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藏在仓库里?与雅娟相比较,潘枝着,潘枝叶紧紧地挽住熊来的手臂,当她坐在车里时,身体还在不停地战栗着,她低声说:“快开车,快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又是一阵命令似的催促之声。熊来的不快增加了。车子终于越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潘枝叶说:“回我住处吧。”
直到如今,熊来都不知道潘枝叶的住址。这也是一个问题,相交已经很长时间了,竟然不知道她住在哪儿。这只能说明熊来的虚弱,他的虚弱使他来不及面对潘枝叶住在哪里的问题。当潘枝叶把他带入西郊外的出租屋时,他不能置信:像潘枝叶这样一个女人竟然住在如此低矮的出租屋中。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4(2)
潘枝叶打开了门,这是一间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小屋,墙上到处挂满了潘枝叶的衣服,而且竟然连内裤、乳罩也赤裸裸地挂在墙上。
潘枝叶喘着粗气说:“我终于摆脱他了,一个无赖,我刚进这座城市时遇上了他,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后来我发现他是个瘾君子,就十分果断地摆脱了他……听说他后来被抓进了看守所……我真是高兴啊,没想到他又从看守所出来了……看来,我不可能去歌舞厅跳舞了,我必须尽快地变换职业……我必须到一个他无法找到我的地方和世界去生活,你可以帮助我吗?”她突然把头依偎在熊来的胸口,仿佛突然之间寻找到了可以改变她生活的力量。熊来恍惚地摇了摇头,也就是从潘枝叶开始说话时,他开始动摇了,他开始回顾他与潘枝叶的交往,他开始屏住呼吸——潘枝叶开始说话时,从四周散发出阵阵阴沟的味道刺鼻地扑面而来,仿佛依偎在他胸前的这个女人的叙述;他开始动摇了,因为在这个生活的底处,他看到了一个女子最真实的身份。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5
突然,刘庆祥想起一个办法,可以把她介绍给肖兰,因为他听说方薇薇是做设计的,她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就给别人做设计。肖兰出现了,朝着他们约定的小酒吧走来,他又否定了这个办法。远远地,他就看到肖兰嘴唇边上嘲讽人的线条。
肖兰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就彻底推翻了这个决定。肖兰站在酒吧前低声对他说:“我怀孕了,你选择吧,要么我们结婚,要么你陪我到医院去堕胎……我没有想到,我表妹的命运正是我的命运……”
肖兰笑着抓住他的手臂,她嘴唇边的那种嘲讽像一种被雨水溅湿的花瓣绽放着。
“你是在开玩笑吧,肖兰?”他坐在椅子上,很不乐意地要想推翻肖兰带来的现实。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现实,在好几次与肖兰的性关系中,他都做了一系列最为安全的准备,他是一个理性的男人,他在性欲上升时,总是在理智地告诫自己说:一个女人在未婚前怀上孩子,就像背上沉重的石头。绝不能让这块石头在未婚前压在女人的腹部上。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肩负起这种责任来。
他深信肖兰不可能怀孕。这仅仅是一个玩笑而已,然而,肖兰却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到医院去,医生会告诉你我怀孕了。”
肖兰这样一说,他松弛了,并没有什么证据告诉他说肖兰已经怀孕了。肖兰告诉他在这一周里,她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状态,常识告诉她自己怀孕了……这是她尚未准备好的,她并不想早早地结婚,并不想堕胎,也不想要孩子,作为女人,她始终没有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因为她才二十五岁,对二十五岁的女人来说,堕胎、生孩子、结婚都不是她最重要的生活。肖兰告诉他一个野心,她把这个秘密称为野心,她说:“我并不想长久地做广告人,我只是寻找时机,从我二十一岁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寻找时机,我开广告公司,只是为了一个野心,我想挣到更多的钱……”她的眼睛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明亮。她告诉他这个野心以后沉入了梦幻般的思绪:“我想在我三十岁生日的那天能够住进一套别墅里面去,那时候我生孩子也不晚啊,因为我才三十岁。”
她突然把仰起的头垂下来说:“现在,我们到医院吧!你得陪我到医院,你无论如何也要陪我到医院。”刘庆祥没有拒绝,他被她起伏波动的情绪牵制着,他质疑地看着她的头在波动,仿佛她的黑发就是波浪,带领着他深入到大海那无穷无尽的浩瀚之中去。
