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条通道亮起的红色警示灯下,都出现了一个从120开始迅速减少的数字标志,我知道那是基地出入口完全封闭前的倒计时。
我得在倒数完成之前离开这个基地。
但穷追不舍的机甲飞行器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它们急速掠过通道,气势汹汹地将弹道纠正后的粒子束朝我侧方的某个定点丢来,企图在经过磁场的偏转后仍能精确地击中我。
它们的智能水平比我预计的还要高一些。我担心要是它们的内核处理器“聪明”到懂得去除粒子束中的电荷,转化为中性粒子炮,电磁防壁对它们就失去作用了。
更糟糕的是,在缓缓闭合的基地入口,我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捕猎者冲了进来。
这算什么,拯救大兵瑞恩吗?
何远飞最终还是没能相信,我可以独自搞定这里的任何突发状况——当然,宿主的身体八成会被轰杀成渣、彻底报废,但这无关紧要,反正我也打算再次分裂繁殖,之后的“我”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用的身体,开始一段全新的寄生生活。
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人类所谓的“关心则乱”,何远飞似乎总是不肯让我的计划顺利实现。看到捕猎者们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对机甲飞行器展开火力攻势,我无声地叹口气,不得不将电磁防壁扩大到可以笼罩一整打人数的规模,相应的,本体能量流失的速度也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我撑不了多久。
得想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抱着。”我将怀中熟睡的婴儿递给培林。他怔了一下,停下武器,有些疑惑地接了过去。“把他安然无恙地带给何远飞,告诉他,这是裴越的克隆体。”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培林的表情整个僵硬了。
我知道对于人类而言,这种突如其来的僵硬表情往往意味着另有隐情,但眼下不是追究内幕的时候。
“出入口已经封闭,但对捕猎者来说不成问题。”我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马上走,现在!”
“是,副总。”他条件反射地应道,与同伴匆匆交换了个眼神后,在火力掩护下迅速离开。
本体能量已降至30%以下,我转身对其余捕猎者下了第二道命令:“停火,关闭联络器!”
尽管早就发现手中的武器对半空中那些奇异的飞行器几乎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捕猎者们仍沉着冷静地反击,听到我的命令后,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火力稍顿,伸手关掉了联络器。
刚才为了耳根清净,我在何远飞开始咆哮起来时就关掉了自己的耳机。这会儿通讯全部中断,我猜何老板一定在后勤车里对着话筒大发脾气,因为在行动之前,我就要求他对捕猎者下达一个指令:行动中,以服从我的命令为优先。
“现在,听好了,下面的话非常重要。”我对捕猎者们正色道,“在我说完之后,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要你们带上‘裴明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基地。记住,在20分钟内必须为‘裴明昊’接入体外循环系统,如果超过半小时,告诉何远飞,直接处理掉吧。”
从眼神里可以看出,我对自己的第三人称叫法令他们觉得有点诡异与混乱,但捕猎者“绝对服从命令,不该问的事绝不多问”的优势很好地体现了出来,我不用再耗费时间向他们解释:
人类大脑在缺氧4…6分钟后会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加上我的修复能力,最多把这个时间延长至20…25分钟。如果何远飞不能在这段时间内把车飚到医院或是把医院搬上车,就等着给“裴明昊”举行葬礼好了。
“就这样,开始吧。”说罢,我旋即瘫软下去。
离我最近的捕猎者——从体型上看最强悍的那个黑人大汉,名叫莫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的身体。
“晕过去了吗,精神紧张还是什么原因?”西塞莉微微皱起她那纤长的棕红色眉毛。
莫顿用手指撑开眼睑看,随即测了一下颈部的脉搏,不死心地又俯身贴在胸口听了听,最后面色铁青地回答:“不,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他死了。”
捕猎者全体陷入了沉默。
异常凝重的空气中,莱斯特最先反应过来。这个银发灰眼的冷峻杀手面无表情地提醒同伴:“还剩19分25秒。”
“撤。”莫顿打了个手势。霍然醒悟的捕猎者们默默咀嚼着方才收到的古怪指令,飞速撤离基地。
“清道夫”并没有追击他们,它们并不像人类一样,依赖不可靠的视觉确认目标。
在我散发出的生物电磁场中,它们知道攻击目标从未消失,也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
机甲外壳上的黄色提示灯又开始疯狂闪烁,内核处理器已经运行到极限,去除电荷的中性粒子团从加速器中脱膛而出,高能定向束流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以每秒接近30万公里的亚光速向我袭来。
在甩掉了累赘的我的本体面前,它们以为自己还有胜算可言吗?
