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答应了,不然怎办?我是怕你太累,搭了半天车了。’他皱眉。
她爽朗地笑笑。‘没关系,我很强壮的。’
她是个乐观又有冲劲的女人哪!他就是爱这样的她,偏偏又看不惯别人欺负她,这可要想想办法。
结果两人还没走进家门,伍妈妈就迎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睡在我女儿床上的家伙?’伍妈妈斜睨着孟译丞,仿佛在她眼前
的是个小学生,而不是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大男人。
‘妈/天哪!是怕别人不知道这种事情吗?书玫困窘地推她一下,眼神在附近溜了一圈。
‘敢做还怕我问?’伍妈妈爽飒的个性连女儿也没辙。
‘伯母,您好。我是孟译丞。’他有礼地说。‘这几天要打扰您了。’
‘妈,这是译丞送你的。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条喀什米尔围巾吗?’书玫将手里其中一袋礼物往母亲怀中一塞。‘我们要进去了,我得去帮小志卤猪脚……’她拉着孟译丞就要走。
‘小志?’伍妈妈皱起眉。‘你又当烂好人了?’她最担心女儿这种要命的性格,在社会中会吃亏的。偏偏做父母的没办法将儿女锁在身边保护一辈子啊!
‘书玫,你去忙,我跟伯母聊聊,等一下去找你。’他安抚地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是……’她不放心地看看母亲,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妈是小学老师,你忍耐点。’
‘没关系,我是大学老师。’他笑着眨眨眼。
她受不了地想翻白眼又想笑,推了他一下才进去。
伍妈妈看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知道女儿的心已经摆在这男人身上了。‘陪我走走吧/
译丞点点头,跟着伍妈妈往巷子尾走去,晃着晃着就到了附近的小学,他猜这就是她教书的学校。
‘你在电话中说你会负责,你打算怎么负责?’伍妈妈倒是爽快,马上切入重点。
孟译丞沉思了几秒钟。‘我希望你们能把书玫嫁给我,我想利用这个拜访的机会,向伯父伯母提出这个要求。’
‘你为什么想娶她?’伍妈妈可以感觉出这男人不像她那天真女儿所形容的斯文,他远比她想像得复杂。
‘因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如此单纯又如此善良的人了。不瞒你说,我自己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但就像异性永远相吸,我无法克制自己被这样的特质吸引。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再变得单纯,却深深被她的单纯所吸引,很矛盾不是吗?’
他的目光坦诚,知道伍妈妈可不像书玫那般单纯,直接把话说开会比较容易。
‘你是个聪明的男人。’伍妈妈下了这么个结论。‘那你说说小玫的缺点是什么。’一个男人要是无法包容一个女人的缺点,那如何谈到婚姻呢?
他皱起眉头。‘很明显不是吗?她永远无法拒绝别人,像刚刚,小志在路上拦住我们,要求她帮这种忙,我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这也就是我非常担心她的地方。’伍妈妈无奈地应。
‘你放心好了,这些我会解决。’既然她无法拒绝,就让他来杜绝这些不合理的请托。
‘嗯。’伍妈妈忽然觉得事情似乎简单了起来,或许这个男人性格中隐晦深沉的一面真的适合小玫呢.结婚的话,你打算怎么安排?你的长辈有什么意见?’
‘我父母都不在台湾,只要你跟伯父决定,小玫不反对就可以,基本上我没有什么坚持。’
‘那就好办,我想,这边大约要开上百桌,光家族内的人就要几十桌了……’伍妈妈竟然开始盘算起宴客的事情了。
丈母娘与女婿的第一次交锋,意外地迅速确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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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丞讶异于她家族内亲人的联系状况,而且这一个大家族人数还真多得不得了,幸好在她的恶补下,配上他精明的脑袋,很快地记住了每个需要记住的人。
不过半天时间,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家。晚餐时间,一家人热闹地聚在一起,这跟他的家庭完全不同。
‘吃完饭,让小玫他爸陪你去见奶奶。’伍妈妈一边帮他舀菜,一边交代着。
‘谢谢伯父伯母。’孟译丞露出一抹微笑。
‘你没买车吗?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会开车回来呢/这小子该不会穷得连车都买下起吧?伍妈妈倒是快人快语。咬了一口女儿卤的猪脚,嗯!又q又香,她女儿的手艺比娘亲还好啊!
