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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机关红颜|作者:子月影|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20:47:08|下载:机关红颜TXT下载
  “没有没有。他倒是常找机会向许小娇献些小殷勤,但许小娇很少搭理他。许小娇在这些方面很会把握,伶俐得很,聪明得很。”

  “是啊是啊,这个女孩子是这样的。既巧于酬酢,又高贵典雅;有时含而不露,有时又快人快语。真如夏日之蝉萤,冬日之梅雪啊!总之做人处事很有度的,度掌握得十分好。”说到许小娇,局长显得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他甚至将原本懒懒地靠在宽大写字台后老板椅上的身子抬起来,目光里顿然有了一种热切的东西。乔正年当时寻思:局长虽已年过五十,可还是有些春心的。这也难怪,三言二拍里写的那些人,年近七旬或者八旬还喜欢娶一个小媳妇回来,局长有点心思也不算过分!所谓“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世上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嘛。

  那天最后还提到了徐有福。说到徐有福,局长热切的目光一下黯淡下来,道:“这个同志人品倒不错,只是太木讷,太老实,让人看着有点可怜。”

  局长最后以这样几句话结束了与科长的交流,他说:“总之你现在就得开始考虑,你上去后,谁接你的手,我的主导思想是就在科里现有的几个同志中产生。到时你先拿出个意见来,咱们碰碰头最后再定。”

  《机关红颜》9

  徐有福的主要工作是给科里打印一些材料或者向上报的报表。市政府五十五个局,每个局都有打字员,但几乎每个局的材料都不在本局打印,因为本局的打字员打材料时总是吊着脸,脾气大得很。有时发起脾气来挺吓人的。有一次徐有福去找局里的打字员小苗打印一份报表。科长交代下午一定得报到省里去,局长已签了字。她刚打了一行标题,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将手机扣在耳朵上,脸笑成了一朵花,一个电话竟接了十几分钟。而且像赵勤奋那个故事里讲的秘书小姐一样,和对方不停地打情骂俏,令侍立在侧的徐有福浑身

  不自在。放下电话刚打了一行字,手机又响了起来,她又将手机扣在耳上接电话,又讲了十几分钟。徐有福忍不住了,小声给小苗强调了一下这份材料的重要性,意思是请小苗专心打材料,没想到小苗竟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几分钟电。一会儿电来了,小苗却像拍一个小孩脑袋一般拍拍电脑说:“坏了,没有存盘,白打了!”

  徐有福一听说打下的内容像个淘气的小孩一样,在门口探了一下脑袋吐吐舌头就跑掉了,脑门上汗珠子都急出来了。当时已快到下班时间,小苗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小苗一边接手机一边将那份材料扔给徐有福说:“你要着急,就去外边打;不着急,明天上午再打。”小苗说着,冷着脸再不搭理徐有福,一边接手机,一边嘻嘻嘻笑着出了门,将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徐有福撇在了打字室。

  徐有福那天有点激动地将此事用自己的小灵通打电话告诉乔正年。乔正年没有表示对小苗不满,反而不耐烦地对徐有福说:“你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她不打,你不能到外面去打?我只要求你今天必须将材料报省上,又没有要求你必须在哪儿打!”科长说着啪就挂了手机。

  从那以后,徐有福的材料就在“外面”打。

  市政府大门对面,有一溜几十间新盖起的平房,每间的门面上都写着“打字、复印”几个大红字。徐有福数了一下,共是二十五家。市政府五十五个部门的材料几乎都在这些门市里打,所有部门都在这些门市里“记账”。打印完材料在本上签个字就行,半年或者一年结一次账。徐有福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常在市政府楼道里碰上一些年轻女孩拿着个账本来结账。市政府某局一位徐有福认识的科员告诉他,仅他们那个局一年在这些门市的打印材料费就高达四万多元。

  徐有福所在的局,在这一排打印门市东头一个希望电脑公司记账。徐有福常在这个电脑门市出入。

  有一天早晨一上班,赵勤奋塞给徐有福一份材料,让他去打印。徐有福发现科里谁都可以指挥他,给他安排布置工作。只有许小娇从不这样做,他心里因此对许小娇有一种感激。赵勤奋这家伙本来无权给他安排工作,赵勤奋既不是科长,也不是副科长,可徐有福却没勇气拒绝赵勤奋。有一回他赔着笑脸拒绝了一次,赵勤奋当时脸就吊下来了,并且很快就找机会很毒地挖苦了徐有福一句,从那以后徐有福不太敢拒绝赵勤奋。

  这一切都被许小娇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点遗憾:看来徐有福还是缺一点“发强刚毅”!

