎窒息,耳朵里仿佛有一条小蛇钻进钻出,搅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原来死亡便是这样的滋味,永远迷茫困惑和寂寞,他头一回陷入这般境地,分不明世间万物存亡聚散,好像蒙住眼睛被迫拉磨的骡子,对着前途无从抉择,只有硬着头皮麻木踏步。在无穷的懵懂混沌中,每行一寸都只能凭靠自己,钟二郎捂住胸口深深喘着气,气管里好像塞满棉絮,烦躁愤懑吞吐不得,涨得脑袋仿佛要裂开。正是汗流浃背举步维艰,忽然感觉手掌被人轻轻捏一把,身体随之微微震荡,他恍然想起湛华还陪伴在自己旁边,不由镇定心魂长抒一口气,心中的阴霾困惑渐渐消散,才发觉身上早已汗如雨下。越过漫长的孤寂和等待,不知又迈了多少路,远处微微透出的隐约的亮光,好像惺忪睡眼缓缓睁开,又像夜幕中熏出朝阳的光辉,照耀得这两个魂魄顿时温暖。钟二郎大喜过望振奋精神,忙拉起湛华紧跑几步,那光芒映在前面越发鲜明,好像一团炙热的火球白得刺目,从无边黑暗中缓缓升起来,猝不及防跳跃到眼前。

  湛华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唬得一惊,揉揉眼睛看清楚前面,才见那片光晕原是一条宽广的道路,因为猛然从黑暗中延伸出来,映在眼中简直光辉夺目。钟二郎抹一把汗欢声道:“沿着大道再往前面走,便到了通向冥府轮回的入口,我生前目空一切不知进退,未曾想沦做魂魄竟要受这一般艰辛,难为你独自忍耐几百年。”湛华不由自主贴近对方,心中泛起一丝疑虑,依稀忆起自己曾经也到达此处,只是步履维艰再难行进,没办法继续轮回转世,这一次懵懵懂懂紧随钟二郎,依然提心吊胆畏手畏脚,如同踮脚走在悬崖峭壁上,生怕一不小心坠入深渊,在地狱里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前面路况并非如他所想,千辛万苦从黑暗中挣脱出来,雪亮的天空澄明如洗,更衬着大道径直坦阔,足下非但没有万丈深渊,反倒一马平川明媚太平,暖风和煦繁花似锦,道路两边鲜妍招展,红艳翩翩好似赤浪翻滚,芳醇气息熏人欲醉。钟二郎捶肩揉背兴高采烈,指着前方对湛华道:“刚才那片黑洞洞的过道便是鬼门关,咱们走到这一条乃是黄泉路,沿着此处一直往前走,沿着奈何桥度过忘川河,三生石前照出前世因果,喝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便可转经各殿审讯,究其一生或奖或罚,择地择类转入轮回。”

  湛华心中微微悸动,扯住钟二郎欲作言语,却看着旁边渐渐聚上几个魂魄,身形飘荡或喜或哀,与他俩同赴一路告别人世。钟二郎失魂落魄盯着临近的游魂,食指大动垂涎欲滴,他如今虽也成为鬼,却仍然不改吃鬼的秉性,咂着嘴默默注视好一阵,终究耐住胃肠躁动,转过头对湛华含笑道:“我曾经跟随哥哥在阴间住过一阵子,对那些曲曲折折也算熟络,自然知道有条快捷路子,越过诸多烦琐直接通向忘台,省去咱们跋涉劳碌。”湛华先前还有顾虑,恐怕投胎的计划要生纰漏,听得钟二斩钉截铁打包票,立时喜出望外顿减后顾之忧。两个魂魄手拉着手大步朝前,心中各怀前程期望,身轻如燕脚底生风,一扫先前困惑沮丧,恨不能一步跨进地狱中。

  远处一道城墙忽然映入视野,拔地倚天崇墉百雉,衬着苍茫雾气仿佛无边无际,阴兵鬼将披盔戴甲立于门前,把守驻卫固若金汤,孤魂野鬼好似洪流被拦在外面,哀哭戾叫摧心折肝。湛华撇过脸去不忍目睹,钟二倒好似看着一锅大陷饺子在汤中翻滚,兴致勃勃观望欢乐。他一边揽着湛华不动声色向前移,一边东张西望正待抄小路进城,却不知早有一队鬼差于暗中等候,领头的黑白无常一见钟二郎露面,立时率领百余兵卫快步迎上,层层阴军霎时围拥上来,钟二郎心中暗暗一惊,隐约感觉事情生变,忙将湛华拦在身后,色厉内荏扬眉冷笑:“老子阳寿耗尽,特来此处投奔钟大爷,难得你们通晓事理,还不快排列队伍前面引路,免得耽搁我们兄弟团聚!”

