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原指望恢复天水庙,为城市增加一点文化内涵,增添一处旅游景点,以此来打造上河的文化产业。领导就来视察,刚走到山门处,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尿臊味。只见那山门旁黄黄的一片,壁灰都被尿水冲残了。领导皱了一下眉头,转身想走,却被人拥着,走了进去。门里景色果然绝好,茂林修竹,芳草如茵,梵唱如歌,响磬如潮。虽是夏天最酷热的时节,却顿时凉意袭来,暑气渐消。参观完大雄宝殿,领导便坐在林间的石凳上休息。刚准备喝尼姑敬献的香茗,就见那尼姑手如枯爪、发如乱草,鼻沟处一抹漆黑,显见是未洗净的锅灰了。领导把茶杯放下,心说走了算了,这几个鸟人,见了烦心。才移步,脚踩了一团软软的东西,赫然是一泡野屎,旁边还丢着一个用过了的避孕套。领导涵养虽好,也终于忍不住,说:“乱弹琴!”
庙宇经营甚难,几个股东索性就在林间盖了一圈木屋,又搜罗了一些年轻尼姑,干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不想歪打正着,声誉日隆,场面上混的人都晓得天水庙的小尼姑温婉可人、别有风味,甚至许多外地游客逐臭而来,一品异味。民间则干脆叫着“*庙”了。后来因高层发话,全城整治,几个老板悉数被抓,判了三五年不等,余下人等作鸟兽散,天水庙再度荒芜了。
上河图 将相无种(2)
又过了些年,一个香港老板看中这里,便宜买下,请了专家设计规划,投巨资开发。因嫌“天水”二字已臭了牌子,便具厚礼请教省城一名士,改名“水陬间”。开业后生意兴隆,竟成了上河一等的消费场所,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在这里也不够吃一顿饭的。
马千里赶到水陬间,暮色已经很浓了。停了车,从连桥过去,山上桥旁的彩灯已全部打开。彩灯映在水中,似乎水里也有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远远看去,整个水陬间绚丽多彩,变化多端,叫人闹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老百姓走到此处,不由自主就两腿打战,胆小的不敢停步,胆大的刚伸头往里瞄上一眼两眼,神龙活现佩了警棍的保安就大声呵斥。沿了上山的台阶拾级而上,道旁古木森森,修竹挺拔如剑,射灯反照上去,熠熠生辉,愈显碧绿苍翠。林中点缀了错落的彩灯,一明一灭,便如三五成群的萤火虫儿,往来穿梭。这水陬间设计也别致,山顶上的破庙扒了,建起了一座四星级的大酒店。酒店不高,只有四层,却极具气势。站在楼顶,湖光山色、城市景物一览无余。白天若就一杯香茶慢慢品味,湖上轻舟往来如燕,成群的水鸟飞高伏低,清波微漪,远山如黛,不觉间灵魂亦与山水相合,而心旷神怡了。建筑却采用明式,虽雕梁画栋,但不显繁复,深得明人的简约优雅之风。山上有五条小径通往山脚,皆青石铺就的台阶。沿湖建了数栋欧美风情的矮层独立别墅,错落有致,或伫立水边,或半掩林中。岸边铺了从外地专程运来的银白细沙,植了从外国进口的良种草皮。每次来水陬间,若心情好,马千里都会静静欣赏它的美丽、它的奢华。
地点设在四楼“听风轩”。马千里推门进去,吴得远老远就伸出手来,说:“稀客,稀客。能请动你,说明我吴某人面子不小哇。”
马千里刚从寒冷中走来,脸上的肌肉一时还有些僵硬,手随着吴得远的动作摇了几下,迅速调整表情,说:“面子是你给的。我一个商人,有个什么面子?”
吴得远拉着他入了席,说:“市长都不一定能请动你,我能,不是面子是什么?”
马千里摇手道:“说讹了说讹了。我是市长手下的一个小吏,他们搭个信,我鞋子都要跑脱的。”
吴得远双手捧了肥肚,似乎有些不胜重负,便腾出一只手不停摩挲,顺三下反三下。他说:“算了,我们弟兄不扯没油盐的卵弹了。来,喝酒。这第一杯酒,感谢你给我们捐了三十万,要不这宿舍楼还真竖不起来。”
马千里也举了酒杯:“这么说我倒惭愧了。这几年公安局替我们整治厂区环境,偷儿窃贼闻风丧胆,才给了我们一个好的发展空间;又替我们破获了好几起诈骗案,挽回不少损失。这杯酒我该敬你的。”
吴得远也不客气,一口干了,说:“都是应该的。你们是重点企业,要重点保护嘛。”
马千里心想,该不会因为这个请我喝酒吧?又干了几杯,喝酒的节奏开始缓下来。水陬间的菜做得还真不错,色香味俱全。传菜斟酒的全是清一色的绝色少女,穿了开衩至臀的各色旗袍,白肉一闪一闪,极是养眼。
一瓶五粮液喝完,吴得远说:“还来一瓶?”
