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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河图|作者:flanklulu|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7:45:24|下载:上河图TXT下载
  黑胖子说,我先把话说到这里,到时候莫怪我们不客气。

  临走,小平头还狠狠把门踢了一脚。

  一家人正生闷气,朴寡妇过来,问,我家小梅是不是国家工作人员?

  丁凤鸣勉强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说,不是,就是以后毕业了,也不一定就是。

  朴寡妇说,她在国家的大学里读书呢。

  丁凤鸣耐心解释说,她还没工作,怎么能算是工作人员?就算是,只要不在上河的管辖范围内,都不碍事的。

  朴寡妇放了心,却说,我们生在上河就该死了?还想问些问题的,见一家人脸色不对,宽慰几句,就告辞走了。

  闷了一阵,岳母娘见丁凤鸣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只一味勾了脑壳不做声,心里有气,说:“我也不碍你的事,要拆你们就拆,看还把我晾到屋顶上去不成?官没做个屁官,倒害我把老屋都掀了!”

  丁凤鸣心中无名火起,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小玉见状,忙握了他的手,把一双眼望着娘。岳母娘不理,说:“你还有气?那我找哪个生气去?反正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市里绝食去。老了老了命也不值钱了,你们可不许拦我!”华人书香吧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乱相丛生(6)

  小玉惊叫道:“妈,你说什么?你这把年纪还跟着起什么哄?”

  岳母娘不高兴,板了脸说:“《国际歌》里都唱了,这世上没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

  小玉还想说,岳母娘却虎着脸进房睡觉去了。

  小玉心里一酸,伏在他腿上,强忍着没让泪流出来。

  丁凤鸣扶她起来,替她擦干泪,说:“不哭,哭也不顶用,他们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就怜惜你的。”

  小玉说:“真的没办法了?”

  丁凤鸣说:“也不是没得办法。张扯腿们要去静坐绝食,就是办法。要不是顶了一张国家工作人员的皮,我也要去的。”就把在网上写文章、在省城请记者的事说了,小玉振奋起来,说:“我就晓得你不会束手就擒的!”

  这夜两人都没睡好。丁凤鸣满腹心事,辗转反侧;小玉想起夹在娘和丁凤鸣之间两头不讨好,哥哥王志军又不断惹是生非,心中悲苦,又想丁凤鸣要是真的被开除了工作,一家人的生活岂不是没了着落?不禁偷偷哭了。

  今天一上班,丁凤鸣就偷着打沈力的电话。沈力说,快了,我手上的伤不碍事,就等朱记者了。他去了贵州,明天的飞机回来,最迟明天晚上就到了。丁凤鸣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讲了,口气里就有了焦急。沈力说,别急,从新闻的角度来讲,越是这样就越有东西可写,就越有感染力,力度也就越大。当然我这样说是不道德的,我也不希望真的发生什么大乱子。

  又到了下班时间,丁凤鸣就磨磨蹭蹭。唐诗也磨磨蹭蹭,待人走净了,说:“你写的那篇文章,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我上网查了一下,点击数有十几万,留言有一万多条。而且这两天,网上关于上河拆迁的文章一天天多了起来,很多网站开始转载你的文章了。”

  丁凤鸣说:“那又怎么样?昨儿他们又到我家去了,是*裸的威胁,把我岳母娘和小玉给吓坏了。”

  唐诗无语。

  丁凤鸣打电话回家,说德国人还没走,今晚要陪客,要迟些回来。小玉分明有些犹疑,说晓得了,少喝些酒。

  唐诗说:“今晚我请你。杀了你几回,也该请你了。”

  “你请?本来想去胡老七那里蹭饭的,倒要你破费。”

  “和胡老七吃饭哪有胃口?他还没进化完全,是一只猴子嘛。”

  市里其实明白所面临的危机。对下,老百姓不满意,上访静坐每年都有多起,有的甚至闹到了省里、闹到了北京,以至省里说起上河市就头痛;基层官员也不满意,经济落后,工作就难搞,催粮征款弄得鸡飞狗跳墙,干群严重对立。对上,省里也颇有微词,全省的经济工作会议,就曾不点名批评了上河干劲不足、步子不快的现状。此次省里虽然同意维持班子现状,但要求颇高。作为市长,袁之刚很是着急上火。按他的设想,是要赶在“两会”召开之前把与德国人合作的项目签订下来,把兼并机械厂的事定下来。这样在政府工作报告里,有与日本人合作的大型超市,有与德国人合作的高新技术企业,有盘活国有资产、安置下岗工人的典型内容,报告就很丰富、很翔实了,就很有说服力了,不但可以提高市委市政府的形象,也为“两会”召开献上了一份厚礼。更重要的是,对省里那些为上河说好话的领导也是一个及时的支持。