‘妈/书玫很不喜欢母亲提到这种话题。译丞是个教授,收入应该还好,但她怕这种问话会给他压力。
结果译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在台北搭大众交通工具比较方便,不过婚后如果有需要,我会买的。’
‘是啊,有车也方便点,结婚后假日就可以回来。’
‘妈,你不要一直提结婚结婚的/好像在逼人家娶她一样!书玫完全不知道她的终身大事已经在男友与母亲的协商下敲定了,她等于被卖了还不知道!
‘好,不提,反正我跟译丞都说好了,一百桌哦/伍妈妈咕哝着。
‘什么?/书玫讶异地放下碗筷。‘什么时候决定的?’
‘你不是说不要提吗?结果你自己还在问。’伍妈妈把她的话堵死。
‘才不是这样,爸,你管管你老婆啦/她说不过母亲,就把一旁吃着饭无辜的老爹拖下水。
伍爸爸则是忽然被点到名,不知所措地愣着。
孟译丞忍着笑,看着她气恼的样子,整颗心暖呼呼的。
这就是家吧!
这一刻他重新体会到家的意义。
正当大家在说说笑笑的同时,门外冲进来一个人。
‘小姑姑,你帮我做的那什么猪脚,奶奶说发霉了啦/小志气急败坏地冲著书玫直叫。
译丞的目光一闪,不悦地看着小志差劲的态度。
‘怎么会?我下午才卤好的,你也看到的,译丞帮我送去的啊,不是你收的吗?’书玫怎么想都想不通,刚卤的猪脚会发霉?
‘我被你害死了!祖奶奶气死了,我……’想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了!小志不
甘愿地说。
‘既然如此,就应该自己准备礼物,这样就不怕礼物会出问题了,不是吗?’译丞冷静地插嘴,话中不无讽刺的味道。
‘你……’小志的眼神在接触到他的之后,马上缩了缩。那阴沈的眼神跟今天下午看到的斯文样完全不同!
‘译丞,你傍晚送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怎么可能?’书玫倒是没注意到小志那没大没小的态度,只是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我就照你说的,送到小志家埃’只不过途中摸了一把青苔放进去加料,然后顺便去拜访奶奶,再顺便跟奶奶说过年吃东西要小心,老人家身体要照顾之类的话,一切都再顺便不过了。
伍妈妈的目光接触到译丞的,一抹了然兜上心头。好小子,原来专来阴的,果然是个角色!
‘小志,我说你要是不喜欢书玫卤的猪脚,以后就自己卤啊,不然你妈也会卤啊,我说书玫大约是台北住久了,手艺都退步了呢!还有举凡那种跑腿、顺便买礼物的事情,都办得不大好呢/伍妈妈说。
‘这个……’小志被这一堵,完全气弱。奇怪,他是来找小姑姑算帐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小姑姑……’
‘原来书玫是你小姑姑啊,我还以为她是你晚辈呢/译丞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故意夸张地一拍额头。
言下之意就是指责他没大没小啦!
‘我……’小志胀红了脸。‘我先回去了。’说完飞也似地跑了。
明明是来算帐的,不知怎地却变成被算帐,看来他还是少惹小姑姑为妙,那个男人恐怖啊!难保下次吃到发霉猪脚的不会是他自己。
铭铭猪
过完年没多久,伍家就这样迅速确实地把婚礼办好了。反正男方完全没意见,男方父母也没出现,一切再好搞不过了。
当两位新人从那百桌婚宴脱身之后,回到台北,渴望的就是过着简单的日子。幸好两人生活都简单,婚后跟婚前也没太大改变。孟译丞搬进了她之前贷款买的房子,两房一厅,二十几坪,小夫妻住可以了。
他帮她把贷款付清,也没坚持再买房子或搬家。书玫也没想那么多,还要他别勉强付清贷款。他只是笑笑,说没问题,柔柔地化去她的疑虑。
伍书玫背着一个大包包,手上一堆帐单,手忙脚乱地奔过校园,直奔企管系,然后直接杀进孟姓教授的研究室。
‘对不起,老公/她推开门,弯着腰喘息着。
孟译丞一看到她的模样,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只是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
‘我迟到了,手机刚好没电,害我急的,等很久啦……’她急呼呼地解释。
‘别急,先喘口气。’他起身倒了杯茶,今天要是换作别人跟他约会迟到,保证那人会很惨,但她是伍书坆,不是其他人。
书玫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她不时兴迟到那一套。
所以肯定有问题!
