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多时候,正是来之不易的短暂使我们的身心触到了一种珍贵的东西,比如阳光。谢雅斌穿着三角短裤遮住作一个男人的私处,其余的地方现在都可以裸露,这是人类生活的规则。人们不顾时间和文明的无穷演变,仍旧在用古老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私处,这正是人类文明保持最后神秘主义的特征之一。
私处,即一个属于自我的身体特征之一。它也许是灵魂也许是器官,它被遮饰起来,因而这世界才会充满了欲望。试想一想,如果每一个人的私处都在阳光和黑夜深处暴露无余,这个世界还会充满欲求吗?当一个人不需要渴求就可以碰撞到自己的欲望旅程时,那时候的世界缺少的是心跳。
所以,在这南方沙滩的海岸线上,男男女女遮饰着各自的私处,他们尽可能地裸露私处之外的世界,比如男人的上半身,比如女人的大腿。
当谢雅斌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时,他感觉到了旁边的一对情侣正在争执着什么,女人问男人为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人的胸部。男人说,因为那个女人的胸部好看。女人说你这是好色。男人说好色是生活中的一种形式,大多数男人都好色,但并不意味着大多数男人都乱了分寸。
谢雅斌想用什么东西塞住耳朵,然而,旁边的女人站起来很赌气地离开了。男人没去追,男人躺在沙滩上,同他一模一样的裸着上身晒太阳。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未见到王素萍的影子。他开始着急了,他算了一下时间,王素萍已经出去四个半小时了,到了她该回来的时候了。
问题就是王素萍依然不见踪影。很快已经到了该用晚餐的时间,他在沙滩上遇上了熊来,熊来和潘枝叶在一起,然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仿佛相互之间拉开了距离,这距离是人为的。谢雅斌走上前来问熊来有没有看到王素萍。
熊来摇了摇头。
在海滩上晒日光浴的人们正在撤退,这正是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刻。然而,王素萍还未回来,正当他感到迷惘时,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随即是笑声,身后传来了王素萍的笑声。
他嘘了一声,突然拥住了王素萍,这拥抱显得有些窒息,甚至让王素萍感到有些不舒服。她喘了口气说:“我给姑妈买了一堆工艺品,我给自己买一件印有海滩的t恤,你想看一看吗?”
谢雅斌点了点头。
在一只袋子里,他看见了用贝壳、珍珠、珊瑚制作的各种海滩工艺品,他还看见了那件蓝色的海水式的t恤衫。他拉住她的手说:“如果我再见不到你,我会去找你的,今后独自出门的时间不应该这么长,好吗?”
王素萍温柔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露水,露水经常从他的世界中莫名地消失。然而,他却一次也没有产生过担心,因为露水消失了会回来,在他看来,露水永远也不会迷路,露水去过许多地方,露水的世界看上去很大。
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为此,他甚至对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的世界产生了感恩。因为如果她再不出现,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在这座海边的城市去寻找她。
王素萍与露水最显著的区别在于:露水在夜里睡得要么很沉,要么就整夜地不睡觉。睡得很沉时,通常是在她毫无梦幻的时候,没有梦幻时她的嘴就失去了弹性,也就失去了语言;而一旦梦幻涌现在她眼前时,她会让你陪同她到虚无缥缈的梦幻去飞翔。她不睡觉,当然也不会让你去睡觉。
在露水的睡眠里永远没有梦魇,她从不惧怕这个世界,与她相比较,谢雅斌反而会陷入黑夜深处去,他在夜里会显得神经质和恍惚。与她相比较,王素萍就显得更加脆弱了,只有面对过王素萍的谢雅斌,才会感觉到她从梦魇中升起的脆弱。从那天晚上开始,在旅途中,只要夜色上升,每一个夜晚都会如此,王素萍的梦魇症就会上升。
这样一来,谢雅斌不可能睡在地铺上了,他总是躺在她的一侧,握住她的手,仿佛是她的心理医生,他在鼓励着她:“别害怕,要安心地睡觉,今晚,没有任何东西会覆盖在你的身体上。”因此,谢雅斌从一开始就扮演着一个守候神,他仿佛是王素萍外面的门神,正在为她驱逐着令她惊恐不安的妖魔鬼怪的入侵。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8
