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确定感染之後,医院也把我免职了,毕竟就算实际上危险不大,院方也不可能让aids患者进开刀房。」
我听见他又轻咳了两声,我觉得胸口有块东西堵著,却说不出来那是什麽。
「那年。刚好是morris受孕成功的那年,我和laorris的情况不错,要用我的精子再生一个,让他们做兄弟。」
「lawrence先生。他知道你感染了吗?」
「他当然知道,我本来想瞒著他,可是我什麽事都瞒不了他。接到阳性反应的报告,我本来想就此和他分手,但是他不放我走,而且执意继续和我上床,我哭著求他住手,但是他理都不理。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他也感染为止。」
「一个多月。吗?」
「是,你很惊讶吗?社会对於aids感染的观念偏差的很严重,因为是不治之症,所以人们感到恐惧,恐惧会进一步妖魔化。其实要感染hiv没有那麽容易,平常交谈、拥抱或接吻不用说,就连共用茶杯器皿、牙刷毛巾,大体上也没有问题。甚至只是一两次的性交或血液沾染,因此感染的机率也相当低。」vincent又苦笑起来,
「lawrence他。根本是故意被感染的,他说,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受罪。没想到得病不到五年,他就因为急性肺炎引起的并发症走了。而我却还好好活著。」
我沉默不语,这种时候,很难有人知道该说些什麽。
「不好意思,我真是的,怎麽会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这些。」vincent深吸一口气,向我微一鞠躬,他还是没哭。我正想回话,vincent却重新背起画板,指著树林深处:
「我还想往里面走一点,说不定能画到稀有的鸟类。你的监护人还在等你吧!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好了。」
※※※f※※r※※e※※e※※※
我摸著原路走回营区,一走进草坪,就发现john正穿著围裙,在铁架上烤著什麽东西,原来他刚才是去备置午餐了吧!我心里沉甸甸的,友人远远地和我打招呼,我却没力气回应他,只是迳自走到他身边。
「你去那了?」友人问我。
「喔,没有,我陪vincent先生在那边树林里写生。」
「怎麽啦,无精打采的?」
我微微瞥过头,不知如何和john启齿。而且我觉得那是vincent的隐私,我不应该随便转述给别人,友人见我没有回答,也不勉强我,只是朝我递出一样东西:
「饿了吧,要吃吗?」是根刚烤好的热狗,我怀里的雀鹰高兴地拍打翅膀,一面唱著:「香肠、热狗、还有可爱的我,今晚你要点那一道?」我抱著鹰没有手,於是便歪著头凑进john,直接含住食物的一端,像小狗一样叨回口里。
「你干什麽!用手拿,用人类的吃法!」
友人不知为何脸红了一下,迅速抽开了手。我被热狗烫了一下嘴唇,只好放开雀鹰,让他滑翔到草地上,用手拿著咬下一半:「有什麽关系,你害我烫到了啦。」
「吃没吃相,你还是一点都没长进嘛!」友人说。我正想反唇相讥,举头就看到johnny从远方慢慢踱了过来,过了一个夏季,灰狼长得越益壮硕,颇有草原之王的气质,我顿时觉得十分骄傲,自己能和这样英俊威风的狼为伴。
「在下久寻阁下不著,原来阁下在此。」
johnny一跃跃到我身边,我把手中的半截热狗往上一抛,johnny便俐落地接住,在野地里长大的灰狼是不吃死肉的,但johnny因为被动物园养过,所以十分能接受这些。
我笑著和他玩起来,抬头看见john很不高兴地瞪著我。他一直到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养一只狼当宠物,只要每回johnny稍微亲近我一点,他就会开始冷言冷语。
