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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河图|作者:flanklulu|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7:45:24|下载:上河图TXT下载
  欣镒判辛宋摹h绻话词辈鹎a欣锞徒扇∥募厦魅妨说那坑泊胧!彼档秸饫锵酿ビ幸馔6倭艘幌拢咽欣锵路5摹渡险旆5?83号》文件拿给他看。

  丁凤鸣把文件快速看了一遍,心里并不惊讶。果然就是那些内容,处罚措施除了调离、开除等以外,还多了一条: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丁凤鸣心道,你们就先犯罪了,要追究也要先追究你们的责任。

  夏馥说:“看完了?”

  丁凤鸣说:“看完了。刚刚在外面,我认真读了报上的文章,就已经感觉到杀气了。”

  “什么文章?拿来我读读。”

  丁凤鸣起身把报纸找来。夏馥很快读完,似笑非笑,随手丢到一边,说:“对你,我就不绕弯子了。准备怎么办?”

  丁凤鸣晓得她的倾向,就带点气说:“能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有选择?”见她含笑看着自己,继续说,“按规定拆迁吧,吃亏太多,心理不平衡;不按规定拆迁吧,又等着按红头文件处罚。这就是小百姓的无奈,也是小百姓的悲哀。”

  夏馥笑道:“哟,牢骚蛮多的嘛。”

  “房子是我岳母娘的,我没得发言权。我在那里借住这么多年已经够尴尬了,哪还有脸去做工作要她们响应号召拆迁?”丁凤鸣很知心地说,“这难处也只能和朋友说,和关心我的领导说。若是和别人说了,看我不起不要紧,不定会有什么样的解释,或扣我一顶什么样的帽子。”

  夏馥说:“我理解。但你也晓得,厂里目前正面临极大的压力,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生死攸关。厂里的意思是,不想在这上面分散精力,也不想在这事上让人抓住把柄。你懂吗?”

  丁凤鸣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尽量去做。但……没把握。”

  夏馥也轻叹道:“厂里不强行要求你们,今儿跟你谈话,我心里也不是滋味。适当的时候,厂里将给你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眼见快下班了,丁凤鸣也懒得再回办公室,直接到市场里去找小玉。把事情讲了,她果然吃了一惊,半天才说:“你的意思呢?”

  丁凤鸣不敢看她,眼望着别处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房子又不是我的。”

  小玉说:“我晓得了。”就流下泪来。

  丁凤鸣慌了,扶住她说:“别哭,要哭回家去哭。”

  小玉抹了一把泪,说:“我自小就在那里出生、长大,又在那里恋爱、结婚,说拆就拆了?那么一点补偿费,就把我们打发了,以后我们住哪里?”

  丁凤鸣不敢作声,任凭她自言自语。哭了一回,小玉说:“房子是妈的,怎么开口跟她说?”听她的口气,已有了同意的意思。丁凤鸣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反而更加难受,鼻子酸酸的,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胖嫂过来,以为是两人怄气,说:“怄么子气?我像你们这般年纪,爱都爱不够,哪还有工夫吵架?”

  丁凤鸣赶忙把原委说了,胖嫂叹道:“老百姓真不是人做的,哪个都可以咬一口,咬了还没个说理处。下辈子投胎,得睁开眼睛找个好人家。” 华人

  上河图 将相无种(12)

  关了店门,两人回去。路上,丁凤鸣说:“你说吧,我说不方便。”

  小玉点头:“好。不晓妈是什么态度。”

  “走一步看一步吧。”

  岳母娘买了一根扁担和一对桶系,这样就可挑水了,比提水舒服不少。丁凤鸣故意做出惊喜的神情,说:“城里还有卖这个的?”

  岳母娘说:“现在的生意人多精明,今儿下午就有上门推销的了。家家户户都买,那人扎扎实实一挑担子货一根烟的工夫就卖光了,没买到的还着急,叮嘱他明儿要早点来。”

  丁凤鸣多年没挑过担子了,扁担一上肩,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便油然而生。看了小玉一眼,就出门去挑水。沿路停了好些施工机械,有拖渣土的平头货车,有挖掘机,还有背后印了“拆迁公司”字样的民工。民工们吵吵嚷嚷,脚步匆匆。丁凤鸣心里纳闷,这么快施工队伍就进场了?就拦住一个民工,问:你们是来拆屋的?

