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樱坂呆呆地回答。少年以脱兔之势飞奔而出,不到十秒钟又折了回来。他迅速从塑胶盒中拿出药锭,强行撬开尚人嘴巴,把药塞了进去。
“小尚!吃药!快点,把嘴张开!”
然后抓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含了一口,将水过给尚人。
看到裕太俐落的动作,樱坂就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他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想到尚人居然有这么严重的事件后遗症。
*
那一夜。
“你自己不改变的话,什么都没办法开始。”
在雅纪的言语刺激之下,裕太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开始和尚人共进晚餐——至今已经三天了。
尚人并不知道雅纪和裕太有过一段密谈,最初只是诧异地张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起,晚饭就一起吃吧。”
听到裕太的发言,尚人的眼睛更是骨碌碌转着。
果然,经过这次事件,裕太似乎也有所成长了。尚人不禁浮现又哭又笑的表情。
早已经习惯独自进食的晚餐,多了裕太的陪伴后,一下子……虽不至于多亲密,不过气氛总是比以前温馨了几分。
就在这样的某天晚上。
用餐完毕,正在洗碗的时候,突然间,电话响了。
“……喂,这里是筱宫家。”
“——尚?”
(……!……沙也…姐?)
顿时,尚人的心跳陡然加快。
“尚人?……你在听吗?”
“啊……嗯。沙也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欸……。你呢……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喔?”
“嗯……。不过,我想他们不久就会腻了。”
瞬间而至的沉默,是段令人感到心痛的空白。
“裕太——在吗?”
“……在。要换他听吗?”
“——麻烦你了。”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尚人放下听筒,走上楼梯。
“裕太,电话。沙也姐打来的。”
房门那头传出裕太的说话声:
“说我不在。”
“你自己去说吧?你不接的话,沙也加会一直打电话来喔?”
说罢,尚人便径自下楼了。
根据以前的经验显示,对着门那头说再多都没用。
通常遇到这种时候,早早结束对话才是上策。
果然,过了一会儿,裕太顶着一张臭脸走出房间。
“喂喂?是我——有事吗?”
沙也加指名裕太接电话,所为何来?
(大概……是那件事吧。)
父亲庆辅偷偷潜进筱宫家,被裕太当成小偷殴打成伤的那天。当晚,堂森和加门家都曾打电话前来关心。
两边都立刻转由雅纪接听。因此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尚人并不清楚。
然而,三天后的晚上,加门家的祖父母竟登门拜访,提出将裕太带回去的要求。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方非常担心白天只有自己一人在家的裕太。
以前因为雅纪严辞拒绝,所以他们只得干脆放弃。但是这回不一样,态度非常强硬。
谁也无法保证那种事不会再次发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责任该由谁来担?外祖父母不断地质问雅纪。
不过,裕太这个话题主角却依旧躲在房里,就算外祖父母隔着房门苦口婆心地规劝——
“我不会去加门家的!”
也只得到他一句怒吼,之后便再无动静。
无计可施之下,外祖父母只得摸摸鼻子回家。
当时,外祖父母曾经表示,最希望裕太搬到加门家的人,就是沙也加。
因此,既然外祖父母出马也行不通,沙也加干脆打电话直接找裕太谈判。
对沙也加而言,四处都留下母亲身影的这个家,就像是“鬼门”。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可能踏进一步。
如果接电话的人是雅纪……她大概会不发一语便挂掉吧。
想到这儿,尚人总觉得自己和沙也加之间的那条裂痕,似乎永远无法复原了。
“不用你来鸡婆!”
裕太完全被激怒的火爆态度,令尚人一阵胆战心惊。
尚人知道沙也加很担心裕太。可是,太过强迫只会得到反效果。
从小便和裕太拌嘴到大的沙也加,应该非常清楚他的脾气才对。
然后,正当尚人将洗完的餐具放进烘碗机,按下开关之际——
“姐姐还不是丢下我们,一个人逃了出去!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教训我!”
裕太语气激动地说。
“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么担心我,那就不要打电话,直接到家里来接我啊!好听话谁不会说啊!你要来吗?还是不来?啊—?到底是怎样?你何不当着雅纪哥的面,亲口对他说你要带我到加门家!做不到吧?既然如此,就不要躲在电话的那头,自以为是地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然后,裕太将话筒丢回原处,视线转向尚人,眼神凄厉地说:
“这里是雅纪哥、小尚和我……我们三个人的家。我们不需要夹着尾巴逃走的家伙。我没说错吧?小尚。所以,我绝对——不会逃走!绝对绝对不会逃走!”