书玫暍了口茶,手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被老公接过去。
‘你又帮人家缴帐单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邻居知道她做的是自由业,老把她当免费工人,上次他就要她别接受了,没想到她又……
‘我有拒绝哦/她赶紧声明,举起手做发誓状。‘是隔壁的李太太,她说只有我白天有空,也不管我的拒绝,就把帐单往我这边堆来,我来不及……’她哭丧着脸,装可怜。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更知道老公不喜欢她被利用,也教过她怎么拒绝,但她真是没用,又被利用成功!
‘你只是从事自由业,并不是无业,再说你又不欠她什么。’译丞非常不喜欢有人老是利用他老婆,他老婆的单纯可不是用来侍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的!
‘我也是这样跟她说……’当然她的措词不可能这么直接,但要她拐弯地说出来真的很难呀.但她说她很忙,而且赶着上班。’
‘赶着上班?’他眯起眼。那他就让她没班可上。‘好吧,你别恼了,下次我再跟她说清楚。’他态度一转,看来依然一派斯文。
‘你还没吃饭喔,对不起,我们今天去吃牛排好了,我领稿费哦/她开心地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小夫妻就有这种好处,想开伙就煮,懒得煮就吃外食,反正她老公挺好养的。
‘你帮我把这些报告放到系办公室,交代助教发给学生,我收收东西就好,麻烦你了。’他拿了一叠报告给她。
‘没问题/她宛若得令的小兵,抱着一堆报告就出去了。
译丞的脸色一变,拿起桌上的电话拨打,没多久就接通了。五分钟后,他放下电话,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满意地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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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早上九点钟。
孟译丞早上没课,坐在餐桌前边吃着老婆的爱心三明治,边翻阅着杂志,书玫坐在客厅沙发上收拾着发票、帐单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早晨让人舒服极了。
她发现自己爱极了两个人的生活,简单、充实,永远有人分享你的喜怒哀乐,遇到挫折时也有人诉诉苦、撒撒娇。
‘老公,你出的期末考题目是不是都很难?我看小马他们最近的脸好苦啊/
由于老公是教授,加上她极具亲和力的个性,很快地便跟他的学生熟了起来,上次他们还来家里吃火锅呢!虽然老公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被学生打扰,但她却当他是害羞,心想他应该是很关心学生的,只是不好意思表达而已。
‘我没有期末考啊/他耸耸肩。‘你知道我不爱管学生的。’只是让他们写那种要花上一个月的大报告。
‘这样碍…’这样她就不解了,那那几个学生到底是在烦恼啥?‘会不会是感情问题?你要多注意他们的……’
‘我教的是大学生,老婆。’他叹气,好笑地望着她。
‘对哦!我都忘了他们是大学生了。’她嘿嘿傻笑起来。
‘你也没多大,说得好像老老师母一样。’他走过来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老老师母啊/她耍赖地环住他的腰,赖在他身上。
他笑着低头,正准备给老婆一个吻时,门铃声就响了。
‘我去开门。’她完全无视老公挫败的眼神,跑过去开了门。‘李太太?!你怎么……’
译丞原本是不打算过去参与三姑六婆的交际的,但他听到书玫唤对方‘李太太’,他的注意力就拉高了。
两个女人在门口低声聊了几句,接着就听到书玫很为难地说:‘……可是我今天不会经过……’
‘有什么关系?我都已经那么倒楣被裁员了,我不去找工作怎么活?你顺便帮我一下又会怎样?’李太太的声音高了起来。
译丞走了过去,一把揽住书玫的肩头。‘李太太,又找我老婆帮你缴帐单啦?你以前说要上班没时间缴帐单,那现在应该很有时间了才是。’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太太一眼。
李太太缩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工作?’奇怪,这孟太太人挺好用的,但她先生看起来虽然温和,却总是给人很严肃,很有压迫的感觉.该不会是跟你有关吧?我就说我做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裁员……’说到工作,她还是忍不住激动了。
‘你说呢?’他也不生气,只是冷淡地看着她。
书玫看到李太太这样咄咄逼人地说她先生,她的正义感就来了。‘李太太,我想你想太多了,我先生不过是个教书匠,哪有那种力量去左右你的工作。你请回吧,这个忙我无法帮。’想欺负她老公,她不准!
伍书玫难得的严厉口吻让李太太吓了一跳,只好讪讪地走了。
‘译丞,你人太好了,李太太竟然这样怀疑你,哼!以后我都不帮她了。’她抱住老公的手臂,有时候她这老公就是太斯文了,容易被欺负啊!