  徐有福那天就是拿着赵勤奋给他的那份材料,去希望电脑公司打印时,认识那个名叫吴小娇的女孩的。

  吴小娇是一个和许小娇一样可爱的少妇。如果许小娇是佳人,吴小娇就是佳茗——佳人越看越爱,佳茗越品越香。如果许小娇“诗词歌赋,无所不晓”;吴小娇就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如果她俩不幸被迫一块儿为妓,许小娇就是虽卖身却不坠青云之志的明末名妓李香君,吴小娇就是肉体虽遭蹂躏心灵仍显高洁的柳如是或董小宛。总之许吴二小娇一个肌肤如雪,仪态端庄,具有大家风韵;一个含睇宜笑,容貌娇俏,岂止小家碧玉?一个若是西湖龙井,茶香绵长,品之难忘;一个便是洞庭碧螺春,茶味醇和,未啜已觉其香。

  那天在希望电脑公司,徐有福是第一次见到吴小娇。初睹芳容,再不能忘!那天是吴小娇在希望电脑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因此在这之前徐有福没有见过她。徐有福是个不善于与女同志交往的人。赵勤奋向他炫耀这方面的经验时,认为与女同志交往,关键是开局要好。比如市里的经济建设形势和其他各项工作形势,市里的日报每年都在岁首发一些报道,标题一般都是“我市某某工作今年开局良好”。又比如打牌,牌一揭起来张张有用,再若上两张牌,“炸弹”就等于抠在手里了。还比如撬一块大石头,只要切入点找对,一杠子就撬起来了。可若找错切入点,累个贼死大石头却纹丝不动。

  赵勤奋对徐有福说,“开局”就是俩人最初的认识。下来能不能有点故事?最后能不能“和”?就要看上不上牌了。打麻将上牌靠手气,男女交往“上牌”靠语言——关键看你会不会和女同志说话。比如第一次见许小娇,你若对她说,许小娇,你怎么这么漂亮啊!许小娇虽然听着也舒服,但她仍会不以为然。因为首先她漂亮是客观事实,她不会有受宠若惊之感;再则说她漂亮的人太多了,她会不以为意,不为所动。就像一个人天天吃大米饭,你在她面前怎样形容大米饭多么好吃,她也不会有多少感觉和触动。可你第一次见许小娇,若这样对她说:许小娇,我太痛苦了!这句话就会引起她的注意,待她心里有了个问号,波光粼粼又流光溢彩的目光向你望过来时,你再说出下半句:因为你太漂亮了!此时她就会冲你莞尔一笑,这一笑是十分重要的。比如她心里原本有十座冰山,你要走进她的内心必须越过这十座冰山,就像抗战时期美国向中国战场运送战略物资开辟的驼峰航线必须经过气候恶劣的喜马拉雅山一样。而这一笑表明,她心中的第一座冰山已经为你而融化了——相当于陈纳德第十四航空队的第一架飞机已安全地降落在昆明的机场——甚至顷刻间化作了淙淙春水,丁丁东东向你洋溢过来。在两情相悦的征途上,就等于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

  虽然赵勤奋耳提面命,用心良苦,(居心叵测?)热心地培养徐有福这位高足,徐有福仍然毫无长进,令赵勤奋忧心而着急。私下对许小娇说,徐有福岂止是木头,简直是石头——而且是块顽石!愣是不开这一窍!

  徐有福真是一个不会和女同志说话的人。他性格内向而木讷,加之又缺乏锻炼。这一生除过家里那个刁蛮的女人外,再没有和任何异性有过一点点工作之外的交往。他不善言词这

  一点,老婆也很不满意。有时老婆在家里喋喋不休说半天,他却一句话也不说,老婆便生气了,叫着他的名字喊:“徐有福徐有福,你连个屁也不会放!”徐有福就嘿嘿嘿嘿冲老婆笑。

  徐有福不会和女同志讲话,不等于徐有福不喜欢可爱的女同志。比如许小娇,徐有福不是不喜欢许小娇,而是许小娇离他太遥远。有首歌里唱道:“咫尺天涯皆有缘”,“天涯”可能有缘,但“咫尺”却不一定有缘。许小娇一件上衣三千元,徐有福一身衣服从未超过三百元。许小娇走过时散发出的体香特别好闻,可许小娇一瓶香水也许值徐有福老婆一年的化妆品钱。徐有福怎么会对许小娇存有欲念?

