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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阅读

作品:寄生ⅠⅡ|作者:琪淇怪乖|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6:39:09|下载:寄生ⅠⅡTXT下载
  「什么预兆?」我明明知道这个答案,却不知为何充满异样的期待,希望他亲口告诉我。

  「你。」他温和地说,「我会遇上你,我的同类,我一直在追寻的目标。」

  我暂时关闭了脉冲交流。我想我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平复有些波动的情绪。

  我并不像他那样,对有生之年找到数量极为稀少的同类如此看重。同类于我而言,没遇到很正常,遇到了是缘分——当然,z那次绝对是个孽缘。

  但我不能像人类那样对他说:“嘿伙计,这事儿我可没你那么在乎!”

  就算我们是一种自制能力很强的种族,也不能保证他在长久的颠沛流离终于心愿达成后听到这样的回答会不会情绪失控。

  「现在你找到了,然后呢?」我重新接上他的频率,试探性地问道。

  「……先离开这里再说。」他有所保留地回答。

  我轻触了一下标本舱的合金内壁,「抛弃宿主身体的话,破开这个出去没问题。」

  「不必弄出大动静,可以悄悄地——」他恍然道,「你才刚到成熟体,或者还差一点才成熟,是吗?有些沉浸在本能深处的知识,只有年龄再大一些才能慢慢领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现在,好好感应我的神经脉冲,哪怕是最轻微的波动,每一个高峰、每一个低谷……感受它、融合它、同化它……」

  我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比协率振动更契合,比波长同调更亲密无间……水乳/交融、合二为一,或许只有这两个词才能描述万一。

  我们不仅是自身,更是彼此。

  双倍“自我”产生的能量增幅令我的本体在兴奋中战栗,完全不需要外来传授,本能指引着我的全部……

  分子、原子、离子……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在稳定而有规律地运作,在微观世界中,我成为调配每样乐器、每个音符的指挥家,控制着它们的结构与运行轨道——

  当这种美妙的感觉消失后,我发觉自己已站在标本舱外。

  宿主的身体穿过了合金舱门。

  准确地说,它们经历了一个从粒子融合到分离的过程,之后各自保留了原来的形态和本质。

  「感觉如何?」我的同类语含期待地问道。

  「非常……奇妙。」我还在回味那种双倍自我的感觉,「那个时刻,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低低地笑起来,「以第一次的评价来说,你做得堪称完美。要知道,不是所有同类对‘同调’的接受程度都这么高,因为从某种含义上这意味着要敞开自己的一部分思维,双方都一样。这对于一些比较重视个人隐私的同类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会发生意识排斥。」

  「我没有那样的感觉,被侵犯隐私,或者意识排斥。」我说。

  「所以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儿。」他愉快地下了结论,「我们在一起,能激发出双倍正常量的能力增幅。现在,轮到你帮我了,试试看,像我刚才那样“同调”,让我从这里面出来。」

  「我有更简单的方法。」

  黑暗中丝毫不受阻碍地走出几十米,我停在一面合金舱门前,在泛着荧绿微光的液晶面板上输入一串密码。

  密码通过,面板下方凹陷出一个圆坑。我把左手拇指放上去,一根极细的探针轻刺进真皮层,抽走了半滴血液——当然不是宿主的血,在拇指的表皮之外,我用指纹薄膜伪造了中空的一层,填充进一点点加了抗凝剂的血液。

  那是卡维尔的血液。

  “dna验证通过,”液晶面板上显示出一行提示语,“开启标本舱。”

  银灰色的合金门在黑暗中缓缓开启,一股湿冷的白色寒气从里面散发出来。

  我的同类。

  那一瞬间我有点好奇,他的宿主会是什么?

  人类吗?

