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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阅读

  童童给瑞琥讲了他给夏翔出的难题。瑞琥说:“你也太冷酷无情了。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你叫她咋个回答?‘我爱你,思想进步工作好,根正苗红觉悟高,身体健康爱劳动,团结群众,尊敬领导’?狗屁!能说出理由来的都不是爱!你明明是拒绝人家。”

  童童说:“我不想害她。就算是她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夏理诚难道会袖手旁观,放任自流?”

  “我想他是会维护自己正直忠厚的‘大哥’形象的。”

  “可是我还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你命犯桃花,艳遇不断?”

  童童把洪玉聪的事告诉他,说:“今晚8点,我去还是不去?她要的材料,我给不给?”

  瑞琥想了一会,扔掉烟头,说:“‘相识遍天下,知音能几人?’鲁迅那对联你记得吧。”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对了。何况是红颜知己!可遇而不可求啊!”又说:“你想想,她们岁数差不多。夏翔就幼稚多了。难得啊。纵然难成眷属,也可作为朋友。何必失约、失信、伤人的心呢?”

  童童说:“好吧,不说了。我想睡了。”

  童童翻身向里,睡着了。醒来时,瑞琥和李芬姐妹都出去了。童童拿出纸笔,伏在两床之间一张漆膜败脱,黑黄班驳的旧书案上。凭记忆写下了《荷花舞》的歌词、曲谱,对舞蹈动作、服装、道具、化妆、灯光、布景都作了详细的说明。誊清时,瑞琥抱着李英,彦荷牵着李芬回来了。

  一进门,李芬挣脱彦荷的手,抱着瑞琥的脚,叫着:“大哥哥抱!大哥哥抱!”

  瑞琥把李英放在床上,抱起李芬来,说:“芬芬乖,大哥哥亲。”使劲地亲李芬。

  彦荷说:“嘴巴滂臭烟!亲得起劲?”

  童童大为惊奇,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目不转睛。

  彦荷突然醒悟,脸“唰”地红了,忙解释说:“他个烂烟鬼,嘴巴肯定臭!”

  童童不说话,还是笑嘻嘻地望着她。

  她又说:“抽烟的人,多远都闻得到口臭。”

  童童笑出声来,说:“是!是!这下晓得了。不消解释。”

  彦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忍住笑,说:“就你坏!心多烂肺!不跟你说了。”

  瑞琥一旁也不自在起来。

  彦荷帮厨去了。童童笑吟:“是几时梁鸿接了孟光案?”

  瑞琥说:“夏理瀚要和她断。她回来也没挽回。她怪夏理诚从中打破,不喜欢她,认为她太‘老奸’。说夏理瀚不该听他大哥的。我看,主要是夏理瀚从没真正爱过她。尽管她‘瀚呀、瀚呀’地一往情深。”

  “她太聪明,是知青三大精灵鬼之一。夏泡粑家庙子小了点,供不下这个大菩萨。”童童说:“你还说我不该给夏翔出难题。”见瑞琥抽烟不说话,催促道:“请进入正题:你和老九!”

  “那天晚上,老九来找我诉苦。我给她谈了些古今中外,我想得起的,不管沾不沾得上边的爱情故事。马克思和燕妮;李清照和赵明诚;冯玉祥和李德全;鲁迅和许广平等等等等。我们就好了。”

  “这么简单?”童童哈哈大笑:“看来我得多背几对古今中外的名人情史了!”

  “你还需要吗?”

  两人大笑。彦荷进来,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苏格拉底氏的前额写满疑问。好久才说:“笑完了出来吃饭。”转身出去了。

  晚饭后妈妈奶奶送李英姐妹回家。瑞琥彦荷看电影去了。夏天的傍晚特别漫长。7点了,院子里仍然明光崭亮。望着迟迟不肯暗下来的窗户,童童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看那个老态龙钟,蹒跚迟钝,似走不走的小闹钟。他强迫自己冷静地坐下来,把抄好的《荷花舞》拿出来,一遍遍地查看,生怕有一点错漏,影响演出效果,直到自己都笑自己神经质了,才罢手。看着自己那一笔管三线的潦草字迹,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从小就写不好字。小学写字课,他的作业从来没超过60分。写字得60分他比语文、算术得100分还高兴。他恨自己的字见不得人,比聪聪的字差多了。又很阿q地原谅自己:马克思还因为字迹潦草,连铁路公司的小职员都当不上哩!

  好不容易捱到7点45分,窗外仍觉得是白亮亮的。童童顾不得了,锁上门,躲着街灯,遛街边到了兴中街。老远瞧见百货公司明亮的店堂,人来人往。童童心中一阵悲凉:“这里是我的家呀,是我幸福的幼年生活的地方。聪聪偏把约会定在这儿!”