离开浴室,回到二楼的寝室。裕太一如往常地播放喜欢的cd。
听着优美的小提琴音色缓缓流泄而出,裕太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这次他并没有安然地闭上眼睛,而是干瞪着天花板。
“我很担心你。”
沙也加真挚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徘徊。
不过,那口气愈是真挚,不知何故,裕太便愈听不进去。
“哥哥只要有尚人就够了。说白一点,裕太——你这又是何苦?继续抓着筱宫家不放,对你也不会有任何益处。
用不着别人提醒,裕太自己也知道。
岂止,就连沙也加不知道的事情,裕太也都知道。因为他已经亲耳从雅纪口中听到答案了。
所以——
“你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我真的很担心你。”
裕太最讨厌沙也加那种自以为聪明,还有优越感作祟的态度。
“我只是希望裕太能在正经一点的环境重新开始。你可千万不要步上雅纪哥和尚人的后尘。”
裕太总觉得,沙也加在担心自己的背后,似乎还潜藏着某种疑虑。
(正经的环境——是什么?)
(重新开始——开始什么?)
(承认自己有所缺陷,难道还不够吗?)
雅纪虽然自贬为只会对尚人发情的禽兽,但他并不引以为耻。
甚至,连雅纪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还会让裕太感到莫名的震撼。有资格纠正他那种傲慢的人,就只限于尚人。
透过共有禁忌,雅纪和尚人的羁绊也愈来愈强。
害怕“接纳”的沙也加拒绝成为共犯,因此也被永远排除在兄弟连环之外。
“因为沙也加是女人,而女人终究无法原谅那方面的事情吧?”
雅纪是这么说的。
裕太绝对不会犯下和沙也加一样的错误。
他不希望自己被世上的常识所束缚,像沙也加那样被摒除在筱宫家门外。
既然如此,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现在还不算太迟。
雅纪不像沙也加,会要求自己“重头开始”。他只说别再撒娇,早日“改变”。
那样的话,索性就变给他看吧。
自己不改变的话,什么都无法开始。哪怕只是乌龟漫步的速度也好。
“或许你很讨厌我,但是我却不讨厌你。不过——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不单单是为了让雅纪对自己刮目相看。
“我不向往一家和乐。”
同时也为了让如此断言的长兄,承认自己的存在。
“沙也加打电话?指名找裕太?”
“……嗯。”
“然后呢?——裕太怎么说?”
“他最后……好像发飚了。”
“没办法,谁叫他们两个性格那么像呢。”
“可是,沙也…姐……”
说到一半,尚人突然噤口不语。
因为雅纪潜入睡衣底下的指头,正搔痒般地掠过尚人乳尖。
不过,仅是如此。
不疾不徐地……雅纪的指头持续带来一波又一波温吞的快感。
算不上爱抚,却又无法忽略不理的微妙轻触。
不过,将尚人上半身整个纳入怀中的雅纪,想必已经感应到了尚人肌肤传出的阵阵哆嗦。
甚至——
(还要……)
(认真一点……)
(我想要……)
连尚人心中所想的念头,大概也通通被看穿了。
包括他无法坦率求爱的部分。
因此,为了转移心思,尚人只得胡乱说些什么来把持心智。
“沙也姐……是不是真的想要……裕太…啊……”
“天晓得。沙也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终于,在淡淡的刺激之下,尚人开始蠢蠢欲动地扭起腰肢。
这时,雅纪滑顺地舔了尚人颈子一口。
顷刻,尚人下腹流窜过一阵痉挛。
同时,两边乳尖也瞬间变得坚挺。
——雅纪爬上尚人颈子的嘴唇,低低地笑了。
“你真爱逞强啊,尚。只要你说‘想要’,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尚人明白,雅纪就是喜欢听自己亲口求欢。
如果不按照要求去做,他大概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吧。
尚人轻轻咬唇。
于是,雅纪张开了右手手掌,在尚人眼前晃了晃。
“要不然,你看……手借你。”
不懂雅纪用意的尚人,歪着头望向雅纪。
“因为我不准尚自己来啊。再这样下去……你会很难受吧?所以,为了想要却又不敢亲口说出‘想要’的尚,我可以将自己的手借给你。随便你喜欢怎么用都可以。”
尚人的脸浮现两朵酡红。
因为,那样子还比较丢脸呢。
但——
“怎么,你不想要啊?这样的话,我就不管你啰。除非尚说想要,否则我什么都不做。”
尽管事先言明——什么都不做,雅纪却没放弃以言语甜甜地勾引尚人。
“我不会吸吮尚的乳头,哪里都——不碰。如果尚乖乖听话,我原本打算好好疼爱你的,像是搓揉你最喜欢的双球啦。”
如此一来,身子益发疼痛……。
“你很喜欢吧?尚。你最喜欢我玩弄双球,用嘴巴舔那个地方了……。感觉很舒服对不对,身体变得酥麻麻的。你看……我的手可以借你。就像我平时帮你做的那样……要不要试试看?”