那天晚上,潘枝叶到酒吧约会去了,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约会,自从在海滩上的日光浴场和那个中年男人相遇,熊来就已经感觉到了:历史是无法割舍出去的。无论如何,过去的历史尽管已经失去了,转瞬消失在我们生命的图像之中了,然而,机会一到,它就会重新像录像带一样环绕着我们。潘枝叶到酒吧约会之后,熊来突然感到无聊,他并不愿意让潘枝叶去约会,这意味着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情敌。
我们就把这个突然出现在外科医生熊来面前的男人称为情敌好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人之所以占据过潘枝叶的生活,是因为他既是潘枝叶生命中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生活中的曾经的情人。
这样的历史此刻重新激荡在潘枝叶面前,在约会之前,潘枝叶当着熊来的面,打开了行李箱,她在试衣,一次又一次地从箱子中拎出衣裙,仿佛拎着对她来说或轻或重的历史中的身体,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在穿衣镜前试衣,可以看出她把这次约会看得很重要。终于寻找到了一套合身的衣裙,它散出了青苔似的颜色,它就像一种滑腻柔软的青苔迅速地就把潘枝叶罩住了。
熊来佯装在读报,他在楼下买了一堆报纸,他已经想好了,在潘枝叶去约会的这段时间里,他要把视线埋伏在报纸上那些变得密密麻麻的铅字之中,他要用这种方式来打发等待的时光。
三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潘枝叶回来了,她扭动着被青苔似的彩色所笼罩的身体,靠近熊来问道:“你是在等我吗?”熊来点了点头。
潘枝叶突然抱住熊来说道:“他变了,他不是从前的他了,我知道,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变了……”熊来没有吭声,他显得有些麻木,潘枝叶到浴室去了,她锁好了浴室门。熊来站在门外,他伸出手轻轻地拉动着浴室的门,他想悄然出现在浴室中央,他想看着她怎样沐浴。
然而,他不能打开被反锁的门,只能隔着门板倾听到哗哗哗的水声。他想象着水声喷溅在她身体上的情景。四十分钟以后,她出来了,穿着肉色的睡衣,钻到被子中去了。突然传来敲门声,熊来放下手中的一堆报纸,他佯装在读报,似乎是在暗示她:你的历史跟我没有关系,所以,我对你身体中的历史从来也不感兴趣。
他打开了门,吃了一惊,竟然是那个中年男人,他就站在门外,他正看着他并问他潘枝叶是不是住这间房。他点了点头,男人进了屋。熊来想阻止他,可他在唤着潘枝叶的名字。潘枝叶已经下了床,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中年男人对熊来说:“我有几句话想对从前的女朋友说,请你离开几分钟,好吗?”这是一种很有礼貌的商量的口吻,熊来完全有理由拒绝他,然而,熊来却点了点头出了客房,他在走廊上等候着,他以为几分钟以后男人就会从房间走出来。
几分钟很快就消失了。男人依然没有拉开门走出来。他下了楼梯,来到了楼下的小花园,在这里,他似乎可以昂起头来看着他住的客房。灯光亮着,窗帘已经挡住了一切图像,他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羞怒:为什么他要离开房间,为什么他要让他的女人与从前的男人面对面地留在他的房间里。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9
刘庆祥似乎已经慢慢地钻进了一条由他所设置的圈套:他在海边救了这个女人,然而,这个故事却并没有完结。当女人从海滩上被他送到医院时,他又一次必须留下来,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的医院里,医生正在抢救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的女人。他签了字,医生让他签字,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他站在抢救室外面,医生说女人在投海之前还吞咽了大量的安眠药。他听了感到震惊,女人到底碰到了什么事情,让她对人世如此的绝望。几个小时过去了,抢救室的门哗然打开了,医生说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过了这个夜晚她就会醒来,让他用不着担心。
现在,他守候在病房中,尽管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他却依然得留在病房中。她未醒来之前,他是无法离开的,他有一种担心,他害怕她醒来以后会再一次去赴死。他已经看到了,在海边,她决意赴死的勇气是那么强烈无比。而且在之前还吞咽了大量的安眠药。