马千里喝酒本来也是不服输的,却讲究场合,极有分寸,便说:“我没带司机,还是喝点啤酒,漱漱口。”
酒送过来,吴得远挥手叫小姐出去,说:“早就听人说你为人豪爽仗义,工作极有魄力。一个要破产了的老厂,硬是让你三两下给弄起来了。我早就想找机会和你喝个酒,认识认识,却一直拖到现在。今儿没得外人,我们弟兄说说心里话。”又亲自给他斟酒。
上河图 将相无种(3)
多年历练,马千里阅人无数,城府也是极深的,便说:“能和局长称兄道弟,我是三生有幸了。今儿豁出去,来,干了!”咕咚咕咚干了。
吴得远也干了,笑道:“你还在跟我客气。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马千里说:“谁客气了?”
吴得远却说:“日后你就会晓得,我这人讲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公安工作是越来越不好搞了。市长不了解情况,说我不去破大案要案,只记得抓打牌赌博、卖淫嫖娼。我不抓行吗?市里的拨款不足额不说,还不能及时到位,害得我们的干警一边流血流汗,一边还要饿肚子。幸好抓了,才保住我们干警的一点基本工资。我也想破大案,案子破了我脸上也有光不是?申请破案经费的报告打上去,市长说,我是五强的妈洗澡——卵都没得一筒,要不把我卖了?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卖市长?再说打牌赌博、卖淫嫖娼也是我们打击的范畴,怎么就不能抓?公安局自力更生做了几幢房子,一些人就眼红,编了谣儿来骂我们,好像公安局就不能享受享受,只配艰苦奋斗!”越说越激动,脸色也因此而绯红起来。
马千里就附和着说:“难啊,做人做事哪能不难?畜牧局做了制服,有人就不服气,说不就是个阉猪佬吗,穿了制服吓唬谁?不几天谣儿就出来了,说:‘猪儿猪儿你莫口安,老子今儿着了装。代表人民代表党,割你的*割你的卵。’”
吴得远哈哈大笑,说:“这谣儿我听过,要用湖北话说才有味道。畜牧局的蔡局长气得当时就把制服脱了,说日他娘,老子不穿这身皮了。”
气氛这才开始有了融洽。马千里举杯道:“喝酒。光顾扯闲篇,菜都冷了。”
吴得远就高叫小姐,说把空调开足点,把残席撤了,再换几个热菜来。
热菜上来,吴得远站起来,弓着腰亲自给马千里布菜。马千里益发觉得他今晚必有名堂,心里猜测,就虚抬左手,做出婉拒的姿势,说:“这么客气,倒叫我不自在了。”
吴得远说:“吃吧吃吧。这野生山龟壮阳,对男人最补了。”
马千里笑着说:“要壮你壮,我壮了没得地方消化。”
吴得远说:“又谦虚不是?什么年代了,还能饿着?”
马千里仍只是笑,并不搭话。
吴得远似笑非笑,说:“别饿坏了。饿出病来,还得自己掏医药费。”
马千里再举酒杯,说:“老兄的金玉良言,一定牢记在心。”
喝过酒,吴得远说:“上河多一些像你一样的企业家就好了。财政有钱,经费能足额拨付,我保证把积案一个不少全破了,也少受些窝囊气。做人嘛,哪个想做矮子,不想做长子?”
马千里说:“我哪敢称‘家’?办企业其实也不难,最重要的就是要用心。把市场研究透了,把技术研究透了,见招拆招,什么样的企业搞不好?”