每句低喃都淫荡地刺激着尚人脑髓。
尚人下意识吞了一口津液,怯生生地伸出手,抓住了雅纪的。
然后,动作僵硬地,将雅纪的手导向微热持续蔓延的股间。
那里经过先前淡淡的抚触,目前正渴求着更强烈的刺激,已经呈现半勃起状态。
尽管如此,尚人终究没有勇气要求雅纪的手指穿越裤子,给予自己直接而正确的爱抚……。
他害怕自己一旦松口,欲望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人可以阻拦。
(摸我。)
更……温柔一点。
(捏我。)
——动作轻柔地。
(玩弄我。)
更……霸道一点。
(捻我。)
用指尖,让我感觉到痛……。
揉我……。
舔我……。
吸我。
——咬我。
欲望似乎会无边无际扩大下去。尚人不希望雅纪看到自己肤浅而淫荡的一面。
(……啧、怎么这么顽固……)
焦躁的雅纪不禁在心中咋舌。
原以为,尚人终于能够放胆地追求快感。谁知这阵子,他又开始退缩了。
(应该是事件的后遗症吧?)
自那以后,尚人暂时安定下来的心结又开始“作祟”了。
被“痛楚”和“恐惧”撕裂成两半的身体,加上曾经被人从后方袭击的“打击”和“惊惧”,尽管尚人能够接受雅纪以舌和指头执拗地松缓后蕾,但真的透过后孔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尚人就会变得非常害怕。
神医生也说过,这种后遗症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雅纪也明白。
只是——看着在自己爱抚下终于能够率直敞开的身子,竟变得比以前还要生涩,雅纪实在很心疼。
因此,他希望尚人能够更加渴求自己。
如此一来,光是感受自己带来的快感,便足以耗尽尚人的全部心神,让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不相关的事物。
给予对方想要的快感非常简单。
然而,仅仅那样是不够的。
雅纪不愿总是只有自己一头热。
爱人,被爱。
被盈满……盈满对方。
想到这儿,忽地——雅纪惊觉自己忘了最重要的那句话,不由得轻轻苦笑了。
“我爱你。”
陈腐。廉价。不过,或许它才是治愈整个世界、唯一的咒语。
(唉,世界要怎样都与我无关。)
只要能得到惟一的爱。
因此。
雅纪凑近将自己的手导向股间,之后便不知所措僵着身子的尚人耳壳,轻柔地啃舐着嫣红色的耳垂,如此低语道:
“我喜欢你,尚。”
顿时——
尚人的背脊窜过一阵哆嗦。
那道门对裕太而言,是“禁忌的门扉”。
那片薄板的对面,夜夜,都上演着禽兽雅纪贪食尚人的戏码。
轻浅的喘息。
淫荡、炙热……甜丝丝的娇声。
不管再怎么抹灭、
再怎么抹灭……
它都已经浸淫至身体深处。
“你也一起堕落吧。”
倏地,裕太脑中突然闪现——
难道,正因为极力想抹灭,所以那东西反倒愈加牢牢印在心头……?
幻惑催生出妄想。
既然如此,只要亲眼目睹一次,狭邪的妄想不就能够全部幻灭了吗?
男人之间的……情交。
而且主角还是……自己的哥哥。
一旦对赤裸裸的事实感到幻灭,不就可以永远摆脱他们的纠缠了?