他守候在她身边,她比医生估计的还要醒来得快一些。那已经是下半夜了,她醒来了,她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了,这当然是一桩奇迹。吞咽的大量安眠药使她显得很平静很疲倦,她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双眼。
她似乎不愿意回到这个现实世界中来,她似乎想回到那个已经失去一切思维和理性的世界中去。然而,她还是在睁开双眼前来面对这个世界。她想从床上起来,这是她的现实之一。他扶住她的手臂,她没拒绝,因为身体虚弱,她的头不得不倚在他的身体上。
下午,医生说可以出院了。这是一个人跳出死亡之门的时刻。刘庆祥陪同女人付清了一切住院费用,女人的银行信用卡还在,除此之外,她身上所有的现金都在走向大海前被她买了酒和安眠药。
在她看来,她生活中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然而,银行信用卡却斜插在包里,在她跳入大海时,她随身携带的包还来不及被波涛卷走,它就在海岸线的沙滩上,包的外面已经潮湿,信用卡却可以用。
女人仰起头来,看着刘庆祥,她披着波浪似的秀发,目光慵倦。然而,她抑制不住一种感恩之情对他说道:“既然你救了我,我就会设法活下去……”这句话是在医院门口说出来的。女人要了刘庆祥的电话、住址,她说她不想回海边旅馆去了,她想直接回到母亲身边去,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在跳海时曾想到过母亲,然而,她还是跳了下去。她笑了,幽默地告诉自己,也告诉他:“如果你没有救我上岸,我就见不到母亲了。”她站在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到飞机场,那一瞬间,刘庆祥终于对自己说:“她不会有危险了,不用再担心她的生命危机了,终于有喘气的时机了。”
直到她拦住出租车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他突然想到连她的姓名也不知道,而且连她生活在哪座城市也不知道。然而,无论如何她消失了,她的陌生恰好填补了女友肖兰缺席的位置,当他回到旅馆时,他只想好好睡觉,只想好好地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肖兰的意外出现吓了他一跳,而此刻,已经是用餐时间,肖兰盯着他,仿佛是一只意外从林间地带闪出的狐狸,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全身,然后,肖兰走近他,仿佛想嗅出他外衣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她问他:“你到哪里去了?我昨晚就回来了,多么巧啊,我午夜回来竟然看不到我的男朋友,我在飞机上时想也许你睡了,我的到来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的,那是最后一趟班机……我处理完事情就忙着往回赶……我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可你不在房间里,你一个晚上都不在,现在,你却回来了……”
说着,她突然在刘庆祥的衣领上发现了什么印痕,她笑了,那是一种阴郁的笑,“哦,口红印!你衣领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口红印?我可不会把口红印留在你衣领上……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消失吗?我告诉你,我表妹从县城到省城来堕胎,她想跑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解决掉纠缠在她身体中的血和肉,她也想远离那个男人去堕胎,她给我来了电话……所以,我突然走了,现在我回来了,你能说清楚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睡在客房里?你能解释清楚你衣领口处的印痕吗?”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20
谢雅斌又看见王素萍到卫生间里去了,从昨天早晨开始,她就反复地到卫生间去,仿佛想呕吐又呕吐不出来。
谢雅斌拉住她冰冷的手对她说:“你好像生病了,我可以陪你到医院去看医生……”他完全是在用一副商量的语调在跟她说话。她答应了,她的身体从昨天早晨就不舒服,总是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她坐在医生的对面,他站在一侧,他以为她感冒了,所以把她带到了内科医生面前。医生是一个女人,她戴着眼镜,透过镜片射出的眼神显得很敏锐。她问王素萍有多长时间没有来月经了。王素萍算了算时间说有一个半月多了。
医生开了一张尿液检查单让她先去检查尿液。王素萍握着那张单子遵循医生的嘱咐到了检查室的窗口领了一个小纸杯。谢雅斌坐在一排椅子上等候着她。他并不担心,也许只是一种感冒而已,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去检查什么尿液。