“那是……什么?上帝啊,那是什么?”
地面在接连不断的闷响中摇撼起来,即使远在千米之外也能感觉到那股剧烈的震感。掩护科研人员逃离基地的士兵们纷纷回头,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在拉近的视野中,他们能清晰地看见,被钢铁壁垒牢牢围住的整座基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在掌心的纸团,伴随着不时闪耀而过的雷鸣电光,由四面八方向中心点压缩,仿佛漏斗中的流沙一般,向漆黑的深渊坍塌下去,化为虚无。
“重力坍塌……那是个黑洞!”一个技术人员惊恐而绝望地尖叫起来,“天哪,一个在地表形成的黑洞?!它会把我们这个星球全吞进去的!”
站在旁边的男人紧握住她的手,情绪似乎要稳定一些,“甜心,冷静点,你看它已经开始停止坍塌了,是一个微型黑洞,不会把我们都吞进去……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猜有什么东西,在基地内部造出了一个奇点……所幸的是,坍塌视界似乎只限于整座基地范围之内,虽然不知道地球会不会因此胃穿孔,但我想应该不会影响到我们下个月婚礼的如期举行。”
这个男人有着讨人喜欢的性格——但愿何老板在看到我的“尸体”时,也能如此幽默与乐天——我顶着临时宿主的身体从他脚边溜过去时心想。
裴明昊的心脏在跳动、血液在循环、肺在呼吸,但从临床医学的死亡标准来说,他已经死亡超过一个小时,完全依靠人工仪器来维持胸口起伏的假象。
何远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抓着裴明昊的一只手,将蜡白冰冷的手背搁在下颌,寂然不动地凝视他,脸色看起来比病床上的那位更像个死人。
期间金发女医生已经进来过一次,轻声细气地请求撤掉体外循环系统,“人死不能复生,放手让他安心去吧。”她语带怜悯地劝告。
何远飞回之以刀锋般凌厉的眼神和杀气腾腾的一句:“滚出去!”
“我知道你会回来,”在女医生悻然关上房门后,他继续凝视雪白床单下的躯体,絮絮低语,“明昊,我在等。”
“你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对人类而言,活着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
“已经好几个小时,明昊,你太慢了!”
我想提醒何老板,实际上我离开这具身体才一个小时,颜色单调的空间令他产生了时间感混淆,可能某些过于动荡的情绪也是原因之一——但目前寄生的宿主并不具备完善的语言功能。
或许我应该快点回到原宿主身体里去,才能避免眼前的场景就跟拍狗血肥皂剧戏似的,令人无法忍受地往煽情和苦情方向一路滑去。
我悄然潜近时,何远飞仿佛有所感应地转头望向墙角:“……是你吗,明昊?”
老板,你该做的是投诉这所医院的卫生状况,而不是露出这种又惊又喜的表情——那不过是一只蟑螂!
