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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阅读

作品:钟二郎吃鬼|作者:CF江苏二|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0:16:48|下载:钟二郎吃鬼TXT下载
  着你来救!”他一边嚎一边又要冲将上去,却感觉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最后只瞧见湛华垂下眼帘抿嘴说:“对不住,实在没忍住。”终于头晕眼花再不懂得事。

  绛尘将头埋在湛华怀中,仿佛筋疲力尽睡熟了一般,闭上眼睛轻轻喘息,好一会儿未曾有动作。湛华抬头瞧着钟二的影子渐渐消散在风里,提起的心微微搁下,不知为何却又换上另一层酸苦。他早已死去几百年,尸骨之上长出一代代野草,如今却拥上一个颤抖的活人,鲜血盛在肉身里奔流不息,魂魄却留恋繁华旧梦,有一部分跟自己一样早已腐烂成灰。对方忽然反手搂住他,梦呓一般轻声道:“我知道你也已经认出我,咱们都瞧见那个被腰斩的东西,他的血流干了,肠子断开来,如何也寻不着自己另半截身子,每每喊着‘疼啊疼啊!’,沿着气味爬到我身边,唬得我魂飞魄散胆战心惊,日日夜夜不敢合上眼,恐怕他又从梦中钻出来,真要逼迫着我无处躲藏。然而如此依然逃无可逃,哪怕回到你身边,他还是长在我心里。”湛华胸前猛烈震动,绛尘的手臂越发收紧,几乎将他一付枯骨挤压断裂,那声音不断在耳边轻轻回旋,比世上任一种毒蛇都懂得缠绵,他全身战栗怕得无以复加,突然又回想起自己死时的冰冷,孤注一掷猛然推将开对方,连滚带爬直力起身,箭一般又往罗家宅子冲去。

  湛华好像是受惊的兔子,并不知道自己要逃向哪里,只想一心一意躲避身后的人。穿过花园,越过回廊,脚下永远踩着路,不知不觉逃到院中湖岸边。绛尘紧紧跟在他身后,急促的踏步声越发逼近,湛华仿佛又瞧将那个半截身体的怪物,似乎怀了满心的怜悯,又仿佛欢快至极了,躲在远处低声微笑。绛尘终于厌烦追逐的把戏,加快步伐撵上湛华,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朝着自己身前拉去。湛华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头皮仿佛被无数钢针刺透,绛尘见状隐隐的高兴,低头瞧着他恶狠狠笑道:“你不回到我身边,又要往哪里逃?”湛华像脱水的鱼止不住挣扎,撒泼打滚高声喊:“钟二!钟二郎!”声音高亢尖锐几乎冲破云霄,降尘怔怔失了魂,猛然加重手上的力道,扯着湛华在地上拖行,气急败坏无以弥恨,索性将对方浸入解冻的湖泊中。冰冷的水面突然淹没身体,湛华只感觉自己在波涛中飘荡,水流透过耳朵涌进脑子,顺着血管淌遍全身,每一寸关节骨骼里都荡漾出“哗哗”的水声,不由自主反手抱住绛尘的肩膀。道士拖着他涉入更深处,站在齐肩的水中强行将湛华压入湖面,眼瞧着水波掩住对方的面孔,湛华的皮肤被冷水浸得透青,皎白面容仿佛沉浸水底的月亮,随着波纹流动扭曲颤抖。

  绛尘心中涌出一丝决绝的凄凉,往昔一幕幕缱绻离愁历历在目,他们前世咎由自取犯下弥天过错,害人害己终受报应,为何今生依然无缘无份,相遇相识又要彼此错过?湛华从水下定定望上来,湖水蒙在面上缓缓流淌,漆黑的眼珠上仿佛罩着淡蓝的冰层,神情凛然瞧着对方。绛尘的脊梁上涔涔冒着汗,手脚发软微微抖,正当他全身虚脱几乎站不住,却听湛华嘴唇微颤轻声说:“你我缘分已尽了,前世爱恨已如过往云烟,头一回相见我依稀认出你,却躲在暗处不动声色,不过想让自己死得安宁。无论过去哪个犯了孽,心中犹记得多上恨,如今已过去几百年,咱们总该饶过彼此。”这一席话更让道士周身陷入彻骨寒凉,狠之弥深,爱亦刻骨,他失魂落魄缓缓松开手,湛华的模样在眼前渐渐模糊,好像凋零坠落的枯叶,默默沉入无底深渊中。待绛尘如梦方醒伸手再去打捞时,哪里还能掬起水里的月亮。