有时灰狼到我森林里的住所找我,我总让他趴在沙发上,和我一起倾听宗教音乐。如果john和他都在时,john会忽然变得很小孩子气,不但会怪我只和狼聊天,还会和johnny抢沙发。有一次灰狼和我说:
『阁下的人类朋友,似乎相当厌恶在下。』
『咦?还好啦。我想john也不讨厌动物,只是担心你会咬我而已。』我安慰道。
当时johnny没有回我的话,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目光,望著john的背影。
「啊,原来你又跑到这里了。」
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唤醒,morris从山谷那头冒出来,面无表情地走向草地上的雀鹰,再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在怀中。连看也没看我们一眼便转身离去,我想起刚才vincent和我说的话,於是站直了身:
「那个,morris。」
morris没有回头,只是抱著鹰停步。「有什麽事吗?」
「就是。嗯,不,我想问的是,你的雀鹰很特别,是从那来的呢?」我踌躇了半天,还是问不出口,只好临时换了话题。
「捡来的。」
「捡来的?」我有点惊讶。
「嗯,有回爸爸到森林里取材,发现它掉下石崖下,还是只雏鸟。虽然一般人印象都觉得老鹰很凶,但是其实鹰类是最照顾雏鸟的,是模范爸爸和模范妈妈。他是因为父母被猎人杀了,整个巢被人类捣毁,才因此摔下来,左翼也是那时候受得伤。」
「是这样啊。」morris说的「爸爸」,应该就是指laorris不再如原先那样面无表情,他放手让那只鹰往上飞,但一如往常,雀鹰很嗨地一飞冲天,这时刚好有只松鼠飞快地钻过营区,那只鹰眼睛一亮,从高空往松鼠扑过去。但猎物没扑到,反而自己呈九十度插进草地里。
「鹰类是靠高空俯扑来捕食猎物,最优势的就是他们的速度,如你所见,翅膀受伤的鹰根本没办法独立在自然里生存。所以爸爸把他带回来给我,让我当他的代理父亲。」
morris走过去,熟练地把雀鹰的头从泥地里拔起来,雀鹰仍旧乐观地拍著翅膀:「morris老爹万岁!我对你的感激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男孩却少有的转过头,脸色有些阴暗:
「但他有了爸爸,我自己。却没了爸爸。」
我想拦住他,但morris走得很快,一下子便消失在营区里。其实我想和他说「你还有另一个爸爸」,但又觉得这是人家的家务事,随便插嘴好像不太好。johnny走到我身边来,悠悠地说道:「在下和舍弟,也是自小无父无母。」
「咦,真的吗?」
「嗯,在下和舍弟接受手术前,年纪尚幼,故已不复记忆。手术後即被移送往t市动物园,故自在下有记忆以来,便是和舍弟相依为命。」
「那我们很像呢。」我笑著说,在营区的草坪上坐了下来:
「对了johnny,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吗?」
「阁下如有需要,在下万死不辞。」灰狼很认真地望著我。
「你可以用『你』和『我』来称呼我们彼此吗?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这样好生疏的感觉。」我说。
灰狼听了我的话,竟然安静了很久。我到现在还不太会判断狼的喜怒哀乐,只觉得他好像有点害羞,因为他一直用前脚踢著草,我赶快说:「如果这样很为难的话,就不用好了。」johnny却摇了摇头,好半晌才重新看向我:
「既然阁下。既然你这麽希望,那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john又招呼我回去吃午餐,我只得结束谈话,过去帮john的忙。我忽然想起来,其实我也有两个父亲,一个是从来没见过个影的亲生爸爸,另一个则是我的朋友。我对john的那种感觉,应该就像对真正的爸爸一样吧?