  特工与野兽

  银灰色的合金门在黑暗中缓缓开启,湿冷的白色寒气中隐约浮现出某种生物的轮廓,看起来不像是人类。

  它的身形忽然一矮,我只觉冷风扑面,瞬间已被一股迅猛的力道向后压倒。

  非常惊人的速度,以宿主的运动神经毫无闪避的可能性。

  我没有对抗或回击,因为对方并无恶意,只是一种类似生理上的反应——我的同类的宿主应该是一只大型犬科动物。

  我说“应该”,是因为近三米的身长与一米五的肩高让它看上去更像某种史前猛兽,恐狼或者剑齿虎之类。

  它将锋锐的前爪搭在我的胸口,长而阔的吻部獠牙森然地悬在我的咽喉上方,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像发现目标的捕食者一样盯着我。

  我该庆幸它没把整个身体压上来——它看起来至少有三、四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准会把我的宿主踩出几个对穿的窟窿。

  「抱歉,宿主的生理反应。」猛兽用与危险性十足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柔和语调道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钩状利爪从我胸膛的皮肤上挪开。

  我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坐起身,顺便把他下垂的尾巴从我腿间拨开,那些蓬松的白毛令人发痒。

  「……纽芬兰白狼?我记得它们的体型没这么大,而且一个世纪前因为人类的屠杀已经在这个星球上灭绝了。」

  「差不多吧,原来只是一头普通的灰色狼犬,被我寄生后激发了返祖和异化现象。」他举起一条浅象牙色的前肢,示意我看关节处突出来的骨刺似的丛生物,那些东西就像利刃一样锋利,这令他的形态看上去越发接近传说中的恐怖巨兽。

  「这样我根本无法隐藏在人群中,在那个预兆降临前,我本打算换掉。」他有些无奈地说,「你也知道,我们种族很难长时间使用同一个宿主身体,因为用不了多久,总会发生异化——也许该叫进化——不论哪种生物做宿主都一样。」

  我低头检查自己的宿主,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异常,依旧是那个修补多次的单薄的人类身体。

  如果这也是我尚未领悟的本能之一,或许我能像刚才那样,在“同调”的帮助下领悟它,但不是现在。

  「你先离开这里。」我对他说。

  「为什么不一起?」

  「我还有事要办。约个地点,完事后我会去找你。」

  救出裴越的克隆体后,照计划我会进行一次分裂繁殖,而后更换宿主——当然绝对不会再找人类。

  新的“我”应该会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伙伴,至少在学会所有的技能之前,“我”需要他的指导。

  而且到那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一段乱七八糟的人类寄生史,以及一种更加乱七八糟的感情病毒连同对何远飞的所有感觉彻底埋葬。

  “我”会在记忆信息库中留存那段寄生生涯,包括何远飞这个名字,但不是以当事人的角度,而是旁观者。

  类似一次数据备份后的硬盘格式化。

  然后所有的麻烦、所有曾经困扰我的东西——全部迎刃而解。

  好极了!

  「在想什么?」巨型白狼形态的同类打断了我的思路,「你看起来有点……忧郁。」

  忧郁?他居然用这种软弱的词汇来形容我,在我终于可以摆脱该死的人类感情、重新规划自由未来的时候!犬科动物的视力都这么差吗?

  大概感应到我的恼火,他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也许是我用词不当,我已经很久没跟同类交流过了……其实我是想说,你看起来有点难过,像要扔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

  我现在最想扔掉的是这匹没眼神的狼!

  「这里关不住我们,但待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动身。」我面无表情地下驱逐令。

  他像积雪荒原上的野狼一样抖了抖身上松软的白毛,「当然,在我确定一件事之后。」

  「什么事?」我不太有耐心地问。

  从湿漉漉的黑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他伸出前爪把准备起身的我又按回地板上去,「告诉我,你是雌性还是雄性?」

  ——什么?

  面前的这个寄生者,我的同类,居然询问我的……性别?!

  接收到的神经脉冲信息非常清晰,绝无出错的可能,我在震惊中瞪大了双眼,思维出现瞬间空白。

  “……你说什么?!”我失声道,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抛弃了精神交流,而改用不可靠的声波传递——就像我所寄生的种族那样。

  「性别。」他对我的过激反应虽然不解,但仍沉静解释,「你知道我们一族的现状,已经濒临灭绝边缘。我希望你是雌性,这样我们可以马上交/配,延续后代。如果你也是雄性……」他对这个假设表现出了极大的遗憾,「没办法,只能结伴而行,继续寻找其他同类。」