  罗家兄弟重演的戏剧落下帷幕,鬼王立时对罗家索然没了兴趣,罗家荒宅再无可留恋处,小声哆念着“无聊啊无聊”,抽身又回到寥付伯的躯壳里。钟二郎的影子寻得空隙逃脱出去,身形陷进湿泞云朵中,懵懵懂懂不知投奔至何处,正当满心焦急惦念湛华的安危,却见茫茫云雾中渐渐走近一个人,上穿顾袖花鸟纹中衣,下着樱桃红系口裤,肩膀上缠一条雪白大蟒蛇,“滋滋”往外吐着信子,衬着长不大的孩儿面,赫然正是钟二郎的哥哥钟大爷。钟二的影子又惊又喜目瞪口呆,却听钟煌拖着广袖低声冷笑道:“钟二郎真真添出本事了,为个狐狸精连影子也不要,可知道你连着他的魂魄呢,留个空皮囊还要怎么活!”这影子欢喜欲狂哪里还顾得对方口中讲什么,蹲下身子连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钟煌蹙起眉头急忙道:“我千辛万苦脱身逃出来,别把毗沙招惹到这里!”哪知影子没头没脑比钟二郎更甚,扯住钟煌大声哀嚎,钟大爷唯恐他扯着嗓门暴露行踪,飞身朝影子踹一脚,只听“哎呦”一声惨叫,影子顺着云彩滚出二里地,大头朝下从天空一直栽到钟二郎身上。

  第 92 章

  话说钟二郎派出影子营救湛华,三魂七魄好似断线的风筝,欲即欲离游离身外,眼睁睁瞧着湛华走投无路,自己躺在床上干出怒气,恨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正是急火攻心苦不堪言,忽见钟煌的面孔在眼前闪过,身上一轻“腾”的坐起来。鬼王既已经离开罗宅,钟二郎再没有顾忌,想着湛华最后朝影子说的话,胸膛里翻江倒海沸腾一般,翻身跃起便要再闯罗家,却听大门“吱呦”一声被推开,卧房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摇摇晃晃朝自己移近,一股阴寒扑面而至,皮肤粘上一层冰凉的湿腻。他连日惦念湛华,卧不安席食不甘味,络腮胡子跟胸毛连成片,乍一看仿佛深山里的狗熊扮做人模样,脾气更恶过豺狼虎豹,这一时闻得鬼动静,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跑到自己家,雷霆冲冠怒喝骂:“妈了个巴子做鬼做腻了,要老子帮你一了百了?老子赶着去杀人放火,没闲心拿你垫肚子!”对方听这言语唬得一僵,仍是蹒蹒跚跚从外面进来,钟二郎怒目圆睁盯着门口,那鬼气虚力竭不成形状,只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脚印,一步三晃朝他逼近。

  钟二郎心中一动收敛愤怒,鬼魂千难万难挪到他身边,忽然精疲力竭栽倒下去,他手疾忙将对方接住,仿佛怀中搂上一缕凉气,小心翼翼托至床上。对方全身被水浸透了,好像风中的枯叶不住战栗,钟二郎伏下脸朝他渡一口气,鬼魂在他臂间微微一颤,身体面目渐渐清晰,赫然正是自己朝思暮念的湛华。原来鬼王走后罗家没了屏障罗,湛华使尽力气从绛尘手中逃脱,一路踏进崎岖坎坷,终于顺着原路返回家。钟二郎多日踏破铁鞋寻他不见,这一时几乎欢欣若狂 ,抱紧了湛华再不肯松手,只觉得肚子里盛了千言万语,顺着舌尖往下滑:“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那一天咱们上街买东西,我不过转身再去添一只火腿,转过头便再寻不着你,本以为你等得不耐烦便先回了家,哪知赶回来却仍不见你…我东奔西跑寻遍大街小巷,家里的排骨搁着没人烧,正赶上过年大家燃烟花,漫天的烟火把夜照亮了,满世界都有欢声笑语,可我还是找不着你…后来千辛万苦终于寻得你的下落,那地方又被鬼王守着闯将不进,我万般无奈只得变个影子混进去,哪晓得那个废物终究不顶用,眼瞧着你被逼迫走投无路,老子肚里要烧起火!你别急,你别怕,万般委屈有老子来替你出头,我这就把那牛鼻子道士挫骨扬灰,连着那下贱胚子的鬼王一并收拾!先清蒸再油煎,吃不了拿去喂狗!”

