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家门口蹲守。橡皮糖,我会等到你的!可非原本想退票陪我,我劝他赶紧回家,一个人已经够揪心的了,再加上他恐怕我会心力交瘁。他只好打点行李准备飞回西安。
连续三个晚上我都是坐在他家门口睡著的,有时楼上的阿姨晨练的时候路过会问我:“你还在等小吴啊?要不要上我家坐坐?”
我曾经告诉她我是吴宗铭的远房表弟,後来想想这个假话有些可笑,可这位阿姨并不在乎我是谁,总邀请我上她家。终於我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她给我削了苹果,告诉我已经一周没见过小吴了。“人啊,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我看小吴是挺能干的,不可能抗不住,哪个做生意的没遇个大风大浪的呢?”她告诉我她老公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副总,也是大起大落的。她和吴宗铭不是很熟,但大家见面都打招呼,毕竟是邻居。“小王,听你口音像是北京那块儿的?”她热情地问道,我点头,她告诉我她是唐山人,算半个老乡。我笑。
离开她家,我还在楼下徘徊。这人要是急盼著啥东西,看什麽都晃眼,随便个过路人我都觉得像吴宗铭。我除了上网看报纸,就是来这里蹲点,心里空虚又压抑。天气热了起来,晚上蛐蛐在草丛中叫得欢,我还固执地守在一个地方,这回我不再蹲在吴宗铭家门口了,再让人见到就不好了,尤其那个热心的唐山阿姨。亿诚、kasa依旧没有动静,媒体也不再做进一步报道,因为这属於过时的新闻了。难道吴宗铭就这麽消失了?
老妈总打电话问我怎麽不回家,我解释学校有事,要麽就是组织什麽活动,能编的借口我都编了,直到父母不再追问。半个月过去了,这天是7月21号。我像往常一样行尸走肉地徘徊在吴宗铭楼下,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提著个大包穿过大门向这栋大楼走来。幻觉?错觉?我缓缓站起身,呆呆地看著,对方似乎也在夜幕中发现了我,停了下来。
“纾涵?”吴宗铭站在我眼前,非常憔悴。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鼻子发酸,猛吸了几口才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你他妈去哪儿了?”
他低下头,然後抬眼说道:“上楼吧。”
我跟在他身後,正好在楼梯口遇到那位唐山阿姨。“哎哟,小吴,你可回来了。小王,我说的没错吧,年轻人什麽都挺得过,这不,回来了不是?小吴,你这小表弟都在这等你半个月了!”吴宗铭吃惊地回过头看著我。“你们哥俩好好聊吧,我正要买啤酒去,家里又搓麻了,呵呵。唉,小吴,阿姨相信你能东山再起!”她笑著离开了。
一进门我就被吴宗铭紧紧搂在怀里。“你一直在等我?是吗?纾涵。”
我几次想推开他又被他粘上来。“你为什麽骗我?总说什麽事都好好的,为什麽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能硬到什麽时候?不是想躲吗?为什麽不躲一辈子!你还回来干什麽!”
“对不起,我只是单独清静了一个月,想想自己何去何从,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我太自私了。没想到你……”感觉耳朵接触到某些潮湿的液体,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就是没了钱,没了宝马车,没了酒店,没了kasa吗?你人还在!橡皮糖,钱真的这麽重要,需要你冷静这麽久?”我心痛。
“不是为了钱……我只是害怕失去更重要的东西。”他加大了手臂的力度,我明白他想说什麽。
“你就这麽不信任我?”我一咬牙从他怀里挣脱开。
第四十六章(上)
他没说话,眼角潮湿,胡子拉茬的。坐下来後他才缓缓告诉我,这事已经发展了半年多了。张萱父亲听说退婚後就使狠把他彻底整垮,摇头丸的事也是被他们捅的,甚至被检查机关提审时还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十公斤摇头丸。他明白这是有人栽赃,但没有证据,被罚款一百万,另外加上股市动荡,资金周转失误,kasa被张氏低价收购了,亿诚也到了姓张的名下。他说不用坐牢算是对方手下留情了,然後一阵苦笑。
“你後悔退婚?”我问。
“从不後悔。”他很坚定,“我和张萱没感情的,大家都是金钱交易,失去也不可惜。算是我花钱买了个教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没把事情告诉父母,深怕他们受到刺激,但他哥吴宗耀和吴珊都知道了。“哼,幸好他们还给我留了这套房子,不至於让我身无分文。张祥友还算有点人性。”他抓住我的手,“那时候媒体也报道了,我以为你看了报纸就会听说我的事情,没给你电话。我当时真的很绝望,不想让你看到我落魄的样子,自己也想冷静一下……”
“你再怎麽落魄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我告诉他那阵子忙著考试,没时间顾及什麽新闻报纸,除了闲暇看《体坛》,基本不过问时事,直到考完才给他电话,然後逐渐了解他的事情。
他没说什麽,只是把头埋进臂弯。“你考虑了这麽久,对於你的後路有想法了吧?”我问。
“什麽?”他抬头。
“想东山再起还是萎靡不振?”