  那人大概是个头儿,说,不拆屋我们来干什么?拆了屋,我们还要砌大楼。

  丁凤鸣挑了担子发呆,那人意犹未尽,说,还是你们城里人命好,破房子都能卖个好价钱。

  丁凤鸣不理他,转身就走。

  挑水提水的人照样很多,但大家却不像中午那样斗嘴谈笑了,接水的默默接水,等水的默默等水,偶有交谈也极短促。为给小玉腾出时间和岳母娘谈话,丁凤鸣有意磨磨蹭蹭,落在后面。

  另一边,张扯腿和眯子两人酒气冲天,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扁担水桶丢在一旁。张扯腿不知说了些什么,眯子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听到这里,丁凤鸣心里有些明白,就走拢去。

  眯子看他一眼,警惕地住了口。张扯腿刚想说话,眯子扯住他,边眨眼边说:“中午才喝了两瓶,还没醒酒?”

  张扯腿说:“老子几时醉过?不服气晚上再来两瓶!”

  丁凤鸣见眯子不肯相信他,一时不好说话。周围提水挑水的人往来不断,也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刚好轮到他接水了,就返身回去。远远的蒲婶娘挑了水桶歪歪扭扭走来,张扯腿和眯子也散了。

  多年没挑过担子了,刚上肩时感觉还好,很轻松,走了几百米就觉得肩上的肌肉发紧。那扁担硬硬的,缺乏弹性,一点都不起跳,且圆如木棍,特别硌肩。丁凤鸣停下歇息,心想,张扯腿、眯子们还不肯相信我,也好,不相信就不相信,你们去闹好了,我想另外的办法,说不定效果更好。在心底里,他也不太相信张扯腿们,一个杀猪的,加上眯子一个卖卤菜的,有勇无谋,事情还没开头呢,就嚷嚷得满世界都晓得,能起什么事?

  刚进门,就听岳母娘尖声说:“不行!想打房子的主意,天王老子都不行!”

  丁凤鸣把水倒进缸里,抬眼望去,只见岳母娘脸涨得通红,白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嘴角堆起了一团白沫。丁凤鸣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开口。

  小玉央求:“妈,不是没办法了吗?你总不能看着凤鸣把工作丢了吧?”

  岳母娘一拍桌子,吓了小玉一跳:“那也不能打房子的主意!我一辈子什么都没剩,就只有这两间破房了。把房子拆了我住哪里?有本事给我买个新房,我屁都不放立马就拆!当了干部就成人精了?别人当干部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他呢?我讨了他什么好?除了吃苦受累,除了给你们做老妈子,我享了你们什么福?这房子怎么了?你们还是在这里面成的家,没这房子,你们挂到壁上去结婚?……要我带头拆房子,你们莫想!我不是刘红红,她不做好事有把柄被别人抓在手里,我一生清清白白,哪个都不怕!房子就是我的命,要想拆房得把我先弄死,我死了什么事都不晓得了,就称你们的心了!就随你们折腾了!”

  上河图 将相无种(13)

  小玉也气了:“你乱说什么,哪个要你死了?你以为我愿意拆房?市里的文件一条条写得明明白白,我们又没得背景,市里要开刀,要抓典型肯定先抓我们。凤鸣的工作丢了,你要我们下半辈子怎么过?”

  岳母娘拍着手说:“哟哟哟,还哭呢,老子又没死,你哭什么哭?女生外相,有了男人就不要娘了!不拆房就开除工作,三皇五帝到如今,我还没听说过!”

  小玉叫丁凤鸣:“明儿你把文件复印了带回来。”

  岳母娘有些歇斯底里了:“不拆不拆就不拆!你也不用和我磨嘴皮子,要我做叛徒?莫想歪了你的脑壳!”

  丁凤鸣心里憋气,不好再待在屋里,挑了水桶出门,却见朴寡妇等一干人在门外偷听。朴寡妇倒没有不好意思,惶惶问:“你们也要搬了?”

  丁凤鸣不好回答,又去挑水。再回来时听见小玉和岳母娘仍在争吵,岳母娘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就把一担水轻轻放在走廊里。朴寡妇倚了门看着这边,一脸惶然,眼神惊慌不定。

  丁凤鸣默默走开。走了一段,泪水止不住流下来,索性走出城去,在湖边找了个没人的静僻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此时天边只剩下一抹浅浅的亮色,暮色如融在水里的墨汁般,一点一点浓了起来。风在草梢上轻轻吹过,枯了的枝叶发出细碎的声音。有鸟儿冲天而起,“呼啦”一声,便与暮色融为一体,了无踪迹。湖对面远远的山上,有人打了手电行走,如萤火虫般,时隐时现。湖面上有渔船驶过,与黑暗重叠在一起,船行无声,如影子般飞掠而去。