  他站在街对面新华书店屋檐下阴影中,看见聪聪从店里出来,四下张望。他急步跨过街心。她迎了上来,依然一身白连衣裙、白袜、白塑料凉鞋。独辫梢一只白手绢扎的白蝴蝶在腰间飞舞。额前飘着刘海;月牙凹托着明眸;笑得童童心醉。

  她说:“等久了吧?”

  童童忙说:“没有。我也刚来。”

  “你说,到哪里走走?”

  “医院撵我今天马上回璧县。我在瑞琥家躲了一天,明天走。要是让医院里的人看见,妈妈要挨整的。”

  失望的阴风扫去了她灿烂的笑容。童童心中一阵隐痛,拿出《荷花舞》说:“这是个很好的歌舞节目。旋律雍容华贵,明丽优美,极鲜明的民族风格。你照我写的说明排吧,效果很不错的。”

  “我听过广播。印象很深。好听。谢谢你。”聪聪拿出一个白纸包,说;“给你……”

  还没说完,童童远远看见石建华,尚家泉几个女人走来,打断她说:“医院里的人来了!再见吧!谢谢!”转身躲开。

  街边只留下聪聪一人,呆呆地站在那儿。眼睛红了。温热的眼泪从心底漫出眼眶,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由温热慢慢变凉,流到腮边,流到地上。

  童童绕黑巷子到城墙外,回到瑞琥家,开锁进房间。打开白纸包,是一个绿色封面,印着鲜花火炬,烫着金边的32开精装日记本。扉页上是俊秀的题词:

  friend:

  愿你的青春,放射出更加绚丽的光辉。

  cong

  1965.7.30.

  童童知道,“friend”决不是汉语拼音。应该是英语。童童初一时,学校开的是俄语课。想到将来可以原文阅读普希金、托尔斯泰、莱蒙托夫、契科夫……他很高兴,学得很认真。不料只学了一学期。第二期就停了。童童非常伤心。后来听说是我们和苏联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权。赫鲁晓夫说毛泽东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只不过是鄙陋的农民领袖。我们和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闹翻了,就不学他的语言了。当然美英帝国主义的语言更不能学。外语课全停了。童童照着俄语课本自学了一阵。清辅音、浊辅音发什么音?没人教,不知道,不了了之。

  “friend”是什么意思?童童不知道。管她呢?反正明天上了火车,到了深山老林,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了。

  签名“cong”,童童知道,是“聪”的汉语拼音。童童的汉语拼音学得很好,也许是对不会外语的一种精神补赏吧。

  “cong”是“聪”的汉语拼音不会错的!一个小姑娘,对一个男子单称姓名中最后一个字,含义很明显:亲切、亲密、爱?童童一阵眩晕。这是第一个对他自称姓名中最后一个字的好姑娘。想到她决定写下这个“cong”时的容颜、心情,想到她那深情的月牙凹,握了一路的温软小手,还有荷花手绢那沁人心脾的异香。童童像在干冷饥渴的严冬里,守着温暖的炉火,喝下一大杯温热香甜的鲜牛奶。这个暗淡冷酷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光明和温暖起来,让人又有了奋发的希望了。他浑身发热,情思涌动,不能自已。倒在床上,任神驰六极,魂游九天。迷迷蒙蒙,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清醒。这短暂的友谊,如昙花一现。昙花盛开时,称月下仙子,但在中国大陆上,却少有结果。只有在原产地,能结出如凝血一样的红褐色浆果。半月友情,有了这样的终生纪念,弥足珍贵。他翻身起床,握笔凝思,在日记本首页写下一首诗:

  转眼就谢了的昙花

  留下这珍奇的果实

  像一首动人的诗

  她幽然而伤感地诉说着

  昙花盛开时迷人的美丽

  童童怎能知道,他这由衷之作,竟成诗谶。美丽的月下仙子,会结成碧血凝珠般的果实;如花的馥郁生命,竟吟成血泪交织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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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花果 (10)

  四.旋雷风雨铡刀岭

  火车、汽车,黑烟、红尘。滚滚车轮把沱江、岷江、金沙江一一抛在身后。当车轮辗过西沐河桥不久,窗外的山岩越来越高,直到看不见顶,望不见天空;轮下的河谷越来越深,直到看不见底,望不见水流。上山时,汽车在坡道上喘息,力竭声嘶,蜗牛似的爬行,好象随时会瘫痪,趴在烈日下,把人们烘成一炉烤鸭;下山时,汽车拖着尘土的尾巴,东偏西倒,醉汉似的狂奔,好象随时可能冲出路面,把人们摊成一堆肉饼。

  一年前,十辆大卡车,载着300个黑衣黑裤,背着印有“终身战斗在农村”红字草帽的少男少女,也在这条路上颠簸。烈日灰尘,晕车呕吐,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