他淡笑。“你说我会选什麽。”他的语气似乎不是在问我,而是有了个很明显的答案。“我不想再重操旧业,想做些别的。”
“你有资金吗?我觉得当个高级打工仔也没什麽不好的,大概你是给人脸色给惯了,被人使唤还不适应。不过你现在这样子,能做什麽别的,摆地摊?”
他笑了。“你当我真穷得身无分文了?要那样我还能呆在这儿?早把房子卖了。”
“啊对。”我意识到自己的狭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还有个哥吗?”
“这次我谁也不靠。”
“哟赫,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啊?哈哈,好样的,我喜欢。”我用力往他肩上一拍,掷地有声地说道。其实他如果真像我想象的那揭不开锅的境界,我倒想让老爸帮他一把,毕竟俺爹有点实权。“不过橡皮糖,你现在另开门路也得省吃俭用,留著这麽大房子干吗,我看你再张大双臂也没张床大,犯不著‘落魄’还讲享受的吧。”我知道自己无权过问他对财产的处理权,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房子我是要留著,手头还有些钱,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把这房子卖了。”
“怎麽?祖传的,还是风水好?”我笑。
“这是我们俩开始的地方。”他探过头冷不丁亲了我一口。
这个暑假我没回家,跟家里人说留下社会实践,没想到父母很支持,说我长大了。我把电脑搬到吴宗铭家里,他忙他的“新业”,我学我的程序。这隔行如隔山,我不懂他的生意经,他看不明白我编的代码。但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对方运行的结果都懂了。我找了两份家教,算是社会锻炼,也给自己捞了点外快。橡皮糖一开始反对,说大热天的成天瞎跑,後来也倒戈支持我的“事业”了。可非的电话倒是挺勤,基本上两天一个,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毕竟他是警察世家,多少有点干系。吴宗铭说不用,他挺得住,也算是一个教训。不过这个家夥的确是块料子,很快就做起小型外贸来了。
一个暑假就这麽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第四十六章(下)
8月底开学,系里的事情多了起来,住在他家很不方便,我想收拾东西回宿舍,吴宗铭先是不肯,经过我半小时思想工作,他终於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条件是我周末过来。
这段时间他的贸易并非一帆风顺,碰了好多钉子,以前别人看他的脸色,现在换成他看别人的脸色,这种角色转换让他很不适应,每次回到家都跟我抱怨诉苦,我下载了个发泄工具让他握著鼠标对著屏幕又砸又敲,开始还挺奏效,後来就失灵了,我只好继续充当“神父”。现在我搬回宿舍,准备让他有烦恼就面墙诉苦,久了那就是中国版的“哭墙”了。他说还是对著我更缓解压力。我打算给自己做个蜡像,立在厅里,他爱什麽时候缓解就什麽时候缓解,省事。
9月1号开学,又多了好些新面孔。但我们已经没了去年的热情和好奇,只是完成任务似的把他们安排妥当。9月的天还依旧炎热,树荫起不了什麽作用,坐在树下为他们分配钥匙填记录也不是件美差,但,谁让我是学生会的呢?
正埋头整理新生资料,一个声音传来,京味儿极浓。“您是王纾涵师兄不?”我抬头,一个穿著黑色无袖体恤的阳光男孩龇著牙站在我面前,个头跟我差不多,但挺结实的,头发打著摩丝,一根根儿地挺得老高。
“啊。”
“我认识你,咱都是xx中的!我叫姚遥。”他乐著说道,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他竟然和我上同一所中学,顿时亲切感油然而生。
“啊?是吗?太巧了。报到了没?”我看了看手上的名单,29号,姚遥。
“报啦!几点搞完?一起吃饭怎麽样?”他的口气丝毫不像个新生,仿佛我们俩也“角色转换”了。
“大概十二点吧。”
“成!一会儿找你去。”说完他扭头走了,看著他远去的背影,我感叹如今的小孩一个比一个成熟,我们是不是太落伍了……
不到十二点,他就出现在我面前,等我忙完,我们一同走进麦当劳。
啃著汉堡我听他说:“我报这学校这系也是听说你在这儿,怀著对你的景仰来的。嘿嘿!”
