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
所以,他了解人体。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在手术室中面对着赤裸的或者半裸的人体,在他看来人体既是美妙的又是丑陋的,当一个人内心翻卷着温情时,任何一具苍老或年轻的人体都会显得美妙无比;而当一个人的内心翻卷着厌倦时,任何美妙的人体都会变得丑陋起来。
此刻,他凝视着这具曾经做过人体模特的身体,突然升起一种追问。对一个女人的历史质疑使他问自己:我并不了解她的历史,坐在酒吧灯光之下,她的脸是那样的年轻,她那样单纯、甜美地望着你,以至于你无法拒绝下一次约会,在餐馆,她不快也不慢地品尝着那些美味,她平静地呼吸着四周的气息……正是这一切使他和她一次又一次地有了进一步的接触。
这进一步的接触同时带来了此刻的进一步的亲密。熊来已经来不及仔细地伸及到这个女人的历史之中去,尽管她那么年轻却已经拥有了做模特的经历,然而,在这个幽静、美妙的夜晚,他从内心深处冉冉升起的那种暧昧已经开始了对婚姻生活的背叛。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这赤裸的肉身的影子在柔和的灯光下向他靠近,他已经决定与这个女人共度这个夜晚,之前,他在沐浴时还在想睡在何处的问题,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柜中似乎有毛毯、被子,他可以搭起地铺的问题,而此刻,所有这些问题都被这个女人彻底解决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9
回到刘庆祥和他女友的房间里去。这也是一个场景,一个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场景。也可以这样说是一次旅途上必不可少的场景之一。
现在,他们坐在露台上喝着红酒,同另两对旅伴相比较,他们并不急于想面对睡觉的问题。也许他们在这之前已经水到渠成地形成了同居关系使这个问题变得自然、从容。此刻,他们更需要沉溺的世界似乎不是睡觉,而是面对面地相视,而他们的背景是大海。
在这座面对沙滩和波涛的白色旅馆里,刘庆祥终于寻找到了浪漫之旅的本质:除了同自己亲密的女友谈心之外,他似乎在倾听波涛之声。他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的女友似乎也没有睡意。午夜过去之后,肖兰终于开始打哈欠,那种开始显示女性慵懒的美丽哈欠。
他说,回房间吧。就在他们回到房间的刹那间,肖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已经过了午夜,手机铃声在肖兰的手提包中悦耳地穿越着。仿佛想穿透墙壁和世界。肖兰推开通往露台的门,奔向几分钟前他伫立的露台,背对着房间,面向沙滩通着电话。起初,刘庆祥以为只是一般的电话,所以,他进了卫生间,而当他从卫生间出来时,肖兰依然通着电话。
他站在房间里,透过落地玻璃可以十分透明地看出她的影子。从前,肖兰陪同朋友到他的汽车商铺来看汽车,那天,他坐在商铺里刚打了一个盹。他通常没有午睡的时间,困了就打个盹,这也是他和周围的人们的一种午休方式。因为他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睡午觉。午后的时间恰好是大批顾客光临的时刻,他恪守着规则,只要他上班,总是待在他的办公室里。
肖兰陪同她的朋友闯进他的办公室,同他谈论轿车的价钱时,他刚结束了一个盹,他提起精神热烈地解释说轿车的价钱一个半月前刚降过,目前已经没有降价的可能性了。肖兰站在他旁边,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幽兰似的香水味道,就这样,他认识了肖兰。她的职业很流行,她在好几家广告公司兼职,其特点是她拥有像丝绸般光滑的关系网络,她可以游走在这些关系网中,寻找到广告的纽带。
他和她很快就恋爱了,那种快速的节奏令他也感到惊讶,在互相接触了几周之后,他驱车带着她来到了自己居住的公寓楼。他选择住公寓楼层,是因为他喜欢住在超过十层的楼上,是因为他喜欢每天推开窗时,看到最清新的学校和可以移动的视线。他过去住惯了平房。当然,那些平房与他父母的迁移有关。而且在那个时代里,能够住上平房就已经不错了。这是他一年前买下的一套公寓,一年前的春天,他的女友站在他旁边,明确地告诉他说,她决定加入“北漂”的队伍,因为在这座城市,她的嗓子找不到明媚的阳光。他前任女友一直在做歌星的梦,以至于她时时刻刻把自己偶像王菲的形象、装饰品、声音带到她的生活中。确实,她长得有些像王菲,只是缺少了王菲似的气息和命运。由此,她彻底地割断了与他的关系,加入了“北漂”的队伍,去寻找她的歌星之梦。她一离开,他就决心忘却她给他留下的莫名的烦恼和隐隐约约的伤痛。