  但诸事不顺。拆迁至今也未有大的进展,阻力也越来越大。阻力不但来自老百姓,也来自一些政府的干部。市里召开了几次会议,空前严厉地抨击了一些现象,处分了一些不积极的干部,才有稍许好转。一些干部宁愿受处分也不愿配合拆迁,并且还散布谣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市里已经在酝酿更为严厉的处罚措施了。网上也出现了一些攻击上河拆迁的文章。一些老同志忧心忡忡,和袁之刚说,是不是弄得太过了?但袁之刚不以为然,说有发展就要有牺牲嘛,你不牺牲我也不牺牲那怎么发展?小平同志也讲了,发展才是硬道理。有些地方连长城都敢拆,也不见谁放个响屁,怎么上河拆了几栋民房,就一片沸腾了?其他许多地方搞拆迁比上河还要霸蛮,尤其是落后地区发展经济,不霸蛮一点还真不行,一团和气、四平八稳永远也不可能有飞跃性的发展!

  上河图 乱相丛生(7)

  与德国人的合作也进展缓慢。德国人有自己的工作节奏,有自己的投资理念,并不因为进入了中国市场就有本质的改变。在这一点上,袁之刚对马千里是有看法的。若不是马千里过多地和德国人讨价还价,为了核心技术、投资额度、控股、人员培训等问题纠缠不休,或许这个项目早就签下来了。管他有没得核心技术、是谁控股,只要企业在中国的土地上,在上河的土地上,还怕它跑了不成?只要它在这里,就会创造就业机会,就会带动其他相关产业发展,就会为上河增加税收、增加财政收入,甚至带来上河十分紧缺的外汇。

  有经济学家在报上撰文,称要转变对民族产业的狭隘理解。在我们原来的理解中,只有我们自己投资控股、自己掌握核心技术并扎根国内的企业,才称得上是民族产业。在世界经济大融合的背景下,这种观念其实是十分狭隘有害的,有必要重新界定其概念。经济学家说,只要是在中国境内的企业,都应算是民族产业。这种观点后来无果而终,据说得到了许多人甚至高层的首肯。袁之刚私下闲聊,虽然不能完全接受,但还是认为其有很现实的意义。

  虽然内心着急,袁之刚也没有过分催促马千里。一是马千里争取的利益也是上河市的利益,是让国有资产最大限度保值增值,让上河发动机厂有持续稳定的发展基础。二是马千里这人虽然表面谦和,内心却是桀骜不驯。尽管如此,市政府还是想办法和德国人签订了一个项目意向书。在本届政府工作报告里,对这个项目花了相当篇幅进行描述。

  而对机械厂的兼并,袁之刚对马千里不仅仅是有微词,简直是大动肝火了。袁之刚并非不懂经济,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不但懂,而且还是专家。站在发动机厂的角度看,这桩兼并非但无益,简直是有害;但换一个角度,换一个站在全市的角度,那就是非但无害,而是大大的有益。一是商业银行一个多亿的呆账贷款由死钱变成了活钱,市里甩了包袱,而且也挽救了一个企业。二是安置了两千多下岗工人,为市里消弭了一个大的不稳定源,争得了一个良好的安定团结的政治环境。三是两厂合一,还是有很大希望做大做强的,并不一定就如马千里所说的那样会死成一堆。马千里是有些危言耸听了。一个企业,尤其是国有企业,不能关起门来只算企业的小账,得算大账,算社会效益账、算政治账。再换一个角度,都是国有资产,肉烂在锅里,又何必那样较真?为这事市里和马千里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点头。不但不肯点头,还跑到省里发牢骚,弄得省里一些领导也认同了他的看法,在不同的场合开始给上河打招呼。省国资委的张主任还表示说,要就此事来上河调研。袁之刚恨得牙根痒痒,只差骂娘了。眼看“两会”一天天临近,机械厂的工人们又在蠢蠢欲动,袁之刚着急起来。

  黄大宏一帮人在市政府大院里张扬地走过,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政府的工作人员都是有涵养的,虽然好奇,却没人驻足观望,更不说围观了。这让黄大宏多少有些失望,就昂了头,带着委屈、带着一点愤怒、一点示威,或许还带着一些连他自己也不太明了的情绪,一路走进了袁之刚的办公室。

