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当时正将手机扣在耳上接电话。徐有福忙捕捉局长的目光,欠身谦卑地向局长笑了笑。坐在许小娇身边的局长冲他淡淡地颔颔首,将手机换在另一只手上,继续扣在耳上讲话。
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几个人的手机响做一团。有点像战争年代被我军围困的敌军司令部:发报机、电话机响成一堆。局长正讲话间,许小娇又开讲了。乔正年也不甘寂寞,包括刘芒果与赵勤奋也猛凑热闹。有时候是两部手机同时在讲话,最多时五部手机都在讲话。
局长干脆站起身来到挂衣服的墙角,一手捂着一只耳朵一边大声说话。局长的耳朵虽然不像刘备那样“两耳垂肩”,“目能自顾其耳”,但比别人的还是要大一些,笨拙一些。如果说,大堂经理臀部扭动时扭出了一种“文化”,那么,局长这两扇像猪八戒的耳朵一般蠢笨的招风耳却充分表明他没有多少“文化”,至少说明局长和刘备一样,“不甚好读书”。局长在墙角打电话的时候,许小娇也将手机挂在端丽玲珑的耳上,站在窗前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儿,并不时吃吃笑着,笑声里都显出一种妩媚,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与局长相映成趣,就像奔腾的大河旁边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而乔正年则像一个戴罪之人一般将脑袋扎下去低着头小声说,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局长。刘芒果则背靠在门边以手扶着门框讲着话,一边讲话一边还腾出手来,不时敲敲门楣上写着“拿破仑”仨字的小铜牌,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弹拿破仑的脑门。赵勤奋则蹲在地下,一手摇着椅子冲手机里哇哇乱叫,就像电影《南征北战》里那个呼救的敌军报务员。
局长终于讲完话坐回来,其他人也都啪啪收了手机翻盖坐回来。徐有福正在发愣,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地下“忽儿”一下冒起来,就像一颗大茄子被人托起。定睛一看,原来是坐在身边的赵勤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将正在愣神的徐有福吓了一跳。
几个人分头打手机时,有点像世纪末一窝饿狼在争食一只羊。局长在角落里拼命撕扯着羊大腿;许小娇在窗边优闲地啃着一只羊蹄;乔正年恶狠狠地对付着一颗羊头;刘芒果一下一下咬着羊脖子;赵勤奋则在一口一口吞噬着一堆羊内脏;只有徐有福,嘴边连一根羊毛也没有。
徐有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或者说有点难受。哪里有羊毛?这些人早将羊毛、羊绒做成
羊毛衫和羊绒衫穿在了身上,只给自己留下一堆羊粪。一次,赵勤奋揶揄徐有福,说徐有福没有见过羊绒衫,跑到羊圈去想偷两件,出来后扫兴地对别人说,我都摸到扣子了,就是脱不下来。
正像没有使用过手机一样,徐有福真还没有穿过羊绒衫,一件羊绒衫六七百元钱呢!徐有福的眼睛有点发热。他身上惟一的一件奢侈之物,是腰间挂着的那个模样笨拙的传呼机。这个传呼机是几年前单位发的,有一包香烟那么大。现在连小姐都不挂这种传呼机了,徐有福却还无奈地挂在腰间。
此时偏偏这个传呼机像鸟儿一样叫起来。徐有福有点羞愧地将传呼机拔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电话。对徐有福来讲,家里的电话与领导的电话是一个规格,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想出去到吧台回电话,又怕找不到包间遭人耻笑。正当他焦急时,善解人意的许小娇已将她的手机递过来,说:“用我的手机回电话吧!”许小娇这样说时,眼光里闪过一丝怜惜,一丝怜惜后面透出一丝丝情意。女人总是同情那些生活中的弱者,所以国外慈善机构的领导人一般都是女性。
徐有福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许小娇的手机。他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许小娇的手指。许小娇的手指透出一丝丝凉意,就像夏天口渴时,塞进嘴里一个冰棍儿,有一种舒服和奇妙的感觉。
如果当时许小娇望着徐有福的眼神是怜悯,他便不会用许小娇的手机回电话。可这小妇人望着他的眼神是怜惜。徐有福再笨,也知道怜惜和怜悯是不一样的。怜惜不伤自尊,反让人觉得有种亲近和亲昵的感觉。
这小妇人真是很讨人喜欢,从不伤害男人,尤其是比较卑微的男人。这小妇人其实很有钱,每次请客一花就是一两千元。小妇人有钱但不张扬,不像大堂经理,人人知道她月薪五千元,连街上的小痞子都知道。一次俩小痞子打赌,一个对另一个说:“大堂经理晚上下班后,你敢将她拦住强奸吗?你敢吗?你敢我给你一百元!”另一个回答:“我不敢,你敢强奸她我给你一千元——给一万元你也不敢动她一指头!公安局长嘣一枪便将你的小脑袋崩不见了——除非你长两个脑袋!”