他转让了过去住的商品房,重新买下了公寓楼房的一套三居室的房间。他彻底地清除了那个像王菲一样的女人的气息和形象,当他驱车带着肖兰进入自己的公寓楼的房间时,他对自己说,让肖兰来代替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已经到了,于是,就在那套房间里,他们发生了可以影响他们一生的亲密关系。
肖兰终于从露台回到了房间,她的目光显得恍惚,她突然丧失了几十分钟前的幸福和热情,脸上笼罩着一层看不清楚的色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她想今晚乘火车回去。
刘庆祥问:“这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说理由,她显得很慌乱地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而今晚我必须赶回去,我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去。”
直到现在,刘庆祥才又一次意识到了女人们身上那种十分固执的禀性。当初,他的前任女友无论如何都要加入“北漂”的队伍而与他告别,而此刻,因为一个在他看来是来历不明的电话,肖兰就要从这次旅行中撤离出来。
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她固执地要去乘火车,所以,他把肖兰送到火车站,他还不能走,作为男人,他不能离开他的好友。临别之前,他跟肖兰说好了,如果事情办好了,让她再乘火车赶来,在一周之后,他们的旅程都不会有变故。火车离他而去时,他显得有些孤独地离开了月台,他回到了旅馆,他得留下来,无论肖兰会不会回来,他都得留下来,为了友谊他也不能因女友撤离而撤离。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0
谢雅斌并没有像他意想中的那样很快把现实扭转为梦境,一切都不可能如想象中的那样快。所以,他不可能如想象中那样尽快地背叛飞机场,当飞机起飞时,他确确实实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一种连他也没有意识到从而也不会正视到的意识,已经深入进他的骨头。所以,露水走后不久,他就在床上辗转反侧,除此之外,他依然坐在咖啡屋二楼的角隅,用手指夹住了香烟,他的这个动作显得心不在焉,显得若即若离——这正是他一贯的姿态,即使陷入恋情也如此,即使与朋友们聊天也如此,他一贯如此。
一个男人对什么事情都从不介意,这似乎是表面,骨子里他的意志在减退,随同露水乘飞机离去,他的意识已进入了三十岁,他的第三任女友撒手抛开和他的所有历史,登上舷梯去了遥远的异国,他抓不住的异国情调已经剥离了那个叫露水的女人的身体而去。他骨头里渴望着离开露水的身体,尽管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从最后一场性爱中撤离出来,然而,他总是感觉到自己依然虚弱无力地陷在那个叫露水的身体里面,使他失去了身体的某种自由。
从露水的身体中撤离出来,把陷入进去的意志剥离出来,需要的是另一种事件,他意识到了事件就是故事,而拥有故事不是靠等待,而是要去开掘。他终于抓住了两个男友,他可以同他们一起创造一个故事中的几个场景。
从他走向王素萍的那一刻,故事就已经开始了。此刻,她躺在床上,他本来想尽快地进入梦乡,因为摆脱王素萍与他同居一室的现实之谜,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梦乡。然而,梦乡迟迟未来,他倾听着动静,王素萍已经睡着了。从她很快就能入睡的现实中,他推断出一个结论:王素萍并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孩,她对男人并没有产生幻想,这是她可以尽快入睡的原因之一。
突然,他听到王素萍翻身,他屏住了呼吸,王素萍确实在翻身,他微微地侧过头朝着床上看去,他看见了王素萍的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她的脚指头裸露在外,他看着她的脚指头,他又想起了露水的脚指头上永远涂着的紫色的指甲油。那些指甲油从粉红色跳跃到玫瑰色,又跳跃到灰色和蓝色。那些脚指头在地板上移动着,露水穿着短裙,她永远不穿超过膝头的裙子,她穿短裙,永远涂着各色的指甲油,永远站在他面前以独立的姿态暗示着他:我只不过是你的插曲,只不过是你短暂的恋情,我要飞,我永远在飞。