  我想我已经弄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繁殖方式。

  他是像人类那样雌雄交/配的双性繁殖,而我则是无性别的分裂繁殖——我和他,并不是同类。

  尽管神经脉冲惊人的酷似,但我们不是同族。

  我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否发源于同一颗星球、同一个物种,也不清楚我和他的族群谁才是谁的亚种,或者相似只是个巧合,但毫无疑问,他关于交/配延续后代的愿望在我身上注定破灭。

  我的种族同样日趋衰微,但只要还有一个个体生存,就不会灭绝。

  而他……我真心希望他能找到同族的异性完成交/配。

  「给我你的回答,现在,拜托!」他用毛茸茸的前额拱了拱我的脖颈,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告诉我我们将成为情侣还是兄弟?」

  很遗憾,恐怕两样都不会。

  我敢肯定要是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一定会失望到情绪失控——顶着这么个野性十足的宿主身体失控可不是件好事,虽然我并不担心自身安全,但要是破坏力太强而引起51区总部的全面戒严,势必会给我的行动计划增添不少麻烦。

  我既不愿意伤害他,也不屑于欺骗他,只能尽量委婉一些。至于利用“同调”对我进行能量增幅,也许正是他那个种族的专长,而非我的本能。如果他知道真相后不肯再涉及这个令我着迷的领域,尽管觉得惋惜,我也不会强求。

  就在我斟酌用词的当口,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拉门开启的微响,像是一部电梯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一束灿白光线刺破黑暗直射过来,定在我们身上,极短暂的停顿后,奔跑的脚步声与枪身保险被拉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几乎就在同一秒钟,一连串子弹脱膛而出,我可以听见它们镝割过空气的尖锐声响。

  子弹并没有射向我,而是在我身旁巨兽的雪白皮毛上绽开了几团血花。

  白狼发出一声凌厉凶狠的嗥叫,我知道他并非心疼宿主受损,而是因为期待中的回答被迫中断恼怒不已。

  他打算以一种最血腥痛苦的方式收拾开枪的不速之客——用野兽的爪牙撕碎那个人类的身体。

  他绷紧四肢强健的肌肉,咆哮着从我身边一跃而起,仿佛一道雪白闪电掠过夜空,我知道那个人类就算把枪膛里的子弹全都填进他的身体,也逃脱不了被四分五裂的命运。

  “——趴下,卡维尔!”我朝那人喊道,同时向即将享受到血食的白狼发出一股神经脉冲:「别杀他,否则将与我为敌!」

  金发特工的射击频率滞塞了一下,显然这个要求与他平时所受的训练并不符合,但极短的迟疑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听从,紧握强光手电筒与枪猛地向前扑倒。

  锋利的钩爪紧贴着他的头顶擦过,白狼迅猛而敏捷地落在他身后,龇着森冷的獠牙,发出充满威胁性的低沉喉音,脊背弯出优美的弧线,强有力的肌肉在柔软美丽的皮毛下流动,那是一种致命的凶暴与优雅。

  “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卡维尔,放下你的枪;白狼,把牙收回去。”我对试图趴在地板上继续开枪的特工和试图在我阻止前就咬断他双腿的猛兽说。

  「他朝我们开枪!」白狼冷冷盯着卡维尔,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声,似乎很想把牙齿镶进他的血管,「你认识他?别对抱有敌意的人类手软,他们不值得。」他劝告我。

  “他只是太紧张,并没有恶意,是吧,卡维尔。”我边走近边说。

  金发特工也看出了我们正在交流,虽然无法理解交流方式,也许他会误以为我能听懂兽语,但这无所谓。

  “紧张?不,半点也没有,即使这头巨型猛兽把你压在地板上一副准备享用宵夜的模样!”他气呼呼地说,“要是你能提前点告诉我养了这么一只小宠物,就算你被啃得只剩骨头架子我也绝不会开枪!”

  “好了,这只是个误会。”我朝剑拔弩张的双方摊了摊手,分别介绍道:“白狼,我的新朋友。卡维尔……目前跟我站在一条船上。虽然不指望你俩握手言和,但至少别让谋杀案发生在我眼前。”

  「不论你打算干什么,别太相信人类,他们一贯背信弃义。」白狼怀疑而冷峭地睨了年轻人类一眼,轻蔑地转头用舌头去舔染血的皮毛。子弹被他的肌肉挤压出来,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卡维尔深吸口气,选择无视他,转头质问我:“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告诉过你标本舱装有警报系统,要是试图从内部打开就会触发,干嘛不乖乖待在里面等我过来,担心我会放你鸽子?”