吴得远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你看市里现在有几家像样的企业?光应付下岗工人闹事就够我这个公安局长忙的。要是市里的领导都像你一样是经济方面的行家,能把市里的经济踏踏实实搞上去,那就真是上河之福了。”
马千里说:“我能管好一个企业,不一定能做一个好官员。这中间差距大了,可比性不强。”
吴得远顿了顿酒杯,认真道:“做官比搞企业容易多了。虽然以前接触不多,但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你。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更上层楼?” 华人
上河图 将相无种(4)
马千里心里吃惊,却神色不动:“谢谢你抬举。我本一农民,能混到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家祖坟开坼,祖荫庇护,已经欢喜不尽了。我一无背景,二无实力,借用市长的一句名言,是五强的妈洗澡——那……什么都没得,还想着更上层楼,哪天把脖子想歪了,只好说是胎生的。”
吴得远斜着眼,说:“你嘴巴子严实。不管怎么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马千里猜不透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索性把话说破:“你把我搞糊涂了。只有你关照我的,我能关照你什么?”
吴得远定睛盯住他,半天才说:“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两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人大代表们都嚷嚷着要选你当市长。”
马千里大吃一惊,连忙收摄心神,讷讷着说:“这事开不得玩笑!”
吴得远一直紧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作假,才忽地笑了,说:“这事我敢骗你?骗你的牛*日!”
马千里也是人大代表。市委市政府的许多会他是懒得参加的,但人大会他从不缺席。在他看来,虽然不畅通,但人大仍是传达民意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这些年*进程加快,*意识深入人心,代表们也开始大胆发出不同的声音,行使监督权。广东省的人大代表敢于激烈质问政府官员,否决政府不合理的决议;沈阳市的人大代表就对法院的工作报告投了反对票,甚至在全国人大的投票过程中也出现了反对票、弃权票。马千里认为,这些都是可喜的变化,是国民素质提高、*意识增强、国家走向繁荣的发端。
和吴得远喝完酒,马千里打电话叫来司机,把车交他开回,自己打出租到了夏馥的住处。夏馥住在金井小区,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布置得简单舒适。换完鞋,夏馥替马千里把大衣挂上,说:“要你少喝点,怎么又是酒气熏天?”
马千里说:“酒倒没喝多少,刚刚冷风一吹,酒翻上来,胃里有点不舒服。”
夏馥说:“去洗个澡,水已经放好了。”
马千里说:“等会儿,我有话说。”定下神来,一点一滴把情况和夏馥说了。
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在一起了,彼此都很饥渴,但此时却没有欢愉的心思。
夏馥道:“这事得慎重,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马千里右手支着脑袋,皱着眉头说:“这事不但麻烦,处理起来还不知如何着手。市长副市长的选举,事先都是由上级定好了人选,实行等额选举的,人大代表表决基本只是履行程序。由代表联名推荐参与选举的也有,好像还没得成功的例子,而且那被选下来的人下场只怕好不到哪里去。这也是中国吏治的一个弊端。现在怎么办?我们既不晓得这事是真是假,也不晓得是一些什么人在操作此事,我又不能跑到市委市政府去表白,那样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夏馥也急,却说:“急也急不来,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马千里沉思良久,说:“如真有此事,曾玉书和孙希涓肯定知情。”
夏馥精神一振:“何以见得?”
马千里说:“他两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也晓得,在上河我真正的朋友不多,特别是掏心掏肺的朋友。这曾玉书是我在政府办时的同事,现在合江做县委书记。他在合江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但卡在年龄坎上,升迁无望,平时牢骚满腹,对市里的工作思路颇多微词,难免不会弄出点事来。孙希涓在教育局当局长,一到年底就到处救火,上面下面都怪他办事不力,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除了这两人,不知还有人没得?”
上河图 将相无种(5)
“吴得远算不算一个?”
马千里说:“我正奇怪,这吴得远平时眼高如顶,不大容易看得起人,怎么突然和我套近乎?”
夏馥开玩笑说:“你是未来的市长,他当然要巴结。”
马千里喝了一大杯水:“你还有心情图嘴巴子快活?像他这样的老江湖,在官场沉浮大半生,官场的游戏规则当然了如指掌。他决不是巴结什么未来的市长,只怕另有所图。”
夏馥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你这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前段流传公安局长要换人,说是从下面县里调个书记来当局长。市里对公安局的工作一向不满,尤其是袁之刚,为了公安局做房子的事,把吴得远骂得狗血淋头。吴得远是不是因为这个,故意和市里闹别扭?”
马千里说:“有可能。市里一直没找我谈话,估计吴得远没把情况向市里汇报,有心看热闹。”
两人默然良久,马千里才说:“和省里沟通一下,看能不能问点情况?”