眼下,在南方海边的沙滩上,在旅馆里,在床上躺着的那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女孩子,她叫王素萍,她把脚指头裸露在外。尽管如此,谢雅斌却产生不了抚摸那脚指头的念头。他想寻找一种情绪,一种可以饱满得变成帆一样的情绪,用来对抗这个赤裸孤寂的半夜。王素萍突然翻身坐起来,猛力地抱住被子,用力地咬着下唇,全身抽搐着。
谢雅斌掀开被子奔向王素萍低声说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烧,你是不是不舒服?”他用身体拥住了王素萍,王素萍突然抱住他说:“抱住我,抱住我,每晚都是这样,总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我身上,医生说这是梦魇。”
梦魇,就这样,潜伏在王素萍身体中的这种梦魇使谢雅斌拥抱住了她娇小玲珑的身体。刚才,当她的梦魇症发作时,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仿佛上了发条的闹钟在振动不休。
正是刚才的颤抖像磁铁似的伸及到不眠者谢雅斌的身上,使他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拥住了她。在以后的时间里,她终于平息了梦魇症的发作,她躺下去了,他犹豫一番,本想回到地铺上去睡觉,然而,她依然抓住他的手不放松。
她的脸色很紧张,梦魇过去了,她依然被那个来历不明的沉重之物压在身上吗?他寻找不到这种答案。他躺在她的一侧,他又产生了另一种质疑:王素萍每天晚上都产生梦魇,那么,每天晚上她都会抽搐、颤抖,在她住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会因此带来震颤,那么,平息梦魇的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她会轻易地就让他拥住她身体,难道她曾经被别的男人在午夜时分平息过梦魇吗?
这质疑使他想进一步地了解她,倏然间,王素萍的形象不再简洁单纯了,她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这复杂使他看到了挂在双层窗帘上的一缕拂晓。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1
熊来并没有在经历了与一个女人的爱欲之后进入梦乡。相反,他在回味着那个亲密接触。已经三十岁的熊来,除了与妻子发生过性事之外,从未与别的女人发生过越轨的行为。人们之所以把这样的行为称为“越轨”,是因为在越过轨道之后就是不规则的路线,比如,轨道外侧就是茫无边际的旷野和沼泽,当然,在轨道外也有广阔无边的草地和山脉。
越轨意味着在无规则之中寻找着方向。他在一座无婚姻和妻子的白色旅馆里,终于尝试到了越轨,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了对现实生活中婚姻的背叛。事后,潘枝叶温馨自如地睡着了。她的躯体很美,裹着被子,很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突然,他的手机似乎在床旁边的柜子上振动,他忘记了关闭手机,所以,他触摸到手机,他侧过身体。振动的手机并不发出铃声,所以并没有把她弄醒。他竟然听到了妻子雅娟的声音,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雅娟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含糊其辞地说在一座城市,雅娟高兴地告诉他说,博士论文已经顺利通过了。
挂断电话后,他轻松地明白了:雅娟并没有在监控他的旅行,雅娟只是为了跟他分享她的喜悦而已。
他关了手机,似乎在等待着天亮,躺在这个女人身边,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甚至有些害怕,为他头一次背叛婚姻的行为而恐慌。他开始正视一个现实:妻子雅娟在他身后,在这场旅途之后审视着他,于是,当看见拂晓时,他就起床了。