  从兴盛出发前,车上车下哭声一片。家长亲属,同学朋友,拉着车上孩子的手不放。车子发动。马达轰鸣。哭声越来越大,惊天动地。有的亲属不放手。工作人员红着眼睛劝开亲属。车队慢慢鱼贯而行。从顺城街过南华桥,经南华街出城。街两旁有冷眼旁观看热闹的,更多的是流泪送别的人群。有的亲属跟着车跑,流泪嘶喊,大声叮嘱。只有挥舞着鲜花彩球的中小学生,带着天真的笑容。一中的学生队伍里,有个挺乖的小姑娘把花束抛到童童怀里。同学们纷纷仿效。童童被花束淹没,只好把抱不住的花束递给同车的知青。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们只向童童献花。童童含泪向这些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招手致意,祝愿他们能遇上好世道,有一个好前途。童童不知道,几年后,这些欢送自己上山下乡的少男少女上山下乡时,已经没人夹道欢送了。他更不知道,聪聪就是给他献花的那个挺乖的小姑娘。

  在哭声和眼泪淹没了人群的时候,惟独童童一个人表情冷竣,没哭。

  前几天,大哥来告别时说:“我出差去了,不知道你申请下乡。我不赞成。现在也没法了。记住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怫乱其所为,然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童童点头。大哥又说:“千万不要参加什么反政府的组织。被打成反革命丢了命划不来。更不能堕落为鸡鸣狗盗之徒。不要介入###。萧伯纳说过,政治和卖淫,是人类最肮脏,最卑鄙无耻的职业。###就是脸皮厚心肠黑的较量。读书,充实自己,学一门谋生技能,活下去。我估计不出20年,中国会有大变化的。”他笑笑说:“没有人真能活一万岁。”

  童童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已经成为地道的璧县农民。单家的“非农业人口”户口簿变成了公社掌握的,集体的“农业人口”户口簿。只少了个“非”字,却意味着没有了国家供应的口粮,个人身份的失落,社会地位的降低,居住地域的限制,生存环境的恶劣,劳动报酬的微薄,生活条件的艰辛。比美国白人一夜间变为黑人可怕得多。他“没有眼泪,没有悲伤”,默默地顺应着这巨大的变化。就像是出窍的灵魂,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肉体,从万仞绝壁向无底深渊坠落。他希望在肉体毁灭之前,会有自然神力将肉体托起,让他灵肉合一,重回人间。

  在投入深渊前哭泣,作小女子态是没用的。

  为了不让自己临别失态,他出门时把老母亲反锁在房间里。上车后却看见她红肿着眼睛,在人群中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跳下车,把她扶出人群,送到兴中街口,说:“妈妈,回去吧。到了我给你写信。”

  见妈妈一步一回头,抹泪去了。童童忍住涌上来的泪水,镇静地向二号车走去。

  瑞琥红着泪眼把他拉住,握手告别。

  妈妈奶奶流泪叮嘱:“童童,瑞珀就交给你了。照看他。他小,不懂事,你多费心啊!”

  童童一一答应。

  夏小妹送她大哥,远远地向童童招手。泪眼婆娑。

  去年,在黑岭油井井场工地认识的北固街女孩刘韵蓉,有着一张好似吹弹得破的白嫩皮肤,面容姣好,挤过来,给童童一个小包。泪眼含情,说声:“保重!”掩面而去。

  童童打开包,是做工精巧,花样别致的两双红布鞋垫,一个天蓝封面,印着双燕穿柳的硬面日记本。扉页上娟秀的字迹写着:

  生活是一个大熔炉,炼去了人们的虚伪和软弱,留下真诚与坚强。

  韵蓉

  1964.6.15.即草

  童童为自己的真诚和坚强自负;对那个看似柔嫩天真的17岁小姑娘,目光的敏锐和思想的深沉感到惊异。

  不停地抛锚修理,莫名其妙的停车,上货下货,长久等人,浑身“叮呤当啷”,“劈里啪啦”震耳乱响的客车,终于在小乡镇似的璧县县城停下来时,太阳已钻进万山丛中。满身臭汗渍着灰尘;四肢酸痛精神疲惫。童童在县委招待所住下,尽情地冲洗了一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好奋力爬山。却不料自己仔仔细细,尽心尽力洗得干干净净的一身白肉,是给蚊子、臭虫、跳蚤陆空混成旅准备的彻夜卫生大餐。翻来覆去,抓搔折腾,好容易捱到天亮,吃过馒头稀饭,带着满身的疙瘩,昏昏沉沉,走上回柳信公社的路。