徐有福将许小娇小巧的手机捏在手中,却不会用。他脸有点发烧,像弹钢琴那样嘣嘣嘣胡乱按了几下,便扣在耳边喂了一声。这就好比将一部固定电话的电线剪断,却拿起话筒讲话一般,电话当然是打不出去的。徐有福将手机拿下来,有点发窘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断线了?”
此时他的脑门已浸出细细一层汗。许小娇忙探身将手机拿过去说:“我的手机和你们的不一样,比较复杂。”她一边为徐有福不会打手机开脱,一边又怜惜地闪徐有福一眼问他说:“你家电话是多少?”徐有福说了一个号码,许小娇熟练地将电话拨出去。徐有福又吓了一跳,因为妻子是不允许他与别的女性有接触的。徐有福妻子十分主观地认为,除她自己之外,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是像李师师陈圆圆苏小小那样的狐狸精,是狐狸精就要勾引人。而全世界的男人又没有一个好东西。所以这样的女人与这样的男人往往会一拍即合,一触即发,可怕得很!
徐有福妻子常常毫无来由地“考验”徐有福。有一次徐有福到县里下乡,妻子竟在徐有福行前的头一天晚上悄悄将他的一只鞋垫后跟剪去了一截。下乡的几天里,徐有福老感到一只脚的脚后跟硌得慌,后来走路都有点一瘸一拐。晚上将鞋垫取出来寻找原因,才发现一只鞋垫比另一只短一截。下乡完毕拖着一只隐隐作痛的脚回到家里,问妻子为啥要剪掉一截鞋垫,妻子竟若无其事地说,这样你就会时时想起我,再不敢想别的女人了。妻子说着瞅瞅徐有福的裆部又道,(你每次出门前)我总不能将你那个东西卸下来吧——那个东西又不是机器的一个零件!妻子这样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好笑,哧哧笑了一会儿又说,那东西若真能卸下来,那才叫人放心呢!男人出门前像到银行存钱那样,都将那惹祸的东西卸下来,交由老婆保管——相当于身上只带一个存折,不带现金——那样天下要少出多少男盗女娼的事儿呢!
这就是徐有福的妻子,其思维很有点“愤青”和“另类”的味道。她那天给徐有福讲出这一番道理时,最后的结论竟是寄希望于中国的科学事业早日发达,研究出完全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的机器人,包括生殖繁衍、传宗接代的任务也由机器人去完成——因为机器人的“那东西”可以卸下来。
所以徐有福见许小娇拨自己家里电话,兀自吃了一惊。万一许小娇接通徐有福家里电话,再喂一声就坏事了,妻子回去肯定跟他没完。“跟哪个小婊子到哪儿睡觉去了?”妻子肯定会这样不依不饶地拷问他。许小娇吹气如兰,可徐有福妻子却会认为许小娇口里喷出的是那种妖精口里喷出的毒汁,喷在哪个男人身上,哪个男人的魂儿就跟许小娇走了,只给徐有福妻子留下一具僵硬的躯壳。
口吐如兰气息的许小娇,任何时候都会有得体的表现。她将电话接通后,迅速递给徐有福。徐有福急忙将手机接过来扣在耳边:妻子让他吃完饭后,到市场买两个茄子和一个莲花菜。
那天吃完饭局长要去开会,将手机扣在耳上说着话匆匆走了。赵勤奋见局长走了就来了劲,提出要去按摩。他说:“小娇,你干脆再请大家到‘满眼春’按摩吧。连按摩带洗脚每
人才三十元,咱五个人共是一百五十元。女人去那里按摩的也不少。那里服务挺周全的,男人由小姐按,女人由小伙子按。”赵勤奋说着将目光转向徐有福,道:“有福肯定没享受过吧?人家那里是正规按摩,没有色情服务。那些妇女像麻将牌的二饼一样扣在按摩床上,一边享受按摩,一边打手机,还有呷茶嗑瓜子的呢!年轻小伙子在她们的狗子狗子:西北方言,指人的臀部。上使劲捏。小伙子劲多大啊!一颗西瓜一把就捏扁了,可女人的狗子却捏不扁,捏得一跳一跳的。”
许小娇笑着对赵勤奋说:“赵勤奋你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你这个人思想意识像文学作品里描写的阴暗面一样,大大地坏了。简直是得了绝症——没治了!”