  袁之刚正在接见客人,秘书让他们坐在外间稍等。他的几个手下却不自在起来。市政府是庄严而肃穆的,站岗的武警、高高的台阶、宽大的办公室、静谧的环境,以及流动在空气里的沉缓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几人到底没见过大世面,规规矩矩坐着,烟不敢抽,茶不敢喝,手脚都不晓得怎样放才好。秘书和黄大宏是很熟的,客套完了就做自己的事。黄大宏悄悄把几个人挨个踢了一脚,小声骂道:“没用的货,又不是上杀场,哆嗦什么?坐好坐好。”几个人重新调整坐姿,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

  上河图 乱相丛生(8)

  客人终于告辞了。袁之刚出来,看见黄大宏几个人这般模样,很明显地皱了眉头。袁之刚也没和他握手,问:“怎么回事?”

  黄大宏看出他不高兴,还是硬着头皮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最后说:“当时的场面真是千钧一发,一千多人好像发了疯,有的人还拿了凶器。你看我们几个,都伤成这样了。”

  手下就附和说:“是嘛,是嘛。”

  黄大宏又说:“袁市长,我觉得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矛头是对着市委市政府的。我们是因公受伤,市里要为我们做主啊!不要让勤勤恳恳为党工作的同志伤心啊!”

  手下又附和说:“是嘛,是嘛。”

  其中一个竟哭了起来,擤了一把鼻涕想就势往地上甩,猛见地上铺的是上好的猩红色地毯,右手一个急转弯,把鼻涕抹在鞋帮上。

  袁之刚示意黄大宏跟他进了里间的办公室。门一关上,袁之刚就不客气地说:“你带这几个活宝来干什么?是来出丑卖乖还是来向我示威?”

  黄大宏没了气焰,不安地扭着身子,说:“他们……要来嘛。”

  袁之刚愤怒地说:“他们要来你就让他们来?你当市政府是你们家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你那些手下,只差没在我这里随地大小便了!我现在明白了,机械厂在你们这帮人手里,不垮掉才怪!”

  黄大宏辩解说:“厂子这样……”

  袁之刚打断他的话,说:“你说有人指使,是谁?”

  黄大宏从容了些,说:“还能是谁?不用猜也晓得是马千里他们一伙。”

  袁之刚边摇头边说:“黄大宏啊黄大宏,你真是个猪脑壳。马千里才不会跟你玩这些把戏,机械厂这边闹得越厉害,他的压力就越大,你怎么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袁之刚接了,脸色慢慢阴郁,最后简直是震怒了。黄大宏看得明白,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果然,袁之刚放下电话,讥讽说:“你本事不小嘛,敢拿瞎话骗我了,嫖娼都嫖到办公室去了!”

  黄大宏遍体冷汗,讷讷道:“哪里有嫖娼?……那是我两个……表妹。”

  袁之刚说:“治安支队的陈支队长正在路上,要不让他和你说几句?”

  黄大宏低头说:“……是表妹嘛。”声音却细如蚊鸣。

  黄大宏从里间出来,手下围上来问:“市长说什么?表态了吗?”

  黄大宏一把抹干额上的汗水,神龙活现说:“市长表扬我们了,说我们都是党的好干部!”

  袁之刚气得瘫坐在沙发上。这个黄大宏,迟早会坏事。早先怎么就没看出这人的素质这么低?看着他那副无赖的嘴脸,真想狠狠揍上一拳。但黄大宏不怕。黄大宏明明晓得袁之刚恨他,他就是不怕。袁之刚也晓得这点,心里就更恨了。

  袁之刚和黄大宏并非是什么拐把子亲戚,但却是同一个村的老乡。袁之刚仕途得意,黄大宏就找上门来。袁之刚比他大上一些,原本没什么印象,但黄大宏嘴巴乖巧,又下得苦力,连家里用的卫生纸都是他帮着买,一家人便都认同了这个小老乡,尤其是袁之刚的夫人,家里有一丁点事都习惯了叫他来帮忙,他也屁颠屁颠跑得蛮欢畅。时间一久,袁之刚认他作自己人,逐步提携,几年前力荐他担任机械厂的厂长,实在是指望他弄出点名堂,谁知越弄越糟,机械厂现在是百病缠身,沉疴不起,成为他市长任上的老大难了。