夏馥说:“明儿吧,现在太晚了。”
欢愉的过程中,夏馥说:“我倒希望你当市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马千里批评说:“注意力集中。”
夏馥就集中,扭动如蛇,吟唱如丝。
在宾馆里,两人是在一起洗的澡。刘红红替他擦背,他就替她洗头。洗澡的过程中,两人忍不住又做了一回。在满池的温水中,她的乳房随水波动,如活了一般。再到床上,两人就从容多了,刘红红仍是叫。小玉是不叫的,也不敢叫。丁凤鸣感到莫大的刺激,做得就很舒畅。
第二天,丁凤鸣睡过了头,上班就迟到了。唐诗看他脚步疲软,一脸倦容,说:“生病了?生病了就请假嘛。”
丁凤鸣指指里间,要她小声点。唐诗果然就小声了,说:“昨晚没回家?嫂子都打几次电话了,看样子蛮急的。”
丁凤鸣说:“昨晚和朋友喝酒,手机没电了。”
正说着,电话响起来,唐诗说:“你接吧,肯定是嫂子。”
果然是小玉,说:“昨晚去哪里了?也不来电话,都急死我了。”
丁凤鸣说:“昨晚手机没电了。这会儿我上班,回家再说吧。”
“你手里一分钱都没得,吃饭了吗?”
丁凤鸣心里有了惭愧,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小玉说:“晚上记得回来。再不敢惹你了!”
放下电话,却见唐诗盯着他。他笑笑,唐诗也笑笑,都不说什么。
丁凤鸣头脑一片混沌,胡乱替自己按摩了一阵。待到心静下来,思前想后,就上了楼,找到了马千里,把长颈鹿说的情况讲了。
马千里听完,脸上没得任何表情,说:“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讲。马上和你那位同*系,把详细情况弄清楚了再告诉我。”
丁凤鸣正想出来,又突然想起昨晚刘红红说的一个情况。昨晚刘红红随意问,工作还顺利吗?丁凤鸣就说起厂里的近况,说起了要兼并机械厂,说起了机械厂的厂长黄大宏。刘红红说,黄大宏?那是个畜生。丁凤鸣心里不舒服,说,你吃过他的亏?刘红红说,我倒没,我……我是不……出台的。有一个姐妹吃过亏,他变态嘛。不过他挺有钱的,在上河、在省城都有豪华别墅。几乎是下意识,丁凤鸣仔细问了情况,刘红红还奇怪,说,关你什么事?他是你朋友?这时丁凤鸣突然觉得,这情况应该说出来,它应该有用。没有一点犹豫,就说了。马千里仍是不动声色,丁凤鸣却敏锐地察觉到,马千里的眉毛跳了一下,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将相无种(6)
在走廊里站了一阵,丁凤鸣头脑逐渐清醒,给自己打气,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看着丁凤鸣掩上门,马千里在心里说,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心里竟有一种紧张的激动。
很快丁凤鸣来了电话。情况大致是这样:合江的部分人大代表秘密开了会,在选举时拟联名推举马千里作为市长候选人,与袁之刚一道进行差额竞选。会议是由县里的主要领导私下主持的,并一再叮嘱不得泄密。丁凤鸣还说,高一文的大伯晓得是马厂长要情况,估计不是保密的范围,才肯含含糊糊说上一些。
在等待夏馥的空闲里,马千里已平静下来,拿定了主意,操起电话就拨打曾玉书的手机。电话通了,马千里单刀直入,说:“曾玉书,你不够朋友,背着我搞小动作。”
曾玉书说:“先出去,啊,等会儿再进来。小马,我什么地方不够朋友?前天怪你,喝不得就告个饶,硬要讲狠,醉厉害了吧?”
马千里说:“还喝你不赢?别坏我一世英名。老实说,这次人代会,你准备捣乱了?”
曾玉书说:“你别吓我。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良民,捣什么乱?”
马千里干脆直说:“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我得到了准确情报,说你召集县里的代表秘密开会,准备提名我竞选市长。”
曾玉书自言自语道:“是哪个崽儿走了风?他妈的一点组织纪律都没得。”
“早走风了。吴得远就给我说,我还不相信,以为他胡说。”
“吴得远也晓得了?市里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得?”
