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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河图|作者:flanklulu|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7:45:24|下载:上河图TXT下载
  声音又清清楚楚地传来。莫不是活见鬼了?声音好像是隔壁屋里传来的,王大妈就开门去寻。隔壁是一户拆迁走了的,门框窗户都没了。两个人正在野合,热火朝天之际,王大妈闯了进来。事出突然,双方都吓坏了,王大妈‘啊呀’一声,往后就倒。那两人魂飞魄散,哪敢再留,搂了衣服便跑,倒把一床上好的羊毛毯子给丢下了。直到现在,王大妈还住在医院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居民们抗拒拆迁是显而易见的,拆迁的速度就异常缓慢。这也难不倒他们。高音喇叭日日不停,报纸电视上连篇累牍,红红绿绿的标语贴满大街小巷,戴了红袖章的拆迁人员挨家挨户高声恫吓,杀气腾腾,剑拔弩张。

  “……市里的高参们从故纸堆里翻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蓄意违抗、对抗的,据说还要负上刑事责任,是要坐牢的。红头文件发下来,把我等吓坏了。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成了人质,成了某些人手中的一张王牌……

  “我是父母的儿子。他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感情。补偿的钱只够他们买一间房。在无数次的‘做工作’之后,他们的立场没有任何改变,倒是我不时被他们敲打,被他们责骂。……我有办法吗?我能不做他们的儿子吗?

  “我是弟弟的哥哥。弟弟去年刚盖了新房,他在新房里刚刚做了新郎。我硬着头皮去做工作,去了好多次,怎么也开不了口。我若腰缠万贯,工作也好做了,可惜我所得菲薄,要养老婆孩子,要接济老父老母,还要不时孝敬领导,实在没得余钱剩米。弟弟是个聪明人,哪会不晓得我的用意?弟弟说,哥,不是我不帮你,我总不能把孩子生在大街上吧?而弟媳妇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单位的领导一天几催,脸色也很不好看了。我内外交困,心火上升,面黄肌瘦,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有个女孩怀着憧憬恋了爱,结了婚。生活是多么美好,多么迷人,她有理由憧憬幸福。但非常不幸,她的他是上河人,他又恰恰就住在拆迁区。……男孩开始另眼看她,公婆的冷言冷语像箭一样将她弄得遍体鳞伤。一回到家,女孩就感到后颈窝发凉。她不想回家,但不回家能去哪里呢?……领导是很讲政治的。……都责怪她不理解他们。女孩想,谁理解我呢?……

  “一个农村的男孩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又好不容易在城里谋得了一份工作。他是父母的骄傲,是村人教育孩子的榜样。站稳脚跟后,他又费了无数的心思,羸得了一位城里女孩的芳心。结婚那天,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说,我也是城里人了。……他已经一连几天都不敢回家去住了,小旅社、办公室、朋友家是他目前暂时落脚的地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狼烟十里(7)

  “……这一阵离婚的人多了起来,尤以拆迁区的居民居多。夫妻关系可以一离了之,父子、母子、兄弟、姐妹关系是离不了的。我非常担忧,过一阵只怕登报脱离亲属关系的人也会多起来;我也非常悲哀,亲情在冰冷的政令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满和怨怒像瘟疫一样在蔓延……我能说什么呢?我恨我怎么就成了人质呢?在无人的暗夜里,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大喊道:我该死,我是人质我该死!”

  他本想还写得尖刻一些,但终于心有顾忌。再看署名,竟然是“楚细腰”,不禁哑然失笑。再一细想,又佩服起唐诗来,这个名字真是取得绝妙!

  才贴上去,就有无数的网友发表意见,而且跟进的规模不断壮大。丁凤鸣在宾馆的电脑上略一搜索,发现关于上河拆迁的文章早就有了,只是没引起反响。正读着,手机响起来,是省城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着接了,不想是沈力。

  沈力说,这几天有事外出了,才开手机,就读到了他发过来的短信。现在说话方便吗?

  丁凤鸣异常兴奋,说方便,我就在省城。

  沈力问了地点,说马上就赶过来。

  丁凤鸣连忙下去买了水果、香烟,把房间里的小桌摆满。大约一小时,门被敲响,一个瘦瘦的、非常精干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左手却缠了醒目的纱布。他自我介绍说他就是沈力。

  丁凤鸣把他让进房间,彼此寒暄。见丁凤鸣老盯着他缠了纱布的手,沈力不在意地说:“让人打的。”

  丁凤鸣吃惊不小:“还有人敢打你们?”