我趁他转头的空档,将无数细如棉线的交接器钻入病床上的身体,安静而利落地完成了宿主转移。
迅速检查了一下,还好,体细胞还没有衰竭到无法修复的地步,我又开始干起了自从寄生在这个名叫裴明昊的人类身上后,干得最为熟练的活计。
半小时后,我在重新开始震颤的脑电图波形中睁开双眼。
“——明昊!”床边的男人失声叫道,一种乍然怒放的狂喜如烟火般从他脸上迸发出来。他不自觉地抽了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哽咽,听起来像某种含义不明的叹息,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我的掌心覆盖在他额头上。
“糖。”我吐出一个字,累得想要立刻休眠。
“在这里,”他从床边的桌面上取来一个装满糖浆的玻璃杯,“我叫人运来了几十上百箱,堆在隔壁房间,各种品牌各种口味都有。”
接连灌下七八杯糖浆后,我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特地给我准备的吗,真是奢侈,可惜我不是蓄电池,没有能量储备功能。”
他轻笑道:“没关系,就算你吃一颗扔一箱,我也不会破产。”
“你会不会破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不立刻离开医院,我们都会上明天的报纸头条,我敢打赌大标题一定是‘死而复生!见证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奇迹’。”
好奇害死猫
入夜时分,我回到何远飞位于洛杉矶的别墅,进门就看见杜衡穿着套白色休闲装,舒舒服服地斜躺在沙发上看新闻,丝毫没有被暴力绑架后的心理阴影。
“嗨,来看这个,”他头也不回,把手掌伸出沙发背招了招,示意我们看电视屏幕——那不是电视台播放的新闻,是一条网络信息配上一段有些模糊的视频。
“或许这事儿你们已经知道了。有够匪夷所思吧,那座军方外勤基地整个儿消失了,连水泥渣都没剩,原地出现了个深不可测的天坑……政府全面封锁了这件事,有人刚好用dv拍下了当时的场景后上传到网络,虽然只有十几秒,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他按下暂停键,冲过去指着图像的中心点:“看这里!这是个奇点!就是它引起了重力持续增强,强到超越物质本身承受的极限时,所有物质都向这个点无限坍缩……太漂亮了!一个完美的黑洞!可惜体积太小,蒸发得太快,否则我们的卫星就能拍到世界末日的奇景了。”医生得意洋洋地解说,好像那个微黑洞是他的杰作一样。
何远飞无法置信地盯着屏幕上那段循环播放的视频,又回头看了看我,最后捏着眉心低声感叹:“你带给我的心理震撼从不封顶吗?一个黑洞……天知道下次是什么!亲爱的,除了对我,我想你对这个星球都得更温柔些才行。”
比起另外一些具有侵略性的寄生者来说,我觉得我已经算是温和派了。当然,偶尔在处理麻烦或情绪波动时,我可能不太控制得住力道。
好在这个星球虽然外壳脆弱、质量恶化、文明落后但生命力颇为顽强——这一点倒是跟站在它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出奇的相像。
此时,这群生物中的一个似乎被触动了神经兴奋点,仍在喋喋不休地发表观后感:“你知道这段视频上传后第一个小时的点击率吗?超过两千万!所有人都在猜测黑洞是怎么形成的。有人说是天降陨石,其中含有某种可以制造奇点的物质,有人说是军方正在进行的某项秘密实验……但我更倾向于,某种生物——地球上未知的,或者根本就不是来自地球的某种生物——引发了这个黑暗深渊。”医生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指地望着我,嘴角带着可疑的微笑,用他惯有的诡异声调问道:“你觉得呢?”
我面不改色地耸耸肩,反应冷淡,“都有可能吧,谁知道。”
何远飞皱了皱眉,插入到我们的对话中:“杜衡,有那么多闲心管东管西,不如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在我修建的实验室、用我提供的资金、背着我进行国际禁止的克隆技术研究?如果因为一时发疯,我不介意让你清醒一点……”
面对老板兼青梅竹马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充满威胁意味的拳头,医生有点不堪回首地瑟缩了一下,立刻避重就轻地岔开了话题:“呃,你也知道,我们这些搞技术研究的,对所研究领域的未知部分总是充满害死人的好奇心……实际上我觉得这么做对咱俩都有好处,你看,我得到了成就感,而你得到了大舅子,这叫互惠互利——”
我估计他再多说一句,黑着脸的何总裁就要把拳头镶到他脸上去了。
说实话,对于即将发生的暴力事件我非常乐见。
可惜的是,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何远飞深吸口气,按捺住眼底的簇簇阴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何总,他醒了,哭个不停……”
我听见线路另一端培林的声音,伴随着婴儿呱呱啼哭的响亮背景。这个少年一贯冷静的语调中透出几许罕见的无措。
何远飞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批示:“叫佣人去找个保姆来。”随后转头咨询我:“要不要先喂点牛奶?这小东西吵得我耳膜疼。”
鉴于牛奶和人奶的主要成分都是液态蛋白质,我想应该没有太大区别,于是点头。
他立刻吩咐培林:“冰箱里有牛奶,你去喂……随便你用什么工具,总之待会儿我过去时他得闭上嘴。”
医生忍无可忍地叫起来:“牛奶要加热!要用消毒过的奶瓶和奶嘴!他才三个月大,你们就没有一点育儿常识吗……算了,还是我去喂好了,真担心那些杀手会撬开他的嘴,傻乎乎地把一整盒冰牛奶灌进去!”