“许小娇你不要咒我嘛!我说的全是事实。那里的按摩小姐与按摩先生上岗前都去省城培训过,是有职称的。手法轻重适宜,疏密有度,有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时又‘嘈嘈切切错杂弹’,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真的有女人去按摩?而且是男人给女人按摩?”徐有福有点不相信。
“骗你干啥?咱们五个人去按摩,有九十元就够了,能省出六十元钱来。徐有福你和许小娇搭班子,你俩互相给对方按。”赵勤奋坏笑着对徐有福讲。
“掌嘴!”许小娇说着站起来,临出门前对乔正年讲:“乔科长你们去按摩吧,那里确实是正规按摩。花多少钱我埋单。”
《机关红颜》6
满眼春按摩院位于本市东郊繁华地带。徐有福那天算大开了眼界,他是生平头一次涉足这样的娱乐场所。
每进来一个顾客,六个身着艳红旗袍个儿高挑的门迎,就会将腰肢像日本妇女那样深深地弯下去,发出欢迎光临的莺声。就像门口挂六个银铃,被风吹着不停地丁当作响。徐有福有点惊奇的目光首先被门迎身上的旗袍吸引住了。满眼春按摩院门迎所穿旗袍,显然经过了
更进一步的改进,比普通的旗袍更性感,更招人眼目。旗袍这种女性服饰的特点是“若隐”和“若现”恰到好处地结合。如果说普通旗袍“隐”的成分多一些,满眼春按摩院门迎的旗袍则“现”的成分多一些。腰部也做了一番改进。一眼瞥过去,就能看出比一般旗袍更收腰,比捆粽子紧得多!加之艳红这种十分醒目的颜色,将年轻女孩饱满刺目的雪颈、雪臂、雪胸衬托得越发妖娆动人。
大厅正中镶嵌八个大字:大众消费,超级享受。两位前挺后撅、身着白色碎花旗袍的女孩,一左一右微笑着将客人带进一间间按摩室。徐有福看看左边的女孩,再看看右边的女孩,愣住了:怎么两个女孩身高、体态、五官包括微笑都一模一样?徐有福不解地将这种疑惑小声嘀咕出来,走在他身边的赵勤奋说:“傻蛋!看不出是双胞胎?”徐有福这才恍然大悟。
双胞胎将他们带进一间按摩室。这间按摩室特别大,一溜儿排开二十张床。东边一排十张床,有几个男人已在接受按摩。一个男人仰着脸接手机,按摩小姐使劲在他身上捏。与他紧挨着的另一张床上,则有一个男人像一只蛤蟆一样伏在那儿,另一个小姐像打秋千一样在他背上用小脚丫子踩。徐有福刚进去时吓了一跳:这还不把人踩死?莫非小姐有轻功?或者就是像汉赵飞燕那样,体轻欲飞?再抬头一瞧,才发现按摩床上方有一个铁架子,小姐像抓双杠一样抓在铁架子的横杆上,双脚自如地在男人背上踩。踩一会儿又像飞机起飞从跑道上滑过一样,身轻如燕地将一双小脚从男人的臀部出溜滑向肩部。就像徐有福小时候冬天玩的冰车,徐有福双膝跪在窄窄的冰车上,用手中的铁锥在冰面上一撑,冰车便出溜滑出去老远。小姐就这样以铁架子做支撑,在男人背上或轻或重小燕子一般上下翻飞。男人则发出哎哟哎哟舒服的呻吟声,就像女人做爱到高潮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让徐有福诧异的是,西边一字儿排开的按摩床上,真有两个女人在接受按摩,而且果然是两个小伙子在给她们按摩。两个女人一个像一只打翻的蛤蟆一样仰面躺着,也在叽叽咕咕打手机。小伙子正给她捶腿。小伙子捶腿的动作很快,从女人的脚面捶到大腿根,又从大腿根捶到脚面。就像纺织工人不停地在织布机前忙活,又像压路机在刚刚铺过的油路面上碾来碾去。而另一个女人则像一个面盆一样反扣在床上。另一个小伙子果然正在用劲捏她特别肥大的狗子。小伙子捏得一丝不苟,妇人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徐有福看呆了,他愣了片刻,退出去向另外一间按摩室张望了一眼:只见十个按摩小姐正用力在十个男人身上揉,就像厨师培训学校里,十个厨子正在面案前学揉面,揉一会儿又扯成条,在案板上噼里啪啦使劲甩。果然那十个按摩小姐开始噼里啪啦在那些男人身上使劲拍。
徐有福再折进来时,赵勤奋他们已仰躺在按摩床上。十个人一字儿排开躺在按摩床上,就像齐刷刷摆下十根胡萝卜。一位小姐过来拉徐有福。徐有福看东边的床位已满,以为小姐要拉他到西边的按摩床上,与几个女人并排按摩,因为西边还空着几张床。他十分紧张地连连摆手。小姐冲他笑了笑,将他领进一个小按摩间。
小按摩间与外面的大按摩间只隔着一道布帘,且只有一张床。这张床与外边床的距离略远一点,差不多有两个人打乒乓球的距离一样远。小姐将徐有福按倒在床上。徐有福有点紧张,忽地欠身坐起来。按摩女一看徐有福是初次来,抿嘴一笑宽慰他说:“你躺下不要动,很舒服的。”小姐说着竟将他再次按倒在床上,然后一扭屁股坐在床头,拿棉球开始给他掏耳朵,一边掏一边对徐有福讲:“里边的价钱与外边一样,一小时三十元,你说便宜不便宜?”