  位于川滇交界处的璧县县城,建在一个逼仄的河谷里。这里是川南深丘和云贵高原的结合部。海拔不是很高,但山形险峻雄浑。深沟大壑纵横交错。相对高差都在千米以上。大跃进的刀斧未到之处,绵延着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繁衍着豹、猴、野猪、果子狸、竹鸡、雉、鹰、和无处不在的爬行类等等。奇峰、异石、溶洞,石林、漏斗、暗河,随处可见;温泉、钙华,也并非奇观。童童知道这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这里风景优美奇丽,气候清新宜人。山上林间,天麻、木耳、竹笋、竹荪,俯拾即是;坝里沟边,玉米、稻谷、瓜菜、水果,旱涝无虞。一路上凡好风水,好地脉处,都可见到当年大户人家的华丽别墅,宏大庄园。如今,这些别墅花园,已经破败倾圮。新主人们都拥挤在这些旧日华居里为衣食辛劳,无暇顾及残损的花窗,斑驳的彩绘了。

  璧滇公路绕城外,沿河谷盘山而上,十来里,到铡刀岭山麓下,拐了个360度的大弯,调头向云南逶迤而去。童童离开公路,向壁立高耸,横断晴空的铡刀岭一步一步爬去。

  铡刀岭,形如其名。一座长十数里,高数十丈的绝壁危岩,如天造地设的巨型铡刀,蓄日精月魄,蒙雨涤露滋,天风浩瀚,肃穆森严,赫然高踞于万山之巅,苍天之下。亿万年来,镇摄妖邪,警示众生。戏剧传说中的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在他的脚下,简直微不足道。它们大不了只能铡个把重婚犯,讨好世人罢了。

  童童每次经过铡刀岭下,面对这凌空峭立于头上的威严法器,总有天地正义的强烈震撼。心怀敬畏,常发奇想:不知哪一天,伴着雷霆风雨,电光地火,山崩海啸,房倒屋摧,这雄踞万古的巨铡,会凛然开启。地球上残害人类的巨奸大恶,专制独裁的虐民暴君,必将斩除于巨铡之下。

  太阳还藏在山背后,只照亮了上半截山岭。童童走在阴影里。前面铡刀岭岩壁反射着明亮的阳光。山风摇曳着铡刀座下的原始森林,拨动茂林的枝叶,抚弄不知名的花丛。蓝天下,阳光里,嫩黄青绿,粉白银灰,褐红紫黛,色彩缤纷。光影闪烁,斑斓如画。林中鸟啼蝉鸣;谷底石激水声。清风吹拂,夹着沟边茅屋的柴烟;白云舒卷,裹着岩上林梢的晴岚。童童神清气爽,大步攀登,不觉涔涔汗出,左弯右拐,爬上半山。

  像一步跨进烘房,童童一步跨进阳光里。炽热罩住童童。汗水汹涌而出。背心,短裤很快湿透了。汗水渍得眼睛刺痛。舌头发粘。唇干口燥。路边石岩上有一个天然石窝,常年满溢清泉。当地人称“一碗水。”童童在这儿喝水、歇脚、洗脸擦汗。缓过劲来,抬脚又爬,直到铡刀座下老林边。抬头看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铺天盖地蒙着一层薄纱。阳光从薄纱中散射出来。满天是白亮灼人的光点。沉闷无风。草稍树叶纹丝不动。窒闷的热气粘滞在群山中。蝉声凄厉。百鸟噤声。童童浑身粘腻。汗出如雨。呼吸沉重。甚至能嗅到自身汗臭混合着林间腐草落叶的霉味。

  “有大雷雨!”顾不得腹中饥饿,童童起身急走,要抢在雷雨到来之前,赶回柳信7队知青点。他气喘吁吁地翻上铡刀座时,太阳已经当顶。山林热得像要自燃起来。走过绝壁下的高山草坪。他在十字路口的树阴下歇脚。这里是常富公社瓦窑山与柳信公社石屏山的交汇处。两匹大山并列延伸,直达天际。远方隐约可见灰蒙蒙的贵岭山。柳信公社就在这三山之间的巨大山谷里。左边瓦窑山阴坡陡峭。山顶是数十里横山老林。老林下是壁立的紫红斑鸠砂石骨子岩。间或悬挂着几片绿色的树丛荒草。山麓密生茂盛的混交林。稍平坦的地方,田地人家错落其间。童童的“家”——柳信7队知青点的茅草房,就在瓦窑山麓,谷底沟边。对面石屏山阳坡稍缓。梯田梯土,重重迭迭,一耪一耪,一湾一湾,间杂着树林竹丛,东一间,西一处的瓦房茅屋,直到石屏山顶。石屏山阴坡绝壁下就是莲花矿区。

  此时已是午后时分。目光所及,炊烟四起。童童肚中已经“咕咕”作响。远方灰蒙蒙的贵岭山后,涌出几团黑棉花似的乌云。满天灼人的白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蝉儿在声嘶力竭地叫喊。