所以,裕太没有敲门。
不过,心跳还是怦怦怦怦猛跳着。裕太咕嘟地咽下口水,安静地扭开门把。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这么说来……)
裕太猛然忆起,自己并非第一次在深夜打开这扇门。
不过,当裕太赫然看见尚人白皙的后背正痉挛般地打着哆嗦时,这点思绪便不知飞哪儿去了。
“唔……啊啊啊……嗯、…嗯……”
尚人一丝不挂,敞开双腿跨坐在雅纪膝上。
雅纪似乎正搓揉着由裕太这方向看不见的尚人股间。只见尚人轻轻扭晃腰肢,呼吸有点急促。
男人的——尚人的裸体,裕太从不认为有什么好看的,既没有丰满的乳房,股间还带着和自己同样的东西。雅纪说,他只对尚人发情。在某种程度上,裕太总以为那不过是雅纪的夸张之词罢了。直到这一刻为止。
不过,他还是先将视线盯在尚人雪白柔嫩的背部。每回被雅纪搓揉性器便会窜过一阵痉挛的臀部实在太过煽情。裕太不禁屏住了呼吸。
“呀…嗯、……啊啊……”
尚人双手环勾着雅纪脖子,频频逸出急促的喘息。雅纪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尚人背脊。
于是,仿佛连这轻微的举动都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刺激,跨坐的双腿开始上下震动。
“已经……让…我……去、……。小…雅、……”
尚人以断断续续的声音恳求着。
雅纪则以无比怜爱地呢喃了些什么,吐舌轻舔尚人耳廓。
雅纪的眼睛,非常温柔。
那么柔和的神情,裕太还是第一次看到。
然而,不经意逸开的视线,却陡然碰上裕太的目光。瞬间——
雅纪的双眸,唰地变了颜色。
对比十分明显的……两种面貌。
面对不经允许便贸然闯入两人爱巢的裕太,那或许只是——单纯的愤怒。
不过。
裕太并没有逃开。他死命咬住下唇,半无意识地握紧拳头。
短暂的交锋,互相对峙的视线。
(我……绝对不会像姐姐那样逃开!)
仿佛宣誓自己的决心般,裕太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于是。
雅纪笑了。仅有嘴角上扬,浅浅地笑了。
然后,谁都没有先让步。雅纪似乎故意展示两人间的亲昵度,好几次由下而上舔着尚人的颈子,爱抚着尚人雪白的臀部。
尚人的娇声愈来愈高扬,背脊弓了起来。
被雅纪盯住的裕太完全无法动弹,仅是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画面。
在尚人娇声的煽动之下,下腹开始产生微热的感觉。
尚人扭晃的臀部既淫靡又撩人,裕太觉得喉咙好渴好渴。
接着——
“呜……啊啊啊啊~~”
当尚人倾泻出嘶哑的娇声,背部不住地痉挛之际。
(可……恶恶恶恶!)
一股滚烫酥麻的漩涡突然缠住裕太股间,害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频频发抖的腿僵硬地向后倒退几步。
可恶!
……可…恶……!
……可、恶恶恶!
就这样,裕太踉踉跄跄地一路跌进了厕所。
(哼……还只是个小孩子嘛。)
雅纪一边梳拢身体无力地垂在自己膝上、呼吸至今尚未冷静下来的尚人发丝,一边睨视着裕太已经消失的房门。
(不过,光是没有失禁这点,就该称赞他的耐性了。)
可是,裕太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偷窥狂”呢?想到这儿,雅纪不禁皱起眉头。
不久之前,裕太还是个不喜欢亲近自己、一点都不可爱的小鬼。
不过,小鬼也有小鬼的想法。裕太似乎已经摸索出什么了。
因此,雅纪没有选择一点一点地慢慢出牌,而是毫无保留地直接掀开底牌。
裕太究竟会如何改变呢……目前还不清楚。
不。
应该说自己、尚人——和裕太的这段三角关系将会如何发展,雅纪也完全无法预料。
总之,铲除碍眼的东西。只有这心情不会改变。
藉由这次丑闻,雅纪成功揪出了父亲劣根性的那一面。一时半刻之间,堂森的祖父应该无法说些什么了。
雅纪不需要碍手碍脚的“血缘羁绊”。那只会妨碍自己。
他想要的东西,永远只有一个。
想到这儿——
“尚,你还可以吧?这次我想在你体内解放。”
雅纪仿佛在唯一的宝物烙下刻印般,亲了尚人一下。
“别担心,直到尚人想要我以前,我都不会进去。因为,我希望尚能和我一起舒服……。那样的话,应该就不要紧吧?”
只为了交织出无可取代、至福的时间。
~全文完~
3
序曲
「外公、外婆,早安。」
「早安,沙也加。」
「哦,早安。」
新的一天开始于恰如其分的晨间问候。
位于平良市清原的加门家,早晨有着一成不变的安稳——不,应该说他们总算习惯日常生活的安稳了吧?