过了一会儿,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我和john正想收拾烤肉用具,回帐蓬避一避雨,就看到morris抱著他的雀鹰,从远处急急走了回来。
我举手和他打招呼,他好像没那个心情,用跑的到我们面前,抬头问道:「你们有看到vincent吗?」脸上竟有一丝焦急。
「vincent先生吗?我今天早上才在树林里看见他。」我说。
「树林里?他去做什麽?那然後呢?」
「他好像去写生的样子,我和他聊了一阵,他说他还想往树林深处一点,找些新奇的鸟类来画,所以我们就分手了。」
「你竟然让vincent一个人去逛树林?!」morris大叫,举步就要往树林冲过去。我连忙拦住他:「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和vincent本来约好,要搭傍晚的班车回t市去,但到现在我还找不到他。」morris烦燥地跺了跺脚,扑克脸上难得出现表情:
「这个笨蛋!连去餐厅上厕所出来都找不到位置在那的人,竟然给我一个人逛森林,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他有行动电话之类的东西吗?」我问。
「就算有,这里也收不到讯号。」john插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看起来待会儿会下大雨,这里地势高低起伏,人工防护措施也不是做得很好,要是跌下去什麽山谷就糟糕了,我看还是分头去找比较妥当。那个人是往那边走?」
john问我,我依著早上的记忆指了方向,天空开始飘雨,morris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我也跟在後面。johnny忽然咬了咬我的衣襬,我回头看他:
「有那个人类穿过或用过的东西吗?」
我一呆,随即恍然大悟。犬科的生物鼻子都很灵,狼和狗的嗅觉都是人类的一千多倍,所以才会利用他们缉毒。我转身问morris同样的问题,他也愣了一下,我和他说明原委,他有点怀疑地看了灰狼一眼,然後冲回帐蓬里,取了一件vincent的外套来。
「请各位随在下来。」johnny只轻轻嗅了几下,就发足往树林里奔去。
我和morris都尾随在後,连雀鹰都半休半停地跟在morris旁边。因为灰狼的脚程很快,好几次他还得停下来等我们,我们在潮湿的枝叶间穿梭,雨似乎越下越大了,johnny在一株巨大的桦木旁伫足,我从没看过这麽大的桦木,可能有好几百岁了。然後忽地往左一拐,往树丛间钻了进去。
「啊。」过了一会儿,灰狼用牙齿咬著一个人的裤管,慢慢拖出草丛来。我惊呼一声,vincent半闭著眼的脸全被雨水打湿,表情好像有点痛苦。morris很快推开我,从後扶住他的背脊:
「啊啊,痛痛痛痛痛。」vincent皱著眉头叫道。我担心地问:「那里受伤了吗?」vincent晃了晃脑袋,他的头发全是湿的,好像终於认清楚我们是谁,他看了一眼morris,後者一直寒著脸,然後摸了摸头: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我本来想要越过这个树丛,没想到一不小心绊倒了,结果闪到了腰,怎麽样都没法靠自己站起来,人上了年纪果然还是不行啊!还好有你们来救我,morris,谢谢你,我好感动,呜。」
「你够了没有!」
morris忽然开口,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从未听过他用这麽激动的语气说话:
「你还要做多少蠢事才甘心?你一个这麽大的人,没办法照顾我也就罢了,我也不需要你这种笨蛋照顾,但你至少也应该照顾好你自己不是吗?」
「morris。」
「爸爸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在包容你、呵护你、宠著你,你以为一切还像以前一样,你捅了什麽篓子,都有爸爸在後面替你擦屁股吗?清醒一点!现在只剩你和我而已,而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是你的laorris完全没安慰他的打算,继续冷冷地说道:
「爸爸死掉之後,我本来想一个人到寄宿学校去,靠t市的儿童福利机制过活。就是怕你少了爸会活不下去,我才勉为其难地留下来,现在我受够了,我不会再管你了,vincent。」
「对不起,morris,我知道我很糟糕,也不是个称职的爸爸,我。」vincent显得惊慌失措,茫然的表情令人心疼。但morris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才不是我爸爸。」他转过身,再也不看vincent一眼:
「我没有这样的爸爸。」
※※※z※※y※※z※※z※※※