  而这个吴小娇就不同了。这个女孩在电脑打印门市打字,这是一份临时性的工作,说明她没有一份正式工作。由工作推断,她也不是大学专科以上毕业,因为若是大学专科毕业,她就不会来电脑门市打字。这种打字员工作很辛苦,挣的钱却并不多,一月也就三四百元。只有那些初中或者高中毕业的女孩子,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吴小娇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这个女孩可爱就可爱在她特别自重。自从吴小娇出现在这个打印门市后,赵勤奋突然对打印材料显得热心起来,有时乔正年让徐有福来打印材料,他也跟着过来。徐有福起初还有点奇怪,但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像一条狗嗅到煮排骨的味道一样,赵勤奋是冲吴小娇来的。正像《诗经》里那首诗里说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意思是说,赵勤奋不怀好意,笑嘻嘻来到打印门市,抱着布来换吴小娇的丝,其实不是真来换丝,而是想来接近吴小娇。

  每次徐有福打印材料,赵勤奋就站在柜台外面找机会和吴小娇说话,可吴小娇从不搭理他。有时他问吴小娇一句什么话,吴小娇却不吭声,仍在专注地敲键盘。后来徐有福发现,吴小娇只回答与打字有关的问话,除此之外的问话一概不回答。

  有时吴小娇打印材料时,材料上有些字写得十分潦草,徐有福就坐在旁边给吴小娇说。徐有福这才发现,吴小娇真是一个美妙绝伦的女孩,这个女孩的“美妙”在她的每一个细部。比如她的手,她的十根手指就像十根煮在锅里的面条,又像十根细细的香肠,或者就是一只玉簪——“纤长如竹笋,细白似葱枝,温润有清香,莹洁无瑕疵。”尤其是她灵巧地敲键盘时,两个小指微微弯曲着,将男人的魂魄一下就勾走了。就是徐有福这样迟钝的男人,这两个手指也拨动了他的心弦。而且这两个手指仿佛会说话,徐有福望着这两根手指便恍惚起来。待他回过神时,才发现其中的一个手指已指在那份材料上,原来是吴小娇问他一个写得十分潦草的字。徐有福为自己的走神红了脸,赶忙告诉了吴小娇,再不敢盯着看她的手指。

  徐有福心里暗感纳罕:吴小娇的手指敲击电脑键盘,简直像电视上一位冰清玉洁的姑娘在演奏钢琴。一个女孩能将敲电脑敲得像弹钢琴,你说这个女孩有多可爱?

  难怪过去那些皇帝心血来潮,喜欢到民间寻访一些美女。徐有福认定,吴小娇虽然不是那些坐机关的白领金领,月薪在数千数万元以上。但这个女孩的自身素质却在那些“白领”之上。尤其是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一无二令人眩晕的气息,就是过去的皇帝在民间私访时发现了她,也会不顾众大臣的反对将她娶回后宫的。这个女孩简直就是一颗遗落在民间的珍珠!

  还有这个女孩的玉腕、酥胸、洁白而纯洁的脖子,以及淡淡涂一点口红的嘴唇和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幽香,都令徐有福吃惊而着迷。

  最初认识吴小娇的时候,徐有福还像评估两个项目一样,私下在心底里将吴小娇和许小娇“评估”比较了一番:若许小娇是“白领”,吴小娇至少也能算个“粉领”!如果徐有福像那些领导干部一样有拍板权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拍板:这两个“项目”都能上!效益不会错!

  自从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吴小娇,徐有福才发现生活中确实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与“白领”许小娇相比,“粉领”吴小娇更迷人,更让人留恋。吴小娇学历是没许小娇高,工作没有许小娇好,收入也与许小娇差得很远,但吴小娇身上有一种令人纳罕的东西,这种东西却是许小娇没有的:这就是不为商业社会的物欲和俗流所动的一份纯洁。如果说许小娇洗澡时洗下的垢泥都是有价值的,而吴小娇的凛然和自尊、自重却是无价的——也许这是中国最后一个没有被商业社会浓烈的铜臭气息淹没的女孩儿。

  吴小娇是一个特别会穿衣服的女孩。她脚上的鞋子、袜子的颜色、以及那双小手套,或者一件很普通的上衣和一条围巾,都不昂贵,但一穿在她身上,就让人觉得特别和谐,就像在秋天正午的阳光下走进一片白桦林,暖洋洋的太阳光从金黄的树叶间洒进来,那种和谐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赵勤奋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为了抬高自己,他总是在吴小娇面前对徐有福颐指气使,而且话语中流露出他在单位很受领导器重,而徐有福只配干打印材料这样的活。有一次在打印门市碰到市政府另一部门一个人,称赵勤奋为“赵科长”,赵勤奋竟坦然地点头答应。徐有福反倒不好意思。如果换作徐有福,别人称他徐科长,他一定会当面纠正,说他不是科长,只是副主任科员。