因为复杂的家庭因素,筱宫沙也加寄住外祖父母家已过了五年,当时还是国中三年级的沙也加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
「啊……外婆,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简单的两菜一汤是加门家每天必备的日式早餐,沙也加拿着筷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说着。
「和朋友有约吗?」
「嗯,和社团的朋友。」
「我知道了,妳好好去玩吧。」
「沙也加,零用钱还够用吗?要是不够的话,外公……」
「不用了,我已经拿到打工的薪水了。」
一般而言,没有祖父母不疼自己的孙子,但比起其它孙子,加门家的外祖父母特别疼爱沙也加。
貌美如花,独立自主,天资聪颖,简单来说沙也加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外孙女。也因为在所有孙子之中,只有沙也加一个人与他们同住,所以两人格外疼爱她。
筱宫家曾经是父母兄弟健在、爽朗笑声不绝于耳的家庭,正因过去生活如此,现在加门家的祖父母心中常倍感失落。
两人虽然为沙也加的成长感到欣慰,但对他们而言,沙也加之母,也就是他们的女儿——奈津子自杀身亡——这个内心深处的伤痛至今仍无法痊愈。
为什么不更早一点……为什么不在发生那种事之前……
这份只能用言语宣泄的心情,五年后的今天仍未消失。
不过让加门二老甚感安慰和骄傲的是,不论身处何种环境之下,沙也加都能自我约束,不曾误入歧途。
「打工是可以,但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真是的,外公,对现在的大学生而言打工不是很一般的事情吗?」
靠领老人年金过活的外祖父母,生活称不上宽裕,沙也加不希望在经济上增加他们的负担。
沙也加将来有想完成的梦想,为此她希望能在大学里尽可能充分学习。虽然在高中时代仰赖外祖父母抚养,但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她想竭尽自己的能力做所能做的事,因此她申请最高额度的助学贷款,就算半工半读也不以为苦。
沙也加本身有着不愿妥协的志气以及骄傲,当然,她对外祖父母也抱持无限的感激……
「话是这样说没错……」
「外公,谢谢你,我没问题的。」
沙也加如此笑着回答,外公也无法再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
早晨代替加门家的时钟、一直开着的电视里,传来晨间节目主持人的声音。
「接下来的新闻,是专门狙击以自行车通勤的高中生、行径恶劣的暴力事件追踪报导。」
在那一瞬间,加门家和谐的餐桌上顿时紧张了起来。
「前几天已经报导过,被害者之中包含了人气模特儿masaki的弟弟,我们也向masaki本人进行了采访,请看。」
(哥……哥哥?)
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沙也加不禁望向外祖父母,犹如晴天霹雳般两人哑口无言。
沙也加和外祖父母屏气凝神地注视着画面。
「这一起震惊社会的连续暴力事件的被害人之中似乎也包含了令弟,masaki先生现在的心情如何?」
「我感到相当的愤怒。」
雅纪面对毫不客气地伸到自己面前的无数支麦克分,照样面不改色。冷静、沉着,却毫不掩饰怒气的兄长——雅纪,那被死忠的粉丝称为「魅惑的黄宝石」的琥珀色双瞳,沙也加觉得它揪紧了自己的心。
因为曾祖父为外国人,受到隔代遗传影响特别明显的雅纪,奇异的相貌不仅异于亲弟妹,甚至不像任何人。
这单纯只是上帝的恶作剧?
还是dna所造成的奇迹?
虽然相貌奇特,但那美貌绝不会造成雅纪生活上的负面影响——曾经是。
温柔、可靠、身材颀长、俊逸绝伦的雅纪曾是沙也加引以为傲的兄长,直到那一天为止……
「令弟的情况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往后希望大家能顾虑到医院方面以及舍弟与学校的关系。」
以笔直的目光真挚地倾诉的雅纪,刚毅俊美的容貌、听似十分压抑的声调,都让她觉得刺眼、刺耳,彷佛陌生人一样……
对沙也加而言如同平常的每一天,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突发而至的命运所取代——那一天。
「呀啊——不要碰我!妈妈……和哥哥……都好脏!」失去理性的她鄙夷地大叫。
——那时,沙也加永远失去了她最爱的兄长。
那张人人欣羡、令她引以为傲的俊美容颜,可以让她随时一饱眼福的幸福感、用轻柔悦耳的声音唤着自己名字的喜悦……这一切都……
覆水难收。
叫骂的言语也不曾消失。
对沙也加而言,那是比恶梦还要沉重的现实。
「你对犯下暴行的少年有没有想说的话?」
「我不想听忽视人命的人所说的任何借口,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未成年,但希望他们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全责。」
「传闻masaki先生殴打了那名少年,这是真的吗?」
「……骗人。」沙也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雅纪——那个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温柔体贴的兄长居然会「殴打人」!这让沙也加难以置信。
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要不然……就是有人嫉妒身为顶尖模特儿的雅纪而出言中伤。
——她只能这么想。
但是……
「……是的。」
雅纪眉头皱也不皱地亲口证实,他的话沉重地打击了沙也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尚?哥哥……为了尚出手打人?)