“嗯?”我疑惑,“此话怎讲?”
“你不咱学校街舞会长吗?我从初一就热衷这个,当时就特崇拜你。但上高一就听说你卸任了,後来听你们级的许世楠说你上这儿来了,怀著拜师学艺的心情,就这麽──考过来了。”他很夸张地张开臂膀,双手抱拳。
高一高二我的确当了那什麽会的会长,後来老妈怕我影响高考,高二下学期就不干了。“拜什麽师学什麽艺啊,早不行了。”我笑。
“诶,甭这麽说啊。”他探过身子,“大学这种活动多不?”
“挺多的,这里也有街舞协会,人人都可以参加。不过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开始师兄般的说教。
“咳!我上这儿来就为了躲开我们家那老头子,成天唠唠叨叨,丫的!耳朵都长茧了。这四年我就一个字:混!”
“那你出去後想当什麽?”
“混混。”
我们聊开了,他的想法有时幼稚有时又比我成熟,变化莫测的,说到电脑游戏他可算找到兴趣点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白话了个把锺头,把当今世界上的几大游戏分析了个透!我说这三百六十行还真是行行出状元。吃完後我带著他在大学周围逛了逛,走哪儿他都夸北京好。我说北京好咋不留北京,这不没事找抽嘛。
他听了,一挥胳膊搭在我肩上,嬉皮笑脸地说道:“甭说,这地儿好啊!人好物好风景好!好得没的说……嘿嘿。”他乐著,“多多关照!”
第四十七章(上)
这级的新生恢复开学军训,各个灰头土脸大汗淋漓地在操场上一二一。姚遥挺有体的,军训完还绕有兴致地跑到我宿舍打游戏,赵刚成天和他切磋技艺,两人热和得不行了,甚至把赵嫂撇在一边晾著。
这个学期可非有点故意疏远我的样子,成天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在忙啥,连打篮球的兴致都巨减。姚遥听说可非喜欢篮球,两眼放光,贼亮贼亮的那种,十指在键盘上飞梭,嘴上却兴致勃勃地和可非大侃nba。说实在的,我心底还真佩服他,一心能如此二用,把俩师兄“巴结”得玄玄乎乎的。
一天他们几个不知道从什麽话题扯到女人身上──当然,男生宿舍十句话里肯定有大半於此有关──姚遥又开始即兴演说了,大谈他喜欢什麽样什麽样的女孩,说了半天,我总结一句:他有恋母情结。
“咳,各位师兄有所不知啊,我费老大劲从北考到南,知道吗,高考的时候在中山和厦门犹豫了半天,掷了十次色子,最後填这儿,这费劲全为了避开我们家两监工的,高中找的几个女朋友全被搅和了。如今山高皇帝远的,总算可以露几手了。”他把目光投向我,“王哥,你这般舞技怎麽还孤家寡人,蒙我的吧?”
我刚要开口,赵刚顶了上去。“他眼光高,眼睛长在头顶上。”
“切,谁像你那麽饥渴。”我打趣。
可非也笑了,不过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嘲笑我自己。我的脸微微一红,把头扭向姚遥。这小子的确挺哏儿,挺能吹,吹得天旋地转,吹得大家夥儿都知道他在瞎掰还是愿意听他白话。军训一个月下来,我们四个混得非常熟,几乎每天姚遥都来我们宿舍报到,听他讲他们排长的趣事,我又想起那个“猪排”,唉,相比起来,猪排比他们的排长负责得多,也更具人性。
“不知道咱‘猪排’怎麽样了。”我情不自禁地问道。
“哈,你还记得他啊,估计退伍了。”赵刚笑,“当初他可是总拿你开涮啊!”说著他继续抖出我当年的糗事。姚遥挺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典故,听得津津有味。
学校各大社团又开始摇旗纳新了,姚遥忒猛,几乎见一个加一个,什麽吉他协会──他说要学吉他;登山协会──他说要挑战自我;街舞协会──他说要独领风骚;……我说他多而不精,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让我看,重点培养!”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他的目标:成为情圣。
吴宗铭很少来学校找我,我让他不要太嚣张,再说了,从宝马变成帕撒特後,他也很自觉地回避这个问题。一次周末的晚上,我们俩走在路上,看见可非走进一家酒吧,吴宗铭告诉我,那是个gay吧。我一愣,可非不会乱来吧。
见我挺担心的样子,吴宗铭笑笑。“我见怪不怪了,看你这什麽眼神。原来李可非有这个倾向,怪不得拒绝了小珊呢。”後面两句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挺想进去看看,但没胆儿,好像做错了什麽事,拉起橡皮糖就快步离去。回到宿舍後,我一直躺在床上等可非回来。他几乎是踏著十二点的锺声进门的,声音很轻。我侧著头瞪著大眼在黑暗中盯著他,他无意间抬头,吓了一跳,马上轻声地骂道:“别吓我,两只狼眼。”
他的嘴里吐著酒气,红酒的味道。
“你去喝酒了?”我轻声问道,一只手半撑起身子。
“嗯。”