  为了接近吴小娇,赵勤奋一次竟提出请大家到本市最高档的那家酒店吃饭,徐有福知道这家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们这个局,个人掏钱随便请吃请喝,也就只有许小娇有这个能力。金钱给人以自由。有一次在办公室,许小娇刚将手机扣到耳朵上,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原来是她中学时最要好的一个女友从美国打来的电话。许小娇当时在电话上和女友讲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越洋电话,得多少钱啊!坐在一边的徐有福都有点心疼那些钱。许小娇最后和女友约定,她第二年夏天去美国看女友。这又让徐有福吃了一惊。许小娇说她要到美国去,就像徐有福准备去该市某个县下一次乡一样随便。去该市最远的县,有二十元车钱就可以了,而去一趟美国,少说也得几万元!徐有福即使有一个同学在省城,哪怕是那种萌动过初恋情结的女同学,提出想与他见个面,他也会考虑赴约得花几百元钱而选择放弃。从这个意义上讲,金钱确实给人以自由——而自由就是快乐!是的,没有比自由更让人快乐的了。

  徐有福因为没有钱,所以他失去了自由。十几年来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钉在这个可有可无的局。因为这个局每年给他一万元钱的工资。为了这一万元,他得冲局长、副局长包括科长乔正年、副科长刘芒果点头哈腰。更令人气愤和不平的是,他甚至常常得受赵勤奋这个家伙的指使,在人格上遭受凌辱。赵勤奋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他需要你给他跑腿,就会表扬你几句,甚至会拍拍你的肩膀说:“有福是个好同志!”可他不需要你了,就会立马翻脸不认人,出言不逊地讥讽挖苦你,有时甚至在人格上贬损你。有一次他与徐有福出差到某县,无意中在徐有福洗澡时看到了他的腰下之物,回来便编了个故事损徐有福,并将这个故事告诉了刘芒果,甚至转着弯儿告诉了许小娇。许小娇听着噗一声将一口茶喷到地下,笑着说:“赵勤奋你真是乌鸦嘴!徐有福能容忍你,换作别人,非赏你两个大巴掌不可!”

  可徐有福却不敢赏赵勤奋两个大巴掌。他好像心里怯乎赵勤奋。有一次赵勤奋甚至建议徐有福改一个名字,不叫徐有福,叫马户!这次连刘芒果和许小娇也听不下去了,责备赵勤奋太过分。徐有福却微笑着一声没吭。赵勤奋信口开河损完徐有福后,又给他灌米汤,说:“有福,你不要生气,咱俩关系好我才和你开玩笑。关系不好的话,请我跟你开玩笑我都不跟你开呢!”这家伙就是这样缺德,刚给你嘴上抹一把屎,接着又抹一把蜜。

  那天他想请吴小娇去酒楼吃饭,却将徐有福抬了出去,说:“小吴,你常给我们老徐打材料,老徐早就想请你吃饭,以表谢意,又不好意思说。怎么样,给我们哥俩一个面子吧?”

  吴小娇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赵勤奋。赵勤奋急得抓耳挠腮。吴小娇真是一个坚固的堡垒,连一条小缝儿也没给赵勤奋留,赵勤奋怎么也钻不进去。徐有福为此而窃喜。

  《机关红颜》10

  希望电脑公司除吴小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叫杨玉英的女孩,与那个唱“我不想说”的歌坛甜妹子同音不同字。再就是这个电脑门市的老板,老板姓梁。梁老板总是将手机扣在耳上匆匆来匆匆去。

  局里在半年前请一位本市有名的作家,撰写了一本一百万字的该局建局多少周年大事记。大事记分上中下三册,书名分别是《历史的回顾》,《奋进的足迹》,《未来的展望》。

  局里这三册大事记的字数竟和《红楼梦》的字数差不多。大事记经局长修改后,交给三科重新打印,准备在两个月后呈市长审阅,然后正式出版。

  这两个月间,徐有福和赵勤奋几乎天天在希望电脑公司上班。这样徐有福便与梁老板及杨玉英、吴小娇越来越熟。

  梁老板、杨玉英、吴小娇、赵勤奋与徐有福五个人中,其他四个人的手机轮番作响。就像一场大战间隙回应在山谷间的机枪声,不时嗒嗒嗒来一梭子。

  杨玉英与吴小娇的手机放在电脑旁边,俩人并排坐在那儿打字的时候,手机指示灯突然间会闪烁起来,然后便发出不同的响声:杨玉英的手机响声尖锐,吴小娇的手机响声轻柔。杨玉英接手机时声音很高,像在跟人吵架;吴小娇接手机时基本不说话,总在倾听对方,偶尔柔柔地回答一两句,像在弹奏那种“梦幻小夜曲”。