他们驱车到了医院,他陪她到了妇产科,医生问肖兰是未婚还是已婚时,肖兰看了看身后的刘庆祥说:“已婚。”医生按照肖兰的要求让她去检验尿液。肖兰说:“你不能离开,你就坐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肖兰不到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端着小纸杯子递进了检验室的窗口。很快地,从窗口送出来一张纸条,医生叫唤肖兰的名字,麻木地告诉她说:“你怀孕了。”肖兰的脸扭曲着,刘庆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种扭曲,他走上前去,每当一个女人的脸扭曲时,他就知道问题出现了。
问题又一次出现在刘庆祥的面前,他伸出手去搀扶着肖兰的手臂,他的心灵又像以往一样升起了无限的柔情蜜意。他低声说:“你别着急,我们可以尽快结婚……”
“结婚?你想用结婚来解决问题呀,可我不甘心啊……”肖兰的脸上突然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傲气,“我才二十五岁,怎么可能因为怀孕就结婚呢,好了,让我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吧,它确实太突然了,不久之前,我表妹去堕胎时我还质问她说,‘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怀孕,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堕胎?’”
刘庆祥看到从肖兰的眼里涌出来两滴眼泪,它晶莹如露珠,沿着她白皙的面颊滚动着。刘庆祥低声说:“你用不着堕胎,既然孩子已经来临了,我们就尽早地结婚吧。”
“你就知道结婚,除了结婚,你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吗?”说完,肖兰在医院的门前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她满脸的怒气,仿佛目视着她在人世间最大的敌人,然后咬了咬嘴唇,打开车门,像乌云一样飘走了。
刘庆祥在以后的三天时间不停地被这个问题折磨着——他不想让肖兰去堕胎,虽然他从未期待过这样一个孩子的降临,然而,孩子既然来临了,他就不会拒绝,所以,他已经想好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结婚。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6
谢雅斌在午休,像以往一样把脚伸直到长沙发上,这是他打盹的方式,也是他在白昼休整自己的四十分钟。然而,当一个影像飘然来到他身边时,他睁开了眼睛,直立起身子,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离他很近,怯怯地站在沙发的一边。
王素萍是第一次到咖啡屋来找他,一个多月过去了。谢雅斌一直劝诫自己说:“要远离对面的那个小香烟店,要游移开自己的目光;要远离开那个叫王素萍的女人的影子,要忘记海边旅馆的故事,如果可能的话,要尽可能地解脱出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经常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趴在香烟店柜台前,他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一般的男人,他到香烟店前并不只是为了买一包香烟。
也就是说买香烟的男人绝不可能长久地趴在柜台前无聊地与王素萍聊天。他开始被这样的一种判断笼罩着:也许这个男人,这个年轻男人就是与王素萍发生过一夜情的男人,那一夜使王素萍怀孕了;也许正是基于这个事实,他又回来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夜的历史之中,把历史继续演绎下去。
他似乎寻找到了一种宽慰,自己用不着自寻烦恼了,已经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了,再也用不着为王素萍担忧了。他之所以担忧,是因为王素萍在夜里的梦魇。而这一切都因为介于他和王素萍之间的一种关系:他在露水远赴巴黎以后,突然把目光投向了香烟店的这个小女人,并且把她带入了一段难以言喻的旅途之中。
由于梦魇他不得不离开地铺,他之所以睡在地铺上,是因为他想划清一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他保持着清醒的姿态,在这种短暂的旅行中,他选择了她,只是选择了一种性别,只是选择了一个旅伴,除此之外,他别无幻想。
露水离开了,他却选择了与露水完全迥异的女性。她怯生生的目光,她战栗的身体,她显得有些卑微的姿态恰好与傲气十足的露水形成明显的对比,他似乎已经受够了露水的傲气笼罩他的时光,所以,此刻,他想笼罩着别人。恰好她拥有被石头所覆盖似的身体梦魇,这是一个契机,也是一种命运:他不得不离开地铺,敞开自己的怀抱去拥抱她,这就是他和这个女人的故事的开端曲。它此刻环绕着,他知道,他并不想永远地搂住她,他的理智告诫他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仅仅是一段插曲而已。
而此刻,王素萍竟然站在了他身边,她还是第一次到咖啡屋来找他,如果没有事,她是不会来的。他低声说:“有事吗?”王素萍抬起头来终于把一个他难以想象的决定告诉给了他:“我想我应该结婚了,他又回来了,是他让我怀上孩子的,我想我必须嫁给他。对吗?”