过了一会儿,王素萍带着那只纸杯来了,前面不远处就有卫生间,她走出卫生间时的模样像一个怯生生的刚进城的保姆,人们总是把缺乏气质的女孩拉进保姆的队伍中去,人们精确地划分着人的身份之谜。
谢雅斌感到可笑,自己竟然把一个像保姆一样的女孩子带到这次旅途之中。然而,他又寻到了另一种理由:如果有时间,我可以调教她,可以把她培养成一个外形气质很好的女人。在谢雅斌的眼里,外形气质很好的女人是可以想象的,比如:玛丽莲·梦露,她既性感又成熟;再比如张曼玉,她的身体似乎可以经受时间的摧残,她永远微启的两片嘴唇,仿佛像私语。他把这两个女人的照片装在褐色的镜框中,挂在咖啡屋的墙壁上——这两位女性是他心目中最完美和最纯洁的形象。
王素萍站在了他的旁边,仿佛期待着窗口内的医生叫唤她的名字,在这一瞬间,坐在她一侧的谢雅斌仿佛不存在了。她的头朝着尿液检查室的窗口上晃动,终于听到了她的名字,谢雅斌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朝着窗口走去,他们仿佛想共同承担这个事实:检验单上出现了阳性。她不解地望着检验员。检验员对她说:“你已经怀孕了。”这个宣判在那个时刻如同惊雷滚动在她脸上,她抽搐地握着检验单,发出了梦魇似的叫声:“这不可能!”谢雅斌拥住了她发疯的身体说:“别着急,我们可以重新再试一试,也许是错误,绝对是错误!我们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他突然害怕她已经失控的身体,因为他了解她的梦魇,如果没有夜晚,他就无法正视她身体中那块被石头覆盖着的梦魇的叫唤、战栗;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旅行,他就不可能睡在地铺上,并从地铺上爬起来作为一个守候神,紧紧地平息她身体的喘息和战栗。
他的提议被她否定了,她对他低语道:“不,我不可能怀孕的,我是不可能怀孕的,就那么短暂的一个时刻,我怎么可能怀孕呢?”谢雅斌好像听清楚了什么,他握住她的手,他不太习惯在这医院的走廊上,看出她显得惊惶失措的姿态,因为旁边的人已经在看他们,他受不了她在白天也会抽搐的身体。所以,他要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如何去宽慰她的方式。在她的低语中,他突然感觉到了她的另一些不为他所知晓的片断。比如,她透露出一个短暂的夜晚,一次简短的历程……她把怀孕归结在她的片语之中去了,她正在回忆那个夜晚,她的身体荡伏着,他尽力地平息她。
她不想再去检查了,她不想再回到医生那里,她握着那份检验单,紧紧地抓着,突然又松开,然后抚平,装在了手提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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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1)
当谢雅斌宣布旅程应该提前结束时,另外两个男人的目光对视着他,他们已经从对视中触摸到了一种现实的力量:在海边度假一周的时间,他们的身心并没有得到解放,也没有松弛的机会。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看上去,似乎都可以触摸到疲倦,他们原来想出去以后遗忘掉他们身后积滞下来的沉重。而这次旅途却又为自己的身躯增加了出乎意料的另外的沉重。当火车带着他们回到原来的城市时,他们站在月台上耸耸肩膀,他们又回到原来的生活方式中去了,这就是现实的基础,他们无法脱离这座城市,也无法脱离原有的生活根须。
出了火车站,熊来让出租车带走了女人后,也钻进了另外一辆出租车,他与别人不一样,他是唯一的已婚男人,就必须按照一个已婚男人的规则去生活。回到他生活的城市以后,仿佛到处布满了窥视的镜头,那些从窗口、人群中伸出来的窥视镜无所不在。所以,他为自己立下了一个已婚男人的规则:如果此时此刻与另一个女人从火车站乘出租车回家,就会进入窥视镜头之中去。所以,各乘一辆出租车回家,既安全也意味着他和她的旅途已经到此结束。
在海边的最后时刻,他差一点就扮演了饱受嫉妒所折磨的情敌的角色,他被潘枝叶的生活折磨着。在有限的时间里,每到傍晚时,潘枝叶都要跑出去跟她过去的情人和恩人见面,并且抛给他一个回味无穷的理由:“我并不是想抓住他找回过去,我只是让他知道,没有他我照常生活下去。”
他看着她在打扮,她打扮的时间很长,她几乎想把自己装饰成一个异类,呈现在她昔日恋人的面前,而他同时也成了一个异类,用一种嫉妒的目光盯着她。她似乎意识不到这些,因为他把他的嫉妒隐藏到内心深处去,从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到。她说得不错,她还是要回来的,她始终都会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他不知道在她和另一个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可谈,他很想尽快地离开这座旅馆,他恨不得快快地用一种魔法终止她和另一个男人的会面。