我扶著vincent先生走回帐蓬,morris把自己的行李全都拿走了,好像打算到营区的青年会馆借住一宿,等雨停再自己下山。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再理vincent了。
那只雀鹰也被他带走了,少了那只吵吵闹闹的鹰,山中的雨夜显得格外凄凉。vincent好像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我注意到他没带著早上的画板,於是开口问他,他才稍微恢复神智:
「啊。恐怕是丢在刚刚的树丛里了。」
他马上就想折回去拿,但我劝他等明早雨停再说,因为vincent受伤的关系,他们又错过了傍晚的班车,而且现在视线也很不良,难保不会再出事情。我把午餐剩下的东西拿给他吃,又送他回空无一人的帐蓬,然後才和johnny慢慢踱了回去。
那天晚上,我和john并肩躺在帐蓬里,外头的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john还特别把帐蓬架高,以免水淹进来。johnny今晚好像特别累,盘踞在帐蓬一角睡得很熟。
「john,你睡了吗?」
「什麽事?」友人回答我。
「aids真的是不治之症吗?」我问。
「以现在的医疗技术而言,的确是的。」john瞥了我一眼。
「得了aids的患者,最长可以活多久呢?」
「你问这个做什麽?」友人终於忍不住问。我把身子侧过来面对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白天vincent和我讲得故事讲给他听,友人的表情一度很奇妙,特别是讲到lawrence不惜感染,也要和vincent上床的时候,john的神情显得很哀伤。最後他说:
「aids现阶段虽然不能治疗,但可以用药物加以抑制,加上现在有所谓的鸡尾酒疗法,如果一直都没有发作的话,多半可以活个十年左右,最长也有到十五年的例子。但死虽然不会死,因此而并发的淋巴炎或其他神经性疾病,也足以叫患者痛不欲生。」
我又想到一件事。「john,aids只有人类会得吗?动物呢?」
「不会,hiv无法经由蚊虫传递就是这个理由。这是人类专有的病。」
我翻身望著帐蓬的顶部,原来身为人类,也是有许许多多的难处。人类的生存法则,有时比大自然的法则还要更为严苛,我忽然有点同情起人类来。
※※※f※※r※※e※※e※※※
之後我和john便没再继续交谈。过了一会儿,我慢慢觉得困了,昏昏沉沉地正准备睡去,忽然听见帐蓬上隐约传来奇怪的咚咚声,好像有什麽东西在撞击一样。我正想起身去看,一个黑影「咻」地一声,就往我手上钉过来。
「啊!」我痛的叫了一声,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捞住。才发现是morris的那只雀鹰,john和johnny也被惊醒了,友人爬起来问道:「怎麽回事?」
我发觉那只鹰浑身泥泞,飞行技巧和往常一样别脚,羽毛都弄乱了。他从我手上跳起来,一开始还东张西望,直到认出我的脸,马上拍著翅膀大叫起来:
「紧急事故!紧集事故!sos!sos!」
「发生什麽事了,你快点说啊!」我抱住雀鹰,他身上还有好几处擦伤,看来飞来这里的途中摔倒了好几次。但那只鹰好像完全慌了手脚,还是「sos」地吵个不停,我只好说:「雀鹰下士,立刻回报你那里的情况,这是命令!」
没想到雀鹰瞪了我一眼,还用喙啄我额头。「没时间演戏了!现在是紧急事件!morris老爹出事了,出事了!emergency!」
「。。」没想到我也有被这只鹰如此指责的一天,但他带来的讯息震惊了我:「出事了?出什麽事了?」
「老爹回帐蓬找爱哭鬼,爱哭鬼说板子不见了,老爹生气了,冲出去找板子,然後轰隆!轰隆!哗啦啦啦!老爹就掉下去了!」
「掉下去?掉下去那里?」我忙问,john在後头问:「什麽掉下去?」但我没空理他。雀鹰拍著翅膀又叫道:
「奴家不知道,但是那里好深!好恐怖!又下雨!奴家找不到老爹!所以赶快来找桃太郎的伙伴们帮忙!」
「啧,johnny,我们走!」
这附近都是高低起伏的山路,加上山雨泥泞,morris肯定是不小心滑落那个地方了。灰狼和我冲出帐蓬,我听见john在後头叫我:「喂,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要去那里?」但我现在没心情替一个人类翻译。
我和johnny冲出帐蓬,我又折返回来,在帐蓬旁拿了一卷绳子,那是绑钉椿用剩下的绳子,我想之後可能会有用。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著大雨,我抱著雀鹰在大雨中疾奔,在路上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原来morris後来还是放心不下,回帐蓬找vincent,可能是想和好吧!但一去之下就听到画板不见的事情,所以便单独出来找父亲的遗物。