  话说钟煌曾经逃离阴间,毗沙王便派黑白无常追索,他两个自然畏惧钟大爷威名,软硬兼施顾及彼此,费了万般周折才将对方带回去,哪知钟煌怀恨在心,回到地府倒打一耙,闹得毗沙王罚他两个守城门,如今对着钟煌的弟弟钟二郎,这二鬼难免不想法子借机迁怒。黑无常阴着面孔戴顶高高黑帽子,向来不比白无常好性,强压怨气抢先道:“上一次兄弟们领命迎接二爷,大爷却自作主张将您放走,阎王陛下勃然大怒,将他囚入深牢面壁反省,这会儿怕不能出来替您解围。钟二爷此次赶来阴间投胎,奈何您乃是因故横死,阳寿未尽尘缘不了,需得在黄泉等候历练,待熬到时辰再受发落,委屈您先随我们去轮转王殿等侯。”钟二郎曾在阴间住过一阵子,知道毗沙王不敢当真难为钟煌,听得如此倒也不气恼,只是撇过头略朝湛华瞟一眼。黑无常立在一旁冷笑道:“活人应照命数寿终正寝,才能归入阴司再回六道,阳寿未尽者须得在黄泉待至寿终,您身后那个鬼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尚不及那群等候命终的游魂,咱们虽有心瞧您的面子网开一面,却不敢违背阎王陛下如山铁命。今日不但让您白跑一趟不能投胎,那个鬼魂也不能转入轮回。”

  龙游浅弯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眼看计划即要落空,钟二郎踌躇好半晌,终究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强把冲到脑门的怒气压下来,面上留一付笑模样,和蔼可亲对黑白无常道:“你他妈胆大包天给老子难堪,老子将你俩生吞活剥!”他抚摸拳头双目如铃,皮笑肉不笑抖动着腮颊,黑白无常默默流出一身汗,心道钟大爷已在城内闹得不可开交,钟二爷若也大发雷霆施展拳脚,兄弟两个里应外合大打出手,怕是要将阎王殿拆掉半边,自己不过图一时痛快,刚才不阴不阳将狠话说尽,这会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钟二郎偷偷瞧他俩一眼,少不得拿出些豁达态度,牵着湛华的手微笑道:“你们本是跑腿卖力的小角色,老子原也不愿故意难为,大不了随尔等往阴司大牢里住一阵,只可怜我这兄弟孑然一身,从此孤苦伶仃再无庇护,必要花费心思安排妥当。我本有心从这儿杀出一条路,舍下面子狠狠闹一场,又担忧他的去向,辗转愁思不得排解,不知你们欲意何如?”

  这一般言语威胁通透明白,黑白无常哪有不懂的道理,两兄弟商议权衡以目示意,终究以为那湛华不过是个寻常的鬼魂,或究或赦都没什么论道,没来由为了细枝末节与钟二郎拼命,佯作为难相互商量一番,转过头对钟二道:“二爷莫怪咱们公事公办,只是上面执意炮制您,哪个又敢往枪口撞,然而咱们毕竟还有老交情,不看僧面也需看佛面,不过帮个鬼投胎,这点面子还能卖给您。”钟二郎不动声色回过头,看见湛华躲在自己身后抖瑟如糠,可怜这鬼平日最畏惧阴间差役,如今被一众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团团围住,好像个耗子落进猫窝里,几乎唬得背过气。他抿起嘴对湛华道:“庙小妖风盛,池浅王八多,这地方最不缺阴兵鬼差,你刚走到黄泉便吓成如此,待会儿路过阎王殿该成什么样?”原来湛华战战兢兢并非完全因为惧怕无常,这计划本是钟二郎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此时败露功亏一篑,纵使彼此能够先后脱身,也无法依照原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