  哭了一阵,舀了湖水把脸洗净。幸喜刚才的哭泣没人看见,又觉得男人偶尔哭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正想着,小玉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说还能在哪里,在街上瞎逛呗。小玉说,你还不回家吃饭?丁凤鸣嗫嚅着,小玉就说,回来吃吧,要不妈的工作更加难做。不管怎样,她是妈,还跟她讲狠?丁凤鸣说,哪个跟她讲狠?我就回来。

  晚饭是在一种别扭压抑的气氛中吃的。岳母娘生气不讲话,丁凤鸣不好讲话,小玉懒得讲话。吃了一碗饭,岳母娘就把碗筷一丢,板着脸回房了。

  两人面面相觑。小玉眼里蓄满泪水,一边吃饭泪水一边就掉在了饭碗里。

  丁凤鸣心里难受,对岳母娘也怨恨起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小玉说:“你还有心思穷快活!”

  丁凤鸣安慰道:“我也是读过大学,有自己专业的。真的没了工作,我们就去南方,说不定比在上河过得更好。”

  小玉放下碗筷,仍是泪眼婆娑,情绪却好了点,说:“你倒说得轻巧,南方就那么好混?有人发财,也有人亏得短裤都当掉。”

  丁凤鸣见她碗里还剩了半碗饭,把筷子又塞到她手里,说:“树挪死,人挪活,做人得自信点。再说了,厂里对我还是很看重的,最多换个岗,大不了当个工人。”本来想说厂里有可能提拔他,一来这事还没个确信,二来此时说似乎有些矫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小玉慢慢又扒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再次把碗放下。

  岳母娘在里间不睡了,端把椅子坐在门口,嘴里仍骂骂咧咧。

  丁凤鸣听不得,带点气说:“妈,求您老别骂了。小玉刚刚和我商量了,房子不拆了,谁来也不拆!”

  岳母娘有些狐疑,说:“说鬼话!一会儿一个主意,晓得你又在动哪样鬼心思?不怕开除了?”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将相无种(14)

  丁凤鸣说:“开除就开除。开除了我到深圳上海去,哪里混不得一碗饭吃?”

  岳母娘正待说话,门一下撞开了,王志军一身酒气,歪歪扭扭走进来,说:“还没拆?”

  岳母娘没好气,骂道:“你个化生子1,拆什么拆?拆了你给我屋住?”

  王志军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鼓着水牛眼说:“老子都没得屋住,又哪里有屋把你住?你只怕是老糊涂了……你们都在,我丑话说在头里了,这拆迁款有我一份,几时拆了捎信给我,我的钱一分都少不得。”

  岳母娘的怒火又被点燃,说:“这房子是我的,你有什么份?你也四十了,养过你老娘几天?给过我钱还是给我买过衣?丑不死的东西,还有脸来争我的棺材本!你到牛胯里去撞死,老子眼泪屑儿都没得一点!”

  王志军嘎嘎笑起来,说:“我到牛胯里撞死也是你的崽。我问齆鼻子老胡了,他说这房子是爸爸的遗产,我也有份的。”

  岳母娘几乎要气死:“你娘我还没死呢,你就来要遗产了!你个畜生,当初生下来怎么不一把掐死你,也省得你咒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冷不防伸手打了王志军一巴掌。

  王志军没有防备,被她打得一趔。他“呼”地站起来,凶上前去,说:“你打我?你打我?”

  岳母娘想不到儿子是这般凶神恶煞,吓得朝后一缩。小玉和丁凤鸣怕他动手打人,连忙把他拖住。

  王志军一边挣扎,一边把眼睁得像牛卵子,大叫道:“小时候就数打我打得多,三五天就是一顿,打得我身上没得一块好肉,青一块紫一块,同学们都笑我是菜花蛇。现在还打我,都四十了还打我!再打,你再打试试看!”

  岳母娘定下神来,估摸王志军再怎么浑,也不敢打娘的,何况还有女儿女婿在一旁扯着,就胆壮起来,说:“我打你怎么了?我是你娘我打不得你?幸亏小时候打得狠,不打你你都敢杀人了,早让政府给一枪崩了!”