‘反正我有你啊/他搂住她。没想到那样做立刻就杜绝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利用,下次可以考虑比照办理,否则他亲爱的老婆都忙得没心力跟他亲热了。
闲杂人等终于退场,这下他可以好好吻吻老婆了。
第四章
学期末了,孟译丞在‘照顾’学生之余,也开始准备跟老婆补度蜜月。
‘老婆,你想去哪里?’孟译丞的手在滑鼠上面操作着,画面从一个国家滑过一个。
伍书玫在冰凉的冷气下显得昏昏欲睡。‘都好啊,我哪里也没去过。’说着,头还往一边点去。
他滑动椅子,将她快要掉下去的身子挪靠在他身上,她轻叹了一声,偎进老公的怀抱中,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那你想去哪里?欧洲?日本?还是东南亚?美国?’她打了个呵欠,强自振作起来。唉!夏天的午后,真是睡觉的好时间啊!
‘去岛屿好了,这样可以悠闲一点。’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下巴,那柔软细致的触感让他流连忘返。
‘为什么?你想当懒人?每天耗在饭店中做spa?’她掀起又要往下掉的眼皮。其实去哪里都好,只要有老公在,一定都很开心。
‘不。’他的手往上到了她极有弹性的唇办,几个揉弄,他的眸色加深了点,可惜她完全没有警觉。‘我是想跟你关在房间里,做两人的spa。’
‘什么两人的spa?’她一抬头,看见他的眼神,随即会意过来。‘你……你怎么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这么色的话引她震惊地瞪着他。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诱惑的笑,低头衔住她的唇……
正当他想加深这个吻,研究室的门响起了不识相的敲门声。
他没有开门的意愿,她赶紧推了推他,爬过他的腿下去开门。
‘呃,孟教授。’是系上的助教。‘系办公室有通美国打来的电话,找你的。’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美国?’他的眉皱了起来。‘有说是谁吗?’
‘他说是你的父亲,孟何人先生。’
‘告诉他我不在。’他冷冷地回绝,脸色难得的严厉。
‘呃/助教被吓了一跳,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我……可是他说事关重大,好像是你的祖父去……去世了。’
去世?!
书玫震惊地看向他,发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苍白。
她没想到他还有父母,还有祖父!因为他没请任何人参加婚礼,她以为他孑然一身,孤家寡人……问题是,现在不是问他这些事情的时候。
‘你快去接吧,先了解状况再说。’她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冷冰冰的,忧心爬上她的眉间。
他回握了她…下,手不曾放开过她。
她陪着他去接了电话。
‘我是孟译丞。’他的声音带着空茫的距离感,听起来异常 冰冷,她知道那是因为震惊跟哀伤的缘故。
‘你这个不孝子!因为你的自私终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你把公司丢下,就跑去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过逍遥日子,你知道……’电话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大得其他人都听得到。
‘停/他紧握住话筒的手指都泛白了。‘告诉我爷爷怎么了?’
‘你爷爷得了肝癌,昨天去世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他压抑地问,眼睛眯了起来。
书玫感受得到他哀伤逾恒,整个心跟着拧了起来。
‘是你爷爷不肯的。’在电话那头发泄几句之后,孟何人顿时有些颓丧了。‘才没多久的事,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快,公司现在乱成一团,股票一直在往下跌,你再不回来公司就要垮了/
‘这种时候你就只想到公司?’他忍不住对着电话吼。‘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接手吗?因为看到你被权位所迷惑的样子让我恶心/
‘你……你这孽子/孟何人气死了,偏偏接不上话。‘总之,你快点回来,这几天就要举办告别式了/
‘我会回去的。’他冷冷地说完,挂掉了电话。
沉默降临。
书玫拉拉他的手。‘你去请假,把学生的东西处理一下,我去订机票。但……要订往哪里的机票?’有些可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父母住在哪里。
‘纽约。’他歉然地对她说。
她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结果这两个人的蜜月旅行没去欧洲,也没去日本或东南亚,当然也没去可以窝在饭店中做‘两人spa’的岛屿,这趟旅程改成了美国奔丧之行。