终于,这次旅行生活的策划人、他的同谋者谢雅斌发话了。他们终于可以提早终止这场旅行,他观察到了除他之外,其他的旅伴也存在着问题。
在他看来,谢雅斌和他旅伴的关系显得生硬,对此,他有些费解,谢雅斌为什么携带着一个表情怯生生的女人来旅行呢?他过去见过谢雅斌的前任女友,那是一个时尚的女人。而对于另一个旅伴刘庆祥来说,女友离开后,刘庆祥好像中了什么魔,前去追寻那个头发像波浪一样的女人,而后来,刘庆祥的女友又奇迹般地出现了。
这就是旅途,这就是被咖啡屋的男主人公谢雅斌所策划的生活之一。现在,终于回到了生活的中央,他乘着出租车回家,他和女教授建立的家庭,他和女教授陷入婚姻的生活如此牢固并矗立在前方,根本不会从他生活中消失。
他打开了门,用钥匙、用他显得疲惫无聊的心态把钥匙深入到孔道里,那孔道已经生锈,在这个世界上,到处布满了生锈的迹象,你根本就左右不了这个世界不生锈。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女教授还没有回家,雅娟还未回家,在这里,女教授和雅娟是同一个女人,我们可以称她为女教授,一个决不满足并且一心一意想成为系主任或副主任的女人;我们可以称她为雅娟,在做爱时,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意志来避孕的女人。
熊来很松弛地嘘了一口气,他不想从旅途中回家的第一个时刻就看见女教授那张满怀理想状态的脸。因为欲望伸及很长,已经使女教授的脸丧失了一个女人应有的温情蜜意;他不想在跨进家的第一个时刻就看见雅娟的这种意志。这种意志会使他丧失情欲。
现在,好了,她不在家,屋里并没有她的影子,他变得从容多了。他可以进浴室洗澡,他昨天早晨刚沐浴过,中午进了火车站,而此刻,他觉得已经满身污垢。
在昨天早晨沐浴之前,他想彻底洗干净他和一个女人因旅途而建立起来的关系:在一周内,他们拥有了有限的几次性;在一周内,他的体内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嫉妒,那似乎同样是一种液体,从他体内涌出来。他把这两种生活都称为液体,从身体中涌出来,必须清洗干净的液体,此刻,他进了浴室。他刚想打开浴室的灯光,就听见门开了,雅娟开门进来了。
她好像带回来一个客人,熊来屏住呼吸,雅娟很少带客人到家里来。在有限的记忆中,好像一次也没有过,然而,这一次雅娟带回家的客人竟然是一个男性。
雅娟似乎已经感觉到熊来已经回来了——因为只要她打开门,就会看到熊来的旅行包,它疲惫地立在客厅里,熊来来不及整理,就进了浴室,他想很快地洗干净内心的疲惫。雅娟把几本书递给那个男人,这一切都是熊来紧贴着浴室的木缝看见的,那些缝隙是为通风而存在的,当他弯下腰,往木缝外看出去时,他觉得自己很滑稽,在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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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2)
从细小的木缝眯起双眼往外看去,他困难而费劲地看见一双男人的黑皮鞋在前后移动着,雅娟的鞋子也在移动着,几分钟后,雅娟从书房出来了,一男一女的黑皮鞋在移动。仿佛在面面相觑,仿佛在审视着这个世界的变化,雅娟说出了几本书的名字,然后他听见雅娟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他很想透过木缝看见那双男人伸出去的手,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看见那个男人的脸。然而,世界是荒谬的,他还来不及看清楚一切,男人已经离开了。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2(1)
在刘庆祥根本无法解释清楚衣领上的口红时,谢雅斌已经宣布了三个男人的旅行结束了。刘庆祥眯着双眼点了点头,几天来,他仿佛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他给肖兰讲了那个女人的故事,肖兰却讥讽他说:“你可真会编故事啊,你应该去写小说,只有小说家才会把故事编写得悲悲戚戚、大起大落……告诉我,谁是证人,有谁看见女人跳入大海时,你也跳入了大海……没有证人了吧?所以,你这个故事是编撰出来的,好了,我不再追问你的口红印痕了,我想,那也许是跳舞时留下来的,问题是你那天夜晚为什么彻夜不归?你说你到了医院,你守候着她,哦,她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需要你守候她一个夜晚吗?”