他刚打开门,想独自去海边吹吹风,潘枝叶突然在床上唤住了他,他返回房间,就像重新返回到一个女人的身体内部。这声音无形之中已经左右了他的另一种现状:拂晓临近时,独自到海边沙滩上吹风散步的行为。他似乎被迫似的前去面对这个女人。当潘枝叶对他妩媚地一笑时,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被她的身形和微笑所诱惑的时刻。这诱惑使他再次身不由己地坐在床头,她用臂勾住他的脖子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对我负起责任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承诺说:“是的,是的,我必须对我们刚刚度过的这个夜晚负起责任来。”
他马上发现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在朝前倾动,他渴望着到海边的沙滩上去吹风,渴望着看到无垠的大海边涌来层层波浪。洗漱完毕,他们手牵手朝着大海走去,他们满以为他们是第一对奔向沙滩吹风、散步的情侣,然而,熊来看见了谢雅斌和王素萍已经走在他们前面。熊来笑了——谢雅斌永远走在前面,他永远用他的行为引导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2
刘庆祥必须从离开的那个世界归来,所以,他必须遇到这个偶然:在白色旅馆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人,她抱着一只酒瓶,已经到了午夜仍旧在独饮着。她独饮的方式很特别,右手握住一只高脚杯,不断地嘀咕着一句话:“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刘庆祥注定要从这道楼梯上楼。
他嗅到了酒味,好像是法式的威士忌,这酒味道浓烈,会让人越喝越上瘾。我们拒绝不了可以上瘾的事物,比如轿车向前驱动,我们的神经和奔赴目的地的意图越来越清晰。所以,我们开始上瘾了。比如这次旅途刘庆祥并不想乘火车,然而,谢雅斌向他描述的火车、铁轨让他试图回到已经消失的年代……而此刻,他本已经上楼了,却又回过头来,坐在楼梯上的这个女子也回过头来看着他,好像是在召唤他过去,也许,这个女人需要别人的帮助。
在这样的时刻,一个女人独饮着威士忌必定有难言之隐,刘庆祥又下楼梯,他记得一幅图像,在他第一次恋爱时,他和女友站在一座桥旁看风景,一个女人来了,抓住了一只已经破碎的酒瓶,不断地疯狂地自言自语着,而一个男人在后面追来了,那个女人突然回过头去厉声地说:“我想死,我比任何人都想死。”她一边说一边攀上了桥上的栏杆,而刘庆祥就在旁边,他显然比从后面追来的那个男人离女人更近一些,所以,他来不及思索什么,只是被一种意识抓住,如果他再不伸出手去,那个女人就要从桥上落下去了,所以,他的手从半空中猛然伸及那个女人的手臂。女人的行为,一种绝望而疯狂的想死的行为突然被制止了。她回转过身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与此同时,从后面赶来的男人快速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女人扑向男人痛哭着。
从这一惊悸的事件中,刘庆祥似乎寻找到了这样一种事件的总结词:女人并不想死,那种想死的念头只是暂时的,当他的手臂抓住她时,制止了一个愚蠢的念头,不错,人在疯狂时会产生种种愚蠢的念头来。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制止这种愚蠢。
那个失去了想死念头的女人,虽然手指被砸碎的酒瓶划破,却在男人的怀抱里寻找到了种种活下去的可能。当女人和男人站在他面前致谢时,刘庆祥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了在女人需要帮助时伸出手去的重要性。当他望着桥下汹涌而去的河水时,他明白了,这条河是可以把一个想死的人淹死的。然而,一个想死的人回到了生活中来时,她就会把身体浮出汹涌的河岸上去。这场事件在刘庆祥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位置。现在,他突然听从了女人的召唤,那召唤声很纤细,但充满了被酒精所迷醉的杂乱无语。他想起了那个想死的女人,那个女人在另一个场景中捧着已经被砸碎的酒瓶……而此刻,坐在楼梯上的女人捧着一只冒出浓烈火焰的酒瓶。
上一次事件给了他一种基本常识,女人在捧着酒瓶时都会显得疯狂而丧失理智。他不想撤离出去,一种人性的基本法规使他来到了女人身边,女人看见他以后,突然端起高脚杯说:“干杯,为了你回到我身边而干杯!为了让我再次见到你而干杯!”