一会儿,按摩女开始在徐有福脸上搓,并说:“你脸上泥很多,应该打面膜好好搓一搓,不过三十元可没这种消费。”小姐又开始揉捏徐有福的脑袋,就像捏一颗苹果或者犁一样。小姐手劲很大,徐有福觉得有点疼,不过捏过后却觉得十分舒服。
“大哥,男人应该学会享受生活。每天上班工作多辛苦啊,常来按摩院放松放松,对身体是有好处的。按摩是有科学道理的。大哥你也许不会相信,有一个晚期癌症病人,在我们这儿连着按摩三个月,你猜怎么着?癌给治好了!不,是按好了!你说神不神?按摩真是有道理的。比如一袋干透的玉米棒子,将袋口扎住,不停地用手揉、捏、搓、拍、捶,结果会怎样?原本硬邦邦的口袋慢慢就变软了——玉米粒全被搓下来了。按摩的道理就在这里,中医上讲叫活血化淤。这会儿你觉着舒服了吧?按摩其实比做爱更舒服。”按摩女说到这里,嘻嘻一笑,继续阐述“按摩比做爱更舒服”这个新颖的观点。她在徐有福身上一边捏一边说:“做爱当时舒服一会儿,过后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有时甚至会觉得十分后悔。可按摩当时觉得有点疼,过后却十分舒服。为啥有些客人按摩完还要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喝一杯茶?就是想再舒服一会儿。所以任何事情都是先苦后甜,苦尽甜来。女人第一次做那事也有点疼吧?可以后却越来越舒服。与以后的舒服比起来,那点疼痛算什么!很多人喜欢按摩,道理就在这里:一次比一次更舒服!”
此时按摩女已捏到徐有福的大腿根部,徐有福下身突然有点发热,那儿一下硬纠纠的。徐有福当时十分不好意思,仿佛当众被人扯掉了裤子。他闭上眼睛咬着牙,希望用某种意志迫使那个器官自己慢慢下去。小姐见徐有福脸红到了耳根,哧一下笑出了声。徐有福里边只穿一条线裤,那家伙鼓鼓囊囊,仿佛顷刻就会“脱颖而出”。徐有福常为这个家伙深感自卑。去公共浴池洗澡时一脱下裤子,便有人往他那儿瞧。即使进浴池前被冷气一逼,软乎乎的时候也比一根香肠大。而其他男人被冷气一逼,就像庄稼遭霜打了一般,缩在那里有时看都
看不见。徐有福因此很少去公共浴池洗澡。妻子只有在和他做爱时才表现出一丝柔情。器官相触,就像电钻打进墙里,妻子身体里没有一点空隙,被他的钻头严密地固定在床上。而且他做的时间也长,每次都能等到妻子高潮到来。只有那一刻,妻子才会有福有福轻唤他的名字,并将一口口气呵到他的脸上。
那天徐有福在享受了四十分钟按摩服务后,按摩女又端来一盆药水给他洗脚。他刚将脚伸进有点发烫的水中,按摩女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带突然脱落,手机扑通掉进洗脚盆里。小姐忙捞出来拨了一个号码,已打不出去。小姐叹了口气说:“今天算赔了,服务一个客人,老板得十八元,我们得十二元。十二元钱能买来一个手机?大哥你说十二元能买来一个手机吗?”