“也不拉上我们,真不够意思。”我故意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他没吭声。我索性下了床,跟著他走到走廊。晚风习习,四周挺安静的。“你去酒吧了?”我发现自己原来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讨厌鬼。
他刚拉下毛巾,听我这麽一说,动作停在半空中。借著对面昏暗的灯光,我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捉摸不定。“怎麽?”他反问。
“你为什麽去那种酒吧?”我认定他是在自暴自弃。
他反倒笑了,笑得很不自然,转身走进水房。我不依不饶地跟了进去,再次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你看到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水龙头冲洗著冒著酒气的脸。
“你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喝酒?你喜欢喝我们陪你喝,用不著上那种地方吧!”在我脑子里,gay吧就是个乌烟瘴气的场所,各种色情场面不堪入目。实际上我没进去过,全凭想象。
他哼笑了一声。“我去那儿你犯不著这麽激动吧。我都说了我是个gay,pure gay!你可以跟姓吴的卿卿我我,我却不能有自己的空间?你管得太多了吧!”他的口气很不友好,同时也刺痛了我的神经。
第四十七章(下)
“随便吧,你爱怎麽著怎麽著,喝死醉死我也不管,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我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李可非,我和吴宗铭再怎麽卿卿我我也犯不著你来吃飞醋!”我头一热,话不经大脑就蹦了出来,等出口就後悔了。
可非的脸色很难看,我真想啐自己。“行,我犯忌了,以後我不会再提他,那是你们的事。”他说著再次埋头洗脸,水哗哗地流著。突然他把水关了,抹了把脸,两眼盯著水龙头。“其实,我一直在尝试……尝试喜欢另一个……”
我的喉咙像被什麽堵住似的,非常难受,想说对不起,却半天开不了口,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沈重的呼吸。我怪我自己,为什麽没事找事搞得两人都不愉快!其实我们俩这几个月已经相当默契,谁也不越雷池半步。我知道他还是喜欢我,每次看到他的眼神我都明白,但两人心知肚明,谁也不提这码子事,大家相安无事。说到底,我们俩都太执著了,说难听点,那叫死心眼!人家说gay是见一个爱一个,感情泛滥的,可是到我们这却只把目光放在特定人身上。退一万步,如果我能喜欢可非那就天下太平了,可是他是同学,朋友,兄弟!对他来说,我怎麽也不可能强迫自己把那些情揉杂在一块儿酿出什麽“爱”来的。他也明白。也许这段时间他是在“尝试”,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後我却硌得慌……
“以後……少喝点酒。”我思想斗争了半天说出了这句话,我还想说那种地方少去,但没有实践没有发言权,说不定那是个正轨的场所。
他看著我,脸上的水珠已经干了,眼睛蒙著一层雾气。他走了上来,张开双臂给我一个兄弟似的拥抱,久久不肯松手。感觉他把炽热的双唇放在我的脸上,我没反抗,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似乎压抑了很久,不断地呼著大气。
我想推开他,却被他的胳膊有力地圈住。“喂,可非,松手,松手,有人来了……”我慌张地看著空无一人的走廊,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坏事了!
“给我三分锺,求你了涵。”他加大了双臂的力度,“为什麽你不喜欢我?”他的声音哽咽。他一定是喝多了,否则凭他那份倔强不可能说出这麽没有技术含量的话。
“你喝了多少酒啊今天?满嘴酒气,能熏死一个连,”我想把气氛调节一下,再下去肯定出事,我难保自己也会进入角色。
他没动,趴在我身上快二十分锺了。我挺担心过道上有人大半夜起来巡夜壶的,看到我们这两人这样,岂不是名声大噪!正当我两眼直瞟过道时,一张酒气的嘴覆上了我的。“喂!”我猛一推开,像触电般地跳了三米远。奇怪,说起和男人接吻,我和吴宗铭已经轻车熟路炉火纯青,可刚刚被可非来这麽一下,胃里情不自禁地翻江倒海。他低著头,像犯错的孩子似的站在我面前。
“对不起……”他抹了把脸,眼睛里全是血丝。我转身回宿舍,听他在後面“操”了一声,然後又是哗哗的水声。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俩又若无其事地相处了,但他一直在躲闪我的目光。姚遥住在515,一跺脚就能打招呼,他们班组了个篮球队,应拉上可非加入,可非没答应,我知道他现在没心情。这段时间他似乎变得有些沈默寡言,搞得我有很强的负罪感,真腻歪!