  王志军还在挣扎。丁凤鸣让他身上的酒味、臭味熏得不舒服,想松手又不敢。

  小玉更是气喘吁吁,说:“王志军你坐好,有话好好说。”

  王志军扭头说:“你放手,莫扯得我烦躁,连你也捶一顿。”用力一掀,丁凤鸣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王志军的手油腻,差点让他挣脱,小玉却险些摔倒。

  小玉气道:“你个忤逆子,真敢打人?”就放了手。

  看得出王志军是想动手,手抬了抬却终究没抬起来。丁凤鸣也就乘机放了手。

  岳母娘看得真切,捂了脸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吃了几多苦,受了几多难,今儿你翅膀硬了,要打我了!你打呀,我几根老骨头就拼把你了!又骂小玉死去的爹:你个死鬼,我十五岁上就跟了你,福没享个福,钱没趁个钱,做了一世的苦命人,你倒好,脚一蹬舒服了,留我一个人受苦,今儿这个忤逆子还要打人,你看到没?看到了就叫我一起去,让我也舒服了,省得我受气呀!又骂拆迁办的人:你们黑了良心哟,就下得了手?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饶你们的哟!受报应的家伙们,生崽没*,养儿要做贼;又喊天,天爷爷,你开不开眼嘛,你是酒昏了头还是油糊了心?怎么地上的事你不管呢!你再不管,我也懒得给你烧香了,懒得年年给你贡三牲了!

  岳母娘的哭不自觉带有表演性质,一哭就不得完,一套一套,有章有法,见者心悲,闻者心酸。岳母娘不常哭,一年就在小玉爹的祭日哭一次,丁凤鸣开始被她感染,也眼泪旋边儿,后来习惯了,偷偷记了她的哭词,发觉年年都有不同的变化,只是韵律和段落是固定不变的。丁凤鸣也翻过民俗资料,发觉其历史久远,学问大了。

  岳母娘还在哭,一时间还没得结束的迹象。王志军失了目标,转了几圈,满不甘心地走了。小玉打了一盆热水,一边给她洗脸,一边好言好语劝她。

  岳母娘却不领情,一把夺过毛巾,说:“你眼睛看哪里了?水都灌到我耳朵里了!”三下两下洗完,把水泼了,气呼呼回房。

  这晚丁凤鸣是在办公室度过的。经此一闹,觉得在家里待不下去,就骗小玉说,办公室要加班,太晚了就不回来了,就在厂招待所住下。丁凤鸣看出小玉不想让他走,就说,我不在家,你们母女谈心还方便些。妈也说得对,房子不拆就不拆。拆迁款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们不要一分。

  在办公室坐了一阵,心里的闷气渐渐消了。小玉打电话来,叮嘱说别弄得太晚。丁凤鸣说,晓得了,早点睡吧。

  放下电话,丁凤鸣想起胡老七的一句口头禅:这*事弄的!就跟胡老七打电话,问机械厂那边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胡老七说,没问题,机械厂那边的人只要看到钱,眼睛珠子就发亮,而且早就疏通好了。

  丁凤鸣说,那好,我这两天就把客户带过来。心里想,开除我倒好,老子一心一意赚钱去,说不定一年两年就成大款了!

  胡思乱想一阵,就摊开稿纸,写下标题:《我是人质我该死》。这几天积聚了太多的委屈和怨气,有感而发,下笔飞快,不知不觉就写了十几页纸。写完重读一遍,边读边改,觉得不错,就打唐诗的电话,让她贴到网上去。电话响了好久,不见她接,丁凤鸣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连忙挂了。睡意上来,把空调温度调低,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睡过去。

  上河图 狼烟十里(1)

  省里传过来的消息说,这次人代会上要补选两位副市长,而市长人选仍是袁之刚。两位副市长已履任半年,此次不过是履行一下手续。确定袁之刚为市长候选人,其中还有诸多曲折。省里对上河班子颇为不满,这几年上河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社会矛盾激化,到省里、北京上访的就数上河人名声赫赫。教师上访历年不断,此次拆迁又弄得怨声载道,影响极为恶劣,上河都成一个火药桶了!花费几亿弄的一个开发区,里面芳草萋萋,有人竟讽其为“上河大草原”。上河唯一拿得出手的企业就只有个上河发动机厂,袁之刚又要其兼并机械厂。马千里的游说使他们相信,兼并会吓走德国人不说,弄不好连上发厂都会为他们的愚蠢而殉葬。省里就动了更换班子主要领导的念头。但袁之刚也非等闲人物,省里也有为他们说话的人,尤其是省委组织部的庞部长力挺他们,如此上下一番活动,袁之刚才涉险过关。

  马千里却是忧虑日重。在此情况之下,袁之刚更是需要说得过去的政绩,何况他还想更进一步,坐上书记的位子?以袁之刚的脾气和执政风格,兼并和拆迁怕只会更强力地执行了。如此一来,上发厂周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和袁之刚的冲突只怕也会愈来愈激烈。