他突然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王素萍并非是来纠缠他,起初,他睁开双眼时,他似乎感觉到一道影子的纠缠,而此刻,他明白了,王素萍又回到那一夜中去了。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因为她怀孕了,他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他不想回首旅途生活的任何一个瞬间,他不想回到海边沙滩的旅馆之中去。
她困惑地点了点头说,她并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只是为了孩子而结婚的。
他没有说话,他无法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为她指明别的道路,她来得太突然了。她的出现使他措手不及,他想不起来任何言辞去劝诫或安慰她。她依然低着头,仿佛在看着自己的腹部,她突然怯生生地问他:“如果我没有怀孕,你会要我吗?”
他盯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有一些雀斑,很浅,是他过去没有发现的,时间太短暂了,他还来不及发现她的雀斑,也来不及发现她过去的历史,他就从地铺上走上去,搂紧了她以及她的梦魇。而此刻,他没有回答她,她问得太突然了,以至于他有些不悦——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仅仅是因为在海边旅馆的夜里搂紧了她的梦魇,他就必须要她吗?他就应该对她肩负起一种责任来吗?她转身离开了,他把她送到了门口,他有些庆幸,还好有那么一个男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否则,也许她会来纠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这纠缠,他越来越发现,她的身体显得很卑微,他并不喜欢这种卑微的女性。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7(1)
潘枝叶正在越过西郊出租屋里弥散出来的阵阵浓郁刺鼻的阴沟之味。她站在一家酒吧门口,远远地,熊来就看见了潘枝叶站在门口守候的形象。这是一家他并不熟悉的酒吧,她似乎了解他的心态,所以,她给他打电话时解释道:“我们换一家酒吧,以免让你妻子发现。”她完全了解他的心态,完全掌握着一个已婚男人的心慌意乱。
然后她对他说:“我不想到歌舞厅那样的地方去工作了,我需要另一种职业。”熊来突然想起了谢雅斌的咖啡屋,他即刻给谢雅斌打电话,问他的咖啡屋需不需要侍者。他想把潘枝叶推出去。他知道,潘枝叶一次又一次地脱颖而出的历史使他感到心乱和沉重。如果潘枝叶能找一份咖啡馆侍者的工作,他就解脱了。谢雅斌没问他到底是谁需要一份咖啡馆侍者的工作,他只是说咖啡馆需要数名女招待,但必须相貌端正,中等身材以上,口齿伶俐,会说普通话等。哪知道熊来挂完电话以后,潘枝叶说她不喜欢做女招待,她知道做女招待太辛苦了,工资又低……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已经不是做女招待的年龄了。潘枝叶突然说她想学服装设计,但必须念书,必须寻找名师,必须到艺术学院办的服装进修班去学习一年半载。
潘枝叶的这个念头好像是突然上升的,她此刻很兴奋,她抓住熊来的手臂说:“想一想,你有没有艺术学院的朋友,有没有为艺术学院的老师治过病……关系很重要,因为已经过了招生的时刻,如果有关系,我就可以插班。是啊,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啊。”
一个被浓郁的阴沟味笼罩的二十三岁的女人,一个曾做过歌舞厅坐台小姐、做过歌舞厅伴舞的女人突然想摆脱过去的历史,突然向往起在她看来是神圣的艺术学院服装进修班,这个理想仿佛像一只鹤的白色羽毛从她胸前扇动而起,它隐隐约约地感染了外科医生熊来的心灵。
熊来开始打电话。他搜寻着电话,那些偶尔穿插在他电话册中的姓名。突然脱颖而出,仿佛充满了磁场。他给一个在有限记忆中曾经躺在他手术刀下的女教师打电话,那是两年前,他给女教师做过一次小小的阑尾手术。
那是一个被落日笼罩的黄昏,他刚做完一个手术准备下班,急诊室里突然走来一个病人,她用手抵住下腹部,尽管剧烈的疼痛挥发着她身体中的力量,看上去她依然气质优雅,他给她切除了阑尾,一周后,女教师出院时找到了他,并在熊来的办公室呈给他一张名片。
那张名片同许多名片一样陈列在他的记事册上,因为他不喜欢名片夹,那东西太复杂了,他善于把别人的名片抄写在记事册上,上面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地址。只是出于本能,他开始给女教师打电话。女教师在做手术的时候依然显得年轻,估计刚刚大学毕业又被分配到艺术学院做教师。他本能地像一条鱼儿一样游着,仅仅跟潘枝叶有过几个夜晚,他就必须调动起本能中的职责帮助这个女人吗?