但两人一起去美国,最后她却一人回台湾,短暂甜蜜的婚姻生活在毫无预警之下乍然结束。
生命总在意外的地方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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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书玫从美国回来后,又回复了她的单身生活,只是她的家人没人知道她离了婚,而她新公司的同事则没人知道她结过婚。这样的日子在她的刻意麻木下,过了一年半。
此时年关将至,公司上下全忙成一团。
编辑部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平日嘻嘻哈哈的谈笑声不见了,只有电脑键盘规律的声音、纸张翻阅的声音,用心一点听,可能听得到滑鼠移动的声音,还有一种憋着气的闷声。
‘这边这个图改一下。’专业制版电脑前一张又一张的成品展示着,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其中一颗这么说。
‘还有吗?’另一颗脑袋这么应。
‘没有了,这个弄完就请快递来收mo片子,送去印刷厂。’这声音里开始有种放松的感觉。
‘好了,打电话。’伍书玫趁着电脑存档的空档,拿起水杯大大地喝了一口,拨开已经有些散乱的头发。
孙其敏拿起电话,找快递只花了几秒钟。‘我们出去吃饭。’说着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催促着伍书玫。
‘来了。’吞下最后一口水,伍书玫捞起外套跟存好的片子,匆匆地交代给柜台后,趁着总编辑不在的空档,跟孙其敏一起离开办公室。
没多久,两个女人已经在附近的摊子里大吃馄饨面了。
‘终于赶完这批书了。’孙其敏吐了口气,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伍书玫,眉毛又皱起来了。‘你真的有点邋遢耶!书玫,你再不注意点,明年又要交白卷了。’
孙其敏自从进这家出版社以来,换过好几个搭档的美编,就属伍书玫最有耐性。跟她配合起来,孙其敏都忍不住觉得以她的才华,在这边当美编实在是大材小用。
伍书玫什么都好,做事情有冲劲,人又温和有耐性,就是不大管外表。在这女人多过牛毛的公司,她站在争奇斗艳的群花之中,只有被淹没的命运,所以她到现在一个男友也没有。
但孙其敏不知道的是,在伍书玫的心中早就住了一个斯文的男人,即便分开几百个日子,她依旧无法忘记他……
‘什么白卷?我刚刚不是交完这本书了吗?这个月做三本彩色书耶,哪有交白卷?’伍书玫吃下最后一颗馄饨,觉得稍微对得起自己的肚子了。回复单身生活后,她再也提不起劲去做菜,因为已经没人可以分享了。
‘天哪/孙其敏又翻白眼。‘照你这种迷糊程度,过年回家肯定被家人念的,难道你妈都不催你结婚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伍书玫的妈呢!
‘不会啊/因为已经结过了,虽然离婚了,但她没胆让家人知道这件事情。
爸妈一知道,恐怕三叔公、七婶婆他们也会知道,接着就全家族十等亲以内的人都会知道,然后她就死定了。
如果每个人天天来跟她提这件事,那么她强忍了一年多的苦楚可能就要爆发开来。
‘难道你都不会想结婚吗?’孙其敏端视起她来,脸蛋小小的,身材小小的,但可爱得很,男人不都爱这种女人吗?‘行销部那个余经理好像对你有意思,你要不要给他一次机会?’
‘余经理?’她一脸惊吓。余经理上次好心地帮她搬新书发表会的东西去会场,难道是因为对她有好感?不可能吧,那也是行销部主办的活动耶.你……误会了吧?’
‘我还六会勒,误会?/孙其敏翻翻白眼,真想敲开她的脑袋,这女人对男女情感超级不敏感的。‘可怜的男人,你这样会错失很多机会的。’
‘我又不要机会。’她嘟囔着。她这一生的爱恋都给了他,再无心力去爱了。
他就像温暖的风,存在时不觉得那么灿烂耀眼,但失去了他,生命却只剩一片冰冷。如果她早知道……早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坚强,那么她是否就不会答应他父母离开他?
以前她虽然知道自己爱他,但直到亲手割舍了这段情,那种一刀一刀凌迟的痛才真正教她深刻地明白,这个男人的身影是跟着痛楚的相思烙进心版底了。
她对其他男人都不感兴趣。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心里的烙痕太重、太深,让她再也尝不得其他人的情意了。
‘其敏,要是我说我已经结婚了……’她的目光远远落在前方,眼前浮现那张斯文的脸庞。
‘你又在说笑话了?哈哈,不好笑。’孙其敏斜眼看她。‘你说你结婚了,那你老公呢?别跟我说离了。’
‘你怎么知道?’她淡淡地说。
孙其敏愣了一下。‘你恐怕是赶这批书赶疯了吧?我去住过你家,如果真有男人你藏哪去了?’以为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好骗吗?