  ……从什么时候起,就和黄大宏搅到一起了?是那次在澳门葡京大酒店吗?那次开始手气不错,玩老虎机赢得十几万澳门元,又乘兴玩押大小。人声鼎沸,那气氛又刺激又狂热,很容易迷失自己,才一会儿工夫,就把赢的钱全搭了进去。看着十几万就这样如流水般眨眼间不见了,袁之刚输红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扳本!黄大宏不动声色地推过来一堆筹码,袁之刚想也没想,就继续投入战斗。午夜不到,又输得精光了。袁之刚到底不同于常人,这时清醒过来,强掩心中的沮丧,决然离开了赌场。后来又有多次机会来往于港澳,他再也没进去过。袁之刚后来回想,黄大宏推过来的那堆筹码至少超过了一百万元。黄大宏看出他心中的担忧,安慰说,我的手气不错,我俩算总账还是赢了,袁之刚也就释然了。那晚还是挺愉快的,只是那个俄罗斯金发女郎骚劲十足,身体又好,像个小母兽,天没亮时袁之刚就告饶了,她还咕咕哝哝,很不满意的样子。袁之刚心里说,他妈的,是老子嫖你呢还是你嫖老子?还敢有意见!

  是那次在省城吗?那次黄大宏要打斗地主。袁之刚从没打过,黄大宏就手把手教他,才教会就来真的了。那晚他赢了差不多二十万,手包里放不下,就用报纸包了用宾馆的纸袋装着。走进黄大宏为他开的总统套间,就见两个身披薄纱的苏州美女款款而来,那薄纱是透明的,玲珑的肉体若隐若现,一下就把他撩拨得浑身如火烧般。……心满意足之后,袁之刚感叹,还是国产美女好啊,金发女郎美则美矣,不符合中国国情啊!

  而这次,黄大宏居然要到兼并后的上发厂任副厂长,连袁之刚都觉得他是异想天开。他晓得他的打算,上发厂年产值几十个亿,马上就要上市了,那里的油水该有多厚?有袁之刚的支持,假以时日,若能把马千里挤走,那岂不是坐在了金山上了?袁之刚讥讽道,你胆子真大啊,怎么不要求来当市长?才当个厂长,还是副的,不是屈才了吗?黄大宏却认真说,市长我当不来,当厂长我还是有能力的。袁之刚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挥手叫他滚蛋。回到家里,不料夫人却喜滋滋地说,刚才小黄来过,说是祝贺儿子去英国留学,丢下四万美金就走了。这下好了,儿子可以顺顺当当出去了……

  这天夜里,袁之刚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也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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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河图 血溅小街(1)

  晚上十一点,丁凤鸣贼般溜回家。岳母娘早就睡了,小玉却还在等他回来。

  到底有些心虚,丁凤鸣小声说:“你先睡嘛,等我干什么?明儿又要守店,身体吃不消的。”

  小玉也放低了声音,说:“又在陪客?”

  丁凤鸣扯谎说:“陪德国人,今儿领着他们尝了上河的小吃。”

  小玉目光紧了一下:“凤鸣,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你晓得我心里多难受?妈心里又多难受?你也好受不了,一家人都累得不行。问题来了,躲是躲不脱的,得想办法解决。”

  丁凤鸣被小玉看穿了,脸上不自在,说:“我也急得不行,连上班都没心思。现在只有等待,等记者来了,看情况有没得变化。”

  小玉说:“有变化当然好办了。我心里打鼓,几个记者未必能翻天。”

  丁凤鸣呆了一回,叹气说:“那怎么办?只有学现成的经验,搞个假离婚。”

  小玉身子一僵,情不自禁握了他的手:“那我们也是二道婚了!”

  丁凤鸣覆了她的手,良久才喃喃说:“我要把它写进文章,让后人晓得的。”

  他去打水,缸里却是空的。

  “桶里还有点。”小玉说。

  丁凤鸣边打水边说:“怎么缸里就没了?早晨我挑满了的。”

  小玉说:“今儿我和妈都洗澡了。”

  不小心弄出些声响,岳母娘就被吵醒了,说:“你是夜游神投胎?深更半夜了,还不让我睡个好觉。”

  洗完上床,两人就做了爱。原来两人有个习惯,洗了澡,是一定要*的。但今夜两人都感到有些勉强,像例行公事般。丁凤鸣内心歉疚,说:“今儿酒喝多了。”

  小玉失望:“哪是喝酒的缘故?平日里你喝了酒不晓得有多勇猛。”

  丁凤鸣明白是心情所致。这一阵心情阴郁,烦恼丛生,当然有影响的,就说:“以后加倍补给你。”

  小玉拧他一把:“说话要算数。”

  “我几时骗过你?”

