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她轻轻地品尝一片苹果,支颐微笑着问我。
“还行。”我吞下一颗大枣,“只是有点贵。”
“贵?这还贵?”她颇为惊奇。
我点点头。
“同志,这叫上海!上海的消费你应该知道!别把你们四川那一套拿到上海来!”她掷地有声,教训我。
“四川怎么啦?”我心中很不高兴,怒火从心中燃起,“你不一样从广西来?广西不比四川富!”
“可我已经适应了上海!一个人不适应新的环境,最终只会被环境淘汰!”她把叉子一放,嘟着嘴,眉毛一扬。
“吃几盘普通的水果片花80元,这也叫适应?这叫浪费、奢侈!”
“又没叫你掏钱!我浪费的是我自己的!”她扬手叫服务员,“买单!”
“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只是讨论问题而已,吃完再走,单我买。”我软了下来。
她理也不理我,掏出钱包,准备付钱。我伸手去拦,她打开我手。她给了服务员一张百元大钞,说:“不用找了。”旋即起身,向店外走去。我马上起身,追了出去。
“宝贝,不要这样。”我追上她,拉住她的手。她重重地甩开我。
“不要叫我名字!”
“我们两个要真好的话,可得节约着点,为了今后,为了将来!”我真诚地说。
“谁说我要与你好?笑话。”她冷笑一声。
她招手要了的士,弯腰进去,砰的关上门,把我挡在门外。车要开动时,她将头探出来,冷冷地说:“我们交往这么久,你从未花一分钱!记住,小气是成不了大事的!”
我气得咬牙,还未反驳,车已扬长而去。我猛地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子扔在地上。
一个警察走了过来,威严地向我行了个礼。
“同志,请交20元罚款。”
“去你妈的!”我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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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考什么别考研(34)
十三
十一月中下旬,上海的天气可谓怪之又怪。忽而热得要命,俨然盛夏;忽而冷可彻骨,仿佛严冬。上午还热得很,下午台风一来,雨一下,人们就要马上穿上厚实的毛衣。我对这种变化无常的天气颇为反感。
学校最近也怪事连连。首先是浴室取消了以前三元一洗的制度,变成时间制,每分钟一毛五。学生怨声载道,学校领导充耳不闻。他们还振振有辞:“这是个竞争的社会,时间就是金钱,学校要在洗澡方面培养学生的时间意识。”以前每个宿舍楼前都有晾衣架,天晴时每天衣服飘飘,蔚为壮观。而现在都被取消了,因为学校为了迎接上级领导检查,说晾衣架影响美观。结果学生的衣服只能晾在寝室里。
一些教授的言行也让我们大开眼界。为了一本合著书的署名先后,两个知名教授在办公室大骂起来,互相指责对方是“学术流氓”!这个名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个教授上课之前,把他出版的一本小书拿出来,再拿出别人对该书评价的打印稿,发给我们,叫我们大声朗读一遍。很明显有些是出于应付的恭维之词,但他却沾沾自喜,我们感到很肉麻。还有个北京某大学来了个副教授,一年内,我们学校给他出版了三本专著,评上了正教授,结果合同还有三年,他便携了书、名誉、职称而去。原因是我们这里好评职称。
十一月七日下午,学校召开庆功大会,庆祝另一所专科学校被我校成功合并。主席台上,一个正校长,八个副校长,而德高望重的知名教授一个都没坐在上面。有一个北京的院士正好来上海办事,被邀为嘉宾。校长给同学们介绍时说:“这位院士相当于副省级……”台下哗然。结果他们每人谈了无数个大点,每个大点下又有若干个小点。旁边的一些副校长都忍不住打哈欠,揉太阳穴。最后一个学生代表发言,开头一句是:“秋高气爽,光阴荏苒……”全场都笑了,因为那天冷得要命,根本就没有太阳。
对这些滑稽事情,我打心底瞧不起。但它们每天层出不穷,看似严肃,其实无聊透顶。我越来越感到失望。最近身体老是发软,容易疲劳,走一会儿路便气喘吁吁,胸也闷。我预感将大病一场。