“我问谁去?”马千里没好气道。
“那就是他没报告,没报告就说明他也认同你的。”
“这人……这人我不大放心。”
曾玉书沉吟一会儿,说:“别的暂时放一边。不错,我和孙希涓两人商量,市里的班子得动了,这市长不能要袁之刚再干下去了!袁之刚这人,整个儿就是一官迷嘛!王书记要走了,他就急不可耐了,想要做书记了!你看这一届班子,干了什么有利于经济发展的实事?市里的财力本来紧张,硬挺着弄个开发区,钱花了一大堆,效益一点点。再看路,还是前任班子修的,几年下来坑坑洼洼,连维护的钱也没得。合江到市里六十公里,车子硬要跑两个钟头,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嘛!农业上搞了个产业结构调整,把蔬菜瓜果的种植任务强压下来,农民已经种上了的作物要乡干部强行铲掉。那就种吧。结果收获了却找不到销路。原来说公司联合农户,公司却是个骗子公司,卷了银行贷款就跑没影了!农民欲哭无泪,天天日娘。日哪个的娘?是日我们这些官员的娘,是日政府的娘嘛!就说你们厂,本来弄得好好的,硬要兼并机械厂。机械厂是什么情况,未必市里不清楚?上河也就你们厂在全国有点地位,是我们上河的名片。崽卖爷田不心痛,把一点家底折腾光了心里就舒服了?这样的思维能发展经济?经济不发展,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老师上访,就是这种发展思路结出的恶果。再不改变,上河真的就要丧失发展机遇了,就要被其他地方远远甩下了。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上河人,不能由着他为了一己私欲瞎折腾了!”
“但是……”
曾玉书打断他的话:“但是个屁!你老实说,有没得勇气挑起这副担子?”
“我能搞好一个几千人的工厂,未必有能力当好五百万人的市长。老实说,我没得信心。”
上河图 将相无种(7)
曾玉书缓了一口气:“能力你有,学识阅历你有,资历你也有。其实这官儿说好当也好当,关键看是不是用心。毛主席也说了,搞什么事都怕认真。只要认了真,原子弹都造得出来,何况当个市长?”
马千里忍不住笑了,心想你他妈还幽默呢,就说:“只有你才会有这么蹩脚的比喻。往大了说,是违反组织原则,扰乱选举秩序;小了说,是不按规则出牌。打滚了几十年,官场的游戏规则你还不清楚?不是害我又害你自己吗?”
曾玉书不以为然:“我当然清楚游戏规则。人大是最高权力机构,有权选举政府领导人,这是宪法赋予的权力嘛!”
马千里有些急了,说:“你是神经错乱还是发高烧?
沉默了一阵,曾玉书又说:“对不起,没和你商量,就把你拖进了这个游戏。”
马千里说:“还能退出吗?”
曾玉书不答:“我这里的代表都很认同你。孙希涓那里更不用说,都晓得是你借了钱才给老师们发了工资,老师们都巴不得你当市长,好领到足额工资。也有些人对市里有看法的,我们正在做工作,到时还可争取到不少票数。我们算了,估计过半数没得问题。另外,市里也有人支持你。还有,我打电话和王书记聊了,王书记虽没表态,但我揣想,他对袁之刚这段时间的作为只怕也有异议。”
马千里没有说话,心里却五味杂陈,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
放下电话,发现夏馥早已来了,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候。
马千里摊着手说:“是逃避?还是战斗?真是个问题。”
本想幽一默,但话说出来才发现一点都不幽默。
夏馥没笑,说:“想退?只怕退不了了。”
两人都不说话,长久地沉默着。渐渐地,一股豪情从心中升起,心怦怦乱跳,竟是按捺不住。
马千里点燃一支烟,青烟丝丝缕缕袅袅娜娜散开去。他平常是不抽烟的,夏馥管得很严,若抽了,肯定不能让他乖嘴。这时夏馥想说,嘴动了动,却终于没说。直到烟抽完,马千里用一种征询的口气说:“那就战斗?”
她明白这种口气。表面上是征求你的意见,实际上他心里却有了决断。一旦有了决断,像他这种男人,就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她心里喟叹一声,说:“再摸摸情况。知己知彼,才好战斗嘛。”
马千里说:“也好。倒是兼并的事再也不能拖了,市里一天几次电话,只差没拍桌子了。”
回到家,丁凤鸣倒头睡了一觉。其间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似乎在飞翔。许多人在下面仰头观看,说真是怪了,没得翅膀也飞得起来?丁凤鸣掉头一看,真的没有翅膀,人就呼呼地往下掉。岳母娘回来做午饭,乒乒乓乓地响,梦就醒了。醒了也不愿起床,望着破败的天花板发呆。这梦有预兆吗?他是读过《周公解梦》,也读过弗洛伊德的,想了一阵,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感觉睡了许久,实际上只睡了两个小时,但头脑已异常清醒。仔细回想一下,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企望的。企望什么呢?一下子说不清楚,企望的太多了。心里有些惴惴然。
小玉推门进来,吓了一跳,说:“你回来了?”