沙也加对雅纪诉诸暴力的行为惊讶得难以相信,而让她更愕然的是雅纪为了尚人而怒不可遏的这项事实。
不敢相信。
——也不想相信。
不管是雅纪动手打人,还是让他动手的理由……
「这件事有损于你身为顶尖模特儿的形象,我认为是非常轻率的行为,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
咄咄逼人的质问——讲白一点,就某种意义而言,就像是「真想看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惊惶失措的样子」一般。
尽管听在他人耳里像是不怀好意的追问,但雅纪就像是无视于旁观者的眼光与他人认定的正义一般——
「一个不小心便会有关性命的行为,造成我弟弟凄惨地躺在病床上。犯人不仅不懂得自我反省,甚至毫不掩藏自己高傲无礼的态度,我不是那种眼见于此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如果大家觉得我动手打人不对,我甘心接受责备,但对于动手打人一事我毫不后悔。」沉稳、不容质疑地结束话题。
以坚决的口吻坦率表达自己,让默默听着的沙也加僵直了身体,此时画面又切换回记者身上。
「……以上,是昨天超级模特儿——masaki先生在记者会上的样子……各位评论家有什么看法呢?」
「这个嘛……该说我真是服了他吗?看着看着,我就不禁看入迷了。」
「没错,用那张不是半吊子的美貌,说着非常吊子的言论,总觉得非常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那不就是家人间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masaki先生打了犯人几拳,但是我能了解他的心情。」
「以牙还牙是不对的,冤冤相报何时了?特别是像masaki这种超级模特儿,他的一举一动都应该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这样啊……老实说,至今我还是不懂得该怎么面对他,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俊美,令人难以亲近……」
「啊!就是那样吧?他身上散发出『你们在我面前都要跪下』的光芒。」
「哈哈哈,说得好。」
「他光是静静地站着就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就好像从骨头的构造就跟我们是不同人种一样。」
「完美无缺的八头身?因为他脸小腿长,不小心还会以为他是九头身呢!真是羡慕死人了。」
「所以那个给人感觉是完美主义者的masaki居然会为了弟弟殴打犯人,让人感到有点新鲜和惊讶。」
「不过透过这次事件,我才知道masaki有一个高中生的弟弟,他的档案资料可是保密到家呢。」
「哦?真的啊?」
「是啊,不公开任何私人资料是masaki的卖点。」
「超级模特儿的私人数据啊,让人有点兴趣。」
「没错没错,像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是哪一国的人,居然能生出那样俊美绝伦的小孩……之类的。」
评论家各持己见、畅所欲言的讨论中,夹杂着娱乐新闻般的八卦心态。外祖父不发一语地关掉电视。
如果事不关己,他们便不会在意评论家说的话;如果与他们相关,那就另当别论。血淋淋的现实让他们无法充耳不闻。
接着,外祖母喃喃地说道:
「光是小尚一个人就很辛苦了,雅纪……他没问题吧?」
如果只是一般人,或许不会喧腾至此吧。外祖父母也万万没想到雅纪居然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在电视上。
不——
事实上,雅纪曾透过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的大概经过,但外祖父母还没去探望过尚人。
两人很想立刻飞奔到医院去探望,但是雅纪对他们说:
「不好意思,在尚情绪平复下来之前,希望你们不要来看他。」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与这起震惊社会的连续暴力事件扯上了关系,警察、记者、娱乐节目播报员纷纷跑来医院,连日来造成了不小的骚动。
雅纪虽然说等尚人平静下来前不要去探望他,但依情况来看,他的本意应该是不想被热衷于这次事件的大众媒体介入自己的私生活。
身为外祖父母虽然很在意尚人的情况,但被媒体记者包围的话,他们可是敬谢不敏。
甚至,他们在听了评论家说想一窥超级模特儿——masaki的私生活后,这种想法就更加坚定。
masaki的私生活曝光,这也代表着暴露了筱宫家的丑闻。
幸灾乐祸是人的天性。
要是发生这种事,所有的大众媒体将会加油添醋地大肆报导吧。摆出一副自己有「知的权力」的样子,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痛苦、感受和生活……
雅纪本身应该也不喜欢出现在电视上,不得不以那种形式召开记者会,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外祖父母也不得不担心,发生了这起事件是否会让他们好不容易回归平稳的生活又将另起风波?