事实证明,捕猎们并没有医生想象得那么缺乏常识和举止粗暴。
当我们走进房间时,婴儿正在西塞莉的怀中安静地打着饱嗝。棕红发色的女人动作轻柔地抱着他,卸去了武器的右手抚摸他的背部,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不成调的旋律。
培林站在她身边,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指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婴儿柔软滚圆的脸颊。
发现有人进来的瞬间,他若无其事地飞速缩回了手。
“我的完美创造,诞生在我手上的杰作!啊,可爱的裴越,我的小宝贝儿~”医生带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咏叹调上前接过婴儿,手指在他脸蛋上亲昵地刮了一下。
然后他的表情僵住了。
仔仔细细地从头顶的毛发看到脚趾头后,杜衡愕然转向我们:“他不是裴越!”
“当然不是,”何远飞不以为然地道,“裴越已经死了,无论多少个克隆体都不能取代他本身。”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医生脸色阴沉、呼吸急促地说,“我熟悉裴越的每个细胞,从胚胎成功发育的那一刻起。他出生时的形态,他的眼睛手指,甚至皮肤上的每一条纹路我都了如指掌。而这个——”他愤怒地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个婴儿是哪儿来的,但他绝对不是我的作品!”
这个婴儿……不是裴越的克隆体?
我不得不承认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吃惊。
虽然医生言之凿凿,但我想还是有必要验证一下,毕竟人类的神经非常之不靠谱,幻觉、暗示、催眠、传导阻塞……任何一个小小障碍物都可能令它们全军覆没。
“实验室离这里不远,可以做一个dna亲缘鉴定,用我的血样。”我对医生说。
在看到他朝我露出热烈渴求的眼神后,我立刻补充了一句:“只提供鉴定需要的微量血液,而且我会全程监督。如果你想顺道利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奇怪的研究,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比对了y染色体上的24个str位点,8个不符,排除亲缘关系。”杜衡走出实验室,将鉴定报告单递给何远飞,“看吧,我就说他不是裴越。”
何远飞不太感兴趣地瞄了一眼,侧过脸观察我的反应。
果真不是裴越的克隆体吗……慢慢闭上眼睛,我开始捕捉大脑中浮现出来的信息碎片,它们如同萤火闪烁着点点微光,凌乱而暗合某种联系规律——
单独隔离的培育室、触发型陷阱、来自异星文明的机甲飞行器、研究所里那团腐肉似的诡异生命体、被抢夺的生物克隆技术……
无数信息碎片在我的神经里传递,彼此之间生长出因果律的丝线,如同拼图般渐次对接成型,并向未知的黑暗缓缓推进……我意识到自己抓住了冰山一角,而更大更隐秘的部分,还深藏在暗流涌动的海面之下……
“明昊!”何远飞关切地握住了我的肩膀,“你没事吧?”