  睡了一回,丁凤鸣把小玉摇醒,说:“我们该买个房子了。”

  小玉半困半醒,“唔”了一声。

  丁凤鸣又说:“这地方拆得七零八落,水管都挖断了,想住也住不成了。”

  小玉是彻底醒了,说:“我也想买房子,哪里有钱?”就在被窝里掰着手指算账:手里的现金、存款估计有五万二,店子里的货物差不多有一万,若把店子转让,转让金也有一万,加起来就有七万二;再想办法借点,加上银行按揭,买一套房子应该不成问题。

  小玉闷了很久,才说:“把店子转让了,我干什么去?天天坐在家里做少奶奶,没得这个条件。再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里坐得住?”

  丁凤鸣说:“那就不把店子转掉了。买面积小点的,装修简单点,应该够了。”

  袁之刚又跟德国人谈了一次。德国人虽然委婉,立场却很坚定。袁之刚脸上虽还保持着礼仪性的笑容,心里却失望至极。谈判将要结束,有的人都已经站起来了,米勒先生的助手,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用蹩脚的汉语问:“市长先生,我们不明白,一个企业的并购活动,为什么要政府来安排呢?在我们德国,市长是不管这些事情的。”

  袁之刚怔了一下,说:“这是由中国的国情决定的,也是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的特有现象。”心里却骂,日你妈,这是中国内政,你还想干涉?

  那年轻人“哦”了一声,分明没听明白,却没有再问。

  送走德国人,一行人又回到会议室。袁之刚表情阴郁,双手握成拳状,坐在谈判桌前不吭声。马千里紧挨着袁之刚坐着,看来心情极坏,沉着脸一言不发。华人书香吧 bsp;上河图 血溅小街(2)

  袁之刚把手伸向马千里:“有烟没得?”

  马千里掏出烟,给他点上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会议室里的人就动起来,点烟的点烟,喝茶的喝茶。为在德国人面前保持形象,几个老烟枪实在是憋不住了,一会儿会议室里就烟雾缭绕。气氛这才活跃些,大家交头接耳,各自小声交换看法。

  一支烟抽完,袁之刚轻咳了一声,声音很小,但大家都及时听到了,仿佛大家就在等他这么咳一声似的。袁之刚说:“和大家一样,我心里也不好受。这个项目到现在,已经谈了一年多,眼看就要成了,不想最后却出了纰漏。但这个项目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德国人也没完全死口,我们不能就此放弃,还要去谈,靠诚心、靠毅力、靠上河良好的投资环境去吸引他们,征服他们。关键时候,不要一味坚持,要懂得让步、懂得妥协。”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丁凤鸣一边做记录,一边抽空观察会场上的情况。会上的人都品出了袁之刚话里别样的含义。

  “妥协也是谈判的一种方式,一种手段。”袁之刚继续说,“大家不要把妥协的意思理解偏了。经济发展史上的许多重大的协定、决议等,就是妥协的产物。大家对我国入世还记忆犹新吧?它也是一个相互妥协的产物。具体到上发厂与德国人的这个合作项目,只要厂子建在上河,就会为上河的经济注入强大的活力!在枝节上纠缠有什么用?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有什么用?!我们的同志,要敢于解放思想,敢闯敢干,不要像小脚女人一样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缩手缩脚。这个项目还要谈!而且我敢肯定地说,这个项目还有希望。”袁之刚索性不再遮遮掩掩,把话挑明了。

  众人为之一震。如此严厉公开的批评,尚不曾有过。

  马千里想开口讲话,袁之刚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话锋一转,面似沉铁,说:“我很奇怪,上发厂的兼并案既未上报纸电视,也未在网上传播,德国人更不可能在这里潜伏一个经济间谍,他们怎么就晓得了?他们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居然连机械厂的负债情况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这个告密的人是什么居心?这个人是谁?”

  丁凤鸣心中大愕。袁之刚说这话肯定是一时冲动,作为一个市长,此话实在是有失身份,且几近无赖了。

  果然,马千里再也忍不住,不客气地说:“袁市长,这话什么意思?”

  袁之刚说:“马厂长,你不要多心,我是就事论事。”

  马千里却不领情:“我郑重向市政府建议,请市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一个专案组,查它个水落石出。先从上发厂查起,我保证上发厂的每个人都会积极配合!”