「雅纪不会有问题的,那孩子非常坚强,前阵子在电话里他不也说不用担心了吗?」外祖父刻意强调地说,好似要驱除外祖母和沙也加心中的不安一样。
外祖父母深信着雅纪。
从高中起,代替舍弃家庭、与情妇远走高飞的父亲支持着筱宫家的人便是雅纪。
他放弃前途无限的剑道,不继续升学,为了家人专心一意地努力着;正因为有他,弟妹们才没有误入歧途,外祖父母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唯一让外祖父母忧心忡忡的,是至今仍将自己关在家里,拒绝上学校的么弟——裕太。
然而,不需任何人操心的尚人竟然被卷进这起事件,这对外祖父母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为什么灾难总是降临在那些孩子们身上,我就……」
外祖母不禁泪水盈眶。在电视上看到平时难得相见的雅纪的脸,沉积在她心中的情感彷佛一口气溃堤而出。
「这全部都是庆辅的错……」
「住口!不要在沙也加面前提那个男人的事!」
外祖父大喝一声,他的口气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让人觉得话中带着芥蒂。外祖母说不定因为不小心说出外孙们父亲的名字,让至今仍未平熄的怒火再度燃起。
对沙也加他们来说,那个男人是他们血浓于水的父亲,但对加门二老来说,他是逼女儿走上绝路的可憎男人。
「外公,没关系,现在我对那个人的事已经不在意了。」
「沙也加……」
在外祖父耳里听来,沙也加或许只是在逞强吧。
(她跟那种混帐父亲真的已经毫无瓜葛了。)
在沙也加心里,跟父亲已经是恩断义绝。事实上在外祖母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之前,她根本没有想起过。
彷佛能灼伤喉咙的愤怒。
打从心底深处震颤的悲痛。
滚烫在眼底般的憎恨。
这一切都在父亲舍弃他们,离开筱宫家的那一刻起全部倾泄而出了,唯一残存的只有余烬残灰。
对沙也加而言,父亲是过去的污点。既然已发生的事无法当作不曾发生过,那么至少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会执着于那种差劲透顶父亲的人,可能……只剩下裕太了。
沉浸在被父亲溺爱的过去,不愿从幻想中抽身的弟弟。沙也加虽然觉得裕太很可怜——但也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
就像是么子的特权一样,倍受宠爱,不知忍耐为何物地被养育成人,调皮捣蛋令人束手无策,也让人看不下去。
光是看着他这个样子,就令她火冒三丈。那种彷佛这世上只有他最不幸的别扭态度更是令她不悦。
被父亲抛弃已是不可动摇的事实,既然如此,将那份回忆全部丢掉不就好了?然而,他却陷入自怜自艾的躯壳中不愿振作,那种撒娇的个性最令她无法忍受……
「你还真是永远都长不大耶,你以为只要无理取闹、大哭大闹的话就能改变什么吗?真是蠢死了!你要任性撒娇到什么时候?是男人的话,就给那个抛弃我们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让我看看你的骨气!你想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但是不要连我们都扯进去!」沙也加怒斥道。
沙也加和恼羞成怒的裕太大吵一架,还因为扭打成一团被撞飞出去。她头部撞到桌角时,瞬间只觉得晕眩,但没想到竟然会流那么多血。
「沙也姊,沙也姊,你没事吧!快睁开眼啊!」
尚人看着她嚎啕大哭,微微张开的眼里映着裕太苍白的脸庞。
结果她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也因此被推进了加门家。
「这么以来,沙也加也比较能专心准备考试吧?」雅纪这么说。
我不要。
我不想去。
我不想和雅纪分开。
为什么自己非得被赶出家门不可?沙也加无法谅解。
若硬要从她和裕太之间挑一个的话,把总是做蠢事、伤害家人、像个包袱一样一无是处的裕太送到加门家不就好了。
沙也加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没错……
裕太去加门家就好了。