  他絮絮叨叨越说越愤恨,双眼瞪得通红,面上肌肉狰狞扭动,起身便要跑去找绛尘寻仇。湛华连忙将钟二拉住,摇着头抖瑟如糠,喉咙里干枯火辣,费尽力气发不出声响。钟二郎见状忙倒一碗水给他,湛华攥紧了对方连声道:“你别去!你别去!我是他前生的孽缘,只想怨恨随风刮过去,再别留下一丝痕迹。”钟二郎心中恨意愈发高涨,不顾劝阻一意孤行,湛华双臂搂住他的腰,以身相护牵扯住钟二,好像刚才绛尘欲意加害钟二的影子时,也是如此维护对方。钟二郎只得将湛华扶上床,无可奈何柔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好性子,何苦这样子袒护?”湛华深吸一口气,记忆穿过时间压到眼前,好像无数灰尘调子默默坠下来,积在身上累做一抷墓。他刚才还被冷水泡过,这一时仍然彻骨冰凉,指尖仿佛凝上冰,身体越发嵌入钟二郎怀里。湛华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荡荡浮到空中,茫然袅娜轻声道:“二郎,你别恼,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时间是最残酷的怪物,哪怕万千芳华凋落成灰,也斤斤计较将一切残余啃噬殆尽。湛华积攒于心的记忆不甚清晰,却仍然像一页页发黄的字迹陈列眼前,染着昔年干涸的污秽,血肉淋漓狰狞毕现,原来姹紫嫣红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再不能回来。追根溯源再提那一段陈年旧孽,话说圣慈年天下既定,皇帝陛下育得五子,除却大皇子天生贵胄被封做太子,三皇子疏钦文成武就亦颇得圣意,虽投错娘胎生迟了时辰,却比那当朝储君更有一番计较抱负。他有个自小相识的陪读玩伴,乃是皇室宗亲世袭毓郡王侯爷的嫡子,取名作湛华。这位世家公子生来即是高人一等,内有老侯爷娇宠,外得三皇子匡扶,骄奢无度挥金如土,既无诸皇子尔虞我诈之忧困,又得贯朽粟陈豪奢之逍遥,平日里斗鸡走狗赏花阅柳,常在猎场拿金弹子射花鹿,人道是皇城里头一号富贵闲人。偏生疏钦素喜他容貌俊俏秉性天真,两个人自幼交好常公起居,花前月下道一些应景的缠绵,除去少年之间隐涩懵懂,双方更有利害相连,那毓郡王爷招揽三皇子扩充朝中实力,疏钦也热络连接王爷做夺嫡的倚仗。

  东宫太子气量狭小资质平庸,疏钦自幼心与天齐,目不转睛盯着父皇的王位,哪里甘愿自己日后仰人鼻息。他一边韬光养晦积攒实力,一边与太子明争暗斗,希冀有朝一日感召圣意,然而皇帝年老体虚眼花耳聋,任凭疏钦百般卖弄,皇太子依然稳稳当当得青宫之势,眼见父皇衰弱一日更胜一日,疏钦知道自己时机无多,索性破釜沉舟与太子抗衡。一边是得天独厚东宫储君,一边是毓郡侯爷得群臣马首是瞻,这一场争斗人人自危,唯独湛华置身事外,日日张弓纵马欢乐无忧。疏钦忙于兄弟相煎,自然无心留恋小儿女情愁,湛华恼愤他多日冷淡,跑到皇子府上愤声责问,疏钦早习惯这小情人骄奢蛮横,放下身段柔声安抚。他将湛华拥在怀里低声笑道:“我做这许多哪里单为着自己?侯爷毕竟不能护你一辈子,有朝一日你亦接承候王之位,咱们更是系在一根绳索上,一旦山崩太子即位,哪能与你我善罢甘休。我只愿自己位居人上,替你遮阳挡雨,保你做一辈子富贵神仙。”湛华想一想轻声道:“我也不稀罕做侯爷,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这世间荣华权势有什么珍贵,不如你我急流勇退,匿于市井再不管人世纷争。”疏钦含笑看着他微微摇头,只觉自己听了天大的笑话,湛华再要言语,对方忽然埋头吻上他的脖子。

  世人言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却难测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后年夏,太子遭疏钦诬陷含冤入狱,熬了几个月终于不堪折磨撞柱身亡,原本是欢欣鼓舞天大的乐事,哪知道皇帝一夜之间振奋精神,明察秋毫追究下来,疏钦不禁慌乱阵脚,幸而得湛华分忧解愁,又有毓郡王鼎力相助。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是风雨飘摇旋地动,侯爷又中风薨在家里,庙堂之上早有人对毓郡王心怀不满,可怜湛华一夜之间失去父亲,不但无力庇护疏钦,自己安危也在旦夕。皇帝的儿子毕竟不能白死,特务营日日追查步步紧逼,储君之位却仅在一步之遥,疏钦辗转反侧踌躇多日,咬牙切齿深思熟虑,索性将太子枉死之责推至毓郡王。都道是飞鸟尽,良弓藏,更况且是没了脊梁的毓郡王府,应当朝律法,谋害储君结党营私图谋犯乱本应诛九族,念及王爷生前位尊权重,皇帝大开龙恩未加深究,责罪毓郡王府满门抄斩,疏钦瞧过圣旨更如芒刺在背,早把当年海誓山盟抛至脑后,湛华买通狱卒恳求再见疏钦一面,遭三皇子严词不允。同一年,湛华于狱中上奏伸冤,疏钦生怕他走投无路将往日筹谋和盘托出,令人连日提审湛华,众官员受命上下勾连,草草结案判得湛华获刑腰斩。