  沈力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外勤记者被人打过的不少。这次去山区采访一个乱砍滥伐的案子,被村支书带人打了,还好伤得不重。”

  丁凤鸣感叹道:“这么说记者也属于高危行业了。”

  沈力狠狠吸了一口烟,说:“还好。感谢你上次的报料,让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报道。对了,报料费还没给你呢。”说着就要掏钱。

  丁凤鸣忙说:“不要,真的不要。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们的报纸敢为天下先,这事就无声无息湮没了。”

  沈力说:“那我请你喝酒,我们边喝酒边慢点扯。”

  就打电话要宾馆的餐厅送了一些卤菜,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掏出一瓶北京产的二锅头,用了宾馆的茶杯,满满倒了两杯。沈力烟抽得凶,喝酒也凶,碰过杯后,一口就下去一大截。吃了一口菜,沈力说:“你说。”

  丁凤鸣正夹了一筷子菜,闻言急忙放了,说:“你先看看这篇文章。”从网上把《我是人质我该死》点击出来。沈力端了酒杯,一边看一边慢慢喝酒。

  文章看完,杯中的酒也喝了大半。沈力说:“你写的?”

  丁凤鸣说是。沈力点头,把酒杯放了,说:“不错,蛮有锋芒。”

  丁凤鸣说:“信手涂鸦的东西,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沈力说:“你要是做记者,只怕和我一样,也是个挨打的角色。”

  两人大笑,互碰了一杯。丁凤鸣一点一点把事情细细说了,说到激愤处,两人一起拍桌子骂娘,说到伤心处,两人也一起黯然神伤。这段时间以来,丁凤鸣身心俱疲,又没人可以倾诉,今夜一吐块垒,倒也畅快。

  临别,沈力说:“我会尽快去上河。我所属的报纸只怕影响力还有限,新华分社有个叫朱本贵的老记者天不怕地不怕,又难得古道热肠,到时候他有空,我扯了他一起去。”

  丁凤鸣送他到电梯口,说:“那我就天天伸着脖子等你们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狼烟十里(8)

  沈力叹口气,说:“我们去了,未必能起多大的作用。”

  丁凤鸣以为他客套,就说:“你们是无冕之王,所到之处,鬼神辟易,而且现在媒体的力量如此之大,哪能不起作用?”

  沈力说:“不说我了,就说朱本贵,他是省内有名的记者,在全国也是响当当的角色。许多官员听说他来了,吓得卵子寻伴不到。又怎么样?他报道的一些昏官、贪官还不照样在台上神龙活现?许多违法害民的举措还不是照样实施?”

  丁凤鸣想起上次教师上访,报纸也报道了,却不见处分任何人,而教师的工资照样拖欠着,一时无话,看着他走进电梯,红色的指示灯一路朝下亮过去。

  厂里来了一批德国客人。客人来自德国著名的跨国汽车制造集团霍夫曼公司。数年前,霍夫曼公司看准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景,同时也垂涎于中国巨大的市场,率先投巨资在沿海地区成立了合资汽车生产厂,目前年产汽车已达到三十万辆,远期目标为年产一百万辆。根据国家汽车产业政策和霍夫曼公司制定的本土化战略,应逐步提高整车制造的国产化水平。为此,该公司在国内拥有众多的合作伙伴。一年前,上河发动机厂就和霍夫曼公司牵上了线,就上河发动机厂合作生产该公司家用型轿车发动机进行了多次谈判。霍夫曼公司先后三次来上河考察,对诸多方面的条件进行了详尽的了解。上河发动机厂用强大的实力和规范的管理战胜众多对手,打动了挑剔的德国人。目前谈判已进入攻坚阶段,双方正就一些关键的问题进行紧张的磋商。

  市里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每次德国人来上河,书记王秋山和市长袁之刚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客人,一定会抽身亲自作陪。这个项目成功与否,对上河市、对上河发动机厂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据初步测算,上河发动机厂由此增加的产值将超过二十亿元,年总产值将接近七十亿元。拉动相关产值约十亿元,新增就业岗位约四千个,将救活一大批濒临破产的小型国企,给上河的经济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石。上河的经济地位在全省排名靠后,在全省也就没什么地位,历任的书记市长就很少有提拔到省级领导岗位上的,能够在省城谋得一个同级别的厅局长位置就已经很不错了。书记市长心里明白这个项目的重要性,项目一天没签下来,一天就不安稳。市里花费巨资设立的开发区因为只有几家小厂在零打碎敲,一直为人所诟病,甚至省里也有了一些看法。若一下子放进了一个产值二十亿元的大项目,省里市里谁还敢放个屁?