  一些穿了统一黄背心、戴了安全帽的人在刘红红住过的空房里忙活,屋上的瓦已经下掉了,露出黑黑的檩子栓皮,裸露的墙壁丑陋肮脏。那些人从屋上下来,开始取窗户。铁锤一下一下敲击,墙壁就开始振动,灰尘一阵阵往下掉。有老鼠慌不择路,“嗖”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另外十几个穿了同样服装的人站在外面,似乎是在维持秩序。周围站着的上百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大家冷了脸默默地看着。

  丁凤鸣挤进去,看见岳母娘披头散发,身上沾满了灰尘,嘴角还堆起了一团白沫。朴寡妇紧紧扶着她,两人有一声没一声地哭泣。丁凤鸣赶紧搬了椅子,搀着她们坐下。

  岳母娘看了他一眼,说:“你也晓得回来?”口气甚是不满。丁凤鸣又倒了一杯温开水,岳母娘抖抖索索地喝了,一口水呛着,猛烈地咳嗽起来。

  上河图 血溅小街(3)

  窗户很快被拆了下来。木头已经朽了,窗户就碎得不成模样。远远看去,整栋房子的中间好像被人硬生生地砍了一刀,拦腰断为两截。被砍处露出黑糊糊参差的茬口,又如癞子头上的疮疤,难看至极。

  丁凤鸣退出来,走到张扯腿旁边,问:“他们几时来的?”

  张扯腿说:“快断黑时来的。这一路拆过来,房子都拆得像狗咬了似的,存心让我们心里不舒服。”

  丁凤鸣心里气愤,用粗话骂道:“这些个畜生,还是人吗?”

  张扯腿说:“先前你岳母娘还在地上打滚,寻死觅活的,被我拉住了。跟他们哪有道理可讲?原来我读书不发狠,混到如今也只是杀猪卖肉,但也晓得陈胜吴广为什么要揭竿而起了,他们活不下去了嘛。”

  旁边一个维持秩序的人听着不舒服,说:“你们也莫骂了,难道我们想干这事吗?这一阵我们的先人不晓得被人日了多少回了。先人地下有灵,只怕要掐死我们了。没得办法,领导的嘴巴一努,我们哪敢违抗?”

  麻秆躲在后面尖着嗓子说:“不骂你们骂哪个?你们是狗腿子嘛!”

  那人火了,说:“你在我的位置,也会是狗腿子!我也是拆迁户,我家的房子就让我拆了!”

  丁凤鸣说:“你够狠!”

  那人说:“我不狠,我狠就不会拆自家的房子了!”

  张扯腿说:“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要是生在抗日战争时期,你肯定是个汉奸!”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有人就为张扯腿喝彩,说他这话说得有水平。

  那人竟不生气,说:“你这话还真有水平,比日我祖宗还厉害。这地不是日本人要征的吗?那我现在就是汉奸了!”

  张扯腿正要出言相讥,丁凤鸣抢先说:“莫说了,他心里只怕也苦得不行。”

  那人竟感动起来,说:“谢你了,真的谢你了!谁愿意做汉奸?市里要你做汉奸嘛!拆自家房时,我爸就跳起来抽了我几巴掌,抽得我老半天搞不清东南西北!这样我也要拆。不拆不行,我家三口人都在企事业单位上班,总不成为了个房子把三个人的饭碗都砸了吧?”

  这时有一辆贴满了花花绿绿标语、车篷上架了高音喇叭的小货车喘气似的开过来,用高分贝的声音广播着市政府的文件。或许是看见前面人多,宣传的效果会好些,车子就放慢了速度,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那声音震得墙上隔年的灰尘簌簌而下,不少人把耳朵都捂了起来。

  车子忽然就停了下来,喇叭也哑了,再就见一人从车里滚出来,捂了嘴如青蛙般乱跳不止。那姿势怪异,人们忍不住笑起来。

  车上又下来两个人,连声说:“不要紧吧?不要紧吧?”

  大家把眼望去,那人满嘴鲜血,痛得“嗬嗬”叫唤。其中一人转过身来,厉声道:“是谁扔的石头?”

  众人这才明白是有人扔了石头。石头砸破了车窗玻璃,玻璃又划破了那人的嘴。见众人不搭腔,那人更加严厉,说:“是谁扔的,还是自己承认的好。要是被我们查出来,哼哼!”

  那样子张牙舞爪、目中无人,早恼了张扯腿,他跳出来说:“你凶什么凶?你看到是我们扔了?”

  那人说:“不是你们扔的难道是鬼扔的?”