徐有福当时也有点内疚。十二元钱当然买不来一个手机。他就不要小姐洗脚了。小姐却说:“那可不行!脚必须给你洗完,让你从上到下都舒服。你舒服了下次就会再来。老板有利得,我们也有钱赚。”小姐说着又宽慰徐有福:“大哥刚才是逗你玩呢!我的手机弄坏与你有啥关系!我有两部手机呢!”话音未落,小姐包里的手机婉转地响起来。按摩女将手擦干,从包里掏出手机笑嘻嘻地扣在耳上。
《机关红颜》7
那天离开满眼春按摩院时,那位按摩小姐给徐有福留了手机号码。分手前娇嗔道:“大哥我挺喜欢你的,你比那些客人都老实!”按摩小姐竟很迅速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就像一只觅食的母鸡探头啄了一粒米一样。
那次去满眼春按摩,对徐有福的刺激很大:一个按摩小姐都有两部手机,自己却连一部也没有。恰好那一阵儿电信公司与移动公司竞争,推出了小灵通电话,徐有福决定买一个小
灵通。
局里过去只在过春节时给大家发八百元钱奖金,平时连一袋大米也不发。徐有福月月工资都交给了妻子,手里有时连五元打的钱都没有。一个小灵通至少得五百五十元钱。徐有福正在为这五百五十元钱犯愁,局里破天荒给每个同志发了六百元钱的“安全节资奖”。
徐有福就用这六百元钱的其中五百五十元买了一部小灵通,剩下的五十元也没有给妻子上缴,作为私房钱藏了起来。将那五十元钱锁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时,徐有福脑子里不知怎么突然闪过了那个按摩小姐的面容。他又将那五十元钱取出来,将那个叫田小兰的按摩小姐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写在一个纸条上,将纸条夹在五十元钱里,重新锁进抽屉。
妻子听说科里与电信公司联合搞活动,电信公司给大家每人发了一个小灵通,有点将信将疑。打电话去科里询问,恰好是许小娇接电话。许小娇聪明就聪明在这些地方,徐有福妻子询问是不是电信公司给每人发了一个小灵通时,许小娇愣了一下,可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声说,是啊是啊,电信公司一年内免收电话费,让我们集体试用。
后边“集体试用”这个意思纯粹是许小娇的临场发挥。徐有福当时十分紧张,许小娇挂了电话,他悬着的心才放下。赵勤奋冲许小娇笑着说:“小娇啊小娇,我真是服你了!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仙女转世?好在你是个端庄的淑女,在你眼中男人都是些浊物,没有一个糅进你的眼里。若你不是一个淑女,有点什么小毛病,你老公非被你哄死不可!”
有的女人一辈子都搞不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因为她们不去用脑袋瓜儿想。这样一个明显经不起推敲的谎言竟使徐有福妻子相信了,放下电话她还自言自语说:“现在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就是多!”晚上徐有福回家后,妻子还在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你说我们单位那个看门老头,摸体彩怎就中了一百万元的大奖?他一共才买了二十元钱的彩票,转眼间二十元就变作了一百万!把人能吓得晕过去,这种事怎就落不在咱头上。”
徐有福侥幸过关,开始使用手机。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小灵通并不是手机,只是相当于无绳电话,且号码也与本市电话号码一样,是七位数,而不是移动电话的十一位数,但徐有福已很满足了。真的,徐有福真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同志。
徐有福也像刘芒果、赵勤奋那样,买了一个手机套,神气活现地将小灵通挂在裤带上。连同那个纸烟盒一样大的传呼机,腰间挂了两件宝物。有点像战争年代那些连级指挥员,别一支驳壳枪,又挎着一个手榴弹。
徐有福一天到晚没有啥事可干。有时坐在办公室,将省里的日报和市里的日报从第一版翻到第四版,再从第四版翻回第一版。翻完报纸就坐在那儿发愣。正像人们形容这些无所事事的机关干部那样:早上上班是你望我,我望你;中午是你请我,我请你;下午是你赢我,我赢你;晚上是你抱我,我抱你。对徐有福来讲,其实只能做到“你望我,我望你”这一条。
一次赵勤奋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秘书小姐远行归来后说:我请假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忙坏了吧?同事答:没事没事,大家分摊了你的活。我看报,小张打电话聊天,小刘负责和老总打情骂俏。赵勤奋对徐有福和许小娇讲毕这个故事,突然嘿嘿嘿一阵儿坏笑,笑毕又对徐许二人说,这位秘书小姐若问咱们三人,那才有趣呢!徐有福你看报,我打电话聊天,让许小娇负责和局长打情骂俏。
只有许小娇在的时候,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才会热闹一些。用赵勤奋的话说,就是有了“春的气息”。赵勤奋像个小跟班似的围绕在许小娇身边,逮着机会就向她献殷勤。赵勤奋的说法是“献爱心”。谁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鹭鸶不吃鹭鸶肉?咱是吃不上,不是咱不想吃!许小娇,你是《西游记》里描写的五庄观的那种人参果。《西游记》里怎么写:这宝贝,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那孙大圣上树敲了一个,刺溜就钻地下去了。原来这宝贝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许小娇你说,我和徐有福就是冒着风险爬上树去,将你从树上敲下来,你却出溜一下就不见了,我俩能奈你何?