  一天的谈判结束,市长袁之刚打来电话,说市里已在水陬间安排了晚饭。马千里开玩笑说:“还是我们安排吧?市长能出席,就是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哪还敢要市里掏饭钱?”

  袁之刚说:“饭钱我还是出得起的。这项目签下来,你就是功臣,我还要请你吃饭的。别废话了,就这样定了。”

  马千里放下电话,心里却不情愿。日耳曼民族是个严谨刻板的民族,崇尚节俭。而我们的一些地方官员接待客人,唯恐不热情,唯恐失了礼数,山珍海味、高档洋酒尽数搬上,宴会冗长,却往往忽略了客人的感受。德国客人几次来,马千里都尊重客人的习俗坚持亲自安排,客人也入乡随俗,总算没出什么纰漏。有一次王秋山书记开玩笑说,就这水平?害得我的肚子还空了一大截,回去还要打个腰餐。马千里解释说,德国人不好伺候,野生的动物甚至狗肉都不肯食用,其中还有一人是素食主义者。王秋山脸上就有些尴尬,说:“是这样?”一副很感慨的样子。思来想去,马千里仍不放心,打电话叫来丁凤鸣,要他马上赶到水陬间,看看市政府是如何安排的,又说了注意事项,叮嘱再三。这次带队的是霍夫曼公司大中华区的副总裁,一个认真严肃的德国老头。丁凤鸣参与了历次谈判的安排,平时又找了些资料研究德国人的生活习俗,不用马千里叮嘱,心里也十分清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狼烟十里(9)

  丁凤鸣赶到水陬间,政府办的一位李主任已安排妥当,在包间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漂亮的服务小姐调笑。丁凤鸣见他正在兴头上,不好打断,便悄悄坐到一旁稍等。

  李主任说:“有个谜语,猜得出来我就奖你一百块。”

  小姐做天真状,说:“真的?”

  李主任掏出一大把钞票,摇得“咔咔”响,说:“还哄你?”

  小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旗袍就滑落下来,裸露出大片的白色。小姐歪着头,乜着眼说:“你说。”

  李主任的眼睛像被口香糖粘住了,烟烧了手才惊觉。小姐轻轻一笑,李主任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邪邪地说:“人身上有一个器官,一碰到敏感的东西就会胀大十倍。那是什么?”

  小姐装着羞涩的样子,一边掩口偷笑一边说:“你坏!”

  李主任说:“我还坏?没得你坏。猜出来没?”

  小姐说:“太简单了,还用猜吗?”

  李主任眼睛死盯住她:“你说。”

  小姐欲言又止,终于没说。

  李主任说:“我加码,两百。”

  小姐犹豫再三,仍不说,低了头却把手摸向李主任的两腿间。

  李主任收敛了笑容,绷紧脸说:“你这个小同志呀,思想不健康,一想就想到邪路上去了。……那是瞳孔。”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姐面皮通红,扑上来就抢钱,柔若无骨的身子在李主任的怀里像水蛇般扭来扭去。

  扭动间,李主任看见丁凤鸣,说:“你这个鬼,来了也不出声,倒吓我一跳。”把手从小姐的内衣里抽出来,任她把钱抢走。小姐从李主任身上溜下来,不慌不忙地到一边去整理仪容,一会儿出来又是光彩照人。

  丁凤鸣说:“马厂长要我过来协助你,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李主任这时已整理好被小姐弄乱的衣服,因为和丁凤鸣熟,倒也不觉尴尬。李主任说:“这个马千里,还不放心我?他在市政府做干事的时候,我就搞接待了。中央首长都接待过,还弄不好几个德国佬?”