有天晚上,曹真对《政治》书上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他邀请我到学校后面的“灵山”草坪去坐会。“灵山”草坪是学校一个著名的情人区,那里光线暗淡,行人稀少。曹真虽然没有女朋友,但却很喜欢去,他说这个草坪是他的灵感之地,每次看到对对情侣拥抱在夜色之中,他就灵光闪现,所有难以解开的疑问都会迎刃而解。但这天晚上有点小雨,细如猫毛,情侣们都逃到遮风挡雨的地方去了,而留下的也撑着伞,只露出朦胧的背影。困惑他的政治问题是“地租问题”。我们探讨了会儿,他还是感到有点模糊。我给他举了个男女例子来证明,我随手指着不远处一对正在亲吻的男女说:“男多女少,丑女也成了宝贝;女多男少,丑男也有了身价。地租的高与低与供求关系有关……”正说话间我忽然发现那对男女的背影有些熟悉,我叫曹真看,他看了一会,说:“男的有点像侯师兄。”我们立即起身,绕了个大圈子,然后前后左右观察了会,又仔细辨听了他们隐约传来的喁喁私欲,后终于确定:他们正是我的侯师兄和丁师姐。我心突突地跳起来,顿时以前所有关于他们的传闻和谣言都变得清晰起来。
曹真问我有什么感受,我说有点难受。他说:“大家都在背叛,也就没有什么了。”
上次和方宝贝为水果拼盘闹翻,她骂我小气,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但我还是去找了她一次,想解释解释,冰释前嫌。
“你不用解释啦,我不会那么小气的。”她莞尔一笑,仿佛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那就好。其实……”
“其实呢,你们研究生,”她打断我,语气就像老师对学生、上级对下级一样,“除了文化比我们强点,其他我看还差得远呢。”
我心中颇为不悦。
“今晚可有空?”她忽然问道。
“有空。我随时都有空,除了考试。”
“那今晚能否陪我参加一个舞会?”她满脸期待。
“当然能,可我不会跳。”我老实回答。
“老土!”她笑了。
那个舞会是她们中学党支部为慰劳全校党员而举行的,地点在卢湾区曼哈顿舞厅。全校二十多个党员,再加上一些党员家属、朋友,共三十来人。大家陆续来到舞厅门口,有些面孔我不熟悉。干老师今天西装革履,打着红色的领带,看上去年轻多了,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身边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身穿一件洁白的绒线上衣,身材高挑,头发轻柔地披在肩上。她礼貌得体地向周围一些老师微笑致意。举止端庄,有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我正怀疑她就是苏韵秋,这时她看见了宝贝,忙向我们这边挥手。宝贝也看见她了,忙迎上去。
“苏姐,你怎么也来了?复习忙吗?快一个月不见了。”宝贝亲热地抱住她,问长问短。她也抱住宝贝,摸着她的头发,不胜怜爱。二人久别重逢一般,嘘寒问暖,感叹唏嘘。
诚如宝贝所言,苏韵秋的确漂亮。她身材修长,不用过多的装饰便气质非凡。她是真正的“天生丽姿难自弃”的那种类型。她向人打招呼的手势,表情,看似自然平常,但无不透露出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和神韵。我想,这应该是良好的家庭氛围和诗意的学校文化熏陶出来的,浸润在骨髓里的一种气质。宝贝说她三十多岁了,但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最多也就刚毕业的样子,清纯中多了份成熟,美艳中多了份忧伤。
“我还没有给你介绍呢!来,何寂,”宝贝招手叫我,我忙走上前去。宝贝说:“这是苏姐,我常常给你说起的那位苏姐姐。”
我慌忙点头致意,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去。我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感觉有些冰凉。
“他就是上次电话中你说的那位?”苏姐问。
“嗯。”宝贝不好意思地一眨眼,“他比较傻……”
“哪里!志诚人好。”苏姐笑呵呵地说,“何寂,宝贝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你可得好好对她哦。”
我和宝贝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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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考什么别考研(35)