如梦初醒般,我猛地睁开双眼。
他这是担心我会因为竹篮打水而失望到精神恍惚?完全没这个必要。
刚才只是一个预兆突然降临。
再说,自从认识他以后,我又不是第一次做白工。
“看来,我们都被骗了。从一开始,军方高层让外勤基地人员掌握的信息就是假的——至少关于裴越克隆体的那部分是假的,为了防止有人用精神逼供的方法获取到真实情报。”我理清了思路,尽量用详细明了的语言向其他人解释,“可以这么说,他们早就预料到有人会闯进基地,所以设计了那样一个九死无生的陷阱。至于医生,他只是放在陷阱边缘作为吸引用的饵料。”
医生很不满意地“啧”了一声,作为对打压他的存在重要性的抗议。
“而这个婴儿,也是他们掉过包的赝品,真正的克隆体根本就不在那个外勤基地。”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他被藏在哪里,线索全断了……”杜衡在地板上烦躁地转着圈,“无论如何,我必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我想提醒一下,第一,他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我淡淡道,“第二,线索还没有断。那个参与了绑架行动的‘delete’行动小组成员卡维尔给我提供了错误的信息,要么他也被上头蒙在鼓里,要么他是个双重间谍——我估计前者可能性更高些——不管怎样,我会从他身上打开新的突破口。”
年轻的金发特工并不难找,尤其是这几天,他把业余时间全花在了莱恩*克鲁斯精神病院的康复病房里,几乎算是寸步不离。
我打开门时,他正和病床上那个棕发的妞儿吻得如痴如醉,就差没当场上演限制级。
出于人类的通用礼仪,我把门重新关上,然后用指节一下一下叩击门板,频率相同、轻重一致,直到他忍无可忍地冲过来拽开房门,恼火地压低声音叫道:“该死的电子敲门器——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类那样非礼勿视,给情侣留点隐私空间,然后用委婉一点的方式联系我,比如说打个电话什么的吗?”
“我们之间只隔一块木板,没必要把简单的事复杂化。”我说。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最后挫败地叹了口气,“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跟寄生者讨论人情世故!”他回头对棕发女人交代了几句后走出来关上门,把我拉到走廊尽头,“我知道所有的锁对你都形同虚设,但下次能不能麻烦你在敲门前不要弄坏它?还有,离歌西卡远一点!”
我耸了耸肩:“抱歉,恐怕远不了,我的一部分还在她体内。”
卡维尔的脸色难看至极,片刻沉默后,他咬牙切齿道:“这一点也麻烦你不要再提起——你知道我在跟她亲热时要花多大的克制力才能不去想她身上有你的体/液?”
“这与我无关。”我冷淡地说,“我来找你有另外的事,不是来为你的情感困惑做参谋。”
他深深吐了口气,非常不甘愿地问:“又什么事?在之前我们谈好的交易中,该干的我都已经干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可以让人予取予求的类型吗?!”
“交易还没有结束。”我决定把他的失误夸大点,“因为你提供了错误的信息,导致我险些把命丢在那个外勤基地,而且,医生的研究成果至今还在军方手里,就是你们小组从实验室里抬走的那口金属舱。”
“我记得合作项目中没提到这个,你只要求我帮忙搭救那个医生的性命!”
“一回事。那个研究成果是医生的毕生心血,失去它他会去跳楼,这跟没救他有什么区别?所以交易还没完成。”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卡维尔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最后把脸埋在掌心里愤怒地哀叹,“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一步一步被你逼上贼船……”
“你已经上来了,除了跟我同舟共济,别无他法。”我朝他伸手,露出一点儿笑意:“握个手?”
他一把打掉我的手背,冷冷道:“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做成标本插在总部的隔离区里!”
“如果你有这个本事的话。”我轻笑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金属盒子,打开递到他面前,“告诉我这是什么?”
卡维尔的目光立刻被金属盒中鸽蛋大小的物体吸引了,他仔细端详了片刻,喃喃道:“这是什么,我从没见过……但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地球上的物质……像是某种晶体和矿物的混合体?散发彩色微光的不规则多面体……是我眼花了吗,它在慢慢改变形状!这玩意儿是生物体吗?”
“不,它没有生命,至少以你们对生命的定义来说。”我扣上盒盖,“只是蕴含的能量太过强大,造成自身结构的不稳定,因而时常会微妙地改变形态。”
“你在哪儿找到它的,那个外勤基地?”
我点了点头,没有详细告诉他,它作为动力能源被装置在机甲飞行器的内核中。“我以为你会知道点什么。你携带的那支激光笔,就是用它来为高功率密度激光提供能源的,虽然只有米粒大小——你应该也见识过了,那支笔的威力。”
“我不知道……那支笔是上头发给delete小组的专用配备,他们说这是目前为止效能最高的科技产品,让我们谨慎使用……我不想把它弄坏,所以从没拆开看过。”卡维尔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军方正在使用能量极为强大且不稳定的外星物质作为能源?这怎么可能,政府方面从未透露过半点风声,连机密档案里也没有相关记录!”