  赵勤奋的作派与梁老板一样,走进电脑门市时一定是扣在耳上接手机。接完手机便站在柜台外边试图用目光“电”吴小娇。有时他也用电脑公司的座机打电话。正讲话间,放在柜台上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他便用手捂住座机电话的话筒,对徐有福说:“有福,替我接一下,让一会儿再打过来。”显出一副日理万机的繁忙样子。

  有一次恰好吴小娇站在柜台前,他又那样捂着电话,对吴小娇说:“小吴,劳驾替我接一下。”可吴小娇却没有搭理他,他只好又唤徐有福。

  只有徐有福的手机像个哑巴一样,有时在电脑门市打印一天材料,也不会响一下。别人的手机响的时候,徐有福会下意识地将小灵通从腰间拔出来。可他的手机却仿佛患了失语症,就是不吭声。别人的手机若是那种嘴巴一张一合的鱼,他的手机就是一块鹅卵石。徐有福为此而深感自卑!

  赵勤奋有时站在柜台外面,会说起关于手机的话题。赵勤奋讲,市里的领导和一些重要部局的局长,一般都有两部手机。一部的电话号码属于绝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号码。另一部手机的号码才是公开的。但这个手机常常处于关机状态,即使开机,只要看“来电显示”的号码是生疏的,一般也不会接。也有另一类型的领导,主要是一些部局长。这些人两部手机总是同时开着,就像当年华蓥山的“双枪老太婆”一样。这类领导患了一种“手机病”。除过睡觉时间,他的手机必须不停地响,这样才会觉得十分舒服和充实。若手机一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没响一下,他们就会有点烦躁。有时即使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批阅文件,也会时不时瞅瞅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果然这样瞅一瞅,手机便被瞅得响了起来。仿佛放在那儿的手机是领导的一位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情人,领导批文件时,她原本坐在那儿看书。领导批文件批累了,便抬头看她,想和她说话。她急忙合上书本,迎接着领导的目光,和领导温言细语地说话。领导想接吻了,她便站起来,将红红的唇递过来,俩人的嘴唇便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恍惚间,领导竟真将桌上正在作响的手机当作了女朋友诱人的唇,拿起手机时下意识地作亲吻状在嘴唇上碰一下:并不温热,却显冰凉。这才回过神来,有点扫兴地将手机扣到耳朵上,用手理理额前的头发,仰靠在绵软的靠背椅上慢条斯理地说话。

  有一位很重要局的局长,退休的第二天,他的手机就像徐有福的手机一样,哑了。而且接连很多天拒不开口说话。这位老局长因此变得十分烦躁,退休不到两个月,便突发心肌梗塞去世。还有另外一位局长,退休后因为手机不响竟跳了楼。另有一位领导,临终前的遗言竟是将他几年来用过的各种手机作为陪葬品下葬。

  赵勤奋站在柜台外边信口雌黄的时候,眼光一直热烈地望着吴小娇,希望他的话能引起吴小娇的注意。可吴小娇根本不搭理他,甚至从未正眼瞧过他。徐有福还发现,赵勤奋为了引起吴小娇的注意,可谓用尽了心机。比如早上来上班时,他故意将手机关着,当他与徐有福走进希望电脑公司的玻璃门时,才将手机打开。于是就有电话不停地打进来,就像一股洪水顺沟里流下来。手机关机,相当于在这道沟里筑起了一道拦洪坝;手机开机,则如放开了大坝的闸门,洪水咆哮着涌出,争先恐后向下游流去。

  赵勤奋这家伙在社会上交往的人特别多,包括那些上访的农民,也总是给他打电话。因为他说他与省报驻本市记者站的站长是铁哥们,有什么冤屈立即给省委书记写内参。还有一些农民从偏远县乡跑到市里来找他,让他设法给他们的孩子安排个工作,或者是由工人转为干部,或者是学校毕业能分配个好单位,部队转业后能进市政府机关。因为赵勤奋与市里的人事局长是好朋友,而主管人事的副市长还是他的一位亲戚。这些内容都是赵勤奋讲手机时,徐有福从他与对方的通话中听出来的。