宝贝问她在哪里租的房子,条件如何,冷不冷。她说在复旦附近,还行,并详细给我们描述了房子的地理位置,叫我们有时间一定过去玩。
“何寂,我比你们都大,叫我苏姐好了,宝贝一直这样叫我的哦。有时间你一定带着宝贝来玩。唉,以前的上海朋友、同学都不知哪里去了,一个都找不到,有时很想找个朋友聊聊天什么的。”
干老师站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定会来看你。”苏姐淡淡一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情。宝贝一直很讨厌他,把他推开,叫他一边玩去。干老师不好意思地退到旁边,摸出一根烟点上。苏姐掏出手机,记下我宿舍的电话,说以后有可能麻烦我,咨询一些考研方面的事情。我说不用客气,既然是宝贝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定当效力。她很感谢,也把自己的号码给了我们,叫我们有事无事都别忘了联系。不一会儿,工会主席和支部书记都来了,他们都已进入不惑之年,但今晚都打扮一新,尤其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很年轻,很精神。见时间差不多,大家便鱼贯入场。
我原以为参加舞会的人不多,就只中学的老师,进去一看,结果发现人头攒动。舞池里霓虹闪烁,灯光灰暗,人影憧憧。舞池中央用铁栏围着的圆形舞台上一个头发披肩长的男子正声嘶力竭地歌唱,追光灯照在他的脸上,闪出幽暗的光芒。他唱道:
“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性生活,没有性生活,你叫我怎么活!”
舞池里发出尖叫的声音,对对舞影随着他歌声的节奏摇晃不定。显然,人们进入了一个亢奋的状态。云凌中学的党员老师们慢慢滑入舞池,随着朦胧的灯光,伴着动感的音乐,渐渐进入角色。宝贝拉着我的手,叫我也跳,可我全无兴致。她便和另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下去跳了。我坐在一张桌子边,边喝饮料边漫看池中之物。扭动的身体,飘扬的头发,张开的手臂,还有那一张张晃动不定的脸,交织成一副激动昂扬而又模糊不清的图画,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宝贝舞姿奇特,轻柔的身体犹如一条没有骨头的鱼,在珊瑚丛中游弋不定。那位男老师灵活的尾随其后,摇来晃去。有几位老教师开始很拘谨,只在池边活动肢体,但随着舞曲越来越亢奋,渐渐春心萌动,也混入舞池中。有一位甚至还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面对面地扭动,那本已机械的身体焕发出青春的活力。苏姐和干老师在一个角落里跳。苏姐站在那里,双手举起,然后慢慢像波浪一样展开。干老师接住她的手,轻轻地放下。一位穿着极其暴露的服务小姐过来娇声地问:“先生,需要服务吗?”我说什么也不要,只坐坐。她便不屑一顾地扭身而走。圆形台上的歌手又唱道:
“摇摇你的头,摇摇你的背,摇摇你的老婆跟我睡!……”
舞池里的人更加疯狂的摇头扭背,动作整齐划一。他们谙熟此舞,跳得非常尽兴。在这人心亢奋、激情迸发的时候,忽然,霓虹灯慢慢暗淡,最后熄灭。整个舞池一片黑暗,犹如跨进地狱之门。在强烈的音乐背景之下,歌手仍然声嘶力竭地唱着,大大的身影如同黑夜之中的蝙蝠,只听见其声,而不见其形。我伸开手指,茫茫黑夜之中,近在咫尺的五指却遥如天涯视而不见。我不禁感慨系之。忽然我面前的椅子似乎被人碰倒了,发出了声响,好像有人回到桌边在寻找座位。五分钟左右,灯光又慢慢亮起,若隐若现,如同黎明经历黑夜,婴儿睁开双眼。舞池之中的人又恢复了舞姿,只是不如刚才那么激烈。我发现坐在我面前的竟是苏姐,她正伏在桌子上,似在哭泣,刚才整齐的柔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苏姐,怎么了?”我吃惊地问。
她猛地抬起头,侧脸看了我一下,赶快用手擦拭眼睛。我发现她眼中有泪水。我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她“谢谢”一声。
“不好意思……”她低声说。
“不舒服?”