  “问题一,商业机密无可奉告。问题二,这与信任度无关,否则我也不会设局让你把我抓进来,所以别露出这种委屈受伤的小狗眼神。”

  听到“puppy eyes”这个形容词,金发特工看上去很想掏枪在我身上也开几个洞,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咬牙道:“那时答应参与你的计划肯定是我神经搭错线……现在跟我走小组专用电梯,‘冰井’每隔一小时就有警卫下来巡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然后得先找一套衣服——这样光着屁股跑来跑去你不觉得难堪吗?”

  “如果你这么说是想激发我的羞耻感,完全没必要。”我抬了抬宿主的胳膊,“对我来说,这就是衣服。而且我会记得,是谁把我剥了个精光。”

  卡维尔恨恨然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在电梯门口他拦住了白狼,“宠物禁止搭乘。”

  白狼毫不客气地撞开他,傲慢地盘踞了大半个电梯,并朝他挑衅地龇牙,「看上去像他宠物的是你,一只被驯服的金毛串串。」

  不知道卡维尔是看懂了他的表情还是意外地接收到了神经脉冲,总之我不得不在持械斗殴事件发生之前再次阻止。

  “我绝不会让一头狼跟着!你以为这里是野生动物园吗?光是伪造你的身份就够让我头疼了,难道要我把它也伪装成一只迷你贵宾?”年轻特工火冒三丈地抗议,我怀疑再这么下去他会不顾一切地按警铃,然后把我们俩都送回标本舱里去。

  “他不会跟着,出了隔离区我们就分道扬镳。”我安抚他。

  「我现在对你要办的事很好奇,而且我相信能帮上忙——你确定不要我跟着?」白狼用尾巴像拂尘一样在我腿上甩来甩去,似乎这样就能让我改变决定。

  我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卡维尔,停止你的牢骚。白狼,把你的尾巴收回去。我再强调一遍,按原定计划行事,我不喜欢路线跑偏,也不需要意外的惊喜。”

  “……好吧,只要能把这头发育过度的野兽弄走,”卡维尔咕哝道,“否则我会重新把它丢回‘冰井’里去。”

  白狼冷笑了一声,像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如果从犬科动物脸上也能看出嘲讽表情的话,我想应该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我转身背对他们,眼不见为净。

  站在视野通透的玻璃电梯里俯视,标本存放室被称为“冰井”的原因就在我脚下——垂直的圆形四壁上如同鳞片般满是镶嵌其中的金属标本舱,无数曲折的台阶围绕着各层,每隔百米距离就有一部电梯供人上下,照明设备除例行检查外鲜少开启。这个禁锢空间就像一口庞大漆黑的深井,不断散发出阴冷与绝望的气息。

  一个死寂空间,充满了始作俑者听不见的痛苦哀号。

  那些死去与正在死去的寄生体的哀号。

  人类永远听不见。

  迟钝而敏感,软弱而残酷,所以我讨厌这个矛盾的种族。

  隔离区

  “这里是内华达州沙漠腹地,地面上卫星能拍摄到的空军基地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往下300英尺才到达51区总部外围。它就像一个深埋地底的庞大蜂窝,内部四通八达,‘冰井’就在最下层的内。”

  卡维尔把平面地图铺在桌上讲解时,我正从更衣室的储物柜里拖出一袋私人衣物。

  它的主人看起来体型跟我差不多,品味却糟糕透顶——黑色低腰皮裤、紧身短袖t恤和皮夹克,还有一双黑色直筒军靴——这家伙不是动作电影狂热发烧友就是哈雷机车爱好者。

  我找不到比它更合身的衣服,只好穿上,外面披一件研究人员的白大褂,又从其他柜子里翻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希望能蒙混过关。

  “我们现在从下往上走,绕过‘绿屋’出隔离区,然后这头狼就给我马上滚蛋。”金发特工语气不善地扫了一眼后肢蹲坐在地板上的猛兽,“它最好夹紧尾巴,如果路上弄出什么动静再被逮回去,这辈子就别指望离开标本舱了!”