他屏住呼吸,很显然,这事跟多年以前发生的事件完全不一样。它们的最大区别是陷入桥边的女人捧着砸碎的酒瓶是想投河自尽;而此刻,捧着酒杯的女人是想寻找已经离开了的男人。女人拉住他坐下来,他已不可能抽身而去,如果他此刻离开,他知道会激起这个女人的另一种疯狂,从女人伸及到他手臂上的那只温热的手臂,他明白了,女人喝多了,所以,把他当作了她的对象。
女人一定要让他喝一杯威士忌,那只高脚酒杯已经被女人高高地举起来,他接过酒杯,他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这场事件之中去。过了几分钟,女人突然说:“带我回房间去,我累了。你回来就好了,我想睡觉了。”
女人从怀里掏出了钥匙,那把钥匙可能被她装在胸口,所以,很温热,女人的房间在拐角的廊口,与他房间隔着十五米。
刘庆祥本来想把女人送到房间以后就悄然离开,因为他知道已经过了午夜,已经到了后半夜,在另一个陌生女人的房间逗留时间太长,显得很荒谬,他并不想追求荒谬,他是一个非常理性和规则的男人。然而,她躺下去了,手却依然抓住他的手,并不时睁开双眼,看他有没有从她的眼前消失。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呆在她房间里确实不妥,如果她男人突然回来了,不知道要产生多少误解。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想抽身离去,而当他想寻找时机把她的手抽出来时,女人又很敏感地抓住了他的手,终于他感觉到了她已经睡着了,他可以走了,果然,他的手很轻巧地从她手中抽了出来。而此刻,已经拂晓了,他知道,现在回到房间还来得及,因为女人还没有醒来,如果她真正从梦中醒来了,如果她真实地面对着他,她和他都会显得很尴尬。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3
他溜出了房间,不想回到房间去,因为在走廊上他已经感觉到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不错,所有偶然都在新的一天降临时消失。在刚刚逝去的一个晚上,他做了两件事情,在上半夜他把突然要离开旅馆的女友肖兰送到了火车站,他现在都不知道肖兰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迅速地赶回去。在他眼里,肖兰固执得像钢铁,在那样的一个时刻,要说服肖兰是徒劳的。在临近午夜时,他又巧遇到了一个捧着酒瓶的女人并冒充了那个等待之中的男人。
现在,一个夜晚已经结束了,他知道他的旅伴们已经在沙滩上了。他知道谢雅斌和熊来在这个美妙的早晨一定会早起,到沙滩上去散步。他是一个合群的男人,而且也是一个重视男人间友谊的男人。所以,他想尽快赶到沙滩上去与他们会合。
他出现在沙滩上,隔得老远,谢雅斌就看见了他,谢雅斌并没有像刘庆祥所想象的那样兴奋,他的目光出现了一丝忧郁。这忧郁也许是覆盖在谢雅斌脸上的一种色泽,犹如他的咖啡屋的色泽。刘庆祥到咖啡屋去见谢雅斌时经常会看见他脸上的色泽。
谢雅斌身边的那个女人正站在沙滩上等待着下一次潮汐的降临。谢雅斌似乎突然意识到了刘庆祥身边没有了旅伴,并问他旅伴到哪里去了。刘庆祥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发生在昨天晚上上半夜的事。谢雅斌笑着宽慰他说:“让她离开吧,瞧这个沙滩上,到处都是孤独的女人,她们似乎在等待着你走近她们……”
谢雅斌突然又发挥了他生活中的幽默和机智。不管怎么样,刘庆祥旅途少了他的旅伴。刘庆祥站在沙滩上给肖兰打电话时,他算好了时间,肖兰乘坐的火车进站的时间,他相信此时此刻肖兰的脚已经回到了她生活的城市。他终于拨通了肖兰的电话,肖兰气喘吁吁地说:“我在下火车,人很挤,我们再找时间通电话吧。”
那个时间正是进入午餐的时刻,刘庆祥突然感到一种不舒服,也许是肖兰跟他说话的声音显得比往常生硬了一些。
很容易就在海滩消磨了一个上午的时光,这就是旅行,它就是解放人被工作、家庭、环境、人事所束缚住的身体。旅行帮助人在短促的时间里遗忘身后的杂芜。因为旅途总是朝前延续,这种速度加剧了人解放身体的欲望,现在,那些追求浩瀚、无限空间的旅行者们终于感到胃在蠕动,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从沙滩上撤离,每个人在饥饿时都无法摆脱食欲。