“没事……我有点事得先走,今后多联系。”她站起来,推开椅子,往外走。
走到门口,干老师追了上去,拦住她,要对她说什么。她一甩袖子,愤然而去。干老师怔怔地站在那里。我长叹一声。
一曲终了,云凌中学的老师退了回来,坐在我坐的桌边。服务小姐过来,他们几乎都要了咖啡。宝贝气喘吁吁地用手往衣领里扇风,要了杯冰镇饮料,一饮而尽。
有位女老师问我为什么不跳,我说跳不来。
“他只会读书。”宝贝讽刺道。众人笑了。
我压住内心的愤气,低头不语。
“那你会什么啊?”一个老师问,“你们研究生都研究些啥?”
“考古啊,与古人打交道。”宝贝抢着回答,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更加不高兴了,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在此简直是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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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考什么别考研(36)
“嗳,何寂,你们究竟研究什么呢,说实在的。”刚才那个老师又问。
“推油、打飞机、手淫,外加泡洋妞。”我脱口而出。
众人惊愕,宝贝推了我一下。
“推什么推?”我吼道。
“粗俗!”宝贝说。
“这叫粗俗?哈,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可没解释呀。你们怎么知道的?哈哈!”我冷笑。
众人默不作声了,低头啜饮咖啡。宝贝气得一言不发,冷冷地站在我旁边。
我看形势不对,起身告辞,众人也不挽留,宝贝也没追出来,在那一时刻,我感到绝望。走过门口,干老师蹲在那里,使劲地抽着烟。
走出曼哈顿,我抬头望着那座气势辉煌的歌舞娱乐城,顿感自身很卑微。除了灵魂,除了自然的本性,我还有什么?除了一点也不实用的文化知识,我一无所有。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即使考上博士,恐怕还是会被嘲笑的。我安身立命的本领究竟是什么?我的尊严如何得到保护?想到这里,我胸口一闷,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我使劲地咳,却没有咳出一点东西。我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纷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再也不会和宝贝交往了。
时间就像长了脚一样,离考研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曹真的复习状态却越来越差,复习方法也越来越古怪。
他开始对每一门课程都过敏,只要一拿起书本,便产生厌恶感。他又买了“鹊巢”咖啡,每次两包一起冲,喝了精神也未见亢奋。他神色颓废,眼睛无神。专业课他已经不去上了,成天呆在寝室里睡觉。我一回寝室,他便邀我下棋,我本来就是个棋迷,于是大战起来。每次下棋都要花很多时间,我怕耽搁他。他却说不用怕,反正学也学不进去。他的棋艺我是很迷糊的,有时他可以在十几步内把我杀死,有时又会犯很低级的错误。大赌伤神,小赌怡情,我们总是赌棋,比如赌一次午餐,或者赌几斤苹果。不知怎的,我逢赌必败。他赢了时,脸上会泛出青春的光泽,眼睛也很有神,和他看,一个名叫“爱你没商量”的网友告诉他说听力可以在二十天内练起来,只要天天跟老外对话。他蓦地来了兴趣,叫我陪他去外语系找老外。他说他早已注意到外语系有个年轻美丽的英国老外,如果能请她做家教,一则可以提高自己的听力,二则说不定还可以泡上她。
“泡她?搞错没有?老大,这都啥时候了?”我惊愕地问,因为离考研只有一个月了。
“没事。如果泡上她,说不定她可以介绍我出国,到时还有机会去剑桥留学。”
“你不是爱周女士吗?”