  白狼朝他嘲弄地甩了一下长而蓬松的尾巴,扭头对我说:「我对这个人类的可信度报以巨大怀疑,他看起来就像跟所有寄生者仇深似海,恨不得把我们一个个都钉成标本装进玻璃瓶里。」

  「只是‘看起来’。放心吧,我能搞定。」我走到桌边,看了看那张手绘地图,大部分区域只是模糊地勾勒了一下,只有通往出口的几条路线被箭头标明出来,备注上需要身份验证的关卡。

  注意到其中一块灰色阴影覆盖的区域,我的大脑忽然把它和之前的某件事微妙地联系起来,“这个‘绿屋’,就是传说中只提供给你们每一任当选总统参观外星人和飞船残骸的地方?”

  “不止是传说,是事实。全世界都满怀神秘感地谈论51区:‘真相就在那里’,但没几个人有资格亲眼一见。”年轻的特工神色中隐隐透着一丝国家与职业自豪感。

  “事实是,我走过一条繁华大街时至少会看见两到三个寄生者,大概只有你们的总统先生才认为自己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我实话实说,全不在意他难看起来的脸色,“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两周前,一艘小型飞船坠毁在内华达州沙漠边缘的荒野中,不到八个小时,飞船就被洗劫得只剩个空壳——那些内部装置和驾驶员是不是都在你们手上?”

  “没错。”他痛快地承认,“我们在第一时间搬走了所有可拆卸的内部装置,包括那些外星生命体的尸骸。而后政府再派出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和研究员去做样子,以防止第一手资料被其他国家的间谍卫星获取。”

  “那些装置也被放进了‘绿屋’里?”

  卡维尔警惕地盯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想得到空间跳跃动力装置,如果它还没损坏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反正依照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转手给我,物尽其用。

  「你准备离开这个星球?好极了,我保证会是个让你不觉得旅途无聊的好同伴。」白狼如同我的镜中影像一般反应敏锐。

  “只是好奇,多问一句。”我朝卡维尔无辜地耸耸肩,“我对这方面的消息一直比较感兴趣,你应该可以理解。”

  “当然,你们是难兄难弟。”卡维尔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仍警告道:“别打什么歪主意,别忘了你的目标只是医生的研究成果。”他刻意把“只”字咬得很重,“我已经查明,那个克隆体在上层的一间生化实验室里,我们去取走他,然后我希望你能从我眼前永远消失。”

  “不想调查一下关于异星能源的事?”

  “那跟你没关系。”卡维尔硬梆梆地回答,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了结。

  他不想借助我这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寄生者的力量,打算以一己之力调查到底,揭露隐藏其中的黑幕与阴谋。

  这个国家盛产个人英雄主义者——他们在电影里风光无限,但现实生活中往往是个硕大的悲剧。

  “当然,就算你们给我颁发拯救地球荣誉勋章,我也不会为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浪费时间。”人类自己的星球,随他们怎么折腾好了,即使明天它就在爆炸中灰飞烟灭,我最多也只会隔着舷窗跟它挥手道别。

  卡维尔收起桌面上的地图,“走吧,速战速决。”

  走过一条长而曲折的封闭式通道后,金发特工示意我注意前方不远处,“隔离区出口关卡,我会用内线电话把警卫调开几分钟,然后将事先拍好的无人图像贴在监控探头上,你用我的id卡和dna验证开门。”

  在他从口袋里掏手机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从旁边一扇紧闭的金属门内传来。

  白狼侧着尖耳朵听了听,肯定地说:「寄生者。」

  我点头,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似乎不久前在哪听过。

  “怎么了?”卡维尔见我没跟上,转身问。很快他也听到了门内隐约传出的孩童啜泣般尖细的颤音。

  那声响断断续续,伴随着调频误差似的兹喳杂音,“放我走吧,我保证永远不再出现……其实我是个和平爱好者,比地球上的小兔子还纯良无害,真的……”

  ——这台词比声音更耳熟,我想我知道被抓住的寄生体是谁了。

  用卡维尔的id卡刷开门锁,我在他伸手阻拦前推门而入。

  里面果然就是那间试图把我大卸八块的实验室,只不过这会儿只有一个研究员背对着我们站在手术台边。

  我悄无声息地潜近,他的注意力被绑在金属台上那个长着五条触手、形态酷似超大根香肠的不明生物体吸引去了,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他手持针筒,正准备在那个生物体头顶隆起的透明球状物中取一点组织样品。我用指尖在他后脑的延髓部位轻轻一点,毫无意外的,他像个抽空了的气球一样瘫软下去。

  “别节外生枝!”尽管已于事无补,金发特工仍恼火地低声喝道,“你非要在胳膊上贴个红十字然后一个个地救过去吗?”