  “雷雨要来了!”童童忘了肚饿,向山下飞跑。空气闷热,像在蒸笼里。他又热又饿,虚汗滂沱。他拼命地跑着,跑过一坡又一坡,跑过一湾又一湾,跑过包谷地,跑过红苕土,跑过水稻田,跑过树林,跑过竹林,跑过茅草房,跑过吊脚楼。端着碗在敞坝里吃包谷饭的社员,捏着筷子呆望着他。几条狗隔着水田向他狂叫。有条狗追出来被主人喝住。

  天空变得昏暗了。无中生有的乌云一团团堆在头顶。偶尔从云隙间露出东一丝,西一点的蓝天。有个小幺哥兴高采烈地向他大喊:“快些跑!天咚雨翻瓦窑墚子了喂!”

  此时不过午后三点钟吧,天色已如黄昏。黑云翻滚积聚。由远及近传来震人心魄的林涛呼啸,像千军万马在铡刀岭上飞奔。狂风猛扑过来,飞砂走石。枯枝落叶满天飞舞。坎上的桤木翻在水稻田里,倒在包谷土中。一间草房被揭了顶,房草和杉木皮飘摇直上,飞过山坡,四处洒落。路旁一列长五间的房瓦“噼里啪啦”吹砸在敞坝里。当风的禾苗、包谷被平铺在地上。竹林里传来枪战样断竹的爆裂声。

  童童顺风疾跑,好容易下到沟底,几步跳过小溪,沿着挑水的小路,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自家敞坝。心脏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咔啦啦啦!”一个惊雷炸响。“轰隆隆隆!”群山回应。又一阵暴风刮来,地动山摇。只见铡刀岭上空黑云白云在飞旋疾转,越转越快,伴着雷鸣电闪,半个天空成了个巨大的旋涡。黑白相间的螺纹中心里,一个深邃无底的黑洞,摄人心魄,令人惊疑竦惧。童童从未听说过,更没见过,也没从任何书籍文章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只有在图书馆一本美术书中,见过一个叫凡高的外国人的油画:蓝黑神秘的天空中,满布金黄的星星和令人惊诧怪异的旋涡。那是艺术,是画家的想象、幻觉。而这个巨大的旋涡却是大自然活生生展示在天上的杰作。难道是对人类的神秘启示?谁又能破解这警示的奥秘?

  一道金线落地电闪将天空撕开。眼前一片炫光。“咔啦啦啦!”炸雷在耳边爆响。豌豆大的雨点枪弹似的打下来。敞坝里弹着点泥土飞溅。雨点越来越密,一阵紧似一阵,真个是天河决口,倾泻而下。屋檐水流如注。敞坝水深盈寸,汇成小溪,四处满溢。小路成了小河,水流汹涌。满目水帘雨幛。对面的山林、田土、茅房、瓦屋,全都隐没在这灰蒙蒙、亮闪闪的雨幕之后。人声、犬吠都消失了,满世界只有震耳的雷鸣林涛和哗哗的风雨声。

  童童开锁,跨进暖烘烘霉臭味的堂屋里。这里那里“嘀嘀哒哒”地漏着雨水,裹夹着刺鼻的柴烟味儿。锅里一堆脏碗筷。锅底一圈水锈。水桶干裂。瓦缸里缸脚水已发臭。装粮的小扁桶是空的,早被打整得干干净净。两边的房间门都锁着,看得出演了好多天的“空城计”。连看家狗福狼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打开房间门,铺开卷起的草席,把小包袱丢在床上,檫掉席子、床边的霉迹灰尘,童童横瘫在床上,望着屋顶的茅草,听着牛肋巴窗外震天撼地的雷雨风声,听着漏雨的嘀嘀哒哒。他多想干干净净洗个澡,饱饱地吃顿饭,沉沉睡到明天红日东升啊。肚子“咕咕”地叫着。狂风从大门,小窗和到处开裂的土墙缝灌进来。屋内已经退凉。他虚汗淋漓。从早上吃了一份稀饭馒头,到现在还粒米未进,跑了几十里山路,饿得他浑身瘫软,头晕眼花,不冒虚汗才怪。吃啥呢?这次被医院撵回来,走得匆忙,啥吃的都没带。屋里能吃的东西早被吃光了。不然扬忠贵、柳明琴和瑞珀不会都去走人户的。外面是铺天盖地,封门断路的暴风雨,到哪里去找吃啊?他心慌气紧,肚子一阵绞痛。眼前发黑。

  “要虚脱了!”他想起只来得及喊一声“我们胜利了!”就扑地而亡的马拉松信使:“我饿着肚子跑得比他还远。我就要这样比狗不如地饿死在这里吗?”他心中一阵悲凉。

  记得小学五年级时作文题《我的理想》。他写的是一首诗:

  我的理想/是努力学习/快快成长/长大后/驾驶着飞机/在蓝天上飞翔/把人们和货物/送到四面八方/

  我的理想/是努力学习/快快成长/长大后/驾驶着银燕/在蓝天上飞翔/飞遍祖国的河山/寻找地下的宝藏/

  我的理想/是努力学习/快快成长/长大后/驾驶着铁鹰/在蓝天上飞翔/把侵犯祖国领空的敌人/统统埋葬/

  当年幼稚无知的他,哪里知道,祖国的蓝天不属于他;祖国的领空不要他去保卫;甚至祖国的大地也不需要他的存在。现在,他的理想已从天上掉到地下,掉到祖国最苦难的角落里,梦求一口救命吃食的地步了。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当年的语文老师竟然不给这首诗打分。朱批曰:“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肚子又一阵绞痛。心慌气脱。他差一点晕过去。他想真要这样死去也好。一了百了。20年来母亲的疼爱不能报答,反而成了母亲的拖累。不能为母亲尽孝,更说不上养老送终了。幸好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妹。安静地死在自己的床上,也不失尊严,总比前几年路旁沟边的饿殍好得多吧。他蹬掉脚上的凉鞋,转身平躺在床上,拉过小包袱作枕头。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他。“日记本!”聪聪送他的日记本!一时间,她的题词:

  friend:

  愿你的青春放射出更加绚丽的光辉!

  cong

  1965.7.30.

  带着她体香的荷花手绢,深情的月牙凹,期待的目光;可人的蓝幺妹,蓝妈妈带的东西还没交给她;活泼纯真的夏小妹,金色小提琴,媚人的桃花眼,对她难以明言的歉意;白净文弱的瑞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齐涌上心头。

  他想到杰克。伦敦笔下那个阿拉斯加不死的淘金者,莽莽荒原,断粮数十天,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伏地爬行,和长途追击的饿狼贴身肉搏,昏迷中咬住饿狼的喉咙,吮吸狼血,靠狼的生命延续了自己即将消失的生命,终于获救。

  他翻身坐起:“我不能死!我要咬住命运这条饿狼的喉咙。我要活下去!”

  自去年6月下乡,吃了三个月的供应粮,每月36斤。10月份参加生产队分配,全年口粮吃过春节就没了。三月份闹春荒。童童家里支援的粮票也吃光了。吃米糠,吃野菜,吃病死小猪崽,吃蛇……见啥都吃。啥吃的都没有时,四个人大白天躺在床上干嚎。童童随口吼出几句词,用《牧马人之歌》的调子,大家跟着唱:“太阳快从天上滚下来/太阳是个香甜的大面包/你咬我咬大家咬/大家都吃饱哇/你咬我咬大家咬/大家吃个饱/”

  公社团委书记赵文才,家住沟对面长五间大瓦房,听见知青们大白天关着门干嚎,就晓得他们又饿饭了。返销粮指标没下来,他也没办法。返销粮指标分好了,他就派个社员来敲门,叫他们去顺子区粮站买返销粮。每月十多斤,好歹能对付几天。

  社员们都晓得柳信7队的知青,饿得叫唤。他们也饿,还不敢叫唤。

  今天大雷雨,童童无论怎样叫唤,也不会有人听见。听见了也没用。这鬼天气哪个敢出门。就是出门也不敢过河沟到这面来。“竹筒水”要人命的!

  童童知道,要活命只有靠自己。他打起精神,聚积残存的体力,赤脚站起来。头晕眼花,全身发抖。他努力清醒饿昏了的头脑,理清思路,制定计划,按部就班,尽量节省精力时间。他先把干裂的一挑水桶的桶箍催紧,在大雨中洗干净,搁在敞坝里接雨。又把脸盆,饭盒等等能接雨的东西洗净,放在敞坝里,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背着甲背,提把挖锄,冒着大雨,向屋侧自留地走去。风小些了。雨下得正紧。天昏地黑。时有闪电划破黑暗。炸雷震耳欲聋。屋边小路水流漫过脚背。哗哗冲下沟底。他先剥开些包谷看看,小米粒样包谷子只是一包水;挖出红苕来,还是一包筋。他四下张望,满眼是雨帘水幕中高大茂密的枞木(松树)林,树下是人多高的蕨箕草。他绝望地收回目光,忽然发现楠竹林边,有几丛半人高的芋荷叶。肥厚翠绿的叶片上滚动着晶亮的水珠。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是没种芋头的。野生的?老主人留下的种?听说这家贫农在1960年大饥荒中死完了。房倒屋塌。这个屋基丢了荒。五年来,除了放牛幺哥来打敞坝边的老蜂包梨解馋外,难得有人到沟这边来。柳信7队的社员全都在沟对面,偏把知青点修在沟这面的绝户屋基上,真不明白啥意思。