丁凤鸣有些不自然,说:“回来了。”
小玉把手伸进被窝,在他身上摸了一把,说:“你昨晚在哪里住?平日里又不是没吵过嘴,也不见你不回来。”
丁凤鸣见小玉是真的担心,脸倒红了。昨晚和刘红红弄时,心里还有一种报复的*,说,我就和她有一腿了!这时岳母娘在门口瞄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看。 华人
上河图 将相无种(8)
丁凤鸣就说:“我怎么了?刘红红好歹是邻居,我就说不得一句话?拆迁这么个弄法,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和她一样。”
小玉说:“我们又不做坏事,让派出所抓住了把柄!怎么……又有新消息了?”
丁凤鸣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听说市里要下文件,凡是党政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本人或有直系亲属在拆迁区的,要带头在限期内拆迁,不得讲任何价钱。违者将调离、待岗、停薪、下基层、降级、直至开除。”
岳母娘果然一直在外偷听,这时急了,隔着门嚷道:“我们就吃定这个哑巴亏了?”
小玉算了一下,离限期还有十来天,说:“厂里呢?准备处分你?”
丁凤鸣说:“文件还没下来。但厂领导是不赞成这样搞的,倒没说处分我。”
岳母娘就出了口气,斥道:“不是没下文件吗?多半是谣言,政府哪能做这种无法无天的事?自己吓自己,莫不吓出病来!”
小玉回到正题,说:“你老实说,昨晚干什么去了?”
丁凤鸣有意高声,说:“干什么?打你的电话你又不接。(小玉记起来,那时正和叶展在一起,丁凤鸣的电话就没接到。)我赚钱去了。”说完把存折拿出来递给小玉。小玉看清上面的数字,高叫一声,在丁凤鸣脸上很响地亲了一口。接着跑出去,把存折给岳母娘看,就传来了岳母娘喜滋滋的声音。
她再进来,丁凤鸣已经穿好了衣服。她喜眉喜眼地说:“平日里也没听你说起过,怎么一下就赚了这么多?”
丁凤鸣故意不动声色:“还没做成,说也没用。”
小玉听出他语气里的得意,杵了他一拳,丁凤鸣就细细说了过程。小玉兴奋地说:“那么大个机械厂,一时半会儿哪卖得完?你个闷老虎,也会赚钱了。”
丁凤鸣出来,岳母娘的脸上已经很好看了,炒菜的动作都比平日轻快了许多。他想洗个脸,龙头里却没水,回头才看到家里多了一口水缸,装了半缸水。
小玉说:“停水了,听说过几天还要停电。”
丁凤鸣恨恨朝墙壁打了一拳,墙壁上歇着的一只壁虎就没命地逃跑。也不洗脸了,说:“在哪儿提的水?我去提。”
小玉说:“吃了饭再去吧。”
丁凤鸣已经把两个铁皮桶提起出了门,小玉赶出来说:“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嘛。在马路边的消防栓里接水。”
马路边的几个消防栓被人拧开,排满了接水的人。人们一边接水,一边三三两两议论,脾气大的干脆破口大骂。丁凤鸣正在排队,张扯腿老远就一副笑脸走过来,递上一支烟。丁凤鸣不大抽烟的,张扯腿就自己点上,忸怩着说:“嘿嘿,……前晚,嘿嘿……这事儿……哥哥是个粗人,得罪老弟你了。”
丁凤鸣倒喜欢他的直爽,也笑着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得关系。”
张扯腿说:“也不晓得她搬到哪里去了?我该当面对她说声对不起的。她活得不容易,比我们还着孽,也是一时糊涂了,我竟欺负她一个女人!”说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丁凤鸣说:“上河就这么大,总有碰面的机会。再说,她未必会记恨你。”
张扯腿说:“我恨我自己!老弟,你说这拆迁的事,真就没得办法了?就任他们胡来了?”
丁凤鸣心里没底,不敢乱说。张扯腿又说:“我一个杀猪佬,自己都没得肉吃了,还要到别人的肉案上去买肉!不杀猪,我一家人喝西北风去?真的没得办法了,老子睡到市政府去!”