  令徐有福感到吃惊的是,赵勤奋说主管人事的副市长是他亲戚时语气十分斩截。有时他说这位市长是他舅舅,有时却又说是他姨夫。好在和他通话的并不是一个人。即使是一个人,也不会像红学家考证《红楼梦》那样考证副市长到底是他舅舅还是姨夫,只要他答应办事,那些农民便千恩万谢,从手机里都能听出对方在给赵勤奋叩头作揖。

  这些人为巴结赵勤奋,总是在电话里约请赵勤奋去吃饭,而赵勤奋总是找借口予以拒绝

  一般是很难请得动他的。一次一个农民请了十次他才答应去吃饭,那个农民当时就在电话里激动的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还有一次一个农民为请他吃饭,下午两点一上班便守候在希望电脑公司。那天下午只要有人进门,农民便紧张地盯着来人,看是否是请赵勤奋去吃饭的。恰好那天梁老板与赵勤奋开玩笑,进来拍拍赵勤奋的肩说:“赵科长,下午我请你喝酒!”那个农民一听就急了,一把拉开梁老板的手,脸红脖子粗喊着说:“我十天前就将赵局长请下了!先得轮我!”那个农民干脆又将赵勤奋由“科长”直接升为“局长”。那天下午,那个农民提心吊胆在电脑门市呆了四个小时,直到六点多钟才像押着一个俘虏一样,带着赵勤奋出了门。徐有福清晰地听到,农民出门时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有几次赵勤奋去吃饭时硬拉徐有福去。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用十分崇拜的目光望着赵勤奋,口口声声叫他“赵科长”或者“赵局长”。吃完饭还要硬塞给他一口袋本地的土特产,比如木耳、茶叶或者红枣之类。有一次徐有福吃完饭从包间来到大厅,一摸衣兜发现手机丢桌上了,急忙回包间去取。恰好碰见农民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赵勤奋口袋里。那天俩人回单位后徐有福实在忍不住,问赵勤奋:“你收了人家的钱,能给人家把事办了?”徐有福知道招工、转干、学生分配之类的事并不好办。也知道赵勤奋与主管人事的副市长及人事局长并没有什么关系。

  见徐有福这样问他,赵勤奋像崔永元那样实话实说:“大部分办不了,我又不是市长。”“办不了钱怎么办?再给人家退回去?”“退回去?为什么要退回去?钱是他们硬塞给我的,又不是我向他们伸手要的。既然求人办事,就有办成办不成两种可能。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给人家买过一件上衣或者一条裤子,后来不谈了,莫非就一定得要人家把上衣或裤子脱下来?又像投资股市,谁能保证你的股票永远在牛市上。该割肉就得割肉。实际情况是投资股市的股民大都被套牢了。”“你收了农民的钱,又没给人家办成事,晚上能睡着觉?”徐有福仍像一个傻不拉几的记者一样继续“采访”赵勤奋。

  “我说徐有福呀徐有福,你小子一辈子就是个受穷的命,不仅受穷,还要受气,回家受老婆气,出门受别人气,为啥?因为你是个死脑筋!我为什么睡不着觉?我他妈睡得更香!徐有福你肯定没有情人吧,我赵勤奋有,我收了钱不但睡觉睡得异常甜美,与情人做爱时更加自如坦然,我俩颠鸾倒凤时会更加配合默契,就像一个因团结工作搞得好而屡受上级表扬的局里或县里的领导班子一样,不用任何语言,形体动作互相已心领神会,而且常常因一些细节的契合使我们更加兴奋与欢娱。就像一个县长与书记,不需要语言沟通,就能在实际工作中互相支持一样,双方因此会产生一种感动。因为这种感动,双方干起工作来会更加投入与忘我。就像我和我的情人做爱时,因为兜里有某个农民送的一万元钱而配合的更加丝丝入扣一样,丝丝入扣的结果便是高潮迭起——徐有福你听过那个段子没有?男县委书记与女县长工作配合得好受到上级表扬,女县长在大会上介绍经验,总结出他们无论抓哪一项工作都能扭住六个要点:一是持久,二是深入,三是上下齐动,四是由浅入深,五是强力推进,六是掀起高潮。一个县里或局里的工作若达到高潮迭起的程度,上级便会表扬他们打开了工作新局面,打开了工作新局面的结果便是县长或局长离提拔一下的目标不远了。有时甚至高潮还没有褪去,这些领导同志便被提拔了。就像我还没从情人身上下来,便已开始商量如何消费这一万元钱了。”