  第 93 章

  湛华满面惨白深深吁一口气,一只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腹部,仿佛皮肤刚刚被鈇质截断,日久天长愈合了,犹留着一条血红细长的痕迹。他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恍然失了神,直到腰身被钟二郎勒得微微疼痛,才从往日的噩梦中猛然惊醒,垂下头又继续道:“我记得,后来自己被绑至刑场,周围聚满陌生的面孔,慷慨激昂、欢声笑语,看戏一般瞧着我。监斩官扯开嗓子嚷了一通,身上的囚服被人迫不及待扯下来,我东张西望四处找疏钦,昔日里深情刻骨犹在耳边,我仍以为三皇子还能给一个说法。待到身体伏到砧板上,铡刀‘咔嚓’一声落下来,鲜红的血柱喷得老高,肉身竟然没有一丝疼。我拼命昂起头,越过层层叠叠围拥的百姓,终于看到疏钦站在城楼上,穿一袭蝙蝠纹的青绸长衫,端着新沏的热茶,就像我能清楚看到他,他也从远处深深凝望过来。身体虽然被分作两截,人一时却还死不了,我拼尽力气从砧板上挣扎着滚下来,朝着疏钦站立的方向缓缓爬去。一旁的侩子手冷眼旁观,待我终于要爬出刑台,又将我一把拖回鈇质,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我几乎以为自己化作一只虫,背上压着沉重的壳,鲜血在刑台上拖出一条条道子。后来筋疲力尽再也爬不动,身上每一寸都像被千刀万剐,我回过头,看到自己的肠子滚了满地,身体内外少去大半,从骨头缝里渗出冰冷。围观的人们纷纷发出啧啧叹声,疏钦一直瞧着我断气,随着其他兴致勃勃的看客,终于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湛华抬起头,对着钟二郎打了个寒战,却没有感到意料中的悲伤,原来撕心彻骨的疼痛也能被时间安抚,然而心里仍然有什么被缓缓抽走,空荡荡摸不着边际,面上渐渐渗出青白:“自我死后,府中上下皆被问斩充夷,新尸陈骨无人收敛,被堆在马车上拉至乱坟岗,曝于荒野填了鸦腹。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好像噩梦初醒又有了知觉,睁开眼睛重新看见这个世界,坟茔上闪着一丛丛青烟,是兄弟姐妹枉死的灵魂,大家朝着远方匆匆离去了,唯有我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仿佛疏钦身上系着一根线,纵使隔着生死也将我们连结在一起。既是无处可归,我只得反身再去找三皇子,起初心中并没有报复的意念,只是想再瞧他一眼。那个时候,疏钦如愿以偿已被册立为太子,只等他父皇驾崩掸位,便能名正言顺君临天下。我浑浑噩噩进入府邸,周遭家仆自然瞧不见,然而一进入正宅,疏钦竟然立刻察觉出,抽出宝剑横劈竖砍。雪亮的剑花在眼前绽开,伤不着我一分一毫,却仿佛刀刀砍进肉里,比腰斩时更疼痛千百倍。我们俩终于恩断义绝,可我不愿甘心就此离去,仍然恋恋不舍拥抱在他身上,伏在耳边诉说最后一次情话。兴许那爱实在陷得深极了,最后终于止不住伤心,裂开疏钦的皮肉一片一片撕扯下来,让他也知道撕心裂肺的痛苦,至死都能记得我。人们目瞪口呆瞧着三皇子在地上发疯一般的打滚,血流如注皮开肉绽,直到他的尸身渐渐僵冷,也不知该如何营救。疏钦终于没做成皇帝,他死后转世投胎,轮回生做如今的绛尘,修身悟道斩妖除魔,而我自甘堕落化作人间的恶鬼,吸食精气保全魂魄,日久天长改头换面,既不能往生,也不愿超脱,徘徊在无边的罪孽里。”

  湛华埋下头,肩膀一颤一颤,钟二郎的心被揪起来,又猛然跌下。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对方要失声哭出来,然而湛华忽然笑一笑,抿着嘴轻轻道:“那些事情,我实在已经记不清,一幕幕云山雾罩如烟如梦,摸不着、攥不拢,更况且又无可纪念之处。若不是近来常与道士相处,不知不觉生出幻觉,总是看到自己曾经死时的模样,陈年旧事早已与尸骨一同腐化成灰。可那些,我宁愿再也记不得。我已经替自己报过仇,求求你再不要追究,饶过他,也放过我。”他说完一席话,依旧害冷一般抖个不停,钟二郎连忙揪起棉被往他身上掩,两只手紧紧箍在湛华肩膀上,沉下眼睛默然不语。刚才湛华轻飘飘进屋时,拂开的屋门尚未闭掩,他两个正是无语相对,忽听到屋外面传来呵呵的笑声,声嘶力竭时起时歇,像一根针缓缓刺透进皮肉。钟二郎“腾”的一声站起来,一言不发踏出屋子,抬眼看绛尘站在门外走廊上,身上被水浸透了,一串串水珠从衣角滴下来,积在地上蜿蜒流淌。