在这样不厌其烦的追问之中谢雅斌宣布旅行结束了。然后是火车,每个人进入火车厢时都忙于睡觉,仿佛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睡觉了,就连肖兰也在火车的轰鸣声中睡着了。刘庆祥却无法入睡,他又一次被气味窒息着,他无法入眠,他抗拒着火车并告诫着自己,今后绝不乘火车旅行,绝不加入火车的队列,遭遇火车的味道了。这样一来,他反而睡着了,当火车静止下来以后,他抖落身上的游絮般的思绪,人总是在疲惫时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而此刻,他和肖兰同乘着一辆出租车。肖兰说,她想去看看她的小表妹,那个堕胎的女孩子租了一间小屋子,她想永远地离开小县城,她想告别原来的生活,所以,她租了一套小屋子。
肖兰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去看小表妹,他拒绝了。他想回去睡觉,好好地睡一觉,然后明天就上班。
他乘着电梯上了公寓楼,终于回到了自我的空间,他拉上窗帘。就这样,刘庆祥回到了作为一个单身男人的世界。进入了这个世界以后他很快就想不起来那个在海边纵身跳海的、肩披波浪似长发的女人身影。突然,睡梦仿佛被掐断了,因为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已经到了半夜,是谁打来电话呢?他钻出了被子,是一个听上去变得遥远的声音,他搜寻着记忆,然而记忆是多么的有限啊。
在他有限的记忆中,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女人的形象,他不断点头,似乎是在回忆,实际上是在追问你到底是谁?现在,声音又变了,仿佛魔法,话筒中出现了肖兰的声音,她笑着说:“刘庆祥,吵醒你了吧,我变了变声音,你就无法确认我了,我是在试一试你,试一试那口红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明白了,这个午夜伸及他的耳边,破坏了他睡眠的声音,原来是一种伪装式的、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声音来蒙骗他的。他感到好笑,直到如今,肖兰依然不相信他的故事,肖兰依然借用口红之事来折磨自己。然而在眼下,睡眠才是重要的,他睡到了上午十点半,睁开双眼,并确认自己已经回家了,已经结束了旅行生活。
一个拎着箱子的女人站在刘庆祥公司的门口,她肩披着波浪似的长发,正准备朝着公司的玻璃门走去。刘庆祥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以为是幻觉,是旅行生活带回来的后遗症。他没有理会正朝着玻璃门走过来的女人,埋头看他的业务订单,然而,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这不是在南方海边的沙滩留下来的后遗症,也不是已逝故事的记忆,而是现实,现实告诉他说,那个女人又回来了。然而,在这个现实之中,女人并没有捧着酒瓶,坐在空寂无人的楼梯上喝醉酒,女人也没有披头散发地朝着大海沙滩走去,走到一个无人处,走到一块岩石上,然后俯身跳入大海。在这个现实之中,女人仰起有些苍白的面孔突然对他说:“我已经从从前生活过的地方走出来了,我辞职了,我想在这座城市生活上一段时间……我想请你帮我租一套房子,我刚下飞机……我对这座城市缺乏了解,我不知道去哪里租房。”
刘庆祥愣了一下,她的突然出现使他始料不及,就像一幅风景图片从已逝的时间中又被风飘到他眼前。他无法摊开这幅色泽忧郁的图片。
他驱车带着她去寻找出租房,她坐在他旁边,他们寻遍了好几家出租中介,终于寻找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她拎着箱子在自言自语,“现在,我可以真正摆脱他了,我爱上一个已婚男人,不久之前,他带着我作了一次告别似的旅程……你看见我在楼梯上渴酒时,正是他舍我而去的时候……这个时刻已经结束了。这正是我离开从前那座城市的原因。”
刘庆祥明白了,这个女人喝酒解愁也好,纵身跳海也好,吞咽大量的安眠药也好,都是为了解脱。一个女人陷入了如此深的困境,竟然是为了解脱对一个已婚男人的恋情。
很显然,这种愚蠢的方式很可笑,这说明这是一个爱走极端的女人,走极端是许多女人的风格,眼下这个女人走极端的时候就为自我绘制出以上的图片,可笑的是刘庆祥看见了这一幅极端的图片,他被牵引进去,他的名字、地址、电话已经被这个女人填写在记事本上,所以,女人在寻找另外一个极端的时候想到了他的存在。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2(2)