  赵勤奋这一番荒谬的理论让徐有福听得目瞪口呆。赵勤奋则继续说:“你可能还在想那农民挣这一万元钱多不容易吧,甚至会想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此类诗句。其实这是两个范畴的问题。就好比一个大坝,将这个大坝一分为二,一边可以继续供农民放水浇地,一边却可以开辟出一个游乐园供人游玩。徐有福你去这样的游乐园玩过没有?尤其是那种‘蹦极’的新玩法,从几百米的高空将你像一袋土豆一样扔下来,或者像从飞机上扔下一颗炸弹,当然腰里会拴一根绳子,不会将你摔死。‘锄禾日当午’是一个范畴,给我一万元钱让给他们的孩子办事是另一个范畴。这二者之间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我怎么会睡不着觉?如果我睡不着觉,咱市政府大楼里的很多人会睡不着觉。只有你徐有福一个人会睡得着觉。当别人都睡不着觉只有你睡得着觉时,其中的道理已经打了颠倒:那就是别人恰恰因心安理得都睡得很香,只有你一个人辗转反侧——因为你老婆睡梦中都会拿脚踹你,并说着这样的梦话:穷鬼,滚下床去!

  “徐有福你知道吧,我其实活得很充实!我的价值因此显现出来,因为老有人给我打手机。而你则被人们讥笑和嘲弄,甚至会传出这样新的歇后语:徐有福的手机——不响。如果咱俩是两块金子,我每天在那儿熠熠放光,你却深埋于地下的泥土之中。我换了多少个手机你知道不知道?我换的手机不比咱们局长少。”赵勤奋说着从腰间摸出一个闪闪发亮的物件,道:“这是昨天最新上市的一款手机,我就要拿这一款手机撬开吴小娇紧锁的心门。你发现吴小娇这个姑娘的弱点了没有?你肯定没有发现吧!所以如果在战争年代,你就是一个不

  合格的军事侦察员,因为你受命扮作一个伙夫混入敌人的碉堡里,呆了很久,却没有给外面的我潜伏部队送出去攻克碉堡的情报。待你吃得白白胖胖从碉堡里出来时,脾气很躁的团长一枪就将你崩了!”

  《机关红颜》11

  赵勤奋说他发现的吴小娇的弱点是:吴小娇每看到新款式的手机,“眸子里就会惊喜地一闪”。

  当年贾宝玉为讨好晴雯,就让她撕扇子;周幽王为讨褒姒一笑,就在骊山顶燃放烽火玩儿。赵勤奋对徐有福说,他这部最新款式的手机,就是宝玉从麝月手里夺过来递与晴雯撕的扇子,或者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燃放的烽火。

  赵勤奋就这样信心十足地拿着他这把“扇子”来到希望电脑公司,伺机在这个比骊山要狭小得多的地方“纵火”。

  赵勤奋这种死缠烂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再次让徐有福纳罕。赵勤奋若是一只苍蝇,即使被掐了脑袋,也要瞎撞乱飞:从许小娇那儿撞到吴小娇这儿,再从吴小娇这儿撞回许小娇那儿。

  在赵勤奋的熏染和“带动”下,徐有福这个木头加石头也对许吴二娥眉渐生情感。有时他不禁会想,若自己是古之虞舜,她俩就是娥皇和女英。俩蹄子像当年决计逃出封建大家庭结伴去延安投身革命的女学生一样,同嫁徐有福为妃——舜出外巡视死于苍梧,娥皇女英赶至南方,哭舜之泪,染竹成斑,始有“潇湘竹”——想到自己亡故后,许吴二佳人一身素装泪如泉涌悲恸欲绝的模样儿,徐有福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舜帝死后,娥皇、女英情之深、恸之切,也追随舜帝而去,死于江湘之间。徐有福殁后,许吴二人是否也应随他而去?这个问题徐有福尚未考虑成熟,还得再想一想。不过想到那个讨厌的赵勤奋,徐有福最终还是决定让这姐俩也随自己同赴黄泉,至少也应在奈何桥头、鬼门关前站一站——否则赵勤奋这个讨厌的家伙到八十岁时还会打手机骚扰她们,这可是赵勤奋亲口说的。

  当年娥皇恸舜帝,今日君子思淑女。自己没条件追求她们,但“思一思、想一想”总不为错吧!徐有福如此自嘲。

  就像那些烟瘾很重的男人衣兜里总是揣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一样,徐有福衣兜里也从此揣上了两个可爱的女性,左边衣兜里揣的是许小娇,右边衣兜里揣的是吴小娇。徐有福这个“情窦渐开”的男同志,也曾想过是否应将许吴从衣兜里掏出来揣在心里,想想又不能。还是揣在衣兜里吧,想看掏出来看一看。若揣在心里,恐怕麻烦就大了,万一由情窦初开发展到情难自已怎么办?