「他是从那里掉下去的?」我问。雀鹰带著我们走进树林,好在他和vincent不一样,鸟类的方向感都还挺好的,我们来到不久前寻获vin的树丛,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白天还好好的山路,不知何时整片陷了下去,连灌木丛也歪了一边。
「是这里吗?」我向雀鹰确认,小心地凑近断开的道路。然後我很快发现那张画板,被雨淋的湿透,画布还被扯开一角,那里的山石有被践踏过的痕迹,我领著johnny冲了过去:「请小心。那位人类幼兽可能就是从此处掉落。」灰狼警告地说。
「喂!morris──!你在下面吗?听到的话回答我一下!」
我在距离断面几公尺的地方喊著。雀鹰在我肩膀附近绕来绕去,拍著翅膀大叫:「morris老爹!morris老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克隆星的复兴大业要怎麽办!」我又叫了morris一遍,倒塌的树丛下彷佛传来微弱的呻吟,但完全听不清楚。
「似乎相当深的样子。」johnny断言道。我急得团团转,虽然morris看起来这麽老成,毕竟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要是受伤可就糟了,我看了一眼山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雀鹰,这才想起他是这里唯一的有翼动物。
「那个。你能够飞下去探勘情况吗?」我抱著万一的希望问。
「没问题!俺最擅长坠机了!」
「。。不,不只是掉下去而已,这个我也会。我希望你飞下去看看morris的情况,再上来告诉我们。」
那只鹰听了我的话,首度露出为难的眼神。我没想到这只不正经的雀鹰,也能有这样的神情:「俺不会飞,从小就和别的鹰不一样,俺不是只好鸟。」我看他全身羽毛都垂下来,好像真的很沮丧的样子,如果不是忽然变成山东腔的话会更悲情一点。
johnny在旁边插口:「先把绳子垂下去如何?或许幼兽并未成伤,可教其自行绑缚。」
我一想也是,於是把营区带来的童军绳绑在山边的大树上,另一端则越过树丛抛了下去,我一边抛一边喊:「morris!我们现在把绳子丢下去,如果你可以的话,就把绳子缠在腰上,你应该会吧?」
但直到绳子放到底,下头还是没有回应。我开始後悔没有让john一块来,他对这种事情肯定比较有经验,但转念又想,我都已经快成年了,总不能事事麻烦john,何况被动物称为谘询专家的可是我。正在烦恼,我身边却掠过一道影子,我惊讶地抬头,就看到雀鹰以惊人的速度向山边冲了下去。
「等一下,你。」
这只鹰确实是坠机一流,我还来不及叫住,他就已经消失了。我在树旁等了半天,还是没见雀鹰回来的影子,我本来想这样下去,只好真的回去请大人或管理员来,把一人一鹰一起救上来。
但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山边忽然伸出一只抖动的翅膀,好像快饿死的乞丐般在雨中挥舞,我赶忙跑过去把他拉了起来。果然是那只鹰。
「怎麽样了?你看到morris了吗?」
雀鹰看起来真的快挂了,气若游丝地躺在我两腿间,双眼茫然地看著我。没想到平常虽然疯疯癫癫,但紧要关头却很讲义气,他盯著我的脸,喘息著说:
「偶。偶快不行了。偶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要答应偶。」
「请尽管说。」
「偶的老爹是个好人,你一定要把他救起来。偶从小就和他相依唯命,他是个可怜的伦,没有劳贝劳木,一直都孤孤单单的,所以明明听无偶说的话,还常常跟偶说话,又讲故事又讲笑话,像个北妻一样,他也很爽。看到八点档里有卖身葬父的剧情,还会和偶抱在一起哭,还打电话到电视台说要出钱帮他埋那个劳贝。」
他的口音比刚才的山东腔还难懂,不知是那里的方言。然後他深吸一口气:
「总之,你一定要给他到撒扛,这是偶一生一次的请求。永。别。了。」然後他就把脚爪一伸,翅膀一挺,眼睛整个闭了起来。
我觉得有点惊慌,该不会真的就这样死了吧?我紧张地摇著他的翅膀,没想到他却忽然睁开眼睛,像挺尸一样爬了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morris老爹在下面!可是他右手受伤了,没办法绑,他现在很虚弱,连爬都爬不起来了。紧急事故!紧急事故!sos!sos!」
「。你刚刚为什麽不直接说这些话?」
我瞪著雀鹰,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累,说完话就面朝下倒在泥地里。我想起来他冒出来的情形,大概是像攀岩一样爬上来的,一只鹰要用爬的上山,让我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不过他累死也要演戏的精神更让我感到敬佩。
但雀鹰带来的消息更让我忧心,我又望了一眼山边,毅然决然的说:「那我也下去好了。」johnny却望著我:
「阁下万勿冲动,恐怕会有凶险。」
