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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花妖|作者:qiumei527|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11:30:00|下载:花妖TXT下载
  乔恒棠教授在思考着。

  沉吟了一会儿,教授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议,到学院的咖啡馆去坐坐。傅萝苜大方地同意了。湘妹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时便有充分表现。傅萝苜不但上前搀扶着教授,而且,还落落大方地同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进得咖啡馆来,虽然傅萝苜从来也没有来过,倒好像是熟客一样,张罗座位,挪动椅子,让教授先坐下。又拿起饮品单,递给教授。

  教授问道:“你要喝什么?”

  “随便。教授,你先点吧!”

  “这menu(菜单)上可没有‘随便’这一项,我要一杯卡普奇诺咖啡,你呢?”

  “就要一杯饮料——橙汁吧。”

  饮料上来后,教授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告诉我,没有关系的。”

  教授呷了一口咖啡。

  “教授,你看,我还能够当模特儿吗?”

  傅萝苜用粉白的、壮实的手儿抚摩着饮料杯子。

  那杯子的小腹部是一弯非常好看的曲线。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教授看了看饮料杯子,看那小腹部非常好看的曲线,又把目光移到傅萝苜身上。

  大画家看人,艺术而不热情,专注而不亵渎。

  周围坐下几个像学生的人,开始向教授他们这边张望,一边窃窃私语。

  “可是,学院里不要我了呀。他们说,已经有很多人了!”

  傅萝苜看了那些年轻人一眼。傅萝苜有个习惯,同人讲话时,喜欢时不时向旁边瞟一眼,不动声色地就那么微微一瞥。

  “这……这就要看谁去说了。”

  教授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平常可不喜欢讲这种话。

  教授也注意到了那群年轻人,向他们点头示意。傅萝苜发现,教授那微微一点头,像一朵云彩慢慢移过一座大山,有种特殊的风度,她没有在别的男人身上看到过。别人点头太硬,脖子是直直地、正面直对地弯一弯。教授点头时先把头偏一偏,同时脖子轻轻地那么低一低,好像矫健的蜻蜓在水面上微微点一点,又像苍天的大树在微风中轻轻摇一摇。总之,很气派,极潇洒,特好看,还耐看,在西方电影里才看得到这种风度。教授向年轻人客气地点头,年轻人倒弄得不好意思了,赶忙把集体性的疑问眼光移开去。

  “不好意思,教授,您是说您去说吗?”傅萝苜把散乱的心思赶紧收回,发问道。

  “我可以去试试看。模特儿有的未必签长期合同,这里头还有空当,可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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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12(2)

  教授再次自己也觉得对自己奇怪。于是,就连连呷了两口咖啡:“你看,你虽然……唔……小产过,但是,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嘛!”

  傅萝苜注意到教授没有说“人流”,大家都这么说,可他却说陌生的词儿“小产”。

  她于是回答道:“谢谢教授夸奖!还不算难看吧。”

  教授用长着老年斑的手抚摩着咖啡杯子,眼睛看那饮料杯子非常好看的曲线:“过两天我会给你回音。怎么跟你联络呢?”

  “我有手机,号码是——”

  教授从西装里面左边口袋掏出一个笔记本,烫着金边,小巧得好玩,又拿出一支外形设计得玲珑剔透的圆珠笔,把电话号码记下了……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分别时,教授照例还是那么翩然一点头。一时,叫傅萝苜不知所措。

  她自觉自己还拿不出与之匹配的风度来。

  不过,不久傅萝苜就又上班了,地点是教授的专用画室,学校一直给留着的。她的唯一任务就是给教授做模特儿——原来,教授又开始画画了。到底教授是怎么安排的,傅萝苜没有问;教授更没有详细说。

  教授以前并没有给模特儿傅萝苜画过像。教授同傅萝苜碰到虽是偶然,他对她这场谈话倒是顶真的。过后,教授就特别去找了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谈了谈傅萝苜的事儿。这位朋友倒也很放在心上,马上就去进行了必要的疏通。于是,事情就这么办妥了。

  这事儿教授没有自己出面。

  可是,教授来学院上班了,重新拿起画笔了。

  这对学院来说是一件大事。

  傅萝苜也知道,到了晚年,教授的画很值钱,可他就是不大画。傅萝苜所不知道的是,教授答应了领导一个条件,把画的第一幅油画送给学院。当然,领导把话说得很客气。说教授的作品已经给世界一些美术馆、博物馆所收藏,学院本身反倒很少。像教授这样的大师的作品,学院自然应该加倍重视和宝藏,云云。听了这些话,教授什么也不说,就作出了赠送第一件作品的承诺。

  傅萝苜跨进教授的画室,教授已经在等着她了。

  “傅萝苜,你早!”