  原来湛华从罗家逃脱后,绛尘紧跟其后追赶上来,魂不守舍并未撵进屋,只是怔怔立在阴影中,后背紧贴在墙面上,原打算振奋精神闯将进屋,待将湛华的话从头听到尾,身体犹坠入万丈深渊,满腔悲情化作乌有,双腿绵软欲要离开。钟二郎刚才聚精会神只顾着湛华,并未察觉出绛尘的气息,他正有满腔愤懑无处发泄,这时看到死对头送上门,抬起腿往前踏一步,一双膀子兴奋得颤抖,犹犹豫豫不知该把拳头先落到哪里,却见对方缓缓侧过脸,双目闪烁自言自语。那声音简直轻极了,好像涟漪荡漾到钟二郎耳边,微微念着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钟二郎一字一句听清楚,一股血往头顶冲,脑袋里边轰隆隆一阵乱响,大踏步抢入来,挥起一拳砸在对方面门上。只听“咔嚓”一声骨骼碎裂,道士哀嚎之音咽在喉中,紧接着又被狠狠捣上小腹,对方心肝脾胃宛若翻搅,几乎不曾将苦胆呕出,踉踉跄跄挣扎几步,又遭钟二郎飞脚踢起,身体重重砸回地板,耳边钟鼓磬锣闹将开来。钟二郎抬脚踏在他胸前,蹲下身抡起双臂,拳头像雨点落在脑门上,绛尘嘴歪眼斜口鼻窜血,红橙黄绿喷涌而出。常驻楼上的小鬼悄悄从角落钻出来瞧热闹,抬眼看到钟二郎满面狰狞双目血红,唬得“滋溜”一声躲出十万八千里。

  第 94 章

  湛华听到外面的响动,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扶着墙颤颤巍巍挪到门口,尚未看清屋外的情形,迎面撞上转身回来的钟二。对方一弯腰将他扛上肩,迈开大步返回卧房,小心翼翼又将湛华抱上床,躬下身体柔声道:“路都走不稳,还想去哪里?”湛华面上一热,仍止不住探头往外瞧,钟二郎扳过他的脸微笑道:“你同一群影子被困了多日,定然没有精气吸食,难怪身体虚弱成如此,怕是拿人参鹿茸当饭吃也一时补不回。还是我好人做到底,免不了多费些力气,舍己为人助你振奋精神。”湛华微微一愣,尚未明白对方的意图,衣襟“哗啦”一声便被扯开,钟二郎往他胸前摸两把,手掌磨蹭得乳 头勃然挺立,缀在胸前像两颗小花骨朵,鲜嫩胭脂里调着蜜,惹得对方埋下头,咂住乳 头用力吸 吮。湛华胸前酸痒难耐,好像有条小蛇摇头摆尾游遍全身,忍不住晃着脑袋连声叫唤,一双手挨到钟二郎肩上,摇摇颤颤欲把对方推开。钟二郎朝他一边乳 头咬一口,腾出手狠狠揉捏另一边,湛华昂起脖子呜咽问:“外面来的是哪个?你刚才跟谁打架?”

  钟二郎眉头一拧抬起他的腿,扒下裤子伸手探到股下,一个指头随便往里捅两下,掏出阴 茎便硬梆梆顶入。湛华全身僵硬尖声惨叫,薅着钟二的头发喊:“要死了!疼得又要死一次!”钟二郎忍着笑搀起他,心中默默酝酿出一番打算,湛华刚松一口气,又被腾空抱到床头案桌上,钟二郎往木板铺一层毛毯,扶着湛华趴伏在桌面,双腿张开垂到桌下,足尖勉强点着地。湛华知道这是个情趣的把戏,禁不住惊慌兴奋抖颤如糠,钟二郎迅速弯下腰,扳开他的屁股凑过脸,舌尖滑过入口的褶皱,顺着缝隙向内挑拨。湛华紧扒着桌子哀声呻吟,阴 茎在桌下高高翘起,肛 门一缩一扩水光颤动,腰跨一摇一扭几乎磨出火。钟二郎抓起他一边膝弯扣到桌上,伸手往自己阴茎撸几下,就着湿濡捅进湛华身体里,插进抽出愈入愈急,湛华起初还爽利,耐不住他狠抽矗入放肆无度,不多时便哼哼唧唧嚷起疼,鬓间淌出成串的汗珠。

  钟二郎原本有意使这狭促,也不顾对方连声乞饶,兴发如狂似猛龙闹江,托起湛华离了案桌,滚到床上亲嘴咂舌,一会儿将对方双腿扛上肩,一会儿高高提起湛华两只脚,花样迭出意兴勃发,黝黑阳 物将入口捣成个鲜红的窟窿。湛华疼得满头大汗死去活来,股内骚水如珠喷溅,肛 门紧缩如吸似咬,待元阳精气趁着交 合涌入身体,全身立时颤抖如风中落叶,一股火热冲遍每一条血管,双臂抱紧钟二郎轻声呜咽,好像解冻的春水瘫软下来。钟二郎其进愈力吁喘不止,又一连肏了几百下,终于打个寒战将精 液溃出,他高高兴兴喘着气,见得湛华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小心提起对方一条腿,细观交 合之处一片狼藉白精,肛 门红肿微微外翻,连忙搂住湛华柔声抚慰。湛华全身疼痛双腿大张,下身犹似塞着阳物,殷红肠肉内流出潺潺精 液,纵要责骂也有心无力。