  当然不,我只做认为有必要做的事,不会为了目标之外无关紧要的事物浪费时间。虽然在预兆降临的那个时刻,我不一定能猜测出眼下所做之事对未来的某个阶段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但我相信自己的本能。

  我解开金属台上的合金锁。

  呜咽声已经消失了,章鱼香肠状的寄生体正以五脚朝天的姿势僵硬地躺在金属台上,寂然不动。一种骨骼般的灰白色从触手末端开始逐渐向下蔓延,看起来仿佛把百万年的时间浓缩成短短的几十秒——它正在变成化石。

  这倒霉的小东西被吓坏了,我得在它进入完全假死状态之前刺激它清醒过来。

  “需要bra吗,非常娇嫩的粉红色。”我忽然开口,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语调蛊惑像保险推销员。

  金发特工怔住,目瞪口呆地看我。

  白狼伏下身,把脸埋进两条前爪里,似乎在忍笑。

  “d cup,完美的半球形弧线。 ”

  翘在半空中的触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轻薄柔软的花边,勾勒得恰到好处。”

  重新开始恢复光泽的复眼难以忍耐地朝我这边转动,“……是蕾丝边的吗?”它声音颤抖地问。

  “是的,蕾丝边。”

  骨化的灰白色迅速退去,寄生体弹性十足地一跃而起,触手欢快地挥舞:“在哪儿在哪儿?哦哦,d cup蕾丝边!”

  我微笑着捉住了其中一根触手:“又见面了,玛菲星系寄生者。”

  知道被我欺骗之后它非常沮丧,但新发现很快又令它精神振奋起来。

  “——这宿主太了不起了!你从哪儿弄来的?”它畏惧而仰慕地望着白狼,一副很想蹭过去又怕被咬成两截的模样。

  我想起它似乎对犬科动物情有独钟,上次就是寄生在一条癞皮流浪狗身上,可惜被何老板乱枪打爆了。

  “能不能让给我……我是说,当你打算更换宿主时,能不能通知一声,我很愿意回收旧货……”在白狼凛冽的眼神下,它的声量越来越小,最后瑟缩而害羞地蜷起了触手,捂住头顶的酱紫色球状物。

  你可以寄生在任何地球生物身上,但已经有主的除外,否则就会发生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战——这是寄生体之间约定俗成的潜规则。白狼完全有理由因此发动攻击,但他显然对这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对手兴趣缺缺,甚至懒得多看它一眼。

  “打住,一切到此为止!”金发特工忍无可忍地发飚,我估计他的耐心已濒临极限,“出去开门,然后我要这头傲慢的野兽和这根搞笑的香肠统统滚出我的视线,马上!”

  「等一下,」白狼叫住我,「离开前,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这是个需要在表词达意上伤脑筋的麻烦事,我对此很不擅长,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难以放松的环境与并不宽裕的时间,我希望能把答案拖一拖。

  「等我回去后。我们约个见面地点,那时我再告诉你。」

  「只是一个词而已,不差那几秒钟,」白狼稳稳地坐在地板上,似乎并没有马上起身的意向,「如果你不说,我会担心这个约定的真实性。」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卡维尔说:“你先去打电话,给我一分钟时间,顺便把这根‘香肠’带出去。”在他的表情更加恶化之前,我指了指白狼,换上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我得解决跟他之间的问题,就一分钟,拜托。”

  卡维尔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最后吐出一口闷气,转头生硬地道:“一分钟。”随即拎起寄生体的一根触手将它拖出了实验室。

  房间里只剩我和白狼,由于太过沉默,空气显得异常凝滞。我在大脑中组织语言,努力构思了四五种开场白,发现一个比一个更糟,不得不全部放弃。我从未像此刻这么渴望获得人类花言巧语、舌绽莲花的语言技巧。