  “教授,您早!”

  傅萝苜笑了,笑出了她的激动、感谢和茫然。她对于这样彬彬有礼的问好感到耳生,对于今后会怎样她更加陌生。

  如果傅萝苜是个卖花女,她卖的花会是什么水色呢?

  乔恒棠教授一直在这么想着。

  一瞬间,教授想起了巴黎的鲜花,如花一样的人儿。

  教授是艺术家,使用的却是科学家的准时和效率,闲话不说就立马开始热身。教授没有让傅萝苜摆姿势,就看了她几眼。然后,他先用小号笔在画布上给她勾了一个造型。实际上,教授就只勾了几根线条,要用艺术的眼睛瞅,才看得出是线条内部的韵味。数学上的线是没有体积,也没有内容的,美术家比数学家敏锐丰富,他们手笔下的线极端丰富多彩。教授很快又换了中号笔和水粉色,给她画了一幅速写,并且要傅萝苜过来自己瞧瞧。傅萝苜看过自己的不同版本,真是太多太多了,于是就说画得好,比她本人要好看。教授心里思忖,她居然来评判我的画,这个女孩子真胸无城府哩。

  就这样,傅萝苜就成了教授模特儿。

  教授的画室有四扇窗户,像四只大眼睛,瞪着傅萝苜从更衣屏风后面走出来。上午的光线扑棱棱向她洒过来,给她的身体镀上了一层绒毛般的金色。形体衬在身后的绛紫色绒布上,显得更加鲜艳异常。傅萝苜皮肤上爆出了一些细小的疙瘩,像小颗珍珠似的,每一颗都在闪闪发亮。傅萝苜轻轻地摆动着一双臂膊,幅度很小,袅袅婷婷,两只手儿微微地张开,作兰花状,缓缓地走上平台。傅萝苜开始摆出一个造型,把侧面身子对着教授,两只手交叉放在背后下方,好像是给人戴着镣铐似的。教授先坐在折叠小凳上,仔细端详着她。接着,他走上前来,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轻轻地扳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的姿势扶正,又偏着脑袋看了看,再次调整了一下。教授的手接触到她的肌肤,像小时候的熏风那么轻柔,回忆中的丝绸那么细腻。傅萝苜不禁感到一股子激动。那感觉像今天早上的晨曦那样温柔又朦胧,迅速传染遍了全身;又像一块块石头投进了已经静止的湖水,也打在她几乎平静的心波上,激起了片片涟漪,逐渐漾开去,漾开去……

  《花妖》12(3)

  傅萝苜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傅萝苜身上的皮肤跟蜜一样,甜甜的,具有那种透明蜂蜜的淡黄色。腰的下方有一圈,色彩比别的地方深,那是她穿紧身裤给勒出来的。即使只用一根几何线条来表现傅萝苜,就用一根,而且只是几何的,而不是艺术的,那也是丰满的、性感的、美好的;那会是一根极具内涵的线条。傅萝苜的乳房真美,它们高高地垒在胸前。开始处,因为沉重,在胸口是缓缓滑下的斜坡。到了顶点,就是那两只坚硬的乳头。再下,是一条非常圆润的圆弧曲线,弯弯地饱满地兜了过来。曲线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兜过来,回归到胸部,宣示着重量,体现着丰盛,传达着洵美。那乳房好像并不属于谁,而是自己就有生命。为了这,傅萝苜牺牲了家庭、婚姻、爱情和孩子。这女孩子,还真是称得上献身艺术,热爱艺术哟!教授想。傅萝苜哪儿都美,傅萝苜的脖子,傅萝苜的肩,傅萝苜的手臂,傅萝苜的腰,傅萝苜的腿,都美……傅萝苜的腿丰满修长,傅萝苜的腰绵软如柳……

  傅萝苜看着教授,眼睛在说话:“教授,你觉得我怎么样?”