  钟二郎麻利穿好衣服,去浴室接了热水绞一把毛巾,从头到脚替他粗略擦一遍,扯着棉被又将湛华包裹好,蹲在床边轻声道:“你是我养的,没来由让人白白欺负,那道士不过是幌子,始作俑者还在一边瞧热闹。老子向来不爱惹麻烦,奈何对方一心一意巴巴瞅这里,总该叫他知道咱们家还有个管事的。”湛华趁着交 合吸过钟二的阳气,立时感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奈何身体毕竟不堪劳动,欢情过后一个手指头都难挑起来,眼睁睁瞧着对方欲有动作,忙伸出光溜溜的手臂挽留钟二郎。钟二瞧着他笑一笑,起身将湛华的胳膊掖回被里,又仔仔细细替他掖紧被角,抚摸着对方的头发道:“我有事往外走一趟,横竖你这会儿动不了,安生睡着等我回来。”他不由分说转过身,面孔上刚刚还是一片春风和煦,眼角眉梢敷着暖阳,唇边尚还挂着笑,然而转瞬之际却闪出一道凶狠的狞厉,阴森森沉淀进瞳子里。

  钟二郎走到门外时,绛尘还趴在走廊倒凉气,房门依然没关上,不但方便道士听清屋内淫靡放荡的声音,扒开青肿的眼皮还能看见湛华高高翘起的双腿。绛尘脸贴着地面心如刀绞,肠胃之内一阵灼痛,全身抽搐不住干呕,喉头一热和着血水吐出一口碎牙,扭过头对钟二郎道:“我……我杀了你!”钟二郎轻蔑笑一笑,抬起脚踩在他头上,可怜道士骨头折得七零八落,除去眼珠子晃动还灵便,每动一下都痛入筋髓。然而他仍然无畏惧,一颤一颤凛然道:“你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却不过是他掌心里逗趣的虫。咱们在这儿舍命相拼,那人全都真真瞧在眼里,只当两个蛐蛐在罐儿里斗,充做解闷的乐子。”钟二郎知道这人口中所言的便是鬼王,弯下腰冷笑道:“你脑袋糊涂了,咱俩哪里是‘舍命相拼’,分明是老子一人单揍你。”绛尘咬牙不于理会,双眼茫然瞪向前面,口含鲜血厉声道:“不但是你我,连同房里的湛华、刚才出来的小鬼、化作影子的罗家兄弟、沦为人彘的老和尚、过去风光无限的三皇子……还有屋外面一草一木、阴沟里每一条亡魂、这世上所有的活人……全都映在他眼里。你我拼尽力气使遍解数也逃脱不了掌控,他高兴瞧别人受苦,高兴看这世界水深火热,一边施尽手段折磨侮辱,一边冷眼旁观人间的闹剧,不但玩弄活人命运,更不放过阴曹地府的死魂,假以时日果真入主地府,便要让这世界天翻地覆……”

  钟二郎嘴一歪,嫌弃道士牢骚满腹话太多,足尖挑在他脸上。绛尘丝毫未觉屈辱,贴着鞋底睥睨不屑:“他是你肉上的疮,是你血中的毒,任凭你有嚣张气焰、遮天的手段,也永远无法逃离他!”钟二郎咧开嘴一笑,眸子里熠熠生光,挨近道士低声道:“不消你谆谆教导着提点,老子这就去拿他开餐填肚子。”

  第 95 章

  钟二郎薅住绛尘的衣领,横拖竖曳出了公寓,也不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搭一辆车驶向廖宅。这一日原本还是阳光灿烂天,忽然之间浓云遮日,狂风四起闷雷滚滚,一路上飞沙走石漫卷尘烟。司机紧握方向盘暗骂声“邪门”,扭过脸对钟二道:“这风好一通刮,路也瞧不清,我本是走惯了路,生怕要出事,不然还是载您回去吧。”钟二郎指着鼻青脸肿的绛尘道:“劳烦师傅受累,我这个兄弟眼看要断气,不把他带到那地方,他可要死在你车里。”司机听了猛菲し18椋δ坎蛔聪蚯懊妫蚩暗普樟谅吠荆秸骄ぞは蚯靶薪a渭以局糜诨囊巴饨即Γ欢吠静10吹8樾砭茫还换岫愕酱锬康模佣芍来油返轿捕际枪硗醯陌严罚咀喷镜囊铝斓溃骸昂眯值埽套x耍酪菜赖侥愀傻抢铩!

  他两个下了车,满眼只见枯井颓巢砖苔砌草,冷清清的院落藏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昔年大富人家落寞成灰,只道是凤去台空江自流,再忆起当年粉黛缦歌笙箫,寂幽幽更引人目断魂消。钟二郎扯着绛尘迈下车,斑驳朱门忽然被风扬开,耳边掠过草木窸窣,一股阴寒直渗入骨髓,凉气沿着血管爬便全身,寐砗故k净瞬簧纤饕底剩瓴桓教寮莩堤永耄佣赏献喷撂と肓握蚣医偕嵋话愦笊橙拢骸爸右Ю锾鎏隹茨憷戳耍〔恍つ踝铀锘共挥樱 彼仍谠郝淇莶萆希痪跛ぶλ扇硪斐#路鸾畔虏皇前ぷ诺兀翘ぴ谝煌帕髋Ц馍希炖镎φ艉艉苛税肷危床患敫鋈擞俺隼矗薇哂木仓兄挥戌就纯嗟纳胍鳎7缢匙牌し趄暄焉吓馈u庠鹤右蛭奈撸叛弁ジ豕憷痪n嗵p掏叨眩乔椒衔萜浦接纾佣陕弈康乃拇φ磐隹醇洞t懈鋈吮匙派硖媛乜葜剿ψ呱锨拔剩骸罢阂鸦姆铣扇绱耍阍趺椿故卦谡饫铮∧歉錾盟屏胃恫脑谀睦铮俊闭馊顺犊っ派粽鹛欤欢苑椒路鹛蛔牛允且恍囊灰馐毯蛟硬荩佣杉詹荒头常昧苑桨獾阶约好媲埃纱笱劬辜n骋话朊婵谆顾阃旰茫硗獍胝湃幢灰c龈隹吡闷と獾紫侣冻霭谆ɑu墓峭贰