她叫方薇薇,一个女性味很浓郁的名字,在她走上另外一个极端时,她辞去了已有的工作,告别了与一个已婚男人发生恋情的城市。她拎着箱子出现在他面前,她对他充满了信赖,因为这个男人在她已经告别生命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挽救了她,给予她第二次生命。
走上极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仿佛走上了钢丝绳。走在钢丝绳上的人并不知道这钢丝绳很危险,在摇晃,只有观望的人看到这种危险的处境。方薇薇选择了一个柔和的极端,抵达了刘庆祥面前,她对他说:“在这座城市你是我唯一认识的朋友,所以,只有你才能帮助我,所以,我找到你,你确实又一次帮助了我……”她的眼里闪着一层明亮的泪花,这是容易走极端的女人固有的本能:她们容易被场景所感动,她们容易被场景所毁灭。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3
从谢雅斌的脸看上去,看到的只有惊讶和费解。这是他站在医院的检验室窗口呈现出来的一张脸。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想告诉自己:王素萍是复杂的人,她并非你所想象中的那样单纯。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泊,她历史的镜面中呈现出男人和性的迹象。
在谢雅斌看来,任何清澈如清泉的女孩子一旦接触男人就会变得莫测高深起来。因为男人会使一个清澈如水的女人失去单纯的外形和内心。男人会毫无休止地往一个女人的胸膛里填满沙子和草絮。尽管如此,当他选择她为旅伴时,竟然看重的是她的单纯。单纯是什么?在谢雅斌看来,在自己所向往的单纯里,女人的单纯应该像白皙的脖颈,纤细而动人地伸直,而不是困难地扭曲着布满了细密纹。他显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那张从检验窗口递出来的白纸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王素萍不为人知的另一件事。
他想猛地揭开这件事件,他想远离开这座医院,就是这座海边的医院否定了他对一个女人的幻想,推开了他曾经产生过的隐隐约约中看见的乌托邦之乡:那乌托邦是一座海滩,他带着一个毫无历史之重的女孩子轻盈地散步,他想用这种方式推开女友露水长久以来覆盖在他体内的一顶帐篷。
他作出了一个突然的决定:终止这场旅行。他本想解释,然而,他一说终止,就在熊来、刘庆祥脸上看到了一种共同的东西:他们好像累了,他们像他一样想尽快地终止这场旅程。
于是,火车的轰鸣又带来了一夜的昏昏欲睡,然后是月台。无论你走得多远,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这就是现实生活的标志。
谢雅斌叫了一辆出租车把王素萍送到她姑妈所住的小区,因为王素萍想把工艺品带给姑妈。然后,谢雅斌回到了咖啡屋,他刚放下旅行包就接到了露水的电话。这是露水到巴黎以后第一次给他来电话。
他显得有些漠然,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似乎对任何女人都怀有芥蒂,她们要么像露水一样时时刻刻地现出姿态,那是一种挑衅的姿态,那是一种被异国所笼罩的姿态,那是一种高傲的姿态;而像王素萍这样的女人看上去毫无姿态,却隐藏着令人惊讶的历史。在王素萍战栗时的一个夜晚,谢雅斌看到了这种毫无姿态的历史。
他冷漠地挂断了电话,他不想跟露水调情,现在,他一点调情的情绪都没有。而在他的咖啡屋里,却到处弥漫着调情的味道。他绕了一圈之后,发现自己跟这里调情的味道不合谐便离开了。
他想回到自己的单身屋里睡觉,他步行穿过两条街道就可以抵达闹市中央的住宅楼。那是两年前他买下的一套二手房。当时他迷恋于闹市,似乎离开闹市他就失去了生活的根须。
现在,他却越来越感觉到他的住宅区域像是一壶沸腾的开水,总是在他耳边回响着毫不悦耳的声音。他已经开始厌倦闹市这个区域了,可露水喜欢闹市,因为闹市是露水购物的天堂。他很快钻进了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在这房间里,到处都是露水的痕迹,衣柜中竟然还挂着露水的一件外套,那是一件适宜春秋之季穿的暗红色的外套。卫生间竟然还挂着露水的一双长丝袜。谢雅斌将那肉色的袜子放进了衣柜里。
为什么跟一个女人有关系就会留下种种痕迹,它们类似刚刚结束的旅途,在那客房中,为什么因为一个女人的梦魇,他就会拥抱着她——失去了自己睡地铺的权利呢?他躺下了,一觉之后他醒来了,太阳的光线已经越过了窗帘的布帆,他生活中的布帆依然得飘扬起来。