徐有福发现,只要许小娇在办公室,赵勤奋就会有三个明显的特点。一、他的眼光格外放亮,就像《围城》里的高松年校长那样,三百瓦特的眼光射得人不安。有趣的是,他的目光射向许小娇时,是三百瓦特;可转瞬间移向徐有福时,便遽然黯淡,变作一百瓦特甚至一百瓦特以下。二、他高兴得像脚心里装置了弹簧,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不停地在办公室跑来跑去。三、他的话如汩汩流水一般,未有止息的时候。
一次,赵勤奋甚至公然对大家说,他至少给许小娇打过一百个电话,发过二百条短信,希望许小娇能主动给他打一次电话,约他吃吃饭喝喝茶,或者唱唱歌跳跳舞。可他这个要求至少提出五年了,许小娇却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每次都说:“可以啊,可以啊!”就是一次也没有兑现过。有一次好容易等来许小娇的一个电话,请他吃饭。赵勤奋说他当时心儿都快要从心窝窝里跳出来了。其激动的程度简直就像杜甫当年“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样,“漫卷诗书喜欲狂”了!可正当他准备“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时,许小娇却又叮嘱他把科里的人都叫上。赵勤奋说他当时十分沮丧,原来许小娇并不是单独约他吃饭。“徐有福你说你当这个电灯泡干啥?硬是搅了我们的好事!”赵勤奋这样冲坐在大办公室的徐有福抱怨。徐有福便嘿嘿嘿地笑起来,心里还有点歉疚,仿佛真是自己搅了他们的“好事”似的。
赵勤奋对徐有福说,他每次见到许小娇,就会想起一位伟人的两句词:“眼角眉梢都是恨,热泪欲零还住。”有时趁许小娇不在意或不在办公室,赵勤奋还和徐有福探讨,他说,古时候那些烈女,同穴未谋夫子面,盖棺犹是女儿身——有福你说这也太残酷了吧?不过我有时候真恨不得让许小娇变作这样的‘烈女’——盖棺犹是女儿身!
有一次赵勤奋当着徐有福的面对许小娇公开说:“小娇啊,我是真的爱你!可我没有钱
我如果有很多钱,一定勇敢地当一个第三者,从你和你老公中间插进去。”
赵勤奋认为追求不到许小娇的惟一原因是没有钱。因此他公开宣称,他的人生理想就是挣大钱。其奋斗目标是——别墅公馆珠宝,开着奔驰疯跑,挣钱如同割草。
说心里话,徐有福也喜欢许小娇。虽然赵勤奋贬斥他为木头,但木头也有发热的时候。可他哪里敢像赵勤奋这样放肆。许小娇可爱就可爱在,无论赵勤奋喋喋不休说什么,她都笑吟吟坐在那儿,不接赵勤奋的话。该看报纸看报纸,该接电话接电话,该读小说读小说。许小娇最爱读的文学杂志是《小说月报》和《收获》。有一次她看着杂志突然扑哧笑了,赵勤奋忙问她笑什么。她却不理赵勤奋,反而望着徐有福说:“徐有福你说你们现在这些男人有多无聊!这篇小说里男主人公认为理想的异性是:看着顺眼,聊着开心,睡着舒服!”许小娇这样说着,站起来端着茶杯准备去电热水器接开水。没想到赵勤奋嘣一下弹了起来,夺过许小娇的水杯跑向电热水器,一边接开水一边嬉皮笑脸地说:“老赵给许小姐效劳!真的许小娇,我要能将你娶回家,给个市长我也不干!干脆以后我们就叫你许市长吧——市长还有退休的时候,可你在我心目中永远不会‘退休’——你是我和徐有福心中永远的市长!”他将水杯端到许小娇桌上又坏笑着补充说明:“其实你也不必太谦虚,你就是小说里写的那种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异性。”
“找死你赵勤奋!”许小娇挥了一下小拳头,赵勤奋赶忙跑回自己办公桌前去了。
有一次赵勤奋甚至做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对许小娇说:“小娇啊,如果你明天给我打电话,和我约会,我会感到很幸福;如果你二十年后给我打电话,我会很无奈;如果你四十年后给我打电话,也许我已经死掉了——如果我死掉了,你都没满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许小娇你说你会不会很后悔?”