  丁凤鸣连忙解释:“看你说的,你们在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马厂长敢不放心你?只是那副总裁老头是德国绿党成员,又专吃素食,特不好伺候,马厂长才要我来告诉你。”

  李主任到底见多识广,一点就通,立马唤过小姐,和丁凤鸣商量着换了菜单,把穿山甲、眼镜蛇什么的撤了,又把五粮液换成德国黑啤。

  忙完,李主任斜躺在沙发上,说:“还是马千里那狗日的运气好,当着厂长,又弄上个副厅。当年我还是他领导呢,混到如今还是个副处。”

  丁凤鸣不好回话,干干地笑着。

  李主任又说:“你这小兄弟不错,有事尽管开口。”

  丁凤鸣晓得他说的是客套话,当不得真的,仍做出感激的样子说:“谢谢,有事一定找你。”

  为了迎接德国人,水陬间专门安排了两队身着大红旗袍的服务员站在门口迎候。那都是些赏心悦目的妙人儿,当下就把古板的德国人眼都看直了。古色古香、大气典雅的装修又引起德国人一阵轻呼。马千里的心情是比较愉快的。今儿就最关键的核心技术问题达成了一些初步共识,谈判取得了令人满意的进展。霍夫曼公司最初的想法只是利用上河优惠的政策以及上河发动机厂现成的生产线、熟练的工人组装发动机,而不肯转让核心技术,也不愿中方参与技术研发。实际上上河只是充当了一个土地和厂房的廉价出租者,所占的股份有限,所获取的好处也有限。这里边还涉及一个国有资产贬值缩水的问题,十分敏感。德国人走过国内许多地方,深谙中国国情,不肯轻易让步,所以谈判进行得异常艰苦。华人书香吧 bsp;上河图 狼烟十里(10)

  宾主在柔和的灯光下一边品尝德国黑啤,一边绅士般地就感兴趣的话题慢言细语。偶尔也说到一些中德之间文化异同、双方合作的话题,整个气氛融洽而亲切。若没有一件意外事情的打扰,这晚的宴会应该是很成功的。

  宴会正在进行,隔壁包房里一阵嘈杂,紧接着又有桌椅倒地、怒喝哭泣的声音,木制板壁也不时被擂响。丁凤鸣和李主任等一干人坐在外间吃饭,不等领导发话,他们丢下筷子就冲出门去。

  刚到门口,却被几个身着警服的人顶了回来。警察目光一扫,没发现情况,就要冲入里间。李主任张开双臂想挡住他们,被为首的黑脸汉子一推,一个趔趄,倒在丁凤鸣怀里,丁凤鸣连忙扶住。待冲入里间,就见袁之刚脸似朱砂、目似寒冰,正怒视着他们。一桌人都站了起来。德国人满面惊恐,以为遇到了劫匪。

  警察是认得市长的,立马慌了神,边躬腰边往后退。袁之刚跟出来,努力压抑住怒火,对李主任说:“叫吴得远。”转身进去。

  几个警察想走,却又不敢,见李主任打电话要吴得远马上过来,急得四水汗流,作声不得。李主任骂道:“狗日的,敢打你爷爷?有本事就把市长也打一顿,老子就服你。到外边等着,一个也不许走。”

  原来这几个警察是市区七仙岭派出所的。春节临近,眼看着别的所闹得红红火火,自家的福利还没得着落。兄弟们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却连个年也过得不如别人,所长心中就十分惭愧,总谋算着想办法弄些银子,让弟兄们过个肥年。但七仙岭名字好听,却地方贫瘠,是历史形成的贫民聚居地。别的所抓赌抓嫖效益明显,财源滚滚,日子就过得肥。七仙岭派出所虽然也抓得雷轰马唏,但地方不同,打牌顶多一块钱一炮,嫖娼十块钱一回,抓住了也榨不出几两油。这样效果就远不如别的所,还劳神费力,连上级的任务也完不成。水陬间处于和另一个派出所的交界处,一直以来也未明确由哪个所管。虽然明知那里油水肥厚,但都晓得其来头不小,是市政府挂牌保护的重点单位,无人敢动。

  这回也是逼急了,所长就听了手下一个小兄弟的建议,奓起胆子干一票。这日从可靠渠道得知,有一帮大赌博佬在那里玩掷骰子,赌资估计有几十万。所长大喜,出发前,又特别强调行动要求:稳、准、快,尽量不惊动其他客人。众人抖擞精神,直扑过去,果然收获甚丰,现票子就收了一挎包。悔不该贪抓两个漏网之鱼,误入市长包房,闯下大祸。所长站在走廊里,一边叫手下迅速押走人犯,收好现金,免得狗咬猪尿脬——空欢喜一场,一边肠子都悔青,忐忑不安地等着局长到来。

  送走客人,袁之刚把吴得远系统地骂了一顿,越骂肝火越旺。袁之刚走了一阵,吴得远在暴风骤雨中醒过神来,心中不服,说,就只怪我一人?要是市政府拨款足一些,不要上缴罚没收入,老子也愿当清官!