他想越过海的波涛,在布帆的引领之下,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契机。
当他穿过马路时,他看见了街对面的香烟店打开了。他还看到了一个男人站在柜台前,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那个男人还没有离开的迹象。他突然感到可笑,自己为什么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呢?他掉转头,然而,他又回过头来,仿佛在无意识之中把自己放在一种窥视中,他想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孔,他越是想回避,越是想看清楚。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4(1)
潘枝叶给熊来打来电话时,正好是一个周末,熊来最害怕的正是周末,而周末也正是雅娟在家的时刻。有时候,他邀请雅娟到山庄去度假,刚开始几次雅娟都顺从着他,后来雅娟开始找理由拒绝他说,乡村旅馆塞满了人流,空气并不好,还不如在家自在呢。
起初,熊来是想换一个地方和雅娟做爱,那是他们新婚后不久的日子,也正是他买了新车的时候。在那个时刻雅娟开始了对身体的自卫。她总是害怕意外怀孕,总是害怕在不该怀孕的时候怀上孩子,她总是克制住自己的疯狂和激情。为此,熊来试图把雅娟带到乡村旅馆去,让她尽可能地忘却城市,让她尽可能地忘却城市所束缚的身体。然而,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即使在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的乡村旅馆里,雅娟依然时时刻刻戒备着熊来把一滴精液溶入她的子宫深处。
子宫是她的房间,是她深渊似的峡谷,为此她用理智抗议着性高潮。她甚至对熊来说如果出现意外怀孕,她只有采取措施,尽管这办法很愚蠢,很不人道。终于,熊来的外遇生活开始了,熊来开始移情,从身体上真正开始背叛雅娟。
潘枝叶给他来电话时,他正打开电视,在星期六的晚上看一场肥皂剧是他打发生活的方式,手机响了,是振动的,他看了看四周,像以往一样雅娟在书房温习功课,她似乎永远都有奋斗的目标:考博,做副主任或主任,以此作为她生活中的核心。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丈夫的存在。熊来听到潘枝叶在电话中急促地说:“快到银海歌舞厅来,我遇上麻烦了。”还没等他说话,潘枝叶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敲开了雅娟书房的门告诉雅娟有事要出去。雅娟看了他一眼说,是到谢雅斌的咖啡屋吧?他趁机点了点头。很长时间以来,谢雅斌的咖啡屋已经成为他出售谎言的投奔之处。雅娟知道他跟谢雅斌、刘庆祥的私人关系。而且雅娟也去过谢雅斌的咖啡屋,她认为咖啡屋的格调优雅,确实体现了谢雅斌梦想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她对熊来出入谢雅斌的咖啡屋从不反对,而且她认为那是男人休闲生活中的去处。驱车出门时,熊来想,如果现实生活中没有谢雅斌的咖啡屋存在,那么,他如何撒谎,雅娟又如何相信他的谎言呢?
自从潘枝叶开始往他生活中走来时,他就开始说谎了,他驱车开始寻找银海歌舞厅。它在城市的南边,熊来驱车时经常能看见它的广告牌,那涂着金粉的广告牌显得低糜、俗气,他只知道潘枝叶在好几家歌舞厅跳舞,但没有想到她也会出现在银海歌舞厅这样的地方。
门外到处是穿着短裙、手指夹着香烟的女人,她们身上飘来浓郁的劣质香水味道,隔得很远,就能嗅到她们的脂粉味道。熊来开始打潘枝叶的电话。潘枝叶的声音仿佛从一只瓶口溢出:“熊来,快来救我吧,我藏在一间仓库里……”
电话断了,熊来上了二楼,这是一座四层楼的楼房,他开始在二楼寻找,他不明白像潘枝叶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为什么会藏在一间仓库里……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自从认识了女人以后,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开始对女人发出了拷问:雅娟为什么可以在欲火焚身的深渊中翻滚起自己的身体,捍卫自己的身体不让它怀孕呢?而此刻,潘枝叶为什么要藏在仓库里?与雅娟相比较,潘枝叶的问题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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