潘枝叶欠起身子,几十分钟前,她仅仅想寻找一份职业,她的欲求并不高,只不过想用另一种职业代替昔日的夜总会,而此刻,她的欲求变了,她想学习服装设计,想到艺术学院进修。因此,她欠起了身体的时候,很像一只野天鹅,头颈扬起看着熊来打电话,捕捉着熊来脸上的表情。
这是一个表情的时代;每个人的表情都会影响他人的表情;在这个时间里的表情会影响到在另一个时间里的表情。所以,我们凝视着表情的同时研究表情,我们深入到表情的简单和复杂之中去,我们的表情有时像花瓣,它绽放着,它同时也凋零着;我们的表情有时像蚯蚓,它弯曲扭动;我们的表情裸露在脸上,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快乐、悲凉。
熊来的脸很显然已经表述了一种信息:他已经跟艺术学院的女教师联系上了。很显然,女教师可能会忘记欢乐带给她的快感,而不会忘记给她的身体带来疼痛而又平息疼痛的医生。就这样,利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熊来带着潘枝叶去会见女教师,这避免不了又一次撒谎——熊来已经被谎言给折磨着,首先,在谎言出售之前,他必须精心地用灵巧的舌头来跃动谎言的旋律,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着卫生间墙上挂着的镜子——这当然是最基本的法则,荒谬的东西都从他嘴巴里吐露出来,比如调情和谎言。
调情能够带来快乐,人们调情的时候会调动身体中浓郁的色泽,调情浓烈的时候仿佛面对一盘子五颜六色的水果,它会使你的咽喉变得越来越圆滑和湿润。
谎言会抑制身体中流畅的血液,每当熊来面对雅娟撒谎时,他都能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幕后的小丑在训练那些词语。人需要词语就像需要光线、盐巴、衣服一样重要。人在词语中重述着谎言时,就像狱中之徒一样并不自由。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7(2)
熊来为了潘枝叶已经学会了训练撒谎的技巧,在这个星期天上午,在他对雅娟出售的谎言里展现出一家书店,他想到书店去转转。对此雅娟很高兴,雅娟从来都支持他用读书看报来消耗下班以后的任何时间。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8
刘庆祥给父母打去了电话,他只想告诉他们说他要结婚了。但他没有想到父母要从一座遥远的北方城市赶到这座南方城市来为他操办婚礼。他寻找原因企图阻止父母赶过来,他不想让年老而又体弱多病的父母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劳,然而,他们还是乘火车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已经有五年时间没有见父亲了,他驱车到火车站去接父母时心情显得很激动。站在月台上,他看到父母走出车厢——那是一对慈祥的老人,他们拎着箱子,互相搀扶着,他看到他们头上的银发被风吹拂着,他突然开始羡慕这样一种婚姻状态,父母年轻时也经常争执,然而,他们却走到了今天。他把父母接回家安顿好以后,就去找肖兰,广告公司的人告诉他说肖兰已经辞职了。
他给肖兰打电话,但肖兰的电话已经被停机了。三天前,他还见到了肖兰并面对面地商量尽快结婚的事,当时的肖兰一声不吭地点头,她好像并不愉快,怀孕使她看上去很憔悴,他拉住了她的手说:“这是命运,我们必须结婚,我们必须让那个孩子享受到正常的生活,你必须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好吗?”肖兰点了点头。而现在,才过去三天的时间,肖兰就消失了,她去了哪里?他想起了肖兰的表妹,也许在这座城市,那是肖兰唯一的亲人,他见过她表妹,有一次驱车经过她表妹供职的公司时,肖兰说:“我表妹就在前面的一家公司当清洁工,你跟我去见她一面吧?”