赵刚又和许雯丽又闹分手,我估计是赵刚又喜新厌旧了,但不知道这回下家是谁。这次失恋他倒没伤什麽元气,只是脑子进水似的总上515和姚遥他们混在一块儿,那个屋简直是我们屋的翻版,姚遥是我校友,有一个叫李大勇的和赵刚是老乡。他们几个特有话说,尤其姚遥,见什麽侃什麽,我猜上辈子他保准是个哑巴,什麽话都积在这世说了。
始终姚遥都没忘记他来找我的使命,催我教他街舞。我见过他蹦两下,但是个二把刀,跟不上节奏,只会瞎比画,没个章法。我先教他随著节奏扭动身子,他挺灵的,没几天就踩得上点儿了,再加上他夸张的动作,看起来还真有那麽回事。由於周六周日我都呆在吴宗铭那儿,每回姚遥找我蹦迪我都不在,他挺失望的,见面的时候说话挺冲,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不给他面子。现在的小孩儿!
“你哪个周末有空?”他追问。
“又蹦迪?我不去。”
“请你吃饭总成吧?”他紧追不放。
“吃饭用不著周末吧,现在就行。”
“师兄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怎麽又多了个八婆?“还玩金屋藏娇的啊!”
第四十八章(上)
“呵,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有一个。”我嬉笑著回答。
“啊?”他愣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哈,这年头就兴这个!”接著拉我去吃肯德基,我不喜欢吃这种洋垃圾,但别人请客,我能说什麽。
姚遥童心未泯,非要买一份儿童餐,他觉得这期的玩具挺有意思,我说要收集玩具还是去麦当劳的好,他不屑,说收集玩具是小女生的把戏。我看他这样子也差不了多少。吃著吃著,我们主要谈论的还是hip hop,我告诉他机械舞我比较差劲,但breaking是我的长项。想成为杰克逊还有年头熬的,他同意,鼓鼓囊囊地塞了满嘴的汉堡一个劲儿点头。
“最近怎麽不拉可非打球了?”我问。
“咳,甭提了,他最近不知道是失恋还是哪儿遭打击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看到他我自己都打不起精神……哦对,刚哥倒是真失恋了,但这位哥真是洒脱,说完就完,嗯!不愧是咱东北人!”
“嘿!别咱了,你啥时候跑东北去了?”
“我妈是黑龙江的,我爸才是北京人。”他解释,“我觉得啊,你们哥仨性格都不同。”
“你才来多久就总结陈词了?”
“你先听啊,不对我再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他咽了口唾沫,“赵刚,豪爽,一狗熊钻烟囱──直来直去,够兄弟的那种;可非比较……比较那个什麽,叫阴郁,不对不对,优柔寡断,大概那意思,做事听利索的,但把自己掩得太深;至於师兄你吗,介於他们俩之间。刚哥的做法容易得罪人,但绝对是对得起自己的,非哥活著太累。综上所述,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嘿嘿!做朋友够义气,自己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对得起别人也对得起自己。”
“哟呵,你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啊,才几天就摸得这麽透,不简单,不简单啊!”我笑著摇摇头,“直接说我八面玲珑不得了?”
“不是!我最看不惯出事圆滑的人了,那个罗志良我就不喜欢,丫的,很势利!”
说著,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我顺著他的目光把脑袋转了九十度,只见一长发女孩做在不远处喝可乐。“喂,看到美女这麽兴奋?”我拉了拉他胳膊。
“不是,我认得她,和我同一趟火车来的,好像是经济系的,叫什麽来著,什麽梅。”他绞尽脑汁想著。
“甭想了,赶紧吃完东西该干吗干吗去。”
“啊,程若梅!河北的,石家庄那块儿的。”
“你真像个查户口的。怎麽,想追人家?”
“她?不合我胃口。”我想起姚遥有恋母情结,没想到他接著说,“我对爱情的看法相当开放,不分年龄,不看学历,不管男女,不计背景!只要我喜欢,看得顺眼我就奋起直追,成功率不计。”
“呵!牛啊,这麽超脱,男女通吃。你才多大点儿!”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比我小一个月,怎麽世故得像三十好几了?