“当然。不过,我希望今后英国有我的情人,美国有我的情人,俄罗斯有我的情人,澳大利亚有我的情人……我要从人种角度去汉化他们,把他们的头发变黑,皮肤变黄,眼睛变黑。”他滔滔不绝地说,眼中射出自信、坚毅的光芒。
我哑然失笑,他随时不忘汉化全世界。
“你不信?唉,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谁人识得他的志向?今天我曹某人,曹操的后代,有当民族英雄的愿望,又有几人知晓?只要我泡了她们,我就是民族英雄!”他越发不可一世了,头向上昂起,壮怀激烈。
我再次笑起来,拍拍他的肩,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希望你成功。但我不会陪你去找她的,要找你自个去。”
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那个老外的名字、电话。给她打电话,曹真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说希望能有幸请她做自己的家庭老师,并说自己也可以教她汉语,互惠互利。当对方得知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便一口回绝。于是他又找其他的老外,成功率也比较小。有个五十多岁的美国佬说可以考虑,但要价颇高,每小时三百元人民币。曹真一听,马上挂上电话。
“三百元,还不如到外面打几泡呢!”他气愤地说。
几次努力都没成功,他忽然又想到一个主意,说可以打114查询本市的外企,外企一定有老外,与他们电话聊天,岂不美哉!
“何必呢?你真想学听力,完全可以去上听力课嘛!”我劝道。每周有四节听力课,他也可以去上的。
“这……那么多人在一起上,我不适应。”他低声说。
得得,听力课不上,要去电话聊天学英语,居然有这样的事。
夜深了,恐怕整幢楼里只有我们寝室还亮着灯。我躺在床上,慢无目的翻着王国维的《宋元戏曲考》。张老师曾对我说,要研究戏曲,最好先由此书入手,蔡师姐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看着看着就发现了很多问题,发现此书并不是戏曲的入门之书。所以,每次看此书时,我的头脑都处于一片空白状态。曹真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持笔,拨打114查号台。他问了几次,对方都说没有外企注册114台,因此无法提供号码。他又往北京打,查寻北京的114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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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考什么别考研(37)
“北京外企肯定多,肯定能成功。”他转头对我说。我懒得理他。
北京114台告诉他,也没有外企注册电话,但出于热情告诉了他一家外国大使馆的电话。曹真激动不已,马上打过去,可发现是空号。他骂了声娘,愤然挂上电话。
“你说,上海、北京都没有外企注册114,那中国还有哪个城市可以查询?”他皱着眉头问我,仿佛对外企很不满。
我翻一下身,继续看我的书,没理他。我觉得他很无聊,简直是白白浪费电话费。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往海南打。这次终于有了结果。海口市114台告诉了他一家外企号码。他一打,通了,果然是家外企。那是一家大酒店,名叫“皇子大酒店”,美国人投资的。但酒店大厅接电话的话务员是中国人。
“您能给我介绍您们酒店老外的电话吗?”曹真礼貌地请求。
“您想干什么,先生?”对方是个小姐,甜甜地问。我们寝室这个电话音质特别好,他们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的:我是上海一名考生,今年要参加全国研究生入学考试,其他功课都行,就是英语不行,英语又差在听力上,所以我想与一个外国朋友电话聊天,以提高我的听力水平。”曹真详细地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啊。sir, to our hotel before?2你能听得懂我的话么?”对方冷不丁的说了一大串英文。
“……”曹真支吾起来,“您说什么呀?我什么也听不懂。”
对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又说了两句,曹真旋即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
“你的英语水平不错嘛!那我能向您学习吗?您愿意的话,可以不用帮我找老外了。”曹真说。
对方说没问题,曹真忙道谢,并问了对方姓名、上班时间。对方一一作答:叫苏珊,星期一、三、五晚上12点到凌晨4点值班;星期二、四、六是另外一个姑娘,叫苏苏,也可以教。曹真连声致谢,对她感激涕零。
“您的付出我一定会报答的,等几天我给你们寄点上海的特产来,每人一份!”曹真许诺。
当晚,曹真与苏珊小姐聊了近两个小时,半用英语,半用汉语,半在等待,半在通话,因为对方是话务员,有时要接好几部电话。其间,曹真只好在线等待,所以近两个小时真正通话恐怕不到一小时。
快三点的时候,他终于结束了“学习”。我已经困得不行。和别人合住一个房间,我有个习惯,对方不睡,我难以入睡。
“爽!外企就是不错,连大厅话务员都精通外语!”挂上电话后,他沉浸在亢奋中。
我不以为然,他们的通话我听了不少,对方所说的英语其实是最简单的问候语而已。
随后的几天,他改变了作息习惯,白天猛睡,夜里就打电话“学习”。但我发现,他的“学习”多半无聊。通话中他学英语越来越少,而对对方的赞美之辞越来越多。有些话说得真肉麻。我劝他别这样。他诡秘地告诉我,苏珊才20岁,是独生女,家里相当富有,估计有上千万的资产,如果追上了,今后留学剑桥的费用就不愁了。我哑然失笑,如果有千万资产,她还来酒店打工?!