  「我们不是同类。」 最后我破罐子破摔,习惯怎么说就怎么说。

  「……如果你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没必要用这么明显的谎言。」白狼纹丝不动地坐着,看起来跟几秒钟前没什么两样。但我发现那双暗金色的兽瞳紧闭了一下然后迅速睁开,就好像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某种疼痛。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凝视惨白的角落,「在没得到你的同意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做,即使你是族群里的最后一个雌性。」

  「问题就在这儿,我不是雌性,也非雄性,我们的种族没有性别之分,也不依靠交/配的方式繁殖——我说了,我们不是同类。」我像下达法院判决一样冷静地说道,「虽然不清楚你的能力为什么会在我身上起作用,但我不会在本质性的问题上遮遮掩掩,即使会因此令你失望。」

  白狼猛地起身,脖子与后背上的毛乍然竖立,本就庞大的体型仿佛更大了一圈。他的双唇向后拉开,龇出白森森的利齿,从齿缝中挤出被撕碎似的低吼——这是他的宿主身体即将发动攻击的姿势!

  「你早就知道,是吧!知道我们这个种族,知道我们的能力!」他凶狠地怒视我,周身弥漫出的敌意一触即发,「你接近我为的就是这个吗,就跟那些贪婪的掠夺者一样?!」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掠夺者”是谁,但我想目前的气氛不太适合友情提醒——要说接近,也应该是他先接近我,主动与我进行‘同调’的。

  「说话!为自己辩解!」他在我的每一个神经元里咆哮,愤怒而不甘,「告诉我你对我的能力不屑一顾!」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我所未知的事。

  「我无话可说。」

  那一瞬间,我从他眼中读到了一股深切的仇恨——是的,仇恨。它们渗入骨髓,代替血液在他的心脏与肢体内奔流,怒吼着试图找到宣泄口。

  我的本体感应到巨大的威胁而在宿主体内不安地躁动起来。毫无疑问,他是我见过的寄生体中最强的一个,如果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非爆发不可,我对获胜的几率完全没有把握——也许我和他其中的一个会惨胜,但最有可能的是两败俱伤。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金发特工满脸不耐烦地推门进来:“你们有完没完?就算你以后把这头狼养在被窝里我也不想管,但现在,让它走!”

  像呼啸而出的风暴突然改变了方向,一股白色旋风将他冲倒在地,眨眼间掠过通道,一声巨响,钢化玻璃门被撞个粉碎——要是那个幸运的警卫没被卡维尔调开,这会儿准被撞得飞起来狠狠砸在墙壁上。

  白色风暴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卡维尔吃痛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咬牙切齿:“这头狼发什么神经!妈的早知道就该把它一辈子关在标本舱里!”

  蠕动着触手的寄生体从他脚边小心而迅速地溜过去,一边嘟哝着“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边逐渐半透明化,像只紧贴墙壁的水母,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在场也没人顾及它,它就这么自我安慰地从空气中漂走了。

  一群人脚步匆匆地朝这边涌来,我立刻退回实验室关上门,把场面交给站在满地玻璃碎屑中思索对策的金发特工。

  “这是怎么回事,特工……卡维尔*米勒?”

  问话的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女中音,中间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核实对方的身份。

  “我也不清楚,长官。我从通道那头过来,正准备拿id卡开门——玻璃就突然炸裂了。”

  “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没有,长官。”

  “警卫呢?”

  “不知道,长官。”

  “找到他,调查他。”女中音语调冷硬地吩咐道,“另外联系这家军工品公司,叫他们提供鉴定报告,拿不出合理解释就中止所有订货合同。”

  “是,长官。”另一个男人声音应到。

  “抱歉,让你看到了意外事故现场,特别探员裴。”虽然仍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但改换说话对象后,这个女性长官语气明显柔和了不少,“刚才谈到哪儿了,我们继续。”

  “普雷斯顿将军说在上次的鸡尾酒会中,您的宝石蓝色礼服令人惊艳,海辛上校。”

  低沉、浑厚,仿佛在大提琴共鸣腔中润过色的质感——这声线还真是熟悉到令人发指!