他给我做了个手势,起身向那个叫程若梅的走去。不合胃口还热情如火,面带微笑地和那女生聊了十几分锺才回来。我问他搞定了没?他很不屑,随後又很自信地说那个女生喜欢自己。我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麽不要脸的。
後来我才知道赵刚分手由於许雯丽红杏出墙,凭刚哥这性子,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当然选择over了。
系里组织足球赛,我作为主力当然披挂上阵,姚遥这个篮球高手被抓来给他们级凑数。这真是一届不如一届,2000级的竟然找不出10个能踢球的!不过他们里头有个强人,叫董玉斌,双脚带球相当有水准,号称信工2000的罗纳尔迪尼奥。但足球讲究团队配合,他一个人的力量完全不能和我们级抗衡,上半场被我们连灌5个球,最後为了显示师兄的风度,直把球往门外踢,最终以5:0结束战局。踢完後姚遥死拽住我和赵刚,非说大学期间拜我们为师练好足球。这小孩儿挺好学,但见一样学一样,不知道能不能修得正果。
这段时间过得特没劲,吴宗铭忙著签单,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就一头扎进被窝里不省人事。这阵子他比较忙,应酬也多了,但我们的交流却少了,总觉得缺了点什麽。
第四十八章(下)
十月底的一天傍晚,我破天荒地买了西红柿和鸡蛋到吴宗铭那儿,准备露两手。平时只见过老妈掌勺,没实践过,说啥也得炒一盘像样的西红柿炒蛋或是蛋炒西红柿。为了防止万一,我买了两斤西红柿两斤鸡蛋,凭借我多日来熟读菜谱,我很清楚地明白第一步是下油。锅里的水没倒干净,油星四处乱溅,一跃跳开三米远,等锅里的油老实了之後才把西红柿扔进去,炒了两下,发现忘了打蛋,手忙脚乱地地敲了俩鸡蛋,拿著筷子拌了拌,眼看西红柿由红变黄,再由黄变黑,一急,把蛋这麽一倒,坏了,成煎蛋饼了!
早有这思想准备,我很利索地把那锅又黑又糊的东西倒进垃圾桶,再来一次!熟能生巧!某伟人还做出第三把椅子呢!……经过四次的磨炼,总算炒出一盘看著舒服的西红柿炒蛋,尝了尝,能吃。看表,耗时俩锺头。我很得意地坐在沙发上等吴宗铭回来,电视频道从0切换到43,再从43切换到0……看著墙上的锺,不偏不倚地指向十一点,我饿得不行了。橡皮糖说过今晚要早点回来和我一起吃饭,该不会出什麽事吧。
我走到电话边拨通了他的手机。平时我知道他工作忙,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电话骚扰他。电话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听,我刚要挂,一个甜美的女声应道:“喂?”
我一愣,糟了,打错号码了,忙说:“哦……对不起。”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把电话挂了。
仔细地把电话号码重拨了一遍,这次没响两声,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喂?”
“嗯?请找吴宗铭。”我心里直打鼓。
“他刚睡。”那个女人轻声应道。
我的脑子蒙了,应酬到床上去了?!窝著一肚子火,我故作平静地问道:“你是?”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他朋友。你哪位?有事吗?要叫他吗?”
“不用了,谢谢。”
挂上电话,我直接端起那盘“杰作”倒进垃圾袋,抓起书包摔门而去。吴宗铭你个混蛋!这次我没像前几回那样跑回学校,而是打了部车。一路上,我回忆这阵子他的表现,似乎对我冷淡了很多。男人喜新厌旧是天性,行,你腻味了,我也用不著对你死心塌地!越想越气,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把拳头握得关节咯咯响。
回到宿舍都快十二点半了,奔哥也刚到,蹑手蹑脚地正准备上床,一见到我便作吃惊状,窃声说道:“你怎麽被轰回来了?”
我一听便来气,但周围都睡了,也不好发火,一声不吭地走到他身边。“给我支烟。”宿舍里就他抽烟,我不会抽,但今天非呛死自己不可。他递给我一包,钻进蚊帐里去了。
我跑下楼,坐在操场上,点著了根烟,猛吸一口,差点儿呛得一命呜呼,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儿,眼泪都冒出来。风有些凉,透过衬衫吹在身上,每根肋骨都觉得发寒。吴宗铭,你他妈在搞什麽鬼!那个女人是谁?你现在睡在哪个鬼地方?做贸易需要用身体来说话?