对方偶尔也问他的情况,他便滔滔不绝兜售他的“汉化全世界”的思想,说自己的才华是“千里挑三、可排老二”,“谈吐惊人”、“学识不凡”,再过几年就是“剑桥大学的博士,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并说自己的长相是“千里挑五、可排老三”、长得像“谭嗣同”。对方叫他寄一张相片过去,第二天他果真寄了一张,并附带寄了许多上海土特产。
“你说的这些话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我说。
“曹操的后代,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他狂得可以。
他的政治复习彻底停了下来,我提醒他要抓紧,他愤怒地说,政治书上全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不读头脑还清醒,读了反而糊涂。
“比如说吧,”他说,“‘唯物主义’,为什么要用‘唯’字?用了‘唯’字,就不是辩证法了!如此荒谬、自相矛盾的学说,叫我如何学!”
我劝他不要这样学,为了考上,还是相信书上的观点,至少暂时相信。他连连摇头,说,中国的教育只会害人。
大约过了一周,曹真与“皇子”的通话渐渐少了下来。
“不学了?”我笑问。
“他妈的,我寄的相片她居然说不满意!这分明是在戏弄我嘛!”他愤愤地说。
“不满意你也可以继续学呀!”
“不满意,她就不可能嫁给我,不嫁我,我还花那么多时间干嘛?”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我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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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考什么别考研(38)
十四
由于胸闷得厉害,我经常逃课,尤其是英语,云凌中学我也请了两周假,当然,更多的原因是不想见到宝贝。自从上次“曼哈顿”舞会风波后,苏姐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她的美丽自不言说,她的哭泣和中途退场也使我疑惑不解,她背后一定有许多故事。其间,我给她打过三次手机,全是关机。我也不愿意问宝贝,更不想问干老师。离考研的日子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不知不觉中也多了份淡淡的关注。
星期五下午,柔和的太阳斜挂天空,温暖的阳光洒满上海。我坐在窗户边,任由丝丝光絮缠绵地照在我身上,感到相当惬意舒服。曹真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又在想什么。
电话铃响了,是苏姐打来的。
“为什么不去中学上班啊?”她劈头就问。
“你怎么知道的?校长叫你调查?”虽然很高兴她打电话来,但却不想她问这件事情。
“哪里!关心一下不行吗?看开点,何寂。”她语重心长,然后说了一大堆男子汉要如何如何的话。看来她已知道我和方宝贝的事。
我有个习惯,从不爱向别人讲起自己不愉快的事情,也不喜欢别人来探求,哪怕对方怀着多么善意的心。也许是性格使然,我爱将它们放在心底慢慢消化,慢慢回味。虽然这样使我感到郁闷,但我很认同这种方式,因为人永远都是孤独无助的,任何人也不可能给你真正有效的心灵之助。那些咨询心理专家以求解决心理疾病的行为,我始终怀疑它们的有效性。要说有效,只不过病人找了个人倾诉了一番,稍稍感到好受了一点而已。
“你怎么关机了?打了几次都打不通。”我打断她。
“生病了,重感冒,不想开机。”她声音有些纤细。
“好了吗?”我关心地问。
“差不多。今天又是周末了,心里闷得慌。有事吗,过来玩吧。”
“怎么宝贝没来看你?”