当时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孩子正操着拖布站在大厅光洁的地板上,来回地旋转着拖布,肖兰突然改变了主意说:“我们别惊动她,她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容易,而这份工作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你相信吗?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表妹就会寻找到改变命运的契机……契机对一个人来说极其重要,我相信既然表妹可以堕胎,就可以寻找到契机……”
“契机”不断地在肖兰的嘴里重复着。当她重复着这个词汇时,眼睛像天空一样开阔。此刻,肖兰的表妹依然在公司的大厅里来回地拖着拖布,她肩后的一根独辫子来回地跟着扭动。她心无旁地沉浸在她的世界里,直到她感觉到一个男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她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只有十八岁的女孩才会拥有犹如青苹果似的脸庞,洋溢着期待似地看着刘庆祥,当刘庆祥问她有没有见到肖兰时,她摇了摇头,刘庆祥把自己与肖兰的关系告诉了她,她还是摇了摇头。
在这里,在刘庆祥看来,肖兰的表妹正在用一把旋转扭动的拖布改变着命运,根本看不出来之前的某个时刻她曾经堕过胎。不错,她从前的历史已经被她剪断,她正在填写自己崭新的历史,所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刘庆祥怎么也无法与肖兰联系上,而他的父母却已经为他装扮新房,每当父母想见未来的儿媳妇时,刘庆祥就告诉他们她出差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然而,他的内心开始陷落了:就在他作好了准备与一个女人结婚时,他却无法在这座人海茫茫的城市找到他的未婚妻,他找不到她的住所,因为在以往的交往中,她从不带他到自己的住所去,总是说和另外的一个女伴合租了一套房子,不方便。
也许,她想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她在考虑要不要结婚的问题。刘庆祥坚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现在,方薇薇给他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她出租屋的邻居——一个男人帮助了她,她在这个男人任职的广告公司找到了工作。因此,她想请那个男人吃饭,以此感谢那个男人,所以,好想请刘庆祥一块用餐。这是午餐,刘庆祥没有拒绝,他为方薇薇感到高兴。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披着波浪似卷发的方薇薇面前的镜头,很像一幅露天的风景油画。小伙子靠近方薇薇,他们调笑着,远远地看去,仿佛在调制着一杯浓郁的鸡尾酒。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9
对面的香烟店像一道窗户一样依然朝着谢雅斌敞开着。偶尔,他会直起腰来从二楼的窗户中窥视着对面的香烟店。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看到那个男人出现在柜台前,他还想看到那个男人把王素萍从他的视野中带走。
这是一个午后,他正躺在沙发上打盹,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急切的呼喊声把他弄醒了。王素萍扭曲慌张的脸带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王素萍的脸像一张白纸,纸片儿瑟瑟地似乎在寒风中战栗着,把正在打盹的谢雅斌带到了与他私人生活毫无关系的事件之中去。
事件太突然了,就像帽子一样从大峡谷的悬崖飘来,它把王素萍的脸、绝望破碎中的脸彻底地罩住。谢雅斌驱车带着王素萍来到了医院,那恰好是熊来供职的医院,而且巧得很,那正是熊来的急诊室。王素萍的男朋友在几个小时前被一场车祸卷到了车轮下,他是骑自行车穿过马路时出事的,当时也许他正骑着自行车朝着王素萍的香烟店赶来,他们已经说好了今天去办结婚登记手续。
熊来从急救室走出来时徒劳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们说:“已经伤到了颅内,又因失血太多,无法抢救了,他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可能性。”
王素萍在熊来面前哀求他说:“救救他吧,他已经是我的男人了。”
熊来摇了摇头说:“我们尽力了,用尽了全力来改变现实,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之前,熊来他们就从受伤者的包里发现了电话本和结婚证明以及申请,在打第一个电话时就找到了王素萍,但熊来没有想到,王素萍就是谢雅斌在南方海边旅馆时的旅伴。