烟没抽,只是慢慢地看著烟头的火星在夜色中飞舞跳跃,直到最後只剩下过滤烟嘴。後来我回宿舍,一躺下便睡著了,一个梦也没做。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挺早,刚下床,可非那两只眼睛也睁开了。“咦?你昨晚在你床上睡觉?”
“废话,难不成我睡你身上?”我跳下桌子。
“几点回来的?”
“夜深人静。”
“怎麽?”他坐起身,“你们吵架了?”
“没,好著呢。”我闪进水房,在他面前我不想过多流露和吴宗铭的情况,没什麽原因,只是潜意识。
正洗著脸,可非大叫:“纾涵,电话!”随後用异样的眼光盯著我,我抹了把脸冲进宿舍。没出意外,是橡皮糖打来的。“昨晚爽够了吧?”我先下手为强。
第四十九章(上)
“对不起,昨天我喝多了。”他的话中还带著些倦意。
“哦?是嘛。”
“有个客户硬拉我留下来喝酒……对不起,让你白等了。”
“嗯。你昨晚睡哪儿?”
“有什麽话我们见面再说,你过来吧。”妈的,当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昨晚一个人?”我尽量心平气和,其实内心的血液翻江倒海。
“别疑神疑鬼的,就我一个人。”
“哦?那我打手机是谁接的电话?”我有些失控了。
他顿了顿。“你什麽时候打的手机?”
“你不会看看通话记录再撒谎?吴宗铭,你这样太没劲了吧!大半夜的有美女相伴真爽是吧?那就这麽爽一辈子吧!你丫别他妈把我当傻子!”
“等等纾涵!昨天我真的喝多了……”没等他解释完,我挂了线,一转身,可非立在身後。
“你他妈知道偷听是不道德的嘛?”我正愁火气没地儿撒。
“怎麽不给他一次机会?每个人都会犯错。”他很平静地对我说。
“我怎麽做轮不到你管!”我的大脑早就不听使唤了,“用不著你来教我怎麽干!装得跟圣人似的,我跟他玩完你不是更高兴?”
“我有什麽好高兴的?!”他也火了,“你以为我会趁火打劫?我没那麽卑鄙!早对你死心了王纾涵,别他妈老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扔下毛巾,瞪了我一眼出了门。头一次见他这麽粗鲁地训斥我,我呆了。
电话又响了。“喂!”我怒冲冲地应了一声。
对方一愣。“嗯……嗯……请找王纾涵。”
“我就是。”我深吸了口气,音调降低50分贝。
“师兄你那麽大火气干吗?耳朵差点儿聋了!一大早吃炸弹了?”姚遥笑著问道。
“你丫吃饱撑著打电话来干吗?楼上楼下你多跑几节楼梯会死?钱多啊你!”轮到我损他。
“没,我现在在电影院,买了两张票,问你愿不愿意陪我看电影?《谍中谍ii》。”
“你小子没这麽损吧,美女不赏脸,拿著票嫌浪费,拉我垫背!”
“嘿!这都被您老猜中了!来不来?12点的场!”
“不了,有事。”
“丫的!不给面子。刚哥呢?”
“宿舍就我一个。你自己抱著瓜子儿慢慢看吧!要嫌寂寞在路边逮一女的就送票,准有人愿意!”
“操!”他笑骂著挂了电话。
最後我还是去了吴宗铭那。也许可非说得对:每个人都会犯错。刚一敲门,吴宗铭就猛地把门打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昨晚喝多了……”
“甭解释了。”我清楚得很,从他眼神里看得出他昨晚真的和那女的怎麽著了,可,哪只猫不偷腥呢!况且我也不是他什麽人,我们之间甚至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没说过。
他搂住我,很紧,嘴里还有很浓的酒气。“你昨晚没吃?一直在等我?”
“我没那麽傻。”我又打肿脸充胖子。
他松开我,笑容很疲惫,但很兴奋。“你自己下厨了?我看厨房里全是西红柿和鸡蛋的残骸。”
“嗯,本来是给你吃的,後来想想还是喂狗吧。”
第四十九章(下)
我们又和好如初了,那种感觉还是甜蜜的。但一想起可非,我的心隐隐作痛。自那天後,我总是很愧疚,他却一副什麽事也没发生的样子,照样该干吗干吗,照样和我笑哈哈地开玩笑,照样在众人面前和我打闹,搞得我都不知道怎麽道歉。
宿舍里除了三个人明确知道我和吴宗铭的关系外,其他人一点儿都不知情。他们一直认为我周末是住在亲戚家。这个“亲戚”是我掰了很久才虚构出来的,说得有模有样,他们还真的信了。张辛泽和罗芸还依旧如胶似漆,他对我的事很少过问。赵刚是个直人,他说他挺羡慕我的,总感叹人生苦短,要找个能相伴一辈子的不容易。毕竟他经历过两次恋爱,按他的话说“他的心已经懒了”。
“为什麽受伤的总是我?”那丫又在床上哭号。
奔哥很洒脱,他的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成天劝赵刚想开点儿。董勇也说:“就凭阿奔那五短身材也泡了n个妞,你刚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怕孤家寡人?”