“她请假回广西了。”
“度蜜月?”我讽刺道。
“哪里的话。”
她似乎也不想多谈中学的人和事,我也就此打住不再问。
后来她告诉了她的详细地址,我铭记在心。我叫上曹真,一同去。其实她租房子的地方并不远,我们坐了几站路就到了。她在一个超市门口等我们。一下车,她便大声叫我名字。她穿了件短大衣,双手插在兜里,我一眼便认出了她。走过去,发现她脸色苍白,眼神忧郁。见了我们,她很高兴。我把曹真介绍给她认识。她说曹真像“五四青年”。的确,他穿着已经过时的中山装,头发向上梳起,还真像。她带着我们,有说有笑,经过一个大农贸市场,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来到一幢陈旧的住宅楼前。她说就在这里。上了二楼,她打开其中的一扇门,我们进去一看,条件还真不错,一室一厅,电视、厨具什么都有。我和曹真啧啧称赞,说在上海能有如此享受,实在是有产阶级。她笑呵呵地说,这也是运气好,整整找了一周,房东是附近一所职校的退休老师,他儿子在印度尼西亚,接他去玩,半年后才回来。房东不图价钱,只希望能找素质比较高的人照看一下。
“租给你确实可以放心了。我觉得,他应该每月再给你付点钱。”我笑着说。
“为什么?”她疑惑地问。
“因为你不但照看了他的房子,还带来了浓厚的文化气息。”
她扑哧一笑,拿出一次性杯子,给我们倒了开水,叫我们随便坐。我环顾屋里,看见她的桌子上摆满了考研书籍,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她说自己要考复旦的新闻专业,感到时间有点紧,问我们如何复习才比较好。说实话,考研我还真有点经验,正要讲自己的看法时,她手机响了。她说声sorry,拿起手机到厨房去接去了。房间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她的话我们能听见,就连对方的声音我们也能够模糊听见。她说的全是广东话,我们几乎听不懂。开始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比较平和,后来便大了起来。对方是个男子,语速也很快。不久,她几乎吼了起来。吼了一阵子,声音又沉下来。最后她哽咽了,连说“求你了,求你了”。听到这里,我和曹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起宝贝曾经讲过她的事,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我握住手中的塑料杯子,把里面的水压上来,又放下去,如此反复,直到索然无味。曹真则傻傻地看着我。
大约通了二十分钟。后来几分钟她几乎没说什么话,只听见她在小声抽泣。通完后,她进洗手间,洗了一下。出来时,虽然她尽力露出笑容,但红红的眼睛却遮不住刚才的悲切。我们显得有点不太自然,和刚才的有说有笑相比,多少有点尴尬。
“对不起,对不起,有点小事,现在好啦。喝开水,喝开水,来——”她振作了一下神情,缓和氛围,给我们重新加上开水。“开水是个好东西哦,多喝点。”
曹真以为开水不烫,大喝了一口,结果“扑”的一口吐出,喷到地上。我们都笑了。他撮起嘴唇,拼命往里呼冷气,边呼边说“烫坏了烫坏了”。我开玩笑说:“坏了割了算了。”苏姐呵呵笑了。见她神情稍稍好了点,我心里也终于舒畅起来。说实在的,我潜意识里觉得她的确不太幸福,难道真应了那句古话,红颜薄命?
“我也有百分之一的匈奴血统啊……”曹真被烫了一下,烫出了灵感和激情,他开始慢慢演说了。我知道他的个性,只要这样的开场白一出现,后面便要高谈阔论了。如果是在食堂或其他公共场所,我汗水也肯定慢慢往外冒了。但现在,苏姐心情不好,听听曹真的怪异思想也未为不可。苏姐好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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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考什么别考研(39)
“咋啦?那百分之九十九呢?”我引诱他说下去。
“我是炎黄子孙、曹操后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我也要讲辩证法,实话说吧,我血液中也有匈奴、突厥血液,但绝对没有满族血液。匈奴、突厥已经从历史上消失了,现在最大的威胁是美利坚和俄罗斯,我一定要去汉化他们!”他慷慨激昂,最后掷地有声,“汉化美利坚,一百年不动摇;汉化全世界,是我曹某人一生的事业!”