几个小时以后,受伤者结束了生命。在整个过程中,谢雅斌就这样一直陪同着王素萍,他发现了王素萍怀着身孕的身体不时地往他身边靠近,仿佛在寻找坍塌下去的一个支撑点。她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后,突然昏迷过去,在熊来的帮助下,王素萍住进了医院。
王素萍的昏迷只是暂时的,很短暂。熊来说她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她被现实中的碎片困扰着,不过,她在怀孕期间应该尽量调整情绪。熊来知道了在车祸中遇难的是她的男人,感到很悲哀,熊来明白了:王素萍不过是谢雅斌那次旅途中的旅伴而已。
然而,仅仅是一次旅行就被纠缠住了,熊来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同样身临其境,他也同样地陷入旅伴的纠缠之中。在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种理解中,熊来暗示谢雅斌说:“王素萍怀有身孕,这是一个需要关怀备至的时刻,稍一疏忽,她就有可能流产。”
来自作为医生的好友的暗示,似乎已经融遍了谢雅斌的全身,他帮助王素萍通知了已故男友的亲人,他们突然从一座村庄蜂拥而来,在二十四小时以后出现在医院停尸房,他们质问王素萍,为什么弄死了他们的亲人。王素萍挺着小小的腹部不解地看着他们。谢雅斌站在她身边,他突然悲哀地感觉到这个小女人是多么的纤弱,她有可能就会被他们强大的势力所摧毁。因此,他不顾一切地走上前去,他劝诫并解释着这场意外的车祸,他们中的一个男人猛然击了他头部一拳,熊来医生赶到了,他身穿白大褂,他似乎可以平息这一切,因为他是医生,是最好的劝诫者。
那猛力的一拳重重地击在谢雅斌的头部,使他晕眩地感觉到了疼痛,幸亏熊来医生的出现平息了这一切。似乎在他们看来,熊来医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现实的力量。停尸房门前的骚动终于平息下去了。他们带走了王素萍男友的尸体,他们要把他带回老家去安葬。
谢雅斌陪王素萍回到了香烟店,她说她不能回姑妈家去,因为她姑妈并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住在香烟店里,里面有一只简易沙发,晚上可以打开睡觉,白天可以合拢起来。本来,如果她与那个男人结婚的话,他们就会有一套小房子,然而,那个男人死了,这个渺小的希望就此丧失了。
谢雅斌把王素萍送到香烟店时已经是夜晚。王素萍似乎很累,她的整个形象都像是一幅碎片所连缀起来的画布,谢雅斌走了,他也累了,他被牵连到这场意外的事件中来,已经好几天了,准确地说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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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0
把潘枝叶送到艺术学院服装进修班读书也许会了结熊来生活中的一件杂芜。因此,他带着潘枝叶按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女教师李雨花的宿舍区域,这是一片老房子,这些房子大约是20世纪80年代盖的,所以显得陈旧。房子就像人的年龄经受不了时间赋予的摧残,从房子的容颜就可以判断它的年龄。而如今,一群年轻活跃的男女教师就住在这片老房子里。在一棵樱桃树下站着一位女教师,她束着马尾巴似的长发,穿一身黑色的牛仔服,正迎候着他们的降临。
李雨花显得很健康,根本看不出来是熊来记忆中的那个被阑尾炎所折磨而扭曲着面孔的女人。他把潘枝叶称为自己的表妹,并讲述了表妹的愿望。李雨花满口答应可以尽快地让潘枝叶作为插班生进入两年一届的服装进修班读书。
一个星期之后,李雨花就给熊来打来电话,说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让熊来的表妹到艺术学院的服装进修班上课。李雨花在电话中对熊来说,她很想再次见到熊来,她只想对两年前的那次手术表示感谢,因为从那次手术以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健康了。所以,她想今晚就请熊来一块用餐,熊来没有拒绝。
熊来接电话的时候,正置身在潘枝叶的出租屋中,他又一次深陷此地,又一次不得不前来面对潘枝叶——只因为潘枝叶给他打电话说,她浑身疲惫,好像是感冒了。
作为医生的熊来面临过一次又一次从生命的垂危到死亡的事件,一场小小的感冒对他来说根本不碍事,然而,潘枝叶在电话中的声音却近似呻吟,她好像躺在床上——出租屋那沉郁的一个角隅战栗着。