可非最近倒是和一个物理系的男孩走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出去,一起上公教,一起看书。我知道那人也是个gay,叫沈群,也是大三的,但个头不高,比可非矮半头,长得也不咋地,一脸青春豆。他们俩在外人眼里是“好朋友”,我明白他们的关系,但从未在可非面前提起他。
赵刚还不清楚可非的性取向,他以为就我是“异教徒”。沈群很少来我们宿舍,顶多偶尔打几个电话,一般都在楼下等可非。看到可非找到自己的归宿,我却高兴不起来。
十二月份是总复习,姚遥开始猴急。他的课本都是崭新的,甚至连名字也还没签上。“涵哥,帮我恶补吧!求您啦!”他成天拽著我给他补课,我自己还有六门课要考,没多少闲工夫,只是偶尔帮他解解题,划个重点。这丫挺灵,一点就通,他说他就是靠小聪明考上大学的。
平安夜,吴宗铭推掉所有的应酬陪我,我再次现眼炒了那什麽蛋,幸好这次老天很给面子,总体效果还成,橡皮糖给了我肯定的眼神。“不错,有待改进。”
“放心,这辈子我就学煎蛋煮蛋蒸蛋,什麽西红柿炒蛋,蛋炒西红柿……”我掐著手指头算著,“嘿,样式还挺多。”
“我看算了,当你一生的大厨是我的荣幸。”
吃完饭,我们打算出去走走,虽然俩大男人并肩走在大街上,而且是在平安夜,不怎麽雅观,但我们考虑不了那麽多,呆在屋里快憋死。
街上的人不多,主要是这条街没什麽商店,住户也少,一般住在这儿的人都开车去了闹市,也就我们俩这麽无聊了。无聊归无聊,这也算浪漫。我们自己诠释的“浪漫”。
走著走著,吴宗铭偷偷地拉住我的手。我作贼似的东瞧西看,确定没什麽危险才加重手中的力度。我们边走边聊,他告诉我他的工作进度,我汇报我的学习情况。正说得来劲,转过一个路口,迎面撞上一对男女。
“涵哥?!”竟然是姚遥!他身边的女孩就是那个叫程玉梅的。
我赶紧松开吴宗铭的手,但一切都晚了,姚遥把目光放在我的手上呆住了。幸好程玉梅没发现,只顾她自己脸红不好意思。
“啊……你们俩怎麽逛到这儿来了?”我笑著问他,但脸上的肌肉很僵。
姚遥没有往日的神采,抬眼看著我的眼睛,淡淡地说:“哦,我陪她出来买东西,正要去搭车。”他说著看了看吴宗铭。吴宗铭很绅士地冲他微笑点头。
“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哦,这是……我哥,表哥。”我第一次觉得说瞎话这麽难。
“哦。”姚遥很冷淡,目光里似乎有几分鄙视,“那我们先走。”说著绕开我们俩头也不回地走了,程玉梅冲我们笑笑跟在他身後。
望著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好心情就这麽被破坏了。吴宗铭大概也猜出我的心思,一路沈默。圣诞节当晚,我们俩乖乖地呆在家里,该干吗干吗,再上街碰到熟人我干脆直接退学得了。我送给他一个zippo打火机,他送我多功能的运动手表。经过一阵翻云覆雨後,我们俩趴在床上,他紧闭双眼。我开始胡思乱想:姚遥不知道看到什麽了,他应该猜出一半,那双惊诧而又鄙视的眼睛让我挥之不去。看来我必须重新审视这段“为人不耻”的畸恋了。看著身边的人,我想我是爱他的,但能坚持多久?渐渐地我能感觉周围的压力,毕竟像赵刚这样对我们关系熟视无睹的“直人”太少了,最担心的是来自父母那边的压力,要是到了那天,他们知道的那天,也是这场游戏终结的一天。我真担心!
“你在想什麽?”不知什麽时候吴宗铭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在想我们的将来。”我淡淡地说。
他把手搭在我的?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