  张扯腿昂首道:“那说不好,因为鬼都嫌你们。”

  那人火了,说:“八成就是你扔的。走,跟我去指挥部说清楚!”

  就要上来抓人。他的手一搭上来,张扯腿顺势一掀,那人站立不稳,连退了几步。丁凤鸣怕张扯腿闹出事端,连忙把他扯住,说:“打不得,会打出事来的。”

  上河图 血溅小街(4)

  张扯腿就势收了手,说:“你莫跟老子动手的好些。老子是杀猪的,两三百斤重的肉猪老子两手只一提,就丢到案板上了,从来不要帮手的。”

  那人还想上前,又自度不是张扯腿的对手,就朝正在拆房的一帮人叫道:“王队长,你们过来帮个忙,这家伙太猖狂了!”

  王队长就是先前和丁凤鸣说话的那人。王队长说:“捉他干什么?扔石头的人早跑远了。”

  那人说:“你看见了?”

  王队长说:“没看见。”

  那人变了脸色:“没看见就说跑远了?你耍我?”

  王队长说:“你先去看清楚车窗玻璃破的是哪边。”

  那人疑惑,跑去看了,果然破的是另一边,这边的人是不可能扔的。那人脸上尴尬,作声不得,只好去安慰伤者。伤者是个白白净净的文弱男人,此时他松开手,只见满脸鲜红,上嘴唇划了一条大口,几乎成了豁嘴。众人围拢来,就有人拿了创可贴要给他贴上。

  朴寡妇说:“伤成了个兔子嘴,只怕找不下老婆了。”

  蒲婶娘摇摇摆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条大手绢给他捆扎上,说:“你伤了也好,这阵把我们吵得不得安生,没睡个好觉。”

  丁凤鸣不禁好笑,说:“他这伤三两天好不了,您老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先前要抓张扯腿的那人说:“他伤了,还有别人嘛,工作是不能停的。”

  蒲婶娘呸道:“你妈个腿巴子,乖话都不晓得说一句,生成是个讨嫌的货!”

  那人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跳到一边擦脸去了,哪顾得上还嘴?

  会散后不久,马千里就坐在了吴得远的办公室。听完马千里的讲述,吴得远愤愤不平地说:“真是不可理喻!按他的逻辑,你们都成卖国贼了?这要是在*时期,岂不是要抓起来坐牢了?”

  马千里说:“你不晓得当时的情形,把我气坏了。”

  吴得远递过来一支烟,又替他打着火,说:“气个卵!你在这儿气,说不定他在那边得意呢。不气了,气也不解决问题,要振奋起来,与他们作斗争。”

  马千里说:“先不扯远了,什么斗争不斗争的,放在以后再说。你先替我洗清冤屈,要不我就要唱一出现代版的窦娥冤了!”

  吴得远说:“这好查,多复杂的案子我都破了,还在乎这种小案?”就打电话叫了刑侦支队的队长。

  队长立刻赶到局长办公室,问了情况,吴得远吩咐说:“给你一个星期,案子不破,你别来见我。”

  队长说:“哪要一个星期?三天就够了。”

  吴得远黑着脸:“你莫说大话,塌了场,你的脸皮厚,我在上河还做不做人?”

  队长赔笑说:“局长,这案子好查。上河土语属西南官话的分支,且有许多变异,‘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省内的人尚且难懂,何况德国人?兼并案又未在报纸、电视上披露,这查案的范围就很小了。”

  马千里听他说得在理,问道:“依你看,该从哪里查起?”

  队长在讨好中又带些骄傲,说:“翻译。只有他自始至终陪着德国人,所以他的嫌疑最大。你告诉我,这翻译是哪里的?”

  马千里说:“我还真不清楚,是市外事办出面请的,好像是省城哪个大学里的教师。”就打电话回厂,问清楚了那人的姓名、单位,说,“他怎会晓得兼并的事?就算晓得,他和这事儿打屁不沾边,也犯不着多嘴。”

  队长好脾气地说:“我也不晓得,但我想很快就会有答案。”

  上河图 血溅小街(5)

  吴得远说:“马厂长,你就放心。这是我手下最能干的骁将,轻易不动用的。”

  马千里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嘛。”转脸对队长道,“那就拜托你了,改天我请你喝酒。”

  队长受了表扬,一脸灿烂地退了出去。

  又扯了几句,吴得远说:“我看不仅仅是推卸责任这么简单。”

  马千里说:“我是现成的替罪羊嘛。不找个替罪羊,他们怎好下台?”