  正恨恨不已,见黑大个所长还肉在那里,一声断喝:“还不走?!”

  旁边水陬间的老总说:“抓走的人呢?局长是不是放了?”

  吴得远不理;继续骂黑大个:“做事要记得带脑壳,这地方老子都来不得,你倒是日了天,比老子的胆子还大!”

  那老总是个香港女人,看不出实际年龄,站在旁边作声不得,两条游鱼似的碳画眉皱起来,如发胀的蚯蚓。

  华人书香吧 bsp;上河图 乱相丛生(1)

  生活仍得继续。

  市场仍然正常开门营业。大家埋头做生意,恨不得到街上绑了人来买衣服,以减少一点损失。仍有胆大的在偷偷卖侥幸未被搜走的垃圾服,缩首缩脑警惕如鼠。姓尹的女人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哭丧着脸,而*还红肿发痛。胖嫂这次没有损失。本来她也做垃圾服,但货卖完了,再进货时那边的市场也遭到了打击,查获的垃圾服堆积如山,淋了汽油,一把火点燃,烧黑了半边天。胖嫂怏怏返回,想起白花了一百多块的路费,心疼得不知骂谁才好。哪知祸福相依,这次逃过一劫,倒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这一阵胖嫂管得紧,小男人没了本钱,又没得地方借,连站在旁边看牌别人也嫌,只好乖乖地帮胖嫂看摊。但小玉发现,这小男人一面温顺如猫,想着法儿哄胖嫂高兴,一面却背了胖嫂搞名堂。胖嫂不在,只要做了生意,小男人必少报销货款,偷偷匿下一些小钱。一条裤子明明卖了七十八块,小男人只报六十八块,一条短裤卖了七块,也只报六块。

  小玉没事常看小男人做生意,他舌绽莲花,倒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匿钱的举动当然瞒不过小玉,小男人也就不瞒了,大大方方把匿下的钱藏在鞋底或袜中,冲小玉得意一笑。

  小玉说:“你要不得。”

  小男人振振有词:“她才要不得。一个男人,总有三四个朋友吧?身上一个零角子崽儿都没得,荷包里经常布贴布,有什么面子?她又不给,我只好自力更生了。”

  小玉讥道:“这叫自力更生?小心我告诉胖嫂。”

  小男人嘿嘿笑了,一点都不担心:“你不会。都不容易,是吧?”

  胖嫂来了,小玉果然没说。小男人就背着胖嫂冲她挤眉弄眼,一副同谋的样子。小玉恶心,“哇”的一声就转过头去。

  小玉吐掉秽物,用清水反复漱口,心里却想,怕是怀上了?这一阵爱吃酸辣,恶心反胃,月经也几天没来了。要是怀了,干脆生下来算了。自己二十七了,丁凤鸣也三十一了,也该要孩子了。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早会买酱油了。

  正想着,叶展打电话来,说:“钱领出来了。你过来拿还是我送过来?”

  小玉说:“哪好意思要你送?还是我来吧。”关了手机,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先在脸上扑了粉,把头发梳整齐,想想又在脸上搽了淡淡的胭脂,照着满意了,关了店门就准备过去。

  胖嫂说:“就关门?”

  小玉说:“家里有事。反正鬼都没得上门的,懒得做了。”走到街上,伸手叫出租车。原来舍不得打出租的,反正赚了,就奢侈点吧。

  原来叶展介绍了一笔生意,是给一家工厂弄一百几十套劳保服。小玉跑了一趟武汉,前后不过三两天,就赚了近三千块。按小玉的意思,是要分一半给叶展的。叶展大笑,笑得小玉也不好意思,也就算了,心里却温暖异常。过来一辆出租,小玉赶紧拦了,才要上车,却被后面一人扯住。

  回过头来,就见水红黑汗直流,敞开了衣领,大口大口喘粗气。小玉叫了声嫂子,说:“什么事?”

  待喘息平静了些,水红才说:“幸好我跑得快,要不就追不到你了。你哥给抓了,要交一千块钱才能放出来。”

  “不急,你慢点说。”

  水红就说。原来昨夜几个老伙计唤了王志军去擂肥,这一擂就擂出了事。本来老伙计们不准备叫他的,王志军实在不算个人物,但一时凑不齐人手,就拉了他去凑数。王志军久未跟大部队行动,见伙计们叫他,竟感到一种温暖,本来睡了也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兴冲冲地去了。当晚擂的是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刚刚入港,里面就发出了信号。一伙人破门而入,吓得老头儿当时就蔫了,一切都听他们摆布。但老头儿身上只有五十块钱,连给野鸡的提成都不够。华人书香吧 bsp;上河图 乱相丛生(2)

  其中一人气得踢了老头一脚,说:“老狗日的,只带五十块就敢来潇洒?”