他这些言论,在宿舍、食堂我不知听了多少遍,已经不再惊奇了。苏姐听得惊诧不已,一脸茫然。
他继续讲道:“拥有情人是最好的汉化手段,我要留学剑桥,在英国拥有情人,还要在美国、德国、法国、日本、意大利还有那小印度拥有无数情人,使她们怀孕,生下孩子,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我点头称是,表示欣赏。苏姐端着茶杯,边喝边笑。见我们有反应,他更带劲了:
“我还要创立新教,儒道佛三教合一!吸其精华,剔其糟粕,天下大一统,统一大汉族!我要把新教在全世界推广,使它压过基督教、伊斯兰教和所有宗教!争取在一百年完成千秋伟业!”
“不是法轮功吧?”我开玩笑道。以前他也给我谈了他要创立新教的想法,我说不现实,他坚决说非常现实,并且说一百五十年后就可以完成任务,而今天他又提前了五十年。
“法轮功是个什么东西!”他鄙夷地说。
“国家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吧……”苏姐敛住笑容,认真地问,一脸担忧。
“国家是个什么东西!所有国家都要灭亡,民族也是!但我相信,中国肯定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灭亡的国家,而汉族也将是最后一个消亡的民族。泱泱人类,都不可能免于消亡!”他几乎站了起来,声色俱厉。
我了解他,只要有人听他演讲,他便立马来劲;如果有人提问,他便要疯狂。他脑袋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创立的新教,上次让王小军当‘护法长老’,让牛英俊当‘情感疏导组长’,你们的人事安排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想让苏姐忘却不愉快的事情,彻底高兴起来,于是继续引诱他说一些在他看来非常神圣而在旁人看来荒唐可笑的想法。
“哦,这个,呵呵,”他不好意思,缓和了刚才激昂的神情,松弛下来,“我嘛,自然是教主了;王小军是护法长老,牛英俊是情感疏导组长,——你想当什么啊?”他为难地看着我。因为他多次要我当“秘书总长”,说这是最有权利的官了,要让亲信当,但都被我拒绝了。
“我的嘛,今后再说吧。”我笑着说,“你给苏姐封个官职吧,苏姐也不容易的……”
苏姐蓦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喜欢当官。”
“这怎么行!曹大将军的新教只要是地球人都要支持!”我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曹真思考了一下,“我们新教是不准备招女的啊……”
“难道不能破例么!为了伟大的事业,有什么不可以改革的!”我严肃地说。
苏姐呵呵笑了,一脸灿然。
“那……,苏姐,你想当什么啊?”曹真真的有点为难。
“教主!”苏姐哈哈大笑,要求道。
“这个可不行。教是我创立的,头把交椅当然得由我坐。”曹真断然拒绝。略一沉吟,又说:“这样吧,你当‘护法圣母’如何?”
听到“圣母”二字,我和苏姐都笑起来。苏姐笑得非常欢,足足笑了一分钟。
“好吧!我郑重接受教主大人的赏赐。”苏姐打了个响指,愉快地说。
曹真也非常兴奋,将杯中的水一仰而尽。
“教主大人,还有何……秘书总长,你们不能光谈革命事业啊,你们要吃点什么?”苏姐看了看时间,站起来,问我们。
我们都说随便。苏姐思考了一下,问吃烤鸭如何。只有傻瓜才会拒绝,我们欣然同意。于是一同出去。在一个溢满香味的烤鸭店前,她要了两只,我们要付钱,她坚决不同意。让她一个人付钱,过意不去,我和曹真跑到一家超市,买了两瓶“鲜橙多”,三瓶葡萄酒。一同回去,大家喝酒吃鸭,非常高兴。我们边吃边聊天,曹真又谈了一些其他理想,苏姐笑得几次喷饭。她说自从大学毕业后还从未如此快乐过。她的笑姿很好看,光彩动人。其间她的手机又响了一次,她连看都没看就关了。不过这也影响了她的情绪,她眉宇间飘过一丝淡淡的哀愁,但很快又在曹真的奇谈和我的插科打诨中飘走了。三瓶葡萄酒喝光了,大家都有些醉。看看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曹真唱起歌来,虽然唱的是很怪的歌,但把气氛又向前推了一步。苏姐夸他是才子,多才多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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