  马千里给远在京城的王秋山书记打电话。王秋山很认真地听着汇报,末了,说了几句要认真工作,保重身体的话,就把电话给挂了,没有表示出任何倾向性。放下电话,马千里静想了一阵,王秋山是什么意思?是赞成袁之刚的胡弄吗?还是要上调到省里,再也不方便对上河的事表态了?在马千里的印象中,王秋山是一个很有水平,也很有能力的书记,上发厂的发展壮大,和他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他也因此赢得了马千里的尊敬,也赢得了上发厂几千工人的尊敬。不管怎样,上河的书记还是王秋山,上河发生的事,他就不管了?马千里想了一阵,怎么也想不明白。

  夏馥又通过关系,探听到年前各县市部局的人事会有一次大的调整。拿到大致的调整名单,马千里颇感玩味,公安局的吴得远果然是调整对象之一,市里初步的考虑是让他去政协,挂个副主席的闲职。

  这么看来,市里的确是存在着一股倒袁的势力,而且是一股不能小视的力量。这股势力说不定还和省里挂上了钩,那就更不能小视。这股势力要说话,要在上河的政治舞台上有所表现,势必就要寻找一个代表,而马千里就成为各方都认可、都能接受的人选。马千里仔细分析,这股势力成分复杂,各怀目的。像曾玉书、孙希涓等倒是怀了忧患之心;但吴得远呢?他又是什么想法?是借此推波助澜,借力打力?还是隔岸观火,乐得他和袁之刚斗个两败俱伤?而据曾玉书透露,市里也有相当级别的领导参与了此事,这倒让马千里心里没底。曾玉书口里的“相当级别”,应该是市级领导了。他们又出于何种目的?是王、袁二人的政敌,还是想乘此捞取政治上的好处?抑或是真正的忧患之士?

  马千里犹豫不决,夏馥虽然理解,心里下意识地还是有些失望;但当他决定战斗时,又止不住担心。一旦进入,就没得办法脱身了,除非事情有了一个根本性的结果。而*的复杂性,其结果又往往难以预料。

  在夏馥精致的客厅里,喝着她亲手研磨的咖啡,两人细细商量着。夏馥说:“这个曾玉书,又不说清楚市里到底是哪个领导在参与,弄得现在局面不好掌握,做工作也不敢放开手脚。”

  上河图 狼烟十里(2)

  马千里说:“他不说有他不说的道理。”

  夏馥沉吟说:“这人躲在背后,看不见摸不着,我觉得有些阴险。”

  马千里喝了一口咖啡,说:“未必。”

  夏馥眼睛一亮:“你晓得那人是谁?”

  马千里斟酌良久:“恐怕还不是一个人。李东生估计就在其中。”

  夏馥想了一阵,说:“李东生?”

  马千里道:“李东生做事向来扎实,不喜浮夸,但袁之刚如此强势,他这个副市长也做得艰难。他在很多问题上与袁意见相左,但外人极少知晓。一般人看来,他总是自觉维护班子团结。上次他来我们厂,就很有意思。”

  夏馥说:“哦?”

  马千里抬手把空调关了:“作为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他其实很清楚机械厂的情况,我私下和他扯过。市里执意要我们兼并机械厂并要他主抓兼并工作,他是有看法的。但他不说,而是借我们的嘴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顺势摆出自己的观点。在他的位置,也只能这样做了。”

  夏馥想起李东生在协调会上的表现,叹道:“这人也不简单。”

  马千里似有触动,说:“搞政治的人哪能老实?老实人是搞不得政治的。”

  夏馥欲言又止,想想还是说:“他进可攻,退可守,风险全集中在你身上,你得当心点。”

  马千里点头,说:“我何尝不知?但现在不能退了,退了不但害了曾玉书他们,也会让袁之刚们弹冠相庆,而上河真的就要耽误了。就是退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为了兼并的事,我找了省里一些领导,袁之刚哪能不晓得?心里只怕恨得我流油。说实话,我也不想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马千里说这话时脸色潮红,语调铿锵。夏馥出神地看着他,心想,这才叫男人呢!

  马千里接着说:“还有,和德国人的合作项目也非常重要。这个项目成了,我们就会成为国内发动机市场上有分量的角色,上市也就快了。”

  夏馥说:“项目当然要上。但这事弄不好,只怕什么事都弄不好。”

  两人上床,夏馥在被窝里两下三下脱个精光,手如游鱼般摸了过来。马千里说:“中午才弄过,又来瘾了?”