  老头儿哆嗦着说:“二十块钱一回,五十块可以弄两回半的。”

  几个人都笑了,喝道:“滚!”

  老头儿跛了腿出去,越想越气。这老头是个孤老,平日里以收破烂为生。五十块是他攒了很久的成果。今儿女人没弄成,倒被踢了一脚,一时义愤,老头儿就报了警。警察立马赶到,很顺当地捉到了王志军等人。王志军照例只是放哨,警察也懒得废话,说:“老规矩。”但王志军哪里有钱?关在派出所里冻得要死不说,还被年轻犯人打得喊爹叫娘,不成个人样了。

  到底是兄妹,小玉立刻心痛起来,但身上只有三百多块。水红是没钱的。小玉说:“我去拿钱。”跳上出租车就走。水红慢了一步,差点被丢下。

  小玉打电话,要叶展在楼下等。叶展说,到办公室坐坐,也参观一下我的公司嘛。小玉说,下次,下次一定去,说完就关了手机。出租车很快就到金色大厦,叶展果然在那里等着。小玉拿了钱,回身就走,弄得叶展准备的一肚子的热情找不到对象。

  交了钱,王志军很顺利就出来了,果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仍还嘴硬,说:“交了?钱多了不是?不交哪个敢咬我的卵?这里的警吊子我都熟,对我蛮好的,几天就会放我出去。”

  小玉气了,说:“你有狠,看你的脑壳都像个猪脑壳了,还鸭子死了嘴巴硬!”手一甩,王志军就坐在地上,“哎哟哎哟”杀猪般叫唤,半天爬不起来。小玉偏不扶,掏了一卷票子塞给水红,打车回来,到了家还泪水直流,又不敢跟妈说,关上门一个人骂了他好一阵。

  胡老七有些急了。上次赚的几万块钱把七七八八的旧账一付,再添置了一些办公用具,就所剩无几了。丁凤鸣带来的这个客户是个私营企业主,和胡老七见了一面,再到上河转了一圈,把七七八八的关系一弄清,竟撇了胡老七,直接和机械厂的人接上了头,三下两下就谈妥了生意。

  胡老七不敢开罪机械厂的人,找到那个私营企业主,说你怎么不讲信用?拿我不当回事是吧?

  那人是个矮小结实的汉子,也不是吃素的,说话比较冲:你就是个提篮子的,我们又没签合同,讲什么信用?

  胡老七内心火起,说话也不相让:“你先和我谈的,想甩就甩了?”

  那汉子说:“那里便宜好几万,我又不是傻瓜,白白送你几万块?!”

  说来说去就说僵了。那汉子说:“你有本事打官司去,看你还咬了我卵不成?”

  胡老七忽然就换了面孔,笑嘻嘻地说:“我不咬你的卵,那玩意儿骚气太重。”

  只一会儿,就来了一帮人,腰间鼓鼓的显然带了东西,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汉子这才慌了,说:“大哥,有话好说嘛。”

  胡老七点了烟,不慌不忙地吐了一个烟圈又一个烟圈,才说,我跟你说不好,你跟他们说,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吊睛汉子龇牙笑了一下。他不笑还好,一笑之下,阴森恐怖,杀气腾腾。那汉子也是走了江湖的,这时竟吓得腿一软,说:“大哥,大哥,大大哥,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我给您老赔礼了!”

  胡老七头扭到一边,做出要走的样子。

  那汉子真的急了,说:“我这里还有几千块钱,送给你们喝茶要得啵?”

  胡老七干脆走了。那汉子急步赶上,把几个口袋都翻转来,说我真就这么点钱了,还是回去的车费呢!华人站

  上河图 乱相丛生(3)

  胡老七见真榨不出油了,说:“我不要钱,我又不是黑社会的,你到公安局一报案把我抓起来,判我几年,我岂不是冤死了?”

  那汉子“啪啪”抽了自己两巴掌,说我不报案,报了案是王八日的!