‘就说离……离婚了嘛/伍书玫的眼底有层阴霾,如果孙其敏注意看就会发现,但她偏偏没那么细心。
她的故事简直像小说或是不入流的八点档,但就这么发生了。
回到美国后,他忙着抢救爷爷毕生的心血,她一天难得见到他一面,他的压力跟痛楚她懂,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帮他,或许她因此而心虚吧,所以等他的父母逼她离开时,她才会接受。
这些事情她如何去跟朋友说?去跟家人说?只有摆在心中煎熬自己了。
‘好啦,你哪一天要回南部啊?’孙其敏摆明了懒得听她扯。‘除夕吗?’过几天就要放年假了,今年年假也有好几天哪!
‘初二啊/她的眼底浮上忧虑。
不知道今年该用什么理由瞒骗家人?去年她推说他出国出差,今年呢?爸妈见他没出现大概又要大大失望了吧?
或许她该拿出一点勇气,告诉父母离婚的事,但她会不会在大过年的被赶出家门啊?爸妈可把他当儿子一样的疼呢!
每到这种团圆的节日,都是她最苦恼的时候了。
别人欢天喜地放假,拿着年终奖金过着年假,快乐得很。她以前也是这样,过年简直快乐得跟个孩子似的,但自从离婚后,她变得只能强颜欢笑了。
‘初二?你以为你回娘家啊?那大年夜要在台北过?’孙其敏讶异极了,不知道她是哪根筋不对劲。
伍书玫无奈地看了孙其敏一眼。‘我只能订到初二的机票。’说了一个不算谎话的谎话,她确实是订初二的机票,但她是故意的,不是被迫的。
‘那你大年夜要不要来我家?’孙其敏的家在台北,可以省去通车之苦。基本上她觉得大年夜一个人怪可怜的,伍书玫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忍心哪!
‘我再看看。’跟着孙其敏的脚步,她走出了面店,往公司的方向走。
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让她停下了脚步。
‘……所以我们今晚去百货公司买个过瘾,反正都已经打折了,刚好年终奖金入袋……’孙其敏忽然停住,因为她发现伍书玫已经不在身边。‘你干么忽然停下来啊?’还一脸困惑地东张西望呢!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书玫困惑地搜寻着人群,发现午休时间还没过,街上往来的人群还挺多的,并没有看见有人在盯着她。可是那种感觉很鲜明,难道是她太过敏感了?
‘你哦~~该敏感的那么粗神经,不该敏感的这么神经质/孙其敏拉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顺便买杯咖啡回去。’
两人才踏入咖啡馆,就看到行销部的经理笑眯眯地走过来。‘书玫,来买咖啡啊?’
‘呦喔~~余经理眼睛真大,只看到书玫啊?’孙其敏忍下住调侃人。
‘其敏/书玫顶了顶她腰侧,忽然想到余经理对她有意思的说法。‘余经理奸,我们赶着回办公室。’说完赶紧到柜台去点咖啡。
没想到余经理跟了过去。‘书玫,听说你家住南部?快过年了,要不要搭便车下去?省得去买票。’
‘我已经买好票了。’书玫赶紧说。天哪~~不会被孙其敏说中吧?
‘这样碍…’他的表情黯淡了几分。‘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回老家,可以搭我的便车,我也是南部人哦/人不亲土亲,光这一点可以拉近一点距离吧?
书玫只好笑着回应。‘谢谢余经理,我们先走了。’说完拿了两杯咖啡,拖着孙其敏就走了。
进公司之前,那种被窥视的怪异感依然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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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台北冷清下少,近年回南部过年的虽没有过去多了,但原本就拥挤的都市竟也有种违和的空旷感。
书玫婉拒了孙其敏的好意,没有去她家围炉,选择自己度过这个孤独的年。
走进超市采买了一堆火锅料,有些东西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但不买又不像吃火锅的样子。就算没人陪,她也要跟自己围炉,至少自己跟自己团圆吧!
‘总共是一千三百八十元。’超市的小姐看起来有点哀怨,是啊,大年夜的,虽然还不晚,但谁不想回家团圆呢?