「不是叫你不要叫我阁下了吗?」我笑著说,雨滴滴答答地打在我的脸上:
「反正还有你在,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麽事,你可以帮我叫john他们来不是吗?」但灰狼没回答我的话。
我把外套脱掉,拿了另一条绳子绑在树上,拉著绳子试试韧度,然後小心地沿著山壁爬了下去。好在山边虽然滑,但距离不如想像中深,我放开绳子往下一跳,下面都是杂乱的灌木丛。没走两步,我就看见morris倒卧在一堆杂草中,右手整个肿了起来。
「morris!」我心中一惊,连忙跑了过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才动一下,就听见他的呻吟,看起来右手多半是骨折了。
「爸爸的画板。」
我把他打横抱起来,我虽然不是什麽孔武有力之辈,但抱一个六岁的孩童还绰绰有馀。我听见他的呓语,於是低声说道:
「别担心,你的画板还掉在上面。」
他听了我的话,双眼仍然很茫然,只是有些放心地点了点头。纵使平常看起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毕竟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孩子,我不禁感慨地望著他脆弱的神情。
我忽然又发现,我竟然主动在协助一个人类。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类这个物种主动伸出善意的手,感觉并不如我想像的讨厌,我默默地想著。
「爸爸。拜托。不要丢下我。」
morris在我怀中呓语著,肯定在下头淋了一阵子雨,他的额头微烧,再加上骨折,不快点救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他好像把我认成了他爸爸,没骨折的手向我伸来:「爸爸,好痛。morris好痛。」
我心里微微一酸,倒不是因为目睹他的伤,而是真正能让他诉苦的对象,如今已经不存在了。我在草丛里找了根断裂的木头,试著把morris的手固定在上头,然後抓著山壁突起的石块,把其中一根绳子稳稳地缠在他腰上。
雨仍旧下个不停,还打起了雷,我朝上头扯开嗓子大喊:
「johnny,我找到那个孩子了!」
山壁上传来灰狼模糊的回应声,我咬了咬牙,顺著原先爬下来的绳子爬了回去,山雨湿滑,格外增添困难度,我到山边时差点没了力气,雨下得好大,像在举行什麽庆典一样。johnny低吼一声,跳过来咬住我上衣,向後几个拖曳,把我整个人拉了上来。
我朝他比了个v字,灿然一笑说道:「成功了,你的人类朋友还不赖吧!」
灰狼却一直闷不吭声,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凝视著我。那眼神令我感到似曾相识,从小每当我自陷险境时,john除了骂我之外,都会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一时呆住了。
「啊。我们一起把那孩子拉上来吧!迟了恐怕就有危险了!」
我不敢和灰狼四目交投,转身抓著童军绳,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回收。我怕动到morris的断骨,所以动作格外轻柔,这时我难得感激身为人类这双灵巧的手,johnny好像在我旁边说了什麽,但天空一道焦雷打了下来,我并没有听清。
我全神贯注在救人上,山边的野草蠢动,眼看就要把morris拉上来,但我背後竟传来叫唤声,是john的声音,我听到他大叫著找我,语气十分著急。我正想回头招呼他,眼前却忽然一片白光,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阵大力扑得离开了岗位。
「危险!」
灰狼长嚎了一声,但却盖不过耳边惊天动地、恐怖的巨大声响。我惊叫一声,整个耳朵处於耳鸣的状态,好半晌都无法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刚才那根桦木半边焦黑,我才惊觉发生了什麽事──我们头顶的树被雷击中了。
这种事情虽然机率不大,但这株桦木实在很高大,大概是左近树木中最高的,在这种雷雨中特别容易成为标的:
「啊。绳子!」
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童军绳失了我的掌握,开始迅速往下滑落。如果让morris再砸到地面,他大概必死无疑,我推开压在我身上的johnny奔回原地,却来不及抓住绳子:「morris!」我绝望地叫道,但我身边却猛地伸出一只手,把绳子牢牢握住了。
我本能的以为那是john,因为他总是在危急时刻才会现身。但那双手却格外纤细,在雷雨中还微微颤抖著。那是vincent的手。
「vincent先生。」