  钟二郎返身退回来,朝着滚在地上的绛尘踢一脚:“牛鼻子别装死,闻着味爬到你主子身边去!”绛尘蜷起身体哆嗦几下,脱臼的关节被钟二踹得复位,摇摇晃晃勉强立起,果真带着钟二去找鬼王。钟二郎从后面盯着他,满腔憎恨尚未平息,却又涌出微微的狐疑,道士似乎瞧透他,翘起薄唇冷笑道:“前一世鬼王助我投胎,我已经偿清他的恩情,湛华和疏钦的恩怨,也早付水流去。无论你今日输赢胜败,我都不会再参与,乃至你肝脑涂地身死人手,也绝不会为难今世的湛华。”他费尽力气说出这一番,难免牵动伤处,眉头紧蹙汗水直流,步履更加蹒跚。钟二郎怔怔听着若有所思,不知不觉行至一处高楼前,虽然依旧是碎琉璃瓦片萧条,烂绫罗迎风飘摇,却鹤立鸡群高高矗立,抬头望向顶楼的窗寮,正看见有人探出身子往外张望,生着廖付伯的鼻子廖付伯的眼,赫然是身居幕后的鬼王。

  鬼王仿佛钟二阔别已久的朋友,亲昵熟络唤他上搂,钟二郎如临大敌一级一级迈上楼梯,绕过旋转的走廊,陈旧地板在脚下吱吱作响,足费了半柱香的时辰才登上高楼顶层,推开门看见鬼王坐在一张藤椅上,满屋里弥漫着他的气味,有个小厮候在一旁伺候茶水,眼神呆滞与死人无异。鬼王并不看钟二,定睛瞧着绛尘惊声叹道:“道长怎么变成这样子?哪个不长眼的打了你,却不知自己糊里糊涂错怪了无辜。”钟二郎听了心生奇怪,绛尘神情恍惚并不言语,拖着一条腿挪到案前,从桌底下拾起自己先前遗落的道剑,转过身对鬼王道:“我从今往后便走了,云游四海潜心修行,再跟你们没有干系,劝你日后好自为之,虽说王上手段通天野心勃勃,却也莫忘记物极必反月满则亏的道理。”鬼王瞧着道士吃吃笑道:“你自己的事情尚理论不清楚,怎么还好教训我?”

  他低下头喝一口茶,眼中闪出幽黑的光色,像是鸷鸟的羽毛拂在瞳仁上,抬起头轻轻道:“道长如今又成了活人,四肢完好五脏俱全,恐怕已忘记当初是哪家破人亡不得善终,忘记是哪个被人抛死狗似的扔到荒郊野岭上,忘记是哪个嚎啕大哭求我助他投胎做人,忘记是哪个咬牙切齿指天为誓血债血偿,忘记是哪个被人拒之门外还要苦苦追随……你母亲不堪折磨发了疯癫,身上的锦织被狱卒扒下来据为己有,衣不遮体被人押解至法场斩首示众。你弟弟在狱中大声喊冤枉,惹得牢头不耐烦,抄起棍子生生打断他的脊梁。你最小的妹妹尚没有成年,依照律法充作官奴,管家不忍见她受辱,扼死小姐之后悬梁自尽。你父亲尚有一个感恩图报的门客,跪在宫门前替家主嚎啕大哭,被守卫一箭射穿面颊。往日阿谀奉承的朋友再不见踪影,牢房里蟑螂老鼠成群结队,吃着馊冷的牢饭,掐指默念余下的时日,乃至最后死亡反倒成了解脱。道长难道将这些统统忘记了,只图换自己这一世太平安宁?”