  徐有福想起那个三只小动物在森林里聊天的故事。若许小娇是那只可爱的小猪猪,吴小娇是那只可爱的小兔兔,赵勤奋就是那只讨厌的小鸡鸡。这么说来,徐有福衣兜里装的就不是许小娇和吴小娇了,而是小猪猪和小兔兔——小兔兔比小猪猪更可爱,徐有福觉得让许小娇受委屈了,赶忙让吴小娇变作小猪猪,许小娇变作小兔兔。从此他就将小猪猪和小兔兔轮着在左右衣兜里装来装去,不愿意让许吴中的哪一个受一丝半点委屈。

  徐有福不能将许吴装心里去,与家中那个悍妇也有一定关系。一次赵勤奋在办公室讲了一个故事。舞会上一男向一美女大献殷勤,说:你真迷人,始终牵引着我的眼睛。美女道:这么说你也很迷人。男有些疑惑,女接着道:你没看到你妻子在一直盯着你吗?每当徐有福想将小猪猪和小兔兔掏出来揣心里去时,就发现妻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后脑勺,后脑勺因此麻酥酥的。于是他就不敢装了。此时他就会想起郑板桥的那首诗——

  芭蕉叶叶为多情,

  一叶才舒一叶生。

  自是相思抽不尽,

  却教风雨怨秋声。

  《机关红颜》12

  赵勤奋博取吴小娇的芳心,是从杨玉英开始的。

  一次,杨玉英举着手机讲完电话后,赵勤奋笑眯眯地对她说:“小杨,你的手机声音不好听,我给你调一下吧。”

  杨玉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她将手机递给赵勤奋,赵勤奋十分耐心地给她调出各种

  声音让她听。最后俩人共同确定了一个声音。

  随后赵勤奋又给杨玉英演示他的手机声音。赵勤奋告诉杨玉英,他的手机来电话时,仅从声音就能听出是哪一类人打来的:领导打来的,妻子打来的,儿子打来的,男朋友打来的,女朋友打来的,小妹妹打来的,大姐姐打来的。声音都不一样。有一次他正在家里吃饭,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一听是小妹妹打来的,便生气地冲妻子喊:又是那个上访的农民请我吃饭,快关了!当时手机正放在妻子手边,妻子顺手拿起便掐断了。妻子根本不知道赵勤奋有这种未卜先知的功能。

  杨玉英听赵勤奋这样讲,伏在柜台上咯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说:“你们男人都是骗女人的高手!”杨玉英这样说着,扭头对吴小娇说:“吴姐,你老公以后若要在家里这样骗你,你可得多长个心眼,你偏不要给他关机,接起听一听。若也是小妹妹打来的,你老公保准会吓傻的!”

  当时吴小娇正在专心打材料,徐有福坐在她身边。他望望吴小娇俊俏的脸说:“有小吴这么好的妻子,她老公保证不会在外边找小妹妹。”

  “咱老徐也会和女孩子说话了!就这样说,小吴听了保准高兴。”赵勤奋在柜台外面表扬徐有福。

  徐有福的脸刷地红了。那句话他本是随口说的,被赵勤奋这么一说,倒像是有意为之。比如吴小娇家鸡窝里有一个鸡蛋,徐有福探手摸出来发现是一个双黄蛋。他由衷地对吴小娇说:“你家鸡下的蛋都和别人家不一样。”徐有福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可站在一侧的吴小娇的老公却认为徐有福弦外有音,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天赵勤奋和杨玉英站在柜台边聊得十分开心。赵勤奋给杨玉英讲了一个警察与小偷的故事。一警察在大街上抓住一个小偷,正要铐他,小偷却恶声恶气地用手指戳着警察的左眼窝说:“小伙子,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警察微笑着对这个年龄很大的老小偷说:“我不是小伙子了,今年四十五岁,成半老头了!”“半老头,我走的路比你过的桥还多!”老小偷又以手指戳着警察的右眼窝这样说。警察拎着一副手铐望着天空眼睛一转,觉得这句话哪儿有点毛病?他还没有想清这句话毛病在哪里,低头一瞧:老小偷早不见了。

  杨玉英没听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像那个警察一样站在柜台里转着眼珠想。而正在打字的吴小娇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吴小娇开颜一笑,赵勤奋大喜过望。一个男人喜欢一个拖着小孩的年轻少妇。少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读书,放开小孩在周围撒欢。男人俯身逗着小孩玩,将小孩逗得乐不可支。少妇被孩子的笑声感染,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