上河图 将相无种(9)
旁边的人吆喝着说:“只要你肯带头,我们都跟你去!”
一个瘦得像麻秆样的人双手挥舞像打拍子:“扯腿,你就为个头,他们还敢杀我们不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一个眼角残留有隔夜眼屎的人不屑地说:“麻秆,你去不得。”
麻秆说:“眯子,我怎么去不得?”
眯子说:“若起大风,你去不得,怕被风刮跑;若搞绝食,你去不得,你肚里没脂肪;若闹起事来,你也去不得,你的胆早割掉了。”
麻秆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你也去不得。”
眯子说:“为什么?”
麻秆说:“你去影响形象。”
眯子骂道:“我日你老婆!老子未必不比你长得好看些。”一边骂一边舀水把眼屎洗净了。
远远地,蒲婶娘挑着一担水桶歪歪扭扭走过来。张扯腿和她逗惯了的,扯着喉咙就叫:“哟,您老也来了?您当领导的,搭个信来,我们肯定把水送到您老府上,也给个机会让我们拍个马屁嘛。”
蒲婶娘说:“我的儿,你几时这么乖?”
张扯腿就做出谄媚的表情:“我一直这么乖的。”
蒲婶娘把桶往地上一放,说:“乖你娘的腿巴子!你少卖我几回母猪肉,就算积大德了。”
那口水喷溅得特别有力,临近的人忙护住水桶,说:“蒲婶娘,您老的口水喷到身上还不打紧,这水可是要吃的呢!”
张扯腿说:“下回不卖您母猪肉了,下回卖您猪脚肉。看我这记性,您老喜欢猪脚嘛!”
等水的人们“哄”地笑起来。张扯腿正忘形,头上却被蒲婶娘狠狠地挖了一下,痛得他捂了脑袋跳开去。
丁凤鸣提了两桶水,一路走一路回味众人的对话,忍不住偷笑不已。他平日里是喜欢搞创作的,这时觉得,这些未经雕琢的语言竟是这般生动、幽默,这般具有生活气息,在这样艰难和愤懑的心境下,还不忘给自己找个乐趣,轻松一下,比那些无病呻吟硬诌出来的风花雪月好上不晓得多少倍了。
朴寡妇和女儿两人抬了一只大水桶,在前面碎步走着。那女孩儿纤细瘦弱,额上已布满了细碎的汗珠。桶系紧靠在朴寡妇这边,水桶几乎就被她抱在了怀里。女孩儿一个趔趄,脚下一滑,水桶就朝她倒过去。朴寡妇连忙伸手捞住水桶,水已泼掉了大半,身上也弄湿了。朴寡妇气急败坏,忍不住恶声责怪女儿。女孩儿眼里蓄满了泪水,在小声争辩。
丁凤鸣本已走到前面去了,闻声放下水桶,把她们扶起来,心里不是滋味,说:“别抬了,等会儿我给你们提几桶。”
朴寡妇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那怎么好意思?”
女孩儿一边抹泪,一边小声嘤嘤哭了起来。
朴寡妇就骂:“还哭,这么大个人了,作不得一点用!”还剩半桶水,母女俩一路抬回去。
把自家和朴寡妇家的两个水缸灌满,丁凤鸣出了一身大汗。小玉早烧好了热水给他擦洗。丁凤鸣边洗边问:“昨儿你怎不说停水了?你提的?”
小玉说:“我哪有机会说?我提了一桶,后来张扯腿帮我挑了两担。”
丁凤鸣说:“停水前下通知了吗?”
“谁下通知?开始以为是自来水公司出了故障呢,后来打电话一问,才晓得这一片统一停了,说是市里命令的。”小玉说:“大家都气坏了,都拥到拆迁办去讲理,拆迁办却大门紧闭,一个人都找不见。”
丁凤鸣把脏水使劲泼了,说:“他们是想把我们逼走。水停了,电也该停了。”华人书香吧 bsp;上河图 将相无种(10)
“大家都这样传。这两天有人在串联,准备到市政府去请愿。”
“谁在串联?到我家来了吗?”
“没来,大概是顾忌你国家干部的身份。但朴寡妇家来人了,是甘国栋,酒糟鼻子。”
岳母娘把炒好的菜端进来,接口说:“听说主事的人不少。是要闹一下了,不闹一下,我们的委屈谁晓得?强盗也有道的,那些人什么道也没得!要真闹起来,我也要去的。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把我抓进去不成?”