  绛尘身上一颤,满面灰白宛如枯槁,靠在墙上诺诺道:“我……不敢忘。父母兄弟的血海深仇,直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然而,然而……”鬼王瞟着他讥诮道:“然而往日之事不堪牵挂,无论深仇血恨都已相隔数百年,对方尚且混淆真假是非,你又怎能穷追不舍沉沦仇恨。如此排解总算不得天大的过错,待你重新忆起前世的恩仇,仍然被他神情迷惑,色厉内荏假作报复,心中却时时刻刻无不动摇,只想重蹈覆辙再续前缘,哪管得自己前生遭人背弃,万念成灰发下血誓,若有朝一日再回这世上,必要割其皮啖其肉,哪怕日月颠倒江河倒流,这满腔怨毒也绝不会减少。”

  第 96 章

  这鬼王不但知晓人间烦碎,更能够推敲人心波澜,一字一句好像刀枪剑戟扎在绛尘身上,剜进肉中尽兴翻搅。道士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靠上墙,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凡尘往事好似万马奔腾践踏在心上,那几十年强抑下去的怨恨又翻涌上来,卷着腐臭尸骸陈现在面前,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浸在血海中,随着波涛翻滚起伏露出残碎的笑容。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气管喉头宛若烧灼,终于不堪疼痛“哇”的张开嘴,又吐出一滩黑绿的血水。绛尘此时再掩不住悲伤,身体仿佛被抽去骨架,滚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感觉自己被抛进无边深渊里,万丈绝境没有尽头,只得永远呼咽着坠下去,死不了,却半吊在空中痛不欲生。钟二郎站在旁边定定瞧着他,眼看着这人被整治得几乎分崩离析,再听得鬼王滔滔不绝的逼问,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心中,又被飞快的打散。鬼王低头啜一口茶,瞧着钟二苦笑道:“这孩子自小由我带起来,从未有受过这般委屈,待他筋疲力尽闹够了,才晓得究竟哪个真心待他好。”钟二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王八羔子扯什么不相干!老子那年有意放你一马,便等着今天花落果熟能成气候,也不消剥皮剃毛再往火上煮,这就将你生吞活剥吃下肚!”

  鬼王弯着眼睛吃吃笑道:“钟二爷先莫着急,你刚才听家养的鬼讲了个故事,这一时定然恨我们入骨。然而你本是久与魂魄打交道,想必也知道有的人死去太长久,日复一日游荡在人间,总会稀里糊涂忘记自己是哪个。好比你身边养的那一只,颜色鲜丽仿佛镜中花月,美则美矣却无一分真实,有一日朝你哭诉曾受的委屈,声泪俱下宛作情真意切,模样形态俱尚且不同生前,更难保心思情意有几分虚实。你本是聪明绝顶灵透人,打一开始便瞧他明白,知道这一般鬼魂灵魄好似落雪尘烟,此一时见其有,彼一时忘其踪,从来不是长久的玩物,哪知日久天与他长朝夕相对,竟将个鬼当成活物看待,果真抛出一片真情来,也不怕自己到头来不过爱上一堆花影子。”他洋洋洒洒讲出这许多,虽不将事情真相与钟二郎点透,其中意图却不言自明。钟二郎不能再作傻,斜眼瞅着缩在一角抽泣的绛尘,张一张嘴,又紧紧闭合,转回脸对鬼王道:“你先拿言语折磨牛鼻子,又云山雾罩说出这一通,不过是想告诉我,先前湛华讲的一切都是谬误,他前世并非遭腰斩的湛华,只是死得太长久,心中又怀愧疚,日复一日竟以为自己是湛华。然而先前已经跟我讲明白,前因后果尘埃落定,老子不信他,难道听你来胡说八道?”

  鬼王怔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牙尖嘴利不饶人!可倘若我今日所言俱是实情,你养的那个鬼,上辈子并非遭人陷害的小侯爷,却是始作俑者三皇子,害人害己沦落成如今的天地,你日后又该如何对待他?”钟二郎朝前走一步,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倘若真的有万一,我也知道他已受了足够的苦楚,便让往事都被风刮干净,老子绝不会叫他再把前生记起来。”鬼王垂头喝一口茶,撂下茶碗抿起嘴,黑眼珠里闪出无比的欢乐:“活人真真有意思。过去我窝在地底下,只知道跟毗沙争锋相对,将几千几万年都白白耽搁了,哪知道人世间还有这一般乐趣。瞧着你们争名夺利尔虞我诈,将没的说成有,黑的念成白,只为贪图一己私心,厚颜无耻丑态百出,情情景景好似画卷陈列在眼前,比之在地府更快活千万倍。活该了绛尘要哭成如此,他替自己伤心呢,前生遭人陷害残杀,万千委屈尚未述清,这一世重蹈覆辙又陷入余情,费尽力气抽刀断水,偏偏遇上你这混世魔王,不分青红皂白袒护私有,只当过去什么都未曾发生,依旧快快活活过日子,与那利欲熏心的疏钦有什么分别?我自此便安心住在这地方,横竖人间有瞧不完的热闹,腌臜污秽更胜过地府,每天都能让我过得快活。”钟二郎听得心平气和,不以为耻摊开手,反以为荣咧嘴笑道:“老子高兴行这般,不劳你教授道德廉耻。”

  鬼王“腾”的站起身,将茶碗从案上撞下,白瓷杯子摔得粉碎,半温的茶水溅在腿上。他怒气冲冲瞪着钟二道:“你生来便不同常人,自以为凡事都能随心所欲,却不知自己从生到死也被握入股掌中。好比你哥哥钟煌遗世独立不得天容,终究落得有命无寿的下场,非生非死被禁于地府,纵使你兄弟有通天的能耐,也对自己的命途没奈何,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