‘你们大过年的还要上班,真辛苦。’书玫随口聊,她跟谁都有话说,或许是长得太和善,通常可以很快跟陌生人混熟,这个小姐也是来这边上班的第二天就认得她了。
‘还好啦,八点就关门……呃,是打烊啦/柜台小姐偷偷吐了舌头,望了一眼附近老板的踪影,深怕一时脱口而出的不吉祥话,被老板听见。‘所以还来得及回家吃团圆饭。’
‘那就好,祝你新年快乐/书玫收妥找好的零钱,提起颇为沉重的购物袋,往回家的路上走。
还有一些商家开着,每一家店都播放着过年的应景音乐,她却拎着一袋食材,
站在街角发呆。
那年他们也是吃火锅吧!他舍不得她累,所以才提议吃火锅的吧?他总是那样维护她,怕她累着了。她知道很多次自己的烂好心所造成的问题都是靠他解决的,虽然她不知道细节,但她知道肯定跟他有关,她的神经还没粗到那种程度。
说实在的,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老公。
可惜就算买回同样的东西,在同样的屋子里过着节日,那欢庆的味道也不会抵达她身边。
这个年过得有点凄凉。
‘不要想了!大过年的,搞得自己难过算什么?/她拧了拧自己的脸颊,制止自己再自怨自艾。
颓丧可不符合她伍书玫的人生态度呢!
一改之前的落寞,她蹦蹦跳跳地回到住所。开心地打开电视,让声音陪伴着她,然后就挽起袖子开始料理食物。
很快地,她把一堆东西摆到了电视前面的桌上,反正一个人,只好对着电视吃饭了。
这个两房一厅的住所是她一毕业就贷款买的,跟他结婚后,他搬了进来,将贷款付清,自此后两夫妻就拥有这么一方天地。
可惜甜美的日子不长啊!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心头,让她痛得呼吸不过来。
‘笨蛋/她敲了敲自己的头,禁止自己再想起他。几个深呼吸,她努力回复正常。
弄好了东西,顺便把前几天跟孙其敏逛百货公司时买的红酒拿出来。
东西才就定位,门铃就响了。
‘啊/她惊跳一下,差点把酒瓶整个打翻。
这时间谁会来啊?
脑中忽然想起稍早孙其敏在电话中的叮咛。‘你要小心门户哦!现在世道不好,过年期间闯空门的很多,万一小偷要闯空门却闯到有人的,小心他杀人灭口。’
天哪~~当时她还觉得听起来像是恐吓,以为是因为她不答应去其敏家围炉,才故意这么说吓她的,该不会一语成谶吧?!
她走到门边,踮高脚想看看外面的人,但是却看不清楚。正当她专心盯着门外看时,门锁上竟然发出‘喀啦’、‘喀啦’的轻微声响。
她整个人往后跳开。
天哪!他打算来硬的了,现在一定拿出万能锁匙,打算破门而入吧?
怎么办?
她开始在屋内急得团团转,顾不得电磁炉上的水已经滚了,开始在屋子各处寻觅武器。
绕了屋子几圈后,她摸了一把扫帚,顺便拿了把菜刀,将菜刀摆在门边的鞋柜上,打算先打人再拿菜刀自卫。然后趁空档溜出大门,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前打电话报警!
‘不怕、不怕……’她颤抖着手握紧扫把柄,举得高高的,等待门打开来。
‘喀’一声,门终于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啊/她闭着眼睛使尽全力敲了下去。
‘你做……什么?’高大的男人被扫把打到,因为这个意外的攻击让他斜倒在门前的踏垫上,幸好扶住了鞋柜,才没有跟地板相亲相爱。
‘你不要过来!我跟你说……说……说我已经报警了哦/她举高扫把当武器,完全忘记要拿菜刀了。
男人申吟着扶着鞋柜站直,眼角却瞥到鞋柜上那把亮晃晃的菜刀,他拿了起来。‘这……是干么?’
吓!完了,武器在敌人手上,怎么跟脑中排演的都不一样?
伍书玫脚底抹油就要溜出去,没想到身后的声音却抓住了她逃出门的脚步。
‘小玫,你在……干么啊?’这声音还带着点疼痛难忍的吸气声。
她整个人僵住,然后迅速地回头……
‘译丞?/她惊叫,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难道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孟译丞唇边的笑分不清是苦笑还是讽刺。
没错,这个男人正是她的下堂夫,孟译丞先生是也!
第五章
‘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应该在美国啊,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在这个属于团圆的日子里!