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当时若留在筱宫家的不是裕太而是沙也加的话,一定……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如果自己留在筱宫家,应该……就不会发生那起错误。
每当思及此,沙也加身体深处便因后悔、苦涩和愤慨而痉挛抽痛。
「但是雅纪也稍微依赖我们一点就好了……裕太还是一样把自己关在家里,现在小尚又发生了那种事,他们现在一定需要女人的帮忙吧,对不对,沙也加?」
在那瞬间,她的内心深处……阵阵抽痛,带着热度的剧痛如针扎似地刺痛她的心脏。
「但是外婆,就算我们去筱宫家……一定也帮不上任何忙,裕太只会更加封闭自己。」
「沙也加,话虽是这么说没错……」
「之前裕太因为营养失调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们和筱宫家的爷爷不是一起指责哥哥和小尚吗?」
「那……那是因为……」
对加门二老而言,那次失态是个不愉快的经验。
痛失爱女后,难道连裕太也会一并失去吗?思及此,便一股火气冲上脑门,忍不住迁怒他人,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
当时还是国中生的尚人被两家祖父母厉声指责,他的嘴唇发青,身体摇摇欲坠。
沙也加马上就明白,这一定又是裕太做了什么蠢事,并不是尚人的错。她非常清楚裕太的个性并非祖父母们所认为的那般讨人喜爱。
两家的祖父母十分溺爱爱撒娇又顽皮的么子,因为顽皮捣蛋沦为问题儿童一事,他们觉得很可怜;拒绝上学,将自己关在家里,他们则慨叹遭遇不幸。
之后沙也加就觉得祖父母们在面对裕太时,眼睛被装上了一层名为「溺爱」的滤网,所以不管裕太做什么事,他都能被原谅、被宠爱。
纵然她万般不悦,但她的自尊心还没低到抱怨祖父母们的偏心。
然而,虽然知道裕太做了什么蠢事并非尚人的责任,但尚人在被祖父母们质问时,她并没有挺身而出。因为她无法原谅尚人听雅纪的话,对她有所隐瞒。
尚人和裕太的存在本身就触怒了沙也加的情感。
被夹在自我主张过强的沙也加和裕太中间,尚人并没有变得畏缩,那文静稳重的个性是遗传自母亲。思及此,就让她产生一种排拒反应。
任性妄为却无条件受大家宠爱的裕太让人生气。
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弟弟都让她觉得讨厌。
厌恶。
碍眼。
干脆,全都消失好了……
当沙也加不禁萌生这个想法时,她便讨厌自己讨厌得想死。
「当时我……在门外听见了,哥哥对裕太说:『拼命做家事的小尚连自己想做的事和社团活动都放弃,要是你一直将自己关在家里,连东西都不吃而被送医急救的话,你也不用回筱宫家了。』」雅纪赶到他们从小就有往来的医院,对吊着点滴的裕太说道。
冷峻的口吻让人瞬间感到下腹发麻。
沙也加第一次听到如此骇人的声音。
「他说:『加门也好、堂森也好,想去哪里你就去。』然后裕太大叫:『我绝对不会离开筱宫家。』」
裕太如此执着于筱宫家究竟是为什么?
沙也加不禁想,裕太心里该不会还在等父亲回到筱宫家吧?
不……
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它答案。只是那个也被雅纪舍弃的笨蛋弟弟变得有点可悲。
「沙也加……这样真的好吗?」
「嗯,没关系。」
事到如此,她已经无法回筱宫家了。
不。
——是她不想回去。
(因为……因为在那里——哥哥和妈妈居然在那个家里做爱!)
对沙也加而言,从那一刻起,筱宫家便成了最大的禁忌场所。
(妈妈……紧抓住哥哥,她散乱着头发……像野兽一样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淫荡地扭动着身体……)
可憎的——记忆。
光是回想便让她觉得肮脏。她想抹杀那段记忆,但那副光景却像烙印在眼里一样……挥之不去。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非看见那污秽的东西不可?
那情景并非雅纪拥抱母亲,可以说是母亲在侵犯儿子。
心寒。
恶心。
所以……所以……
「妈,你去死好了!」
她才会打从心底叫喊出那句诅咒。
头脑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滚烫,然而心里深处——却像被冻结一样麻痹……
?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