许小娇莞尔一笑,对赵勤奋说:“那我就三十九年后给你打电话吧!那时你离死还有一年,如果我的电话能延长你的寿命,到那时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只是万一那时你耳聋了怎么办?”
许小娇这样微笑着对赵勤奋说时,心里却在想,古书上说:“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一个男人,既不宽裕温柔,又少发强刚毅,更无齐庄中正,那这个男人就只是一个须眉浊物。不“有容”,不“有执”,不“有敬”——即使赵勤奋实现了他的人生理想,成为一个“有钱”的男人,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这些年来从社会的那些肮脏的角落突然冒出来的这样一些“行尸”和“走肉”还少吗——即使他们被尊称为“各界人士”,也不过是一堆腐肉而已!
可惜赵勤奋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一点!许小娇想。相反,徐有福倒有一种“宽裕温柔”、“齐庄中正”的劲儿。徐有福即使算不上什么翘楚,但至少不是一个浊物!许小娇这样想着,向徐有福宽厚的背影投去柔情的一瞥。正当她微启朱唇,准备和徐有福说一句什么话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许小娇打消了和徐有福说说话儿的念头,一边接电话,一边拎起桌上的坤包往门外走。赵勤奋对徐有福说:“你看你看,我赵勤奋这么聪明的人,还是斗不过这个小蹄子!”赵勤奋向门外张望了一眼,见许小娇已走远,办公室只剩下他和徐有福两个人,又对徐有福说:“徐有福你信不信,再高傲的女人也是装出来的!有时我看许小娇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儿,真恨不得像《红楼梦》里贾琏将平儿按在炕上夺那一绺青丝那样,将这小蹄子也双手反剪按在办公桌上,像贾琏整治平儿那样将她的‘膀子撅折’!”赵勤奋说着,还走到许小娇办公桌前模拟了个摁着许小娇“撅膀子”的动作,让徐有福觉得十分好笑。赵勤奋接着又冲徐有福发狠地说:“徐有福我告你,对待女人和权力,绝不能像你这样温良恭俭让,而应迎难而上,奋不顾身,火中取栗!徐有福你信不信,我将来非把许小娇米稀了不可!只要立下愚公志,太行王屋也敢移!”徐有福嘿嘿一笑,觉得赵勤奋这个“志”立的有点滑稽,但他又有点羡慕这家伙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机关红颜》8
乔正年科长去找了一次局长。俩人在办公室关着门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话。
乔正年科长是这样说的:“局长啊,我常常想,我今生不知怎样才能报答您对我的关爱和呵护。我回忆了一下,我在局里十几年,是您像领个小孩子走路一样领着我走过来的,一直将我从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干事领成一个科长。对您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一时无以报答,有两句话可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一句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句是大恩不言谢。真的
局长,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开场白说完后,乔正年便适时地提出了他的“使用”问题。
“我的使用问题,我知道局长您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可现在咱们局拟报一个副局长的风声传出已有一年多时间了,还没有啥动静。我思想上也有一些压力。我今年已四十三岁,按市里规定,四十五岁以上的科级干部就不能提拔副处级干部了。我担心再拖两年,一晃将我晃过去。”
“正年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我的心思你也是了解的。咱局里五个科长,报一个就会得罪另外四个。况且大家的资历差不多,工作积极性也都很高,对我的工作一贯很支持。所以这里就有一个时机和转机问题,现在时机快到了,转机也快来了:政秘科长马上要调到某县去。他爱人在县里工作,他在市里工作,两地分居十几年,她爱人也调不到市里来。也有风言说,他爱人长得很漂亮,在县里与县长有些扯不清的事,爱人也就不想调到市里来,所以他只好撵回去做个‘护花使者’。一个男人,娶不到一个漂亮老婆,会有一种终生的遗憾;娶到一个漂亮老婆,又有一种终生的不安。仿佛一个家道殷实的富户,睡梦中也得支楞着耳朵,担心梁上君子光顾。人这一辈子,怎样都不容易啊!当然正年,这是咱俩关起门说的私话。不过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夫妻俩其实就像一根线拴着的两只鸟儿,不是你把我扯到这边来,就是我把你扯到那边去。有时俩人若憋着劲儿向相反方向扯,弄不好就将线扯断了。古书里不是常有这样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么!政秘科长不想和漂亮老婆各自飞,又担心将线扯断,只好无奈地扑棱着翅膀由市里飞回县里去了。这一年多时间,我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报这个副局长,与政秘科长有很大关系呢!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准备调回去了,但一直下不了最后的决心。这个决心也真不好下,毕竟是从一棵大树向一棵小树迁巢呢!鸟儿都选择在浓荫蔽日的大树上做窠,何况人啊!正年你发现了没有?这两年间,只要政秘科长到那个县里出几天差,或者他爱人到市里来开会探亲之类,他来局里上班时脸上不是涂有红药水就是下巴或眉骨处用胶布粘贴着纱布——小两口协商未果,像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样谈判再次破裂,动武了啊!这一场拉锯战到最后,还是政秘科长屈服——小腿毕竟扭不过大腿啊!”