  夏馥说:“行不行?”

  大凡男人都经不起女人的激将,何况还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马千里翻身上去,说:“三十四十如虎狼。不弄翻你不晓我有多狠。”

  夏馥一边配合一边说:“你狠,你狠。”

  事毕,夏馥睡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是太贪了?”

  马千里说:“这一阵瘾是粗了点。”

  夏馥拧了他一下,说:“谁叫你出去那么久,害得我夜夜睡不着。”

  马千里说:“我也想早点回来,谁想还是躲不过,又被借去了两千多万。”

  有一种便宜服装很受上河市民的欢迎。由于是论斤或论堆买进的,如买垃圾般,人们就叫它垃圾服。货进回来后进行简单的蒸煮、消毒、熨烫,以极便宜的价格出售。有的式样独特,有的色彩搭配大胆和谐,有的料子高档,有的还没怎么穿过,宛如新衣,想美丽而无钱美丽的男男女女便趋之若鹜,生意很好做。但这属于严厉打击的对象。媒体上说,这些衣服都是从境外走私进来的,其中很多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带有各种各样可怕的病毒,有的甚至还沾有死者的污血。工商局设立了举报电话,抓到了就没收罚款。但由于本小利大,仍禁不住,市场里很多人一直或明或暗地在做。

  上河图 狼烟十里(3)

  小玉看别人大把大把挣钱,眼红不过,也做了起来。开始一段时间也风平浪静,没见谁来查处,一干人便放松了警惕,差不多在公开叫卖了。哪知那工商局是故意不露声色,让其充分暴露,等到沉脚鱼也开始露头,线索掌握得差不多了,突然一击,打得你晕头转向。这天工商局出动一百多人,收缴的服装足足装了五卡车。市场里鬼哭狼嚎,狼奔犬逐,等到尘埃落定,各个摊点都是一片狼藉。有关系的就打电话找人,说收走的衣服就算了,能不能少罚点款?没关系的就哭丧着脸,一副受气包模样,等着刀俎鱼肉。

  丁凤鸣赶来时,战斗已经结束。工商局的人穿了整齐的制服,在市场里耀武扬威,大声呵斥,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五辆卡车威武地排成一列,马达示威般地轰鸣着。有记者模样的人在卡车前拍照摄影,一个领导在接受采访。女记者笑容如花,把一个黑糊糊如驴鞭似的麦克风伸到领导面前,领导就口若悬河,不料一砣东西“嗖”扔过来,在领导的身上炸开,却是用纸包着的稀屎。女记者吓得把麦克风也扔到地上,掩了鼻子远远地避开去。领导大怒,一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卫生纸擦手脸,一边指挥人去抓肇事者,哪里还抓得着?早一溜烟跑了。

  丁凤鸣心情不好,又心痛那些被收走的服装,埋怨说:“早就要你不做这个,你偏不听。三句好话,当不得一马棒。这下好了,还不晓得要罚多少钱。”

  小玉正伤心,闻言恼怒,说:“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人家天天在这里说得喉干舌燥,站得腿子发酸,你不但没得一句好话,倒还怪我?”

  丁凤鸣也气了:“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就不做。早听我一句话,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小玉气哭起来。胖嫂看不过,说:“一下子损失那么多,哪个不心痛?还男子汉呢,就不晓得劝劝她?”

  丁凤鸣也觉不妥,脸上发热,说:“还哭?”

  小玉仍哭。

  丁凤鸣就脸朝外,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小玉迅速抹了一把泪,转过头来,却一个人也没有,才觉上了当。丁凤鸣装着没事,问:“收走了多少?”

  小玉背过身去用纸巾擦泪,不理他。

  篾刀脸站在过道里大声吆喝,说:“老子日他祖宗十八代!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谁有关系?啊?我们凑钱去送礼,把个狗日的贪官们都喂饱,看还查不查?”

  有人就嘲讽:“你喂得他们饱?他没饱你自己就饿死了!”