丁凤鸣沉吟着说:“要闹也不能瞎闹,得团结,得有理有节。上次老师们到市政府去静坐,组织得好,市里虽然出动了警察,也不敢乱来的。”
小玉说:“不知谁为头?甘国栋神神秘秘的,像搞地下工作,硬是不肯吐口。”
丁凤鸣说:“别猜了,到时候就会晓得。”
虽然如此,吃饭时一家人还是喜气洋洋,小玉和岳母娘不停往他碗里夹菜。正吃着,朴寡妇端了一碗咸菜送过来,很感激的样子。要留她吃饭,朴寡妇说,不吃了,我都已经吃过了。
下午上班,趁秦明月出去,也不避唐诗,丁凤鸣就往省城各大媒体打电话,反映上河市旧城拆迁过程中的一些违法行为。一家一家下来,却回答暧昧。有一家大报的记者甚至没有听他把话讲完,就不耐烦地把电话给挂了。丁凤鸣不甘心,记起上次南方那家以敢说真话闻名的大报来上河披露教师上访的记者,那记者名叫沈力,很有胆识、也很有良知。丁凤鸣就打电话到其驻本省的办事处找他,对方却说他有事去外地了。丁凤鸣就骗对方说,他和沈力是大学同学,几年没联系了,能否告诉他的手机号?对方也不疑心,很爽快就告诉他了。再打他的手机,却关机了,电话里传来的是存贮在电脑里的刻板的声音。丁凤鸣不死心,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唐诗一直在看他忙活,此时见他束手无策,说:“我倒有法儿。”
丁凤鸣说:“你有法儿?还不快说?”
唐诗不敢卖关子,说:“上网。到网络上发个帖子,据实讲来,肯定会吸引很多人的眼球。”
丁凤鸣不屑:“那有个屁用。”
唐诗认真地说:“老土了吧?现在网络牛得很,被誉为报纸、电视之外的第三媒体。而且网上特自由,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封也封不住。”
家里没电脑,丁凤鸣平时就很少上网,偶尔上网也就是查点资料,看点新闻,此时被唐诗说得心动,道:“我不会发帖子。”
唐诗来了兴致:“我会呀!你写,你的文笔好,我帮你发。”
丁凤鸣说:“死马当作活马医。那我们说定了?”
夏馥又叫丁凤鸣过去。这段时间丁凤鸣和她已经很熟了,但越熟悉他越有点放不开。她的美貌让人不敢逼视,无形中就有一种压力。而且她地位特殊,最近厂里又有提拔他的意思,越发让他谨小慎微。廖一灯正在和她说什么,两人都脸色凝重。廖一灯素来高门大嗓,这时竟也压低了嗓门。丁凤鸣连忙退到门外,在一把空椅上坐下来。
桌子上有一张当日的报纸,丁凤鸣随手拿起翻看,上面的一篇文章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文章的标题是《打造高效廉洁的政府》。文体很怪,评论不像评论,报道不像报道。文中说,高效廉洁一直是本届执政政府追求的目标,通过不懈的努力,目前取得较好的成效,已经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氛围和机制。以腾龙超市为例(丁凤鸣这才知道,那个拟由日本人投资建设的大型超市名叫腾龙),市里从了解信息、进入谈判到签订合同,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此笔投资是迄今为止上河市最大的一笔外来投资,将极大地推动上河的经济发展。接着文章笔锋一转,写道: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对上河取得的成就视而不见,囿于一己私利,为上河的经济发展制造人为的障碍。……在拆迁过程中,少数人包括一些领导干部,不但不配合拆迁,反而制造、传播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或是出谋划策,或是带头抗拒,作用极坏。对这部分人,将按党纪、政纪、法纪严肃处理,决不姑息迁就。细细读完,文章中有针对目前传言辩白的意思,更多传达的是一种明白无误的杀气。丁凤鸣却感觉到文章似乎并不仅仅针对拆迁,还有着更为复杂的含义。
上河图 将相无种(11)
夏馥叫他进去。进去才发现,廖一灯已经走了,办公室里留下了浓浓的烟味。他在夏馥的桌前坐下来,静静等她说话。
夏馥静了一刻,开门见山说:“我刚到市里开了个会回来,内容是关于拆迁的。我们厂里涉及拆迁的关系人共有七人,我都准备一一谈话。关于拆迁的精神,想必你也听说过,这次市里专门行了文。如果不按时拆迁,市里就将采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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