  胡老七叹口气,就有人把钱收下,在那汉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汉子就抱头鼠窜而去。

  几个人回到办公室,把脸上的伪装除了,把钱一点,只有六千块钱不到。胡老七叹口气;就打电话给丁凤鸣,说下次联系客户,不要联系个体的,要联系国企。国企的人好打交道,只要喂饱了,爽快得很。

  丁凤鸣说:“我注意吧。”

  听他的口气像没有信心,胡老七打气说:“上次那笔生意多顺?那厂子就是国有的,崽卖爷田不心痛,我就喜欢那样的人。”

  丁凤鸣笑起来,说:“反正好人你是不喜欢的。”

  胡老七也笑,说:“他们是有些小缺点的好人,正因为有了缺点,才显得可爱嘛。”

  机械厂的工人们终于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两年来,他们听了太多的空话、假话,受了太多的欺骗,也忍受了太多的煎熬。在发动机厂的门前断断续续地打听了一个星期的消息,得到的是明确无误的回答,是让他们伤心的绝望。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哄闹起来,几百人就把厂办公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快就由争吵发展为肢体接触。黄大宏躲在办公楼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眼看着工人们掀翻了他的车,又把四个车轮卸下。

  警察很快就出现了。警察们围成一堵人墙,大声呵斥着。工人们仍不肯散,围着警察激动地争执。黄大宏觉得这时有必要出面了,要不堂堂一个大厂长,躲在一边做缩头乌龟,传出去只怕有损形象。就开了铁门,一摇一摆出来。

  工人们再次骚动起来,高叫:“黄大宏,你给我们说清楚!”

  “你还要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你个龟儿子哟,要遭天打雷劈的哟!”

  “你出来!出来!”

  有警察保驾,黄大宏倒也不怕,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指把滑下来的一缕头发勾上去。走到二楼,黄大宏像伟人般挥了下手,大声说:“吵什么吵什么?!还打人,一个个都成黑社会了,哪里还有一点工人阶级的样子?把人打伤了,是要赔医药费的,是要坐牢的!”

  工人一阵躁动,几百张嘴巴一起发声,越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警察上楼,对黄大宏不客气地说:“少说刺激性的话。现场不好控制,别把事情闹大了。”

  黄大宏却牛皮烘烘:“没事,我的工人我了解。话不讲明白,他们天天闹事,谁受得了?”

  这时下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一个声音大声说:“黄厂长,我们就问一件事,到发动机厂去上班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大宏说:“就为这事?就这事把厂里的干部给打了?”

  下面一片寂静,无人答话。黄大宏说:“市委市政府开会研究通过了的,你们还不相信?市里承诺了,春节前一定会安排部分人先上班。大家要相信政府!”

  那个声音又说:“你哄鬼呢,人家发动机厂的人说了,没得这回事。”

  黄大宏厉声说:“你是谁?造谣生事,妖言惑众,你负得起责吗?”

  下面又是一片寂静,黄大宏缓和口气又说:“我们要听市委市政府的,要听党的话跟党走。胳膊几时扭过了大腿?我跟你们说,到发动机厂也不是谁都能去的,是要看表现的。今儿闹事的人,我心里有数,赶快投案自首,承认错误,才是唯一的出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乱相丛生(4)

  下面一阵小小的骚动,工人们信疑参半,议论纷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情如果就到这里结束,也不失为圆满。工人们已经准备散去,有的都走到厂门口了,但这时却有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子从黄大宏的办公室溜出来,鬼鬼祟祟地专拣僻静处走,边走还边东张西望。开始工人们以为是小偷,一声喊,很顺利就把她们捉了。警察还未退场,工人们扭了她们就要送给警察。

  两个女子吓坏了,连连说是黄厂长的朋友,不是小偷。

  工人们不信,说:“黄厂长哪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多半是胡说,交给警察去!”

  女子就要下跪,说:“真是他的朋友呢,不信你叫他过来问问。”

  有人就看出了蹊跷,故意说:“是他朋友怕警察干什么?”

  两女子作声不得。人们明白过来,说:“原来是两只鸡?我们肚子都吃不饱,狗日的好兴致,还叫了鸡到厂里来耍,一下还叫了两只。”又要把她们交给警察。

  女子哭起来,说:“各位叔叔伯伯,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今儿赚的钱全给你们买酒喝,下回再也不敢来了!”说完就掏出一卷票子。好事者接过一数,竟有一千!立刻群情激愤,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这时黄大宏赶来,一见如此场面,心里直叫坏事,说是他的两个表妹。

  工人们说,你表妹是卖的?