在露天的西餐馆,他们找到了一顶撑开的绿色遮阳伞,最先回到伞下的当然是谢雅斌和他的旅伴,还有刘庆祥。在刘庆祥缺少旅伴的情况下,谢雅斌始终在用他的幽默的词语安慰着刘庆祥。接下来,熊来和他的女友来了,两个人都显得很快乐,那个叫潘枝叶的女人穿着泳装,她是海滩上为数不多的穿泳装的女人。可以看出来,她刚才不顾秋天海水的凉意,到海边游泳去了。他们围在餐桌边,很快,西餐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冒着热气的套餐。就在刘庆祥用刀和叉分开一块热牛排时,他突然看见了一个女人。那个显得懒洋洋的女人披着长发正往海边的沙滩上走去,她的目光迷惘使刘庆祥突然放下了刀叉,谢雅斌看见了他的异样表情,拍了拍刘庆祥的手臂问他在看谁。刘庆祥夹起块牛排想送到嘴里去,他抑制自己被那个女人所笼罩的情绪,他想回到他的集体式的旅伴们中间,他想回到他们中间,忘记那个向着海滩走去的女人。
刘庆祥似乎在蠕动着嘴咀嚼着那块牛排的滋味,然而,他的神志却怎么也无法回到餐桌上的美味之中去。终于,他放下了餐具,谢雅斌感觉到了他的又一种异常,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刘庆祥嘀咕着说:“海边的那个女人很危险,我想去看个究竟,我想去阻止她……”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4
刘庆祥脸色确实很异常,仿佛那个女人跟他有什么瓜葛,谢雅斌目视着沙滩,刘庆祥的影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熊来笑了,他的笑包含着他对刘庆祥去追赶那个女人的包容和理解。在他们看来,刘庆祥的女友刚离开,刘庆祥就遇上了一场艳遇,人们之所以把一男一女的这种意想不到的关系称之为艳遇,是因为它是一团艳色,是一团照耀人生短暂旅途的火焰,是一团来不及思索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火焰。
在这个团体中,别的两个男人显然已经没有了艳遇的机会,因为他们有两个旅伴坐在身边,所以,他们认同了刘庆祥无限美妙的一场艳遇之后,已经用完了各自的西餐。现在,谢雅斌宣布利用这段时间可以回房间休息一下,下午出来晒太阳,听说在沙滩的秋天,午后的太阳比较适宜。
于是,他们开始拖着变得有些懒洋洋的腿朝旅馆走去。谢雅斌又带着王素萍回到了房间,他现在只想在沙发上躺一躺,小盹半个小时,这是他在咖啡屋长期以来养成的一种习惯。半小时的小盹可以让他去除疲劳,这疲劳是各种原因带来的。比如,昨天晚上他彻夜难眠,他本已经躺在地铺上了,却被一个梦魇所笼罩,被无法摆脱出去的女人所困住,他不得不拥住她的身体,他制止了她的梦魇,使她很快进入了梦乡,却使得他彻夜失眠。
而现在,他没有任何理由回到床上去午休,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已经不习惯午休时躺在床上,而王素萍看来也没有午休的习惯,看见他躺在沙发上打盹,她便低声说想出去走一走,她发现附近有一条街铺,有很多海边工艺品出售,她想给姑妈带一件海边工艺品回去,他点了点头,她就出去了。
他松弛地躺在沙发上,他的身体从没有如此地松弛过,如此地遗忘掉咖啡屋,遗忘掉那座城市,同时遗忘掉露水,这对他的身心来说是第一次。所以他午睡的时间很快就已经超过了半小时,他一睡就过去两个多小时。两个多小时后他睁开眼睛,他以为自己睡在咖啡屋里,而当他看见双层窗帘挡住了他的视线时,他才发现这是白色旅馆,这是海边沙滩上的旅馆。
他似乎是在嗅到一个女人的气息时才想起王素萍。这房间中余留下来的一个女人的味道,它像剥开的一只石榴,散发出又甜又涩的味道。谢雅斌结束了午休后,才意识到王素萍的空缺。他看了看表,那手腕上的表自始至终系在他手上,很多人现在已经不习惯戴表了,因为到处都可以看到时间,比如手机上,然而,他却怎么也无法习惯从手机的暗色或彩色的屏幕上获得时间。
他更适宜从手腕上看时间,那只表的金色表链仿佛与他的身体紧密相系,他适宜了这种关系,并被时间的分分秒秒所控制着。而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王素萍还没有回来。他有些着急了,因为是他把王素萍带出来的,他对这个女人负有全部责任。
当然,她不会跑到云里雾里去,这些东西离生活太远了。虽然我们经常会被云层变幻所罩住,被雾所弥漫着,然而,人是不可能跑到天上去生活的,因为人就是人,只适宜在尘埃上翻动身体。
他还是有些着急,他想起来了,王素萍告诉过他说到街上去给姑妈买一件海边工艺品。他嘘了一口气,对女人的经验再一次告诉他说,女人逛街就像用网来编织身体,速度的缓慢恰好可以趁机把女人罩住。