  胖嫂说:“我天天站得子宫下垂,好容易才赚点辛苦钱。我舍不得。”

  篾刀脸说:“我也舍不得。老子买些冥钱送过去,害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有几声零散的笑声,再也没人搭腔。篾刀脸失了兴致,低头清点自家的损失,一边清点一边咬牙切齿。

  两人一边整理被翻乱的货物,一边清点损失。丁凤鸣心里后悔,不该责怪小玉。当初自己的确是反对过,但当小玉赚了钱,自己也蛮高兴的。用岳母娘的话说,是“喜糊了”。不但如此,自己还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式样别致,剪裁合体,惹得唐诗都赞好看。这一阵火气是不是太大了?心理是不是太抑郁愤怒了?昨夜写的文章都脱离了自己一贯的文风,辛辣而尖刻。丁凤鸣就用身体语言向小玉表示歉意,小玉开始不理,后来就说:“你挤眉弄眼干什么?没脸皮的货!” 华人

  上河图 狼烟十里(4)

  所幸损失不大,被拖走的两大包衣服是十块钱一斤进的,加上路费也就七八百块。旁边姓尹的女人损失了好几千。那女人当时就在地上打滚,缠着工商人员寻死觅活,把其中一个人的脸也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最后货物还是拖走了,混乱中*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痛得当时脸就白了。小玉担心罚款,那款罚起来没个准数,张嘴就是三千五千。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一块钱都捏得出水来,就要丁凤鸣找人,看能不能少罚点。

  丁凤鸣凝神一想,还真没得工商方面的朋友,又怕小玉失望,就掏出手机找胡老七。胡老七大包大揽,说:“没问题,工商局的办公室主任和我是朋友,他评职称还是我帮的忙哩。”

  丁凤鸣故意激将道:“你就吹吧!”

  胡老七果然就上当了,说:“我吹?他评职称的文章是我写的,署名却是他的。虽然酒喝了不少,但我还是心痛那几篇文章。我说,小玉也别做那小本生意了,辛辛苦苦一年能赚几个钱?我们努力点,指缝里漏掉的都不止那点。”

  丁凤鸣敷衍几句,关了手机,说了情况,小玉脸上才好看点。

  时近中午,小玉要叫盒饭。丁凤鸣说:“今儿就不吃盒饭了,我请你下馆子。”

  小玉说:“发洋财了?这么大手大脚!”

  “慰劳一下你嘛。”

  “又是拆迁又是抄货,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丁凤鸣把摊子收进去,把卷闸门拉下来,说:“日子没法还得过。你出不出来?”

  小玉说:“你手里还有钱?”

  “有钱。”

  小玉出来,看着丁凤鸣关了门,小声说:“是不是和胡老七又做成生意了?”

  丁凤鸣说:“不是。我今儿要出差,在厂里借了钱。”

  “家里这个样子,你还出差?”

  “厂里安排的,我好说不去?端别人的碗,服别人管。吃了饭,我去把一缸水挑满。”

  小玉不高兴,说:“你一走,我心里就没底了。拆迁办的人一个个像土匪,真怕闹出什么事来。”

  丁凤鸣也不放心:“无论什么事,你不要出头,也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等我回来再说。”

  小玉答:“嗯。”

  丁凤鸣看她楚楚可怜,牵了她的手,使劲握了握。

  这夜小玉失眠了。这次出差,是不是他故意逃避呢?她是能感受到他的不满的,也能感受到他在这个家庭里的委屈的。但怎么办呢?生活就是这样。小玉就想,要是叶展,他会怎样呢?会不会也和丁凤鸣一样?当然不会。首先叶展的老婆不会住在上河市最破旧的贫民窟里,也不会在市场里摆摊,更不会卖垃圾服。就是出了事,几千几万块钱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真做了他的老婆,是不是比现在幸福?那天在轻舞茶酒楼,说了那么多忏悔和情意绵绵的话,还让他摸了手,是真心还是假意?书上说了,没有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或许是他从来也没有真正得到过我,才会在十几年后重新炽热?

  上河到省城并不远,坐火车仅需一个半小时。下了火车,丁凤鸣径直到宾馆住下。昨晚在办公室里没有睡好,虽然开了空调,仍有寒意,况且办公室的沙发怎么也没有家里的床舒服,于是倒头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肚子饿得厉害。丁凤鸣懒得出去,宾馆橱柜里有方便面和香肠,就对付吃了点。大学是在省城读的,以往来省城,总喜欢和同学们联系,今儿却没了兴致,连出去走走的兴趣也没有。洗了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就把电视遥控器摁来摁去。电视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肥皂剧,看了一阵,越发无聊,干脆关了。 华人

  上河图 狼烟十里(5)

  丁凤鸣住的是一个商务间,房里是有电脑的。上网查了一阵,就打电话给唐诗,问文章怎还没贴上去。

  唐诗说,正在弄,一会儿就好。不用真名吧?

  丁凤鸣说,哪敢用真名?那不是茅厕里开铺——隔屎(死)不远?你随便弄个名字,反正网络上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都有。

  唐诗啐了一口,说你的嘴巴就像茅厕。一个人在宾馆?