我吃惊地看著他,他整个人跪在山边,咬著单薄的下唇,看得出来他的臂力可能还没有我大,但是他的眼神却吓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出手帮他。他坚定地、吃力地拉扯著绳子,直到morris的身子出现在山边,他猛地扑向前,抱住男孩沾满泥泞的肩,然後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morris。morris。」
他轻轻地叫著儿子的名字,抚开他脸上的脏污,我呆若木鸡地站起来,向後退了两步,johnny缓步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看著。morris好像感觉到有人抱著他,从剧痛中微睁开眼,把vincent同样沾满泥尘的脸映入眼帘。
「画板。」
然後他虚弱地开口,vincent一手仍托著男孩,另一手慌张的往旁边一摸,把湿淋淋的画板举到morris眼前,挤出一丝笑容:
「画板在这里,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laorris,我。对不起。」
vincent欲言又止,只是不断地道著歉,间或夹杂的咳嗽声,我觉得他的声音哑了。morris伸高没断的那手,似乎要拿回画板,vincent赶忙将画板塞进他小手里,但morris却没有拿,他的手避开画板,触碰vincent湿透的面颊:
「morris。?」
「谢谢。你。」morris好像笑了,但雨实在太大了,我的眼睛模糊的看不清景物。只依稀看到男孩躺在男人的膝弯间,露出淡淡的笑容: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爸爸。」
画板咚地一声掉进雨水里。那天晚上,我听见vincent迟来的嚎啕大哭,像大雨一样的滂沱。
※※※z※※y※※z※※z※※※
john来得时机依旧是恰到好处,因为我们这边人手完全不够。雀鹰自从攀岩上来通报後就筋疲力尽,像死掉一样陷在泥巴堆里,我轻柔地代替主人抱著他,他竟然还挣扎著对我敬了个礼:「报告。长官,任务完成!」
我对他一笑。「你做得非常好,本战队以你为荣,雀鹰下士。」
morris受了这样的伤,一个六岁的孩子当然挺不住,过不了多久就昏了过去。john向营区的管理局请了担架,一把morris送上担架,就换vincent倒了下去。他的体力好像真的很差的样子,才拉这麽一下绳子,就不支倒地,只好由john把他一并送到青年中心里。
我捧著画板和雀鹰,陪他们进了青年中心的紧急救护室,把画板搁在他们俩的床头。或许今天晚上虽然惊险,但他们的梦里,会梦到一家团聚也说不一定。
我和灰狼还有john,一起慢慢地走回帐蓬,雨势好像稍微停了,我偷看了眼友人的表情,我做了这麽危险的事情,本来以为跑不了一顿骂,但友人这回却出奇地没有训我,只是在想什麽心事般地沉默著。我和他并肩走回帐蓬,john高大的影子笼罩著我。
「爸爸。」我忽然轻轻地说。
「嗯?」
john呆了一下,好像不能醒悟我在叫谁。我抬起头,用沾满雨水的脸凝视著他:
「没什麽,因为从来没叫过人爸爸,所以想叫叫看是什麽感觉。」
「。我不是你爸爸。」
「嗯,我知道。」我呐呐地说。
john忽然加快脚步,往大雨里走去。我望著他被雨淋湿的背影,觉得十分抱歉,却又有点寂寞。我心想:果然,john就是john,永远不能成为我真正的父亲。
我放下手掌,接触到湿透的狼毛,才发觉灰狼不知何时已取代john,站到我身边。
「啊。johnny,谢谢你救了我。」
我忽然想到。其实我是个胆子不大的人,但每次临事时总是十分冲动,一直到现在,我才对自己在山区大雨中还独自跑出去救人这件事感到汗颜,差点被雷打中更是令我馀悸犹存。要是没有灰狼那一扑,或许我现在已经变成炭烤人肉了。
「那没什麽。在下。我本来便欠你一分恩情。」johnny静静地说:
「何况在下救你,还有其他的缘由,阁下不需如此言谢。」
「其他的理由?」我奇问,随即又笑著说:「不是说不要用在下、阁下了吗?下次再用的话,我就把你改名叫芭乐喔!」
我本来以为johnny会大惊失色,但他只是微偏过头。
「如果你是母狼就好了。」我听见他微不可闻的自语。我本来想问清楚,但灰狼的表情十分严肃,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样,我只好暂时作罢。
※※※f※※r※※e※※e※※※
次日清晨,由於saint franka内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vincent虽然是前外科医生,但青年中心的医疗人员说,他现在处於十分危险的状态,毕竟昨晚淋雨又体力透支,脆弱的免疫系统根本无法负荷。多方考量下,我们决定先护送他们父子下山,让他们搭上紧急救护车。我和john则折返营区收拾东西,决定搭今天晚上的平快车回t市。
想起要回到城市里,就代表要面对一切现实,我不禁感到害怕。但我已经答应john不再逃避,男孩子应该要遵守诺言,这是友人曾经教过我的。