我对他立刻抓住事物本质的能力表示赞赏,决定把他往真相的道路上再推一把,“事实摆在眼前,除了部分高层人物,所有人类包括你们这些特工都被蒙在鼓里。想想吧,政府疯狂捕捉外星寄生体,难道仅仅为了驱逐异类,维持地球和平?”
“我们的确获得了一些外星科技产品并进行研究,但那又怎样?”职业自豪感受伤的金发特工恼羞成怒地回击,“一个文明总是在融合了其他文明之后才能迅速进步的!”
“但代价必须在你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否则后果你很清楚——毁灭,或被吞噬。”
“危言耸听!”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由一个外星生物来告诉我们,因为人类企图染指外星文明而导致地球毁灭吗?”
“我无法作此断定。但你不能否认,把原子弹交到三岁孩子手上,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他嘿然不语。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最后添了一把柴火:“难道你就不好奇,在51区总部的最深处,究竟在发生些什么?”
卡维尔犹豫不决地望着那个装载人类未来文明发展或毁灭进程的金属盒子,盒面反射出的银光在他眼底闪动。
我知道他最后会同意参与我的新计划。
好奇害死猫。
同调
军绿色的路虎卫士越野车以270公里的最高时速飚驰在黑夜的洲际公路。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追在后面的车辆足可以排成战斗梯队。离我最近的是三辆特殊牌照的黑色suv,之后则轰轰烈烈地跟着一整串警笛呼啸的交通警车——这部分的数量在我持续超速、闯关、撞飞拦路警车后呈现不断增加的趋势。
我并不担心他们跟我比车技,这辆越野车是我亲手改装,而夜路于我而言更是像白昼一样纤毫毕现。我关闭了所有照明设备,再过两三个岔道口就能把他们全部甩掉。
麻烦的是,夜空中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
我把头探出车窗,看见两架ah…1bsp;连海军陆战队的武装直升机都不惜血本地调用,“delete”小组还真给我面子。
不能再走高速路了,在直升机探照灯下我的车就像个闪闪发光的移动靶。我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冲下路基,在矮坡上空划过一道弧线后安全着陆。
荒野上的沟壑和碎石根本无法阻挡路虎的脚步,荆棘密布的草丛和水塘坑洼也不是四轮驱动的对手。只有那三辆黑色suv跟着我冲了下来,其余的交警车只能挤在路边扯着嗓子干嚎。
前方是片密林,路虎咆哮着一头扎了进去。
我一边目测着树干之间的距离,一边指挥越野车左突右窜,试图利用天然遮蔽物扰乱直升机驾驶员的视线,甩掉两道如影随行的探照灯。
两个小时后我钻出林子,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路虎在没有丝毫光源的路面飞驰,身后的suv和直升机不见踪影,世界从此清净了。
前方出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倒塌桥梁,河水静谧地从残破的桥墩下淌过。
这是一条断头路,我想我可能是走岔道了。
油表快要见底,我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后厢去取备用汽油。
“——别动!”一片漆黑中突然有人喝道,听声音离我约有百米距离,“要是子弹打中你手中的汽油桶,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更多轻微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被黑暗中的潜伏者包围了。
这些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的“delete”特工!
仿佛午夜里乍然爆发的一团耀眼星云,磁暴电圈从天而降,一圈圈蓝紫色的环状电光将我连同越野车一起套住,无数细小明亮的闪电枝杈兹兹作响地垂生到地面,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弧光瀑布,绚丽得令人惊艳。
惊艳的同时,也是致命的危险。
“抓住它了!”一个特工难掩兴奋地叫道,“这家伙真他妈的棘手,差一点就让它跑了!”