  当然。

  放松一下,老这么压抑不行,得让心情阳光点。

  丁凤鸣听那边传来噼噼啪啪的打字声,说,我也这么想,但阳光不起来。

  唐诗顿了一下,说,回来我请你吃饭。

  今早在办公室是唐诗叫醒他的。折腾到天亮,才熟睡过去,其间还做了一个十分短促的梦。和前次的梦相似,丁凤鸣双手如翅,信手一划,便如鸟儿般自由飞翔。从空中俯视下去,众人皆仰了头,张口伸舌,一脸惊奇羡慕。丁凤鸣正在得意,鼻孔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睁眼一看,只见唐诗正俯身看他。见他坐起来,唐诗说:“怎么睡办公室?天气多冷,会冻出病来的。和老婆吵嘴了?”

  丁凤鸣说:“胡说。”

  唐诗又说:“被第三者抛弃了?”

  丁凤鸣忍不住笑道:“我有第三者吗?你这油嘴,就不会说点赞美我的话?”

  唐诗也笑:“看你这人,我不是想法儿逗你高兴吗?”

  丁凤鸣说:“我高兴,高兴得不晓得东南西北了,小心我一口咬死你!”

  唐诗说:“你咬!你咬!”就把脸伸过来。

  丁凤鸣心里一跳,反倒手足无措。

  唐诗说:“你呀,有色心没色胆。”随手把一根从掸子上扯下来的鸡毛扔掉。

  看见鸡毛,丁凤鸣鼻孔又痒起来,再次打了个喷嚏,说:“你这小坏蛋!”

  “你不坏?两点了还打电话,分明是居心不良。”

  “当时没顾得看时间,吵你了?”

  “你看我眼睛上的黑圈!”

  丁凤鸣看了一眼,边走边说:“哪有?雷都打不醒你。”

  洗漱回来,唐诗凑过来说:“找我什么事?不是真起了坏心吧?”

  丁凤鸣瞪了她一眼:“你这嘴!假如是呢?”

  唐诗撇嘴:“是不是我看得出。”

  秦明月进来,两人就停止了斗嘴。丁凤鸣把昨夜写的文章递给她,就出门去了。很快就收到了她发过来的短信:写得好!再有事,可随时找我!

  一会儿,丁凤鸣在网上就看到了那篇《我是人质我该死》:

  “近日,上河市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城市拆迁活动。……《上河日报》载文说,这将有力地推动上河市的经济发展,将为上河市的百姓带来无穷的福祉。我等黎民本应欢欣鼓舞,为市委市政府的英明决策感激涕零、高呼万岁。但很遗憾,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这场拆迁活动中,我和许多人一样,不幸成了人质,成了政府的人质。

  “……拆迁伊始,居民奔走相告,笑逐颜开。那一阵日日有高兴而醉酒的人,有穿了新衣服而招摇过市的人。有人还特意推迟了婚期,希冀在新房子里开始崭新的人生。仅仅几天,这些可怜的人就从欢乐的巅峰跌落到失望愤怒的谷底,有人把他们脸上的笑容硬生生攫走了!

  “事情起因是政府制定的补偿标准太低了。……拆迁户们最少的要损失三四万元,而多的竟要损失十多万。……房子几乎是他们唯一值钱的财产,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生存的根本保障,是他们的命根子。……而政府采取的一些极端手段,让我想起中世纪某些为人类永远之痛的黑暗!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狼烟十里(6)

  “……厕所拆除了,水停了,道路毁坏了,据说马上又要停电了。……你听说过在一个现代化都市里竟要挑水抬水的幽默故事吗?在上河市,这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尤其是每当夕阳西下,挑水抬水的人络绎不绝,往来繁忙,风景绝妙,诗人见了是要吟诗的,画家见了恐怕就迫不及待要席地而画了!

  “在那里,到处可见拆了半截子的房子。拆除了的窗户宛如是睁着的瞎眼,空洞而无神。而在这些空房子里发生的一些故事,成了上河市民这一阵津津乐道的话题。王大妈是患有失眠症的,一到晚上就听见不断有哼哼唧唧细碎的声音。王大妈就想,莫不是有老鼠?前日刚刚药了一回,药死了十几只,这么快又有了?就拿了扫帚轻手轻脚往旮旯弯里寻找。老鼠没找到,但那声音又清清楚楚地传来。莫不是活见鬼了?声音好像是隔壁屋里传来的,王大妈就开门去寻。隔壁是一户拆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