在列车上,我们如来时订了人少的包厢座位。我和john对面而坐,但这回友人出奇地安静,也没有看他的研究资料,只是一味地看向窗外,像在思索什麽事情。连我主动和他攀谈,他竟心不在焉地摸了摸我的头打发我,又回去沉思了。
我想和johnny聊天,但奇怪的是,他也学起john的沉默,无精打采地趴在座椅下,像老僧入定般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禁觉得好笑起来,这大小两只john是怎麽回事?难道取了相近的名字,连习性也会互相传染吗?在静得跟鬼一样的包厢里,我忽然想念起那只聒噪的雀鹰来。
彷佛要回应我的思念,当火车终於返抵t市,我和john提著沉重的行李,和灰狼步下火车的阶梯时,忽然一道黑影以高速向我袭来。有了多次前车之鉴,我很快地向左一闪,本来以为那个东西会直接撞上我身後的火车,但没想到他优美地一回旋,竟然在撞墙之前划了个圆弧,平安地降落我的肩头。
「咦。?」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只雀鹰。抬头一看,morris和vincent父子竟正从车站内走出来,迎向我和john。
「你什麽时候学会这一招了?」我问肩上的鹰。雀鹰高傲地翘起鸟喙,先「哇哈哈」了六次,然後说:
「本大侠在夜奔时领悟了不世绝技,虽不致能如常鹰一般招摇,但此绝技可令本大侠与墙壁和地板永远绝缘!本大侠将之名为『雀鹰三抄水』,请掌声鼓励鼓励。」
我大笑了起来,还来不及真的替他鼓掌,morris一手包著绷带上著夹板,另一手则牵著vincent的手,已经走到我和john面前。我马上开口问道:
「你们已经没事了吗?怎麽会到这里来?」
vincent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
「托你们的福,还好没有感染,morris也只是轻微骨折而已。我和morris都觉得,再怎麽样都应该亲自和你们道歉,所以就一块来了。」
「你们怎麽知道我们搭这班车?」友人开口。
「发生这麽惊天动地的事,你们大概也不会在营区多待。那天晚上最近的班车就是这一班,我算准了到站时间来的,这点小事才难不倒我。」morris说。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和相遇时一样精明,我忽然想念起他在大雨中无助的样子了。
我看见morris手上拿著一卷图纸,於是便问道:「那是什麽?」
morris「喔」了一声,把那卷纸递给我,我还没打开,他就说:「是你从大雨里抢救回来的图,就是vincent在那棵树下画的,他说想送给你们。」
「啊,其实。我本来是要画给morris,但morris说,转送给你们也没关系,反正以後我还有很多机会画图给他。」
我面对著满脸通红的vincent,慢慢展开画卷,才发觉里面是一只像蟑螂的生物──正确而言,那和我看到的鹌鹑图有点像,都有蟑螂的某些成分,这好像已经成为vincent的特色了。但不知道为什麽,我看得出来,那是一只雄鹰。
「这是。」
「vincent这个笨蛋,冒雨跑到树下就是要画这头青鹰。真是够了,我们家自己就有养一只鹰了啊,而且还画得这麽烂。」
「呜。morris,你不要这麽说嘛,我是你爸爸,爸爸耶!」
「少来了,我什麽时候承认你是我爸了?」
「呜呜呜。那天晚上你明明叫过我爸爸,还跟我对不起,语气还好温柔,你看,就像这样,双眼含著眼泪,神情带点茫然。」
「吵死了,那是我受伤神智不清!你这种人要当我爸爸,先修练个一百年再来啦!」morris整张脸都涨红了。
「morris,你怎麽可以这麽无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准哭!」
我和vincent又聊了一阵,他把他在t市的地址告诉我,并欢迎我随时来找雀鹰和morris玩,我满怀感激地收下。看著vincent略显苍白的脸色,我不知有多久没有发觉,与我同种的人类,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否则我和morris可能永远没法和好。」vincent对我说。
「啊。那里,其实我。」
「morris说得没错,laorris这孩子。虽然往後的人生可能很短暂,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说。
morris似乎也和john聊了起来,我一直很想知道他们当初在车上说了什麽,於是悄悄地凑了过去。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令我费解:
「结果你们来了趟蜜月旅行,还是毫无进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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