他又想起了露水,好像在露水之前的另外两个女人已经模糊了。所以,他总是会想起露水来,露水上街时仿佛拉住了网的两端。他只陪露水上过一次街,就已经足够地感受到了这个女人利用网的两端织网的缓慢方式,她疯狂甚至是有些贪婪地购物。女人的购物很零碎,从头到脚到处都是零碎的装饰物,他无法忍受这种零碎,所以,露水再让他陪同逛街时,他就拒绝了她。
逛街是女人的本性,百分之八十的女人都喜欢逛街,这是她们体现物质消耗欲的一道明亮的豁口,所以,他不想陪同女人进入那个只属于女人身体的豁口,他站在豁口处,他愿意在那里守候,孤独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孤独地点燃一支香烟。
现在,他也不着急,因为他突然寻找到了一个解脱的理由:王素萍正在那个缤纷的豁口处消耗自己的物欲。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5
熊来和潘枝叶都不想午睡,他们的身体中仿佛洋溢着无限的激情,想在这有限时间里投入到波涛中去。在海滩上,潘枝叶跟他并肩走着。他们想到沙滩上晒太阳,两个人穿上了泳装,男人的泳装更简洁,只须一条三角短裤就够了。潘枝叶穿一套粉色的泳装,是她自己带来的,显得很性感。
他们刚躺在沙滩上,一个男人突然来到了潘枝叶身边,并且蹲下去,抓起一把沙从空中往下洒去。熊来想制止这个男人的挑衅行为,潘枝叶却睁开双眼惊喜地叫道:“大哥,怎么会是你啊?”
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温柔地望着潘枝叶笑着说:“已经三年了,你还记得叫我大哥啊。”
潘枝叶从沙滩上很有礼貌地站起来,熊来依然躺着,他眯着双眼,沙滩上的阳光很炫目,他似乎只有眯着双眼才能看清楚眼前发生的场景。潘枝叶的身体很修长,所以,她做过人体模特的历史并不突兀,因为用自己的身体来修正艺术家的眼光这也是一种职业。让熊来感到突如其来的已经不是潘枝叶的人体模特历史,而是他,那个男人已经进入了中年,却依然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笼罩着潘枝叶,他们面对面地对视着,男人临走时邀约潘枝叶今晚到酒吧坐一坐。潘枝叶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一点点犹豫。
潘枝叶重又躺在沙滩上,熊来能够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一些。熊来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潘枝叶闭着双眼说:“他救过我,所以,我叫他大哥,那是三年前,我在一家歌舞厅做坐台小姐……”
“什么,你说什么?三年前你就当过坐台小姐了?”
“你奇怪了?你惊讶了?你意想不到,对吗?这就是我的生活。三年前,在进入大城市之前,我在一座小县城。我的父母刚离婚,我母亲离婚之后很快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我父亲继续生活在他酒徒的生活方式之中……就这样,我乘着一列火车离开了那座小县城。我进入了一家歌舞厅,我那么快就找到了工作,我当时真是太幸运了,我的职业是坐台……就在那天晚上,一个男人想羞辱我时,大哥突然出现了,他越过走廊,他听见我的尖叫,他解救了我……我曾经因为感恩而做过他的一段情人。不过很短暂,他把我送到舞蹈训练班学习,因为在小学、中学时我就喜欢跳舞,他帮助我付清了学费就从我身边消失了……”
熊来睁大眼睛,尽管阳光如此炫目,他还是睁大眼睛,生活太复杂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躺在她身边晒着日光浴的这个女人竟然做过歌舞厅的坐台小姐。从通俗的意义上来说,坐台小姐意味着在低糜的空间陪男人调情,这还不算,她还与这个男人有过情人关系。
此刻,他虽然平静地倾听她在简洁地讲述她的历史,然而,他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女人带到旅途上来?在之前,我为什么不多了解她的历史再跟她相处呢?”
也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他失去了之前的激情,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波动起来,当女人挺立起身体坐在沙滩上时,他很想对这个女人说:“你太复杂了,你如此的年轻却已经拥有了如此复杂的历史,这是为什么?”