  童童不抱希望地一锄挖去,翻开泥土,几个圆滚滚的芋儿露出来。大的像鸡蛋,小的像汤圆。大雨飞快地帮他冲掉泥土,露出可爱的象牙色芋儿皮来。他兴奋得差点晕过去。心脏一阵虚弱地狂跳。他杵着锄头让自己站稳,定了定神,发疯似的狂挖一气,把那些滚着晶亮的水珠,肥厚翠绿,亭亭玉立的芋荷叶全挖倒在稀泥中。他眼前发黑,全身发软,心慌气弱,肚子绞痛。虚汗又涌出来了。他蹲下去,缓过气来,把被雨水冲得半边干净,半边泥浆糊涂的芋儿拣到甲背里。他很奇怪,这芋子没芋头,大的也只像鸭蛋,一窝蜂长在蔸下。是不是有毒的麻芋子啊?老主人全家是不是吃了它被毒死绝户的啊?他犹豫了一下。又一阵眩晕。一横心,吃死算了!他提着小半甲背芋儿,杵着锄头,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小路。

  后坡上一股水流冲下来,像道小瀑布。他把甲背放在瀑布下簸动。水流将芋儿冲洗得干干净净。顺便把脚也冲干净了。

  敞坝里接的雨水倒在一起有半脸盆。他先大大地喝了几口。心中好过一点了。把脏碗筷拿出来,倒点水洗锅,剩下的全倒进锅里煮芋儿。到空猪圈里抱来包谷杆和枞(松)木柴,灶龛里摸出火柴,幸好有几根。烧燃火,松香味弥漫了小屋。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听着锅里沸水的咕噜声,嗅着芋儿蒸气的潮香,忍着腹中的饥饿,他仿佛回到了大饥荒的五年前。

  依然是黄亮跳动的火焰,却是三跟筷头般的细木条,在直径不足两寸的小小灶膛里燃烧;依然是沸水的声音,发声的却是小小的铁皮罐头筒;依然有蒸汽的潮香,却是童童拣谷吊吊,搓谷草把子得来,手搓出的新米香。这可能是古今中外地球人使用过的最小炊具了。当年谁也不知道可以登录《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

  1960年,童童失学了。不到16岁的他,一个人呆在裕利街空荡荡的家里。从小教童童背古诗的祖母饿死了。外婆回了乡下舅舅家。妈妈带着失学的妹妹无双,又在黎家公社劳动改造。妹妹才15岁。大哥无晦北京石油学院毕业了,在等分配;二哥无忧在昆明冶金研究院当工程师;三姐无北在资阳中学当教师;四姐无瑕在宁夏医学院当讲师,和宁夏大学的姐夫曾铨在一起。他们全是1956年前考上大学的。小的四个全被政治条件断了升学路。五哥无恙高中毕业,在迎福街小学代课;六姐无非随姨妈到柳州钢铁厂,瞒成分当了工人。童童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不知道怎样打发没书读,没饭吃的日子。除了买口粮,不想上街。萧条的大街上满是饿得眼露凶光,面含死气的水肿病人。街边、墙角,随处可见倒地横卧的人,也不知死了没有。

  童童不是学生了,口粮也降成居民定量,扣除战备粮和一些弄不清名目的什么粮,只剩下17斤一个月。无菜无油无肉食副食。每天5两米。饿得心慌。真要吃饱,一月的定量半个月都不够。见同住的麻布工人每天去拣谷吊吊,搓谷把子,一天能弄几斤、十几斤水谷子回来。晒干整成米,够吃几天。闻着他弄得满屋的新米饭香,童童也找了个提篼,到刚收割的田里拣遗漏的谷穗:拣谷吊吊;揉搓打过的谷草,抖出残余的谷粒:搓谷把子。每天少有半来斤,多有一两斤水谷子。麻布工人们经常偷、抢拌桶、箩筐里的谷子,被人撵得扑爬礼拜地满山跑,还要挨打。他不愿意把自己搞得那样狼狈,满足于自己微薄的收获。

  水谷子晒干,找两块木版把糠壳磨掉,又簸又吹成净米。实在不脱壳的,用指甲一粒粒剥出来。米少,下不了锅,就用蒸饭的烂瓦罐糊了个小灶。找个小罐头筒作锅,把木柴劈成筷头样。就这样守着世界上空前绝后的小锅灶发楞、入定。当大哥毕业分配回四川,到家时,就看见童童像个小叫花子烧锅锅窑,对着火焰发呆。