从他们对磁暴电圈的信任程度看,我估计有相当大一部分寄生体毁在这玩意儿上。
某种意义上说,这可以算是一种人工闪电,但远远没有达到天然雷电那样一亿到十亿伏特的超高电压——后者对我而言是一击毙命的杀器,而这种磁暴电圈,不过是个稍微高级点的漂亮玩具。
我朝笼牢内壁伸出一只手,银紫色的弧光被生物磁场吸引,丝丝缕缕地流向我,如同无数纤长的游蛇在我的掌心亲昵地攒动,迅速凝结成一个令人类双目无法直视的电浆球。
强烈的光线照亮黑夜,电浆球冲天而起,精确地击中了半空中那个飞碟般不断旋转的放电终端,在碎片四射的爆炸中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磁暴电圈被它自己产生的能量破除了,而我,不过起了点导流和转嫁的作用。
“再见,黑衣人先生们。”我对捂着夜视眼镜泪流不止的delete小组说,转身走向桥头。只要跳下河,顺着水流趁夜漂游,到明天天亮时,没有人知道我会在哪里上岸。
背后一声极细微的动静,类似塑料飞镖划破空气的轻响。
我的脚步陡然顿住,缓缓转头,看见肩膀上插着一支麻醉枪弹的针头,尾羽在夜风中微颤。
一股糟糕透顶的酥软与飘飘然从神经末梢席卷而来。我的思维开始涣散,感知觉错乱,周围的一切隔着水雾般模糊不清,如同坠入光怪陆离的幻境。
手指在虚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我似乎碰到了越野车的引擎盖,金属的冰凉温度很舒服,在皮肤上造成微微刺痛的、战栗般的快感……但还远远不够,我渴望投身绝对零度的黑暗深渊,如果它能熄灭这股浑身涌动的、该死的燥热……
理智极力想要清醒,身体却沉沦感官刺激无法自拔,这种类似人类嗑了迷幻药一样的感觉,无论多少次都不可能适应……我对即将到来的意识失控深恶痛绝。
诅咒这个酒精量产的星球!
“你用的是什么,麻醉剂?这么简单就放倒了?”
“不,是乙醇,这是他唯一的弱点——不然你以为我这两周都在忙活什么?这家伙是我见过的寄生体中能力最强的一个,为了打探情报我可是煞费苦心,甚至当过他的俘虏。”
“我就说你这阵子有些反常,除了偶尔出出任务人都不知道跑哪去,组长还怀疑你有什么不良动向呢……这下放心了吧,头儿?”
“闭嘴,昆西。还有……干得好,卡维尔。”
在神智彻底丧失前,我听到了一段声音失真、语调扭曲的对话,像来自一台调不准频道的老旧收音机。
刺眼的白光在我头顶不停晃动,我下意识地想伸手遮挡住眼睛,手臂上的肌肉却对执行大脑指令力不从心。
我眯着眼,努力从混沌中找回知觉和意识,发现四肢被合金锁牢牢扣在一块金属台面上,头顶是一盏医院手术台上用的无影灯。
“开始剥离寄生体。”一个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声音说。
几双隐蔽在白帽和口罩之间的眼睛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朝我俯视下来。
四个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生物系优等生看着自己实验台上正待解剖的青蛙。
“从哪儿开始,博士?”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语带恭敬地问道,“探测仪显示的生物电放射和热量分布都很匀称,无法判断寄生在哪个部位。”
“的确非常罕见,之前我们见过的寄生体与宿主的融合度最高不超过80%,而眼前的这个,却达到了惊人的93%,也许还只是发展中数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能更完美地使用人类身体的潜在能力?”
“以及,它找到了最合适的宿主。出于物种延续的本能,它会不断繁殖后代,以最快的速度占据寄生优势,最后披着另一个种族的外壳崛起——很不幸,那个种族正是我们,人类。”
……胡说八道!
这些所谓“专家”的白痴程度真是无药可救。
且不论我们这一族群的繁殖方式是单一性、非增长性的,由个体中分裂出“新我”来取代“旧我”,所以人类完全不必担心他们庞大的生育军团会被我们占去多大便宜。
更重要的是,我从不认为像人类这样软弱无知、贪婪自私、情绪多变、感性泛滥、又偏执又狡猾又欲求不满又死缠烂打的种族会是什么“最合适的宿主”!
半点也不!