  黄大宏还想摆厂长架子,叉了腰刚想训人,一块碎砖头就落在他头上。幸好警察未走,黄大宏落荒而逃,两个女子也乘乱溜走了。

  当日,黄大宏就率领受伤的手下,个个头缠纱布,到市政府告状去了。

  德国人的嗅觉无疑是敏锐的,情报搜集工作也是有成效的。次日谈判一开始,德方首席谈判代表、霍夫曼公司大中华区副总裁米勒先生就说:“马先生,你的工厂似乎出了点问题?”

  众人一愕,丁凤鸣坐在一个角落里做记录,也不禁停下笔来。

  马千里沉稳地说:“米勒先生,我的工厂一切正常。我不明白,您指的问题出在哪里?”

  米勒轻轻摇了摇花白的脑袋:“马先生,你不诚实。我们得到准确的消息,贵市政府责令你们工厂兼并一家生产机械的工厂。而据我们所知,那家工厂不但有巨额的债务,而且还有几千你们称为下岗工人的员工。”

  “我得承认,您的消息十分灵通,但有一点需要修正,市政府不是责令,而是和我们商量。这事正在研究之中,还没有最终的结果。”马千里答。

  “我们做了精准的测算,若要兼并那个厂,你们的资金链将十分紧张,需要大量举债才能维持生产。而负债率一旦突破警戒线,你的工厂将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能跟你们合作。我们要对霍夫曼公司的每一位股东负责。”米勒先生刻板地说。

  米勒说完,会议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气氛骤然有些紧张。

  谈判最忌冷场,众人心里焦急,却不敢开口乱说。马千里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坦率道:“米勒先生,非常感谢您善意的提醒。不瞒您说,我们也做了自己的测算,结论和您的完全一样,所以我们不赞成这桩兼并案。为此,我们正在和市政府协商。我想,政府会尊重我们的意见的。”

  米勒先生再次摇头:“我们公司到贵国开拓市场也有十几年了,和各级政府官员都打过交道,对贵国的国情还是有了解的。我想,困难应该不小吧?”

  上河图 乱相丛生(5)

  他虽然用的是征询的口气,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容置疑。

  马千里说:“我们的国家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经济发展逐步从无序走向有序,从混乱走向规范。”见米勒先生点头,马千里继续说,“现在讲求依法行政,依法治国,政府已经很少直接过问微观领域的经济活动了。请您相信,中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家,一切都会按经济规律办事。我们一定会尽快给您一个圆满的答复。”

  米勒先生礼貌地听他说完,优雅地合上面前的卷宗,说:“您看,今天的谈判是不是就先到这里?”

  把米勒先生送走,马千里脸色铁青。廖一灯感慨地说:“这德国鬼子不好糊弄,蛮精的。”

  马千里正在气头上,闻言不客气地说:“糊弄他们也就是糊弄我们自己!糊得一时,糊得了一世?”

  廖一灯脸皮马上发红,尴尬起来。

  马千里缓和了口气,说:“在他们的国家,政府插手一个企业的具体事务,那这个企业多半出了问题,其领导人多半不称职。我倒敬佩他们的认真严谨,是值得我们学习,也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而此时,黄大宏一行人已坐在了市长袁之刚的办公室。

  下班回家,对丁凤鸣来说已成为一件痛苦的事。

  但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

  德国人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参与了谈判和知晓事情始末的人,办公楼里的气氛非常沉闷。虽然如此,下班前,夏馥还是找丁凤鸣谈了一次话。谈话非常简短,只一句话:“市里又在催了,必须拆。”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夏馥非常不忍,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轻喟一声,急匆匆走了。

  而昨晚,拆迁办的人再次到了家里。那时丁凤鸣正忙于接待德国人,很晚才回家。岳母娘和小玉还没睡,在等着他回来。母女俩哭丧着脸,把丁凤鸣吓了一跳。来的还是那个黑胖子和小平头。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们一进门便凶神恶煞,责令他们提前搬迁,说这是市里最新的精神,想得通要拆,想不通也要拆!

  小玉还要争辩,小平头把桌子一拍,说,你们不搬也行,丁凤鸣是你家里人吧?明儿立马把他的工作给停了,再不搬,开除!

  母女俩吓傻了,看着一个茶杯从桌子上滚下来,“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黑胖子说,我先把话说到这里,到时候莫怪我们不客气。

  临走,小平头还狠狠把门踢了一脚。

  一家人正生闷气,朴寡妇过来,问,我家小梅是不是国家工作人员?

  丁凤鸣勉强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