  大哥无晦,1949年内江高中毕业,到重庆投奔共产党,参加征粮剿匪工作队。1951年登报声明与反革命父亲童英杰脱离父子关系。革命立场坚定。革命斗志昂扬。工作队一漂亮的革命女同志和他结下了革命友谊,成了革命情侣,准备建立革命家庭。不料工作队政委也要和这个漂亮的革命女同志结成革命伴侣,组成革命家庭。经多次政治思想教育,说明如果接受组织安排,两人都可以批准入党。但二人坚持错误立场,不服从党的领导,拒绝组织帮助。组织上只好把大哥调到内江,留下那个漂亮的女同志作政委的秘书。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权衡利弊,漂亮的女革命者终于认识到,政委这个老革命者是自己应该以身相许的革命伴侣,于是结婚,加入了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

  1948年,大哥在内江读高中时,经常周济同学钟祥荣。钟家穷,父亲是个潦倒厨子,要把大妹子钟祥华卖了还债。钟祥荣告诉了大哥。满脑子革命思想的新青年童无晦,怎能容忍身边发生这等悲剧,和钟祥荣把大妹偷送到兴盛童家。见大公子行此侠义之事,童英杰甚感欣慰,出资送大妹到一中读书。当时童英杰还收留了一对童姓兄妹:童尚英,童尚君。小兄妹的父亲是童英杰的好友,在成都坐牢。1949年,解放军入川,方知小兄妹俩成了烈士遗孤。尚英兄妹被党组织派人接到重庆。童无晦随同到重庆参加革命工作,爱情受挫,调内江前回家,才知道有个人在痴痴地等他。

  钟大妹在一中住校,从女奴一夜成为中学生,万分感激童英杰父子。童无晦的身影无时不出现在她的眼前、梦中。1953年,已经在兴盛气矿工作了两年的钟祥华,从钟祥荣处得知,童无晦情场失意,返家探亲。亲眼看见童英杰惨死,童家破败后,不敢再到童家走动的钟大妹,在裕利街小屋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英雄、恩人、白马王子。童无晦也发现钟祥华身材娇小,摸样不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终于遂了钟大妹的夙愿,抚慰了童无晦心灵的创伤。童无逸有了个大嫂了。

  大哥在内江仍然努力工作,升任税务局长,终于有一天厌倦了别着手枪上门讨钱的革命工作,1956年带职考上北京石油学院。几次申请入党,都因父亲问题受阻。1957年大鸣大放,帮共产党整风,自以为善意地向共产党提了些意见,被认定是附和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的反动言论,成了右派,批斗后,同三十多个学生右派下放京西煤矿劳动改造。大难不死,是活着回校的几个幸运儿之一。大哥聪明、能干、识时务,虚心接受批判,认真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又是带薪读大学的革命青年干部,1959年甄别时摘帽;1960年照顾夫妻关系,分回四川石油管理局井下作业处兴盛许家坝基地。

  童童给大哥煮了一罐新米饭,蘸着盐水吃了。看到最小的弟弟无所作为,无聊无助的窘况,大哥问他:“你准备就这样混下去吗?”

  童童茫然地望着大哥,小声说:“我不晓得……咋个社会主义是这样子啊?”

  “这不是社会主义!是胡闹!”大哥说:“1957年罗隆基说,现在是无产阶级小知识分子领导资产阶级大知识分子,把毛泽东惹毛了。其实罗隆基没说对。毛泽东根本就不是什么无产阶级知识分子,他只不过是一个满脑子封建帝王思想,读过书,会打仗的农民起义领袖。他对马克思主义,对科学社会主义一窍不通。储安平说共产党同国民党一样搞‘###’,也不全对。刘少奇,周恩来这些共产党中央的大人物,为了共产党的‘###’,利用中国社会的皇权传统,民众的顺民意识,集体决定推行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最终形成的却是毛泽东个人凌驾于党和国家、人民之上的‘毛氏天下’。这些聪明人为统治人民祭起的专制法宝,不光是危害国家,危害人民,危害社会主义事业,最终会危及他们自身。历史会证明我预言的正确。”他喝口水又说:“章伯钧这个右派头子提出的‘政治设计院’,如果实施,可能会避免,至少能减弱毛泽东个人崇拜、专制独裁的恶果。反右以后,谁敢说话!任由这个偏要用洗脚水洗脸的毛泽东瞎胡闹。搞得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还怪什么自然灾害,苏修逼债,百般掩饰。最可笑的是,六亿人停工停产,停课停上班,上山吆麻雀,就因为毛泽东胡说的一句话。真正是遗笑千古的白痴愚行。死这么多人的历史责任该谁负?共产党内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彭德怀说了毛泽东几句不是,连国防部长也当不成。谁还敢再说。‘毛氏天下’成了气候,谁反对谁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