那呻吟、那战栗挟裹着秋日最后的瑟瑟之风,并带着几片落叶飘零到他的窗口,使他又一次被束缚,他驱车在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里,又一次出现在潘枝叶的面前,潘枝叶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说:“我并没有感冒,我只是想见到你……”他感到自己又被她所佯装的呻吟和战栗蒙骗了,他感到她身上的小小的计谋就可以将他召来,以此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愚弄。
熊来接完李雨花的电话时,潘枝叶突然从小小的出租屋蹦跳起来,似乎她已经获得了通向未来之路的钥匙,她发誓说:“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未来的服装设计师。”就在这时,一个人在敲门,门并没有上锁,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他站在潘枝叶面前说:“我跟踪你已经很长时间了,别以为你可以蒙骗我……”
潘枝叶突然对熊来说:“你走吧,我有话对他说。”然后她推开了门让熊来离开,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熊来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他的神情并不像他的话那样生硬,甚至显得有些温柔。接下来,他就离开了,然而,他并没有走得很远,他转出了出租屋,站在那条浑浊不堪的阴沟旁边,他沉思着,凝视着那条阴沟,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意念:他想把潘枝叶带到远离这条阴沟的地方去生活。
他没有时间久留,还有半小时,在这半小时的时间里,他要赶回医院去上班,下午还有一个小小的手术等待着他。他不能迟到,而且在手术之前还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而晚上他又要去见艺术学院的李雨花,并与她一块用餐。他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他知道,他不仅是为自己而活着,而且为自己身临其境的手术台、病人而活着,他在为需要他的每一个人而活着。
活着就是生活着,这生活中包括着那个与他已经约定俗成的婚姻伙伴,那个因避孕而失去性快感的女教授;这生活中包括他的病人,那些因生病而与他见面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无奈而绝望地渴望着他去拯救他们;这生活中当然也包括潘枝叶,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研究这个女人的生活史,她如此年轻妖娆,身体中却布满了复杂的痕迹。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1
刘庆祥感到很欣慰,坐在方薇薇身边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突然给她带来了明媚灿烂的微笑。她已经松开了曾经紧紧缠住不放的对那个已婚男人的纽带。现在,她再也用不着抱着酒瓶疯狂地麻醉自己的神经了,再也用不着吞咽下告别生活和爱情的安眠药,绝望地从岩石上投海落水了,她又一次获得了新生活,又一次开始面对丰饶多姿的生活状态。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把她的生活带入了应有的位置——设计师的工作室里,现在,他感到他松手的时刻已到,他知道他已经用不着为方薇薇担心什么。
他在寻找着未婚妻肖兰,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他想尽快地找到她。他三十岁了,该结婚了,那个意外降临的孩子加速了他想结婚的念头。荒谬的是他却无法找到他的未婚妻,现在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看不到肖兰的踪影。
他来到了谢雅斌的咖啡屋,把自己的迷惘向谢雅斌倾诉了一番。谢雅斌开始的时候好像在认真地倾听,后来越来越心不在焉,他不时地看一看外面,他们坐在二楼的窗口,这窗口抵达的是街道的对面。然而,他看不到谢雅斌所看到的场景,他不可能置入另一个生活的场景之中去。临走时,谢雅斌把他送到门口,安慰他说:“肖兰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也安慰自己说:“肖兰一定会回来的,她没有任何理由在我面前消失,因为我决定要跟她结婚,我已经决定肩负起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责任。”果然,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就已经看到了肖兰。当他驱车到达公司门口时,透过汽车玻璃窗就看见了肖兰,她仿佛从一个远离人的世界回来了,并且在慢慢地走近他。