局长这一番冗长的叙述,分析的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令乔正年钦佩。尤其是局长说到最后一句,当时乔正年刚将一口茶水啜入口唇之中,尚未来得及咽下,被这句话逗得一笑,差点“喷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幅有趣的画面:政秘科长是一条细细黑黑瘦瘦的小腿,他的漂亮老婆是一条粗粗白白胖胖的大腿,这样两条腿几年间搁一块儿扭来扭去,最终就像《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虽帐下有骁勇的一百单八将,还是扭不过朝廷,只得招安归顺,俯首称臣——粗粗白白胖胖的腿将细细黑黑瘦瘦的腿制服——政秘科长就像一只失意失落失群的孤鸟一般,郁郁寡欢地调回那个县里去了。
局长此时继续对乔正年说:“在提拔你们的问题上,我采取的是排除法:政秘科长调走,你就少了一个竞争者。统计科长再过一个月就过四十五周岁了,又排除一个。只剩下你们三个业务科长。如果我现在将你报上去,他俩就会有意见。他俩联手和我闹意见,局里正常的工作就会受到影响。因此我的想法是,设法再争取一个名额,一次提两个副局长。我为此已找过市委主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副书记初步同意。再等一段时间,副书记和书记市长交换一下看法,就水到渠成了。若咱们一次报两个副局长,剩下一个他就是想闹意见,也孤掌难鸣。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局里这种来之不易的工作局面。”
乔正年觉得局长已考虑得十分周全。只是三科与一科二科相比,工作量相对小一些。到时候一科二科的科长会不会以此为理由,像过去那些拥兵自重的诸侯逼宫一样逼局长就范?当乔正年将这种担心委婉地说出来时,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个你不必担心,亲疏远近我还是分得清的。至于工作量问题嘛,这么说吧,一户人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特别吃苦出力,上山砍柴,下沟挑水,家里的活儿他们都包了。老三一天到晚却在村里的小树林里转悠着打鸟玩,可父母亲心里最疼的却是老三,有点好吃的总会偷偷塞给老三。当然我不是说你们是我的孩子,这只是形象的比喻。我的意思我想你能明白,只要名额争取下来,报谁不报谁那就是我的事了,咱们现在毕竟还是中央集权制嘛!”
那天临末了局长还特意关心地询问了科里其他几个同志的情况。说到刘芒果,局长说:“人品不错,但工作能力欠缺一些。有一次你下乡去了,我让他来汇报一下工作,发现他讲话的条理性还是差一些。况且这个同志名字叫得有点那个,容易授人以口舌——刘芒、果,不好不好,就是容易授人以口舌。他爸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这名字对他的发展还是有影响的。好在他只是一个副科长,如果当了市长,若遇上一个结巴的会议主持人,宣布‘现在请刘芒、果市长讲话’时,还是会有一些副作用的。正年你以为呢?”
“就是就是。”乔正年连忙赞同地点头。
说到赵勤奋,局长说:“这个同志脑子活,人机灵,办事能力较强,有时很讨人喜欢。不过他好像喜欢与女同志接近,在饭店吃饭时常与那个大堂经理眉来眼去,还是欠稳重一些。这方面在科里没啥说法吧?”局长有点担心地征询乔正年。
“没有没有。他倒是常找机会向许小娇献些小殷勤,但许小娇很少搭理他。许小娇在这些方面很会把握,伶俐得很,聪明得很。”
“是啊是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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