——好吧,我承认,描述最后几个形容词时我想到了何远飞。
想起他曾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亲爱的,你完全可以更像人类一点儿,其实这并不是件坏事,真的。”
当时我只是不屑反驳地白了他一眼走掉。
因为我知道,他始终无法理解,正如我始终无法理解他对“爱情”的执着——
何远飞,对于我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比乙醇中毒还要糟糕,那一定是……变得更像一个人类。
“先从腹腔、胸腔和头颅开始,这三个部位是寄生重点区。”那个自以为是的博士吩咐道。
我对这场“解剖外星人”的闹剧已经忍无可忍。
锐利刀锋即将触碰到宿主赤/裸的皮肤时,我冷然开口:“打扰一下,先生们,请问这里是51区的小绿屋吗?”
握着钛合金手术刀的手指僵住了。我估计这几个专家从来没有跟活生生的、意识清醒的寄生体面对面聊天的经验。
“——见鬼,它醒了!不是说麻醉时间至少24小时吗?!”其中一个失声叫道。
“按紧急按钮!快!它的危险等级评定是s级!”
他们连滚带爬到墙边去按警铃,之间的几秒钟足够我做许多事,譬如说,在这个看上去令人很不爽的实验室里搞点小破坏——
炸裂灯管、烧毁仪器电路板、让轻量物体产生高频震颤像拍恐怖片一样自行移动……当发现稍微动一下胳膊在黑暗中都会爆出强烈的静电火花,噼啪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燃起来,这些专家尖叫得就像受惊吓的小女孩。
当“防暴部队”冲进来时,我的心情已经好转不少,并不在乎他们把绑着我的金属台面整个翻转过来,严严实实地将我锁进合金箱子里。
“抱歉,博士,看样子我们得先把他弄到隔离区去。”我听见金发特工熟悉的声音,“在我们找到更好的控制方法之前,这家伙还是待在标本舱里比较合适。”
黑暗、潮湿、寒冷……静静漂浮在封闭空间,有一种回到千万光年之外的母星的错觉。但我清楚其中本质的区别——自由。这正是我无法容忍任何有形无形的束缚的根源所在。
这里虽然黑暗却不安静,我的耳中依稀听见无数细微的声音——这么说大概有点人类化,实际上是,我的神经末梢接收到空气中各式各样的神经脉冲,这些信号唧唧私语似的重叠在一起,很难分辨它们的具体来源和含义。
隔着合金壁,我知道在外面漆黑广袤的空间里,还有数以百计的这样的标本舱,每一口标本舱里,都囚禁着某个来自地球以外的生命体。
渐渐地,我可以分离和辨析出那些神经脉冲的种类和强弱,以及它们所包含的信息与情绪。当愤怒、狂暴、仇恨、哀怜、痛苦、绝望、麻木……不可计数的情绪信息像垃圾山一样混合堆杂在一起,只会令人觉得反胃。
「……他们很吵,是吧?在这里就跟身处人群没什么区别。」一股神经脉冲清晰地接入了我的大脑。冷静、自制、强大、目的明确而毫不迷惑,那种异常熟稔的感觉……就像我的同类!
感应到我的本体蓬出一簇惊讶的神经火花,他停顿了一下:「是的,我想我们可能是同类……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同种族的寄生者了。」他的语调中似乎掠过一丝伤感,但这道微小的罅隙很快就被填平了,他的神经堡垒依然冷静而坚固。
我不想告诉他我前几年刚碰上一个,可惜是个有妄想症的狂躁型精神病患者,这会破坏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和谐气氛。
「我辗转了许多星球,始终没有遇到一个同类,甚至开始怀疑我们这个种族是否已经灭绝,直到我来到这个星球。也许是地球的统治生物特别粗枝大叶的缘故,这里隐匿着种类繁多的寄生者,我想如果我一直在这里等待,遇到同类的概率要比漫无目的地在宇宙漂泊大一些——很高兴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为什么不出去?你知道这地方不可能关得住我们。」我问。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对于一个孤身的流浪者而言,这里和外面有区别吗?而且,前不久我得到了一个预兆,所以就毫不反抗地让人类抓进来了。」
「什么预兆?」我明明知道这个答案,却不知为何充满异样的期待,希望他亲口告诉我。
「你。」他温和地说,「我会遇上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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