他们离婚一年多了,她还以为此生没机会见面了呢!没想到……
‘刚下飞机。’他揉了揉额头,脚步可疑地颠踬一下,她赶紧过去扶住他。
‘你还好吧?’那柔软的身体一贴近他,熟悉的清淡香味如预期地盈满他的鼻端。他无言地深吸口气,却被她认为是痛楚所引起的。
‘我先扶你坐下来。天哪!你一定很痛,我打得好用力耶/他不是那种强壮的人,这一打肯定把他害惨了。
‘我还好。’他淡淡地说,身子更往她身上靠去,报复性地几乎将整个重量放在她身上。
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那抹归家的感觉涌上心头。见到这个他心心念念挂着的身影,他的心也翻腾了起来。
她却更愧疚了。
一个大男人会把重心完全倚靠在女人身上,恐怕是痛到不行了。尤其是他,他向来体贴她,舍不得她累的……
唉!又想到往事了。
‘我去拿冰块,你忍忍。’气喘吁吁地将他安置在沙发上,随即转身进去厨房。
孟译丞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东西,满意地发现只有一副碗筷。
想到这一年多来被迫分离的日子,他眼眸中阴骛的波涛又汹涌了起来。他想抱住她,用力拥抱她,直到确定她不再逃开。他也想将她捏碎,因为她一年半前好胆的‘抛弃’!
才一眨眼,她就回来了。一个包着冰块的毛巾温柔地覆上了他的额头,她的手不小心滑过他的脸,教她整个人震颤了一下。
他的脸摸起来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指间也有属于它的记忆吧!就算她能用忙碌的工作塞满想他的空档,她的感官却只要这一点挑逗,就清楚地记忆起他的一切啊!
‘你一个人吃火锅?’他下巴微微指了桌上的菜一下。
‘是啊,啊/她终于发现高汤滚到不行了,赶紧下起火锅料来。‘你吃了吗?啊!我真是问了傻问题,你刚刚说刚下飞机,那还没吃吧?正好帮我消化这一堆火锅料,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吃呢!因为煮火锅当然是放多一点东西好,但是偏偏又吃不完……’
她又在碎碎念了。
每当她紧张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自言自语似地叨念着。
孟译丞的嘴角出现淡淡的笑意,这个笑点燃了眼眸中的冷硬跟气愤。说实话,他还是很气她。虽然分开已经快两年了,他还是很介意,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找她‘算帐’的!
不过,很快地,她那纯真的傻呼呼模样就征服了他。再一次。
有时候他不禁怀疑,这女人是他作恶多端的结果,专门生来克他的!
他恐怕永远抗拒不了这女人无意间流露出的气质,说穿了,他才是那个傻子吧!
‘我……很吵哦/她不好意思地住了嘴,手上忙碌却有致地煮起火锅来。心里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抽拔!
该怎么问自己的前夫,为什么大年夜的出现在她家门前?好吧,这个家严格说来他有一半,甚至超过一半,因为大半的贷款是他付的,可是他们离婚了啊!
他过得好吗?是否已经从失去祖父的痛楚中回复?是否已经解决了家族企业的问题?他为什么回来?
好多的问题在脑中激荡着,她的手跟着一抖,差点把汤泼了出去。
‘还好,我喜欢听你说话。’他的声音柔柔的,就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仿佛他们短暂的婚姻不曾结束,她还是可以每天在他身边醒来,巴在他身边当个小妻子。
她的眼睛湿了,不知道是火锅的蒸气给蒸的,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了。当初是她先放手的,现在有什么资格说话?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水气,她绽开一个开朗的笑容。‘我去帮你拿碗筷。’说完站了起来。
或许是跪坐在桌前的缘故,她的脚麻了,这一起身身子踉舱了一下,他的手握住她的上臂。
‘谢……谢。’他的手指跟以前一样的好看,细细长长,瘦不见骨,但也不长肉。以前她老爱捏玩着他的手指,在他们欢爱之后……
她的脸轰地一下,整个从耳根处红了起来。
‘小心点。’他的目光须臾不离她绯红的脸,那眷恋的意味让她的目光跟着胶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淡然地移开目光,在移开的前一秒,她似乎瞥见他眼中的怒气。
是看错了吧?!他不曾对她发过脾气的。
他的脾气实在很好,对她说话也一直很温柔,算是非常斯文的人。她在怀疑,他这辈子恐怕没有大声说过话。
‘要不要暍点红酒?’她没话找话说。
‘好,麻烦你。’声音依然那么有礼,让她更肯定自己刚刚看错了。
很快地,她将碗放到了他面前,然后无措地开始捞着锅子里的东西。‘这个好了,你爱吃的饺子,还有芋头……’她停住,忽然发现她买了一堆他爱吃的东西。
难道她一直都不自觉地买他爱吃的东西吗?
好像是耶!她根本不爱吃芋头的,但是今天却毫不犹豫地买了。
回头检视自己的饮食习惯,以前不吃的那些东西好像都有吃了,连孙其敏都说她好养,其实刚认识他时,她还挺挑嘴的,但他不许她挑嘴。
‘谢谢。’他挪开额头上的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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