然而,他佯装着,他具有装腔作势的能力,这也许是婚姻训练出来的。他的妻子——那个叫雅娟的女人在婚后训练出了他的忍耐力。做爱时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忍耐妻子不想怀孕的叫声;不做爱时,他要一次又一次忍耐妻子另一种欲望的叫声。厌恶早就已经开始了,然而,他佯装着忍耐住婚姻给予他生活的一种压抑状态。
而此刻,他难道又要开始佯装着身边的女人身体中的历史给人的现实带来的不愉快吗?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6
刘庆祥始终跟在那个女人身后。从他坐在露天西餐桌前时,他就已经判断出了从他视觉中飘然而去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
他放下了刀叉,不顾朋友猜疑的目光跟随在女人身后,因为在他意念之中,依然飘荡着多年前那个女人想投河自尽的画面。也许是潜意识告诉他:那个已经向着海边沙滩走去的女人很危险。因为大海是浩瀚而汹涌的,人如果想在大海中消失自己,那简直太容易了,在倏忽之间,人就可以在大海中化成一团泡沫。
所以,他决心不让这个女人去死。现在,他已经跟了她很长时间了。女人现在回过头来看着他。很显然,女人根本记不清昨天晚上发生过的情景。所以,女人的记忆里根本没留下昨夜的痕迹。而他却留下了这种痕迹,女人回过头来警惕地望着他说:“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低下头去,也许他无法解释这种质疑,或者不愿意回答这种质疑。他站住了,女人继续往前走,他又开始移动脚步。女人开始朝着一块岩石走去,那块岩石在沙滩上矗立着,显得很尖锐,而岩石的前面就是湍急的大海。他跟在她身后,他已经隐藏在岩石的后面,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那个女人往大海跳动身体,他就会扑上前去。然而,那个女人再一次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她回转过身来目视着他说:“如果你继续跟着我,我就喊叫了……”
刘庆祥退了几步,他觉得很滑稽,跟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害怕她会死吗?她即使死了,又有什么呢?那是她自己作出的选择,何况她看上去并不真想去死。
真想死的人绝不会犹豫,来回地在沙滩上走到一块岩石上,而且,她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有人跟踪在身后。对于一个真想选择死的人来说,只会不顾一切地直奔目标而去。
所以,他决定回头而去,他不想再跟踪这个女人了。在这个世界,生或死都是人们的宿命,谁也无法逃避这种宿命。就在他回头的刹那间,他突然听见“咚”的落水声,仿佛一块石头落入了大海深处。
他回过头去,站在岩石上的女人消失了,“嗖”的一声就从眼前消失不见了,他慌乱地奔向岩石,然后顾不及脱衣服就纵身跃入大海,他具有很好的泳技,从六岁开始他就在各种不同的湖泊河流中通过游泳来达到另外一种迁移的可能性,因此,他不害怕大海的咆哮。
事实很清楚,女人落水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身体投入到汹涌的大海中去,只有一个心如死灰的女人才会选择这种死法。刘庆祥的手臂已经触及到了那沉入大海的女人的身体,她看上去好像不会游泳,她的身体确实像石头一样沉,如果他不及时跃进水中,她的身体很快就会沉入大海底部,然后被鲨鱼分解成碎裂的块片。他很快用手臂将她的身体从海水中托了起来。尽管时间很短暂,然而,因为缺少泳技,而且决意要死,所以,她已经在水中窒息了几分钟,她的鼻孔、胸腔已经吸入了大量的海水。
当他托着她回到沙滩上时,她已经昏过去了,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他托起她的头颈,几分钟前,他曾劝诫自己:他跟这个陌生女人只是一种陌生的关系,她想死就让她去死吧,这是她选择的权利。几分钟之后,他却托起了她的头颈,如果他不及时地回转身来投入大海,她肯定会死,必死无疑。
她又活过来了,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脏在用力地跳动,这是活过来的最好的证据。为此,他感到兴奋,刚才他把耳朵贴近了她的心脏,他害怕她死去。如果说在他没有看见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她的死,当然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问题是他已经把她从死亡的边缘上托上了岸边。他坐在灼热的沙滩上,此刻,只有她的不死才会宽慰他的心灵。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7
谢雅斌临出门时在桌上留了纸条,他告诉王素萍,他到海边沙滩上晒太阳了,让她回来后到沙滩上去找他。然而,两个小时又过去了,仍旧未见到王素萍的影子。起初,他裸露着上身,他知道这海边沙滩的日光浴对他的肌肤和骨胳都有好处,虽然接触阳光的时间很短暂。
然而,许多时候,正是来之不易的短暂使我们的身心触到了一种珍贵的东西,比如阳光。谢雅斌穿着三角短裤遮住作一个男人的私处,其余的地方现在都可以裸露,这是人?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