肖兰脸上复杂的表情使刘庆祥预感到什么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了。胎儿!他本能想到了胎儿,目光正透过肖兰的腹部。说实话,起初,当她猜疑自己已经怀孕时,他希望她是在与他开玩笑。确实,他还难以接受那猝然从时空中降临的现实,之前,他并没有肯定肖兰就是他的婚姻对象,她只是他的恋爱对象,他并没有准确地预感到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准备与一个女人到婚姻登记处去领结婚证,而现在他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并把这个现实告诉给了生活在外省的父母。而此刻,他盯着她的腹部,他希望那腹部的存在是永恒的,就像女人的怀孕是一个永恒和灿烂的故事一样。
人太多,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抚摸她的小腹部,他想把她拉到办公室里,他想掩上门,抚摸她的腹部,他想告诉她说婚房已经准备好了。然而,当他的手去牵她的手时,她突然冷笑一下低声说:“我跟我表妹的命运一模一样。”他听不懂她的嘀咕,他不管这一切。
他决心带她到办公室。在那里面,外面世界的繁芜之声会被隔离,他太需要这种隔离了,他知道,在外面,像他这种年龄的男人伸出手去抚摸一个女人怀孕的腹部是可笑的,也是荒唐的,别人看了肯定会笑话他。
他终于牵到她的手了,她现在变得温顺了许多,他似乎感觉不到她嘴唇上的一丝冷笑,她终于被他牵到了最里面属于他自己私人的办公室,他掩上门,站在她旁边,蹲下去,面对着她的小腹部。而当他的手刚伸出去放在她腹部上时,就被她推开了:“你干什么?难道你还想要那个孩子吗?”她的声音很粗暴,就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滋润过的咽喉,直冒火焰。
“我告诉过你,我跟我表妹的命运一模一样……我到外省去了,我堕胎了,这不是开玩笑,我不能让我很年轻的身体怀孕。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束缚我的命运……所以,我摆脱了这个孩子。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生活的权利,我知道你也许会跟我结婚,然而,如果我现在跟你结婚,我堕胎后跟你结婚,你还愿意吗?”她扬起柳眉,那细长的柳眉不是出自天生的,而是出自美容师的手。
“你开玩笑吧,肖兰?”刘庆祥总是在关键的时刻认为别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在每一个关键时刻,他总会盯着别人的脸,比如此刻,他盯着肖兰的柳眉在弯曲地扭动,他盯着肖兰丰满的曲线在抽动……世界每天在开玩笑,并且每天都以开玩笑的方式结束了一个或喜或忧的故事。
“你一定又在开玩笑?”他这样问,无非是在解脱并宽慰自我,因为在他所谓的自我里,肖兰是不会去堕胎的。在他的意识深处,肖兰一定等候着迫不及待地嫁给他,她怎么会去堕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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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2
每天谢雅斌都有可能抬起头来往街道对面的香烟店望去,每天都陷入了这样的现实之中,那个脸上长出了暗褐色雀斑的女人,腹部已经越来越挺立了,然而,她依然守在香烟店里,这也许是她唯一的一个岗位。她曾告诉他说,姑妈已经被儿子接到省外去了,这家香烟店现在是她的。她说这话时,正是谢雅斌从街道的另一边走过来,在她的香烟店买一包香烟的时刻,他站在柜台前,不久之前,他曾经希望那个男人不停息地来往于香烟店,承担起他与王素萍发生一夜情故事的后果,而如今,男人因车祸离开了。
然而,那胎儿在王素萍的身体内生长着,好像任何人都无法剥夺胎儿生长的权利。王素萍置身在香烟店中,这是她唯一的世界,谢雅斌盯着已经折叠起来的沙发,很难想象在这样窄小的空间里,沙发会成为这个年轻孕妇夜晚睡眠的床。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她在夜里还梦魇吗?她在梦魇时依然会感觉到身体上压着一块很沉重的石头吗?
每当这时他就告诫自己:怜悯是可怕的,你跟王素萍的距离太远了,除了文化的距离之外,还有身份的距离。他知道王素萍从小就失去了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她不过是一个初中生,随同一种梦想被卷入了城市,初中生意味着什么,那不过是一个初级教育,一个浮在水面上的浅薄的影子而已。再就是她的身份,她看上去永远像是一个乡下女,脸上挂着浅浅的雀斑,现在那些雀斑正在慢慢地变深,也许是怀孕的缘故。
最近以来,谢雅斌一直被王素萍的身份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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