  吴得远责怪说:“搞政治,就要把事情想复杂点。以后机械厂的工人若发生上访、静坐等群发性的事件,责任可在你了,你就成了上河不稳定的根源。”

  马千里心里一惊,想这吴得远还是有些见识的,倒不可等闲视之。吴得远又说:“袁之刚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清楚得很。他们一帮人,唉,抓经济一团乱麻,整人倒是一把好手。政客,典型的政客。”

  马千里感慨说:“真没想到会来这一手,太卑劣了!”

  吴得远的神情见怪不惊:“这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法嘛。不说别个,就说我吧,钱是不给的,案子是要破的,治安是要好的,出了问题是要追责任的,临死了还要给他们垫背的。”

  这样扯了一阵,气氛就很融洽了。吴得远期待说:“下定决心没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马千里仍有戒心,就谨慎着说:“还好机会,我现在都焦头烂额了。”

  马千里今儿的样子确实有些狼狈,吴得远信了,就把身子倾过来,目光炯炯:“与其束手待毙,何不振臂而起?”

  马千里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两人相距甚近,吴得远那肥厚的嘴唇、焦黑的牙齿和松松垮垮的眼袋都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嘴里呼出来的空气带有浓烈的烟臭味,而那眼睛竟如狼般贼亮了。马千里朝后一仰,斜躺在沙发上,借此和他拉开距离,试探着说:“我想过,这事儿不好操作。中国的国情你又不是不晓得,从媒体披露的消息看,国内目前只海选过乡镇长,县市长一级还没有媒体报道过,也就是还没有成功的先例。这样看来,哪有成功的希望?一点都没得。趁早死了那份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别人到时候嘲笑说把他娘的脑壳想偏了,说是胎生的。”

  吴得远摇着头,拖长声音说:“你还是信不过我呀!也难怪,平时我们接触得少了,你不了解老兄的。”

  马千里诚恳着说:“哪是信不过?这事如我,就像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像是堂吉诃德和风车决斗。”

  吴得远沉默了良久,大口大口吸烟,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不管怎么说,我是支持你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也不要你念我的好,也不要你到时候论功行赏。曾玉书、孙希涓他们的地下活动我老早就晓得了,但我就不报告市里。不但不报告,还要添柴加油,把火烧旺些。你会问,为什么我要这样?我不掏心掏肺你也信不过我。我实话说了,个人恩怨是一个原因,另外,上河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搞下去了。他们这样干,会毁了上河,毁了上河的百姓!”

  马千里一时迷惘起来,吴得远会这般正气凛然?见他不说话,吴得远接着说:“我这人不高尚,但起码的良心和党性还是有的。我年龄也差不多到线了,最多也就还能干一届,不干了也没得关系,到人大、政协去养老,抑或是彻底退下来,也未尝不可嘛!”

  马千里回去后,对夏馥说:“吴得远这个人,我们要重新认识了。”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血溅小街(6)

  这天夜里,发生了一起后来被称为“1?24”的恶性案件。

  晚上十一点,拆迁办的一伙人好容易才散了席。这一阵他们工作辛苦,神经高度紧张,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喝过酒了。这天有同伴穿了件新皮夹克,大伙就起哄,说穿了新衣服还不请客?平日里大家这样闹惯了的。有回一个同伴花八块钱买了一条新汗衫,被逼着请客就花了八十块,气得他回家就把那新汗衫剪了,第二天仍穿着旧汗衫来上班。

  几杯下肚,大家都感叹工作不易,诉说群众觉悟低,工作任务完不成,奖金也打了折扣,而领导日日催问进度,脸色也日日黑过一日。这一说就不得完,酒菜源源不断上,那请客的人心痛得要死。终于散席了,几个人七倒八歪,没一个舌头是直的。

  在酒馆门口分了手,其中两个人走到一黑暗僻静的地方,忽然就扑出几条身影,拿了编织袋往他们头上一罩,铁棍木棍一阵乱打。两人虽然喝多了,也晓得遭了埋伏,痛得“嗬嗬”叫唤,如跳迪斯科舞般东冲西撞。那伙人也不作声,只听得棍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如打在粮包上一样。看着两人软瘫下来,没了声息,那伙人才唿哨一声走了。

  也是那两人命大,被一个偷儿给救了。这偷儿手气不好,连输了几场,不但把手里的钱输光了,还欠了别人不少钱。拆迁区这一阵治安混乱,偷儿就想来这里浑水摸鱼,弄点赌资扳本。哪知还在路上,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倒,门牙都磕掉了半颗。偷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