  “是吗,之前我还觉得那颜色会不会太亮了些……”

  谈话声逐渐远去。片刻之后,一个身影拉开实验室的门钻进来,正对上贴在门后窃听的我。

  卡维尔的脸色相当难看,我想我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何远飞?”我心怀侥幸地问。

  他皱着眉点头。

  “你说这里是地球上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之一,连我都必须用被俘的方式才能混进来!”我语调严厉地指责他和他那个名不副实的机构,“该死的,他会把我的计划搅得乱七八糟——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那你得去问问你的情人怎么跟国安局的普雷斯顿将军扯上关系!”卡维尔反唇相讥,“你没看到他的打扮,黑色风衣、墨镜,十足的特工派头,别在胸口的探员证就像真的一样——说不定它就是真的,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儿,由三星中将亲手颁发?有这么个手眼通天的情人,你还需要借助我的力量?”

  “更糟的是,他看见你了。他知道这阵子你跟我总是一起行动。”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敢打赌,他一甩掉那个上校就会回过头来逮我。”

  “就算是国安局特别探员也别想在这里进出自如!”金发特工停顿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承认:“不过,如果他持有上校盖章的临时通行证,24小时内除了隔离区哪儿都能去。”

  “……见鬼。”我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同上!”特工说。

  背叛者

  手机在卡维尔口袋里无声地振动,他掏出看了看屏幕,微微皱了下眉。

  很干脆地应承了几声后,他挂断通话,对我说:“组长叫我过去一趟,可能临时有点事。”

  我点了下头。

  他望了望前方的通道,又看看我毫无变化的表情,似乎有点不放心;“再向左拐两个岔口就是生化实验室,我知道依你的能力,带着克隆体逃出去完全没问题……”

  “当然。我们的交易可以到此结束了,再见,米勒特工。”鉴于他从不和我握手,我举起右手,掌心朝着他,前后动了动手指以示告别。

  他临走前再次警告我:“拿到东西马上离开,别偏离航线,别节外生枝!”

  我没理睬他,心里开始盘算是先去生化实验室找裴越的克隆体,还是先回隔离区找空间跳跃动力装置。很快我选定了后者——揣着工具找婴儿自然要比揣着婴儿找工具麻烦小得多。

  回到隔离区入口,两个维修工正在安装新门,另外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旁边守着。我在白大褂兜里摸来摸去假装找id卡,然后指着十几米外的一扇门,一脸认真地问他们:卡落在外套口袋里了,能不能先进去拿,然后出来刷卡,然后再进去?

  一个年轻士兵笑起来,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智商与情商成反比的书呆子,“现实生活可不像做实验那样一板一眼,博士(也许是医生?我发现这似乎是这里所有研究人员的统称),进去了还用得着再出来?反正门还没装好,刷卡也没用。”

  我扶了扶眼镜,作恍然状朝他点点头,直接走进隔离区。

  手术台边那个研究员还昏迷着,我估计以他的体质,没七八个小时醒不过来,就把他拖进柜子里藏好,取走了他的id卡和些微血液。

  出门时,我朝不远处的士兵晃了晃手中的id卡:“真的不用按规矩来?”他们哂笑着挥手示意我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这么死脑筋。

  那个研究员大脑里的记忆信息告诉我,两周前他们从坠毁飞船上得到的装置还放在防辐射实验室里进行结构分析。途中我遇到几个研究人员,在这个四壁泛着无机质金属冷光的庞大建筑里个个神情严肃而冷漠,对我这个面孔陌生的同僚似乎无动于衷,只淡淡点头致意后就按部就班地擦肩而过。到达目的地,验证开门,一路上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

  几分钟后我找到了密封在真空容器里的空间跳跃动力装置。被我释放出来后,它以一种反重力状态悬浮在空气中——那是个拳头大小的极为规则的正方体魔方,在半空中缓慢自转,如同恒星般散发出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我知道这是它尚未激活前的微缩形态,一旦以正确方式输入指令,信息储存核就会开始自动运行,内部零件向外辐射状弹出,像脱水物质被重新注入大量水分,它的体积将呈几何倍数膨胀到充满整个房间。

  一个完好无损、型号先进的“弹簧”——这个星球上还有什么比它更迷人的吗?

  我伸手将它紧握在掌心,露出发自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