  一名模特儿当前,有些画家会挤挤眉毛,眨眨眼睛,或者,还要把脑袋偏转一个角度,仔细端详。他们脸上的眼睛在百般撮弄模特儿,他们心里的双手哪儿是在作画,无非是在千般玩弄着模特儿而已。

  教授没有这套作风。教授走到画架前面,他再次看了傅萝苜一分钟,不多不少。

  这时,画室里万籁俱静。悄然无声的环境原是累累果实,饱含着思想与创造的汁液。如果懂得其中三昧,就会迫不及待去吸吮。于是,两个人无意之间已经把呼吸声调节合拍了。突然,教授拿起油画笔,以一种接近狂野的动作,迅速在画布上涂抹起来。然后,他戛然停止。像交响乐指挥,在休止符上面突然停住。画笔如指挥棒悬在半空,姿态非常雄浑优美。教授在静止之中再次盯着傅萝苜细看。随后,又是一阵机枪扫射似的狂飙。只听得见画笔在粗糙的画布上嚓嚓划过,像交响乐中的咚咚鼓点,像急行军中的噔噔脚步。接着,动作又转向舒缓柔美,像淑女的衣裙沙沙,像熏风的纤手习习。傅萝苜想到了“雄姿”和“雄狮”两个字,有乐坛雄姿,当然也有画坛雄狮。这当儿教授又几次走上前来,用那瘦骨伶仃的手来扳动她的肩膀和手臂膀。接着,又使出全身力量绘画。画画要仰仗思想,画画更要倚靠动作——靠优雅的动作,靠放逸的动作,靠空灵的动作,靠性感的动作。这样,才能把心中的块垒倾倒在死寂的画布上。傅萝苜听见远方有一头狗在叫。难道,校园里面也有人养狗么?那是怎么样一条狗?教授在折叠凳上坐下来,好像在思考。教授同傅萝苜之间大约有十米距离。傅萝苜用一块毛巾盖住了自己的胸部……

  奇怪的是,教授一画完,就马上用左手去捏右手,死命地捏住。仿佛是在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血,却流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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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13(1)

  教授的脸庞本来是一幅尊严和庄重的绘画,细细的皱纹是往日的风霜耕犁出来的。可傅萝苜发现,那张脸突然煮开了,奇怪的表情在滚滚沸腾,变换着不同形状。她又看出,教授的右手好像不大听使唤。很明显,教授是在强制自己忍受着什么痛苦煎熬。果不其然,教授试了几次,把右手换成左手。可是,用惯了几十年的右手老兄,却不让左手老弟占据那崇高无比的地位。教授使用左手就泥雕木塑,使用右手就龙飞凤舞。

  教授绘画时真好像是军人打仗。难怪,他的手也会火线负伤,疼痛得难以忍受。傅萝苜心疼地想。傅萝苜看着看着,于心不忍起来。她应该给教授做些什么才好。

  接着,教授站起来,走到画架旁,又开始画画。这时,他没有给傅萝苜任何指令。他的脸部流露出一种梦幻般的表情。傅萝苜偷看着他,可他完全不看她了。他整个地沉浸在他的艺术世界里;他什么也不看,他什么也不想。傅萝苜却开始想象了,如果这位瘦削的教授也脱掉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傅萝苜感到脸蛋逐渐红起来,并且很快变成了火辣辣的。傅萝苜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痴牙子!傻丫头!

  教授画完,又用左手去捂右手,不!是抓!看得出他使出很大的劲头来抓捏,捏得他把腰都弯了下来。教授牙关咬得紧紧的,脸上是一幅强忍痛苦的表情。于是,傅萝苜待不住了,急急地披上衣服,走到教授身边。她试探着把的双手放到教授捏紧的两手上。然后,傅萝苜把双手合拢,捧住教授那两只紧紧握住的手,一边说:“教授,您怎么啦?对了,您有腱鞘炎,是吗?”

  教授的眼睛抬起来看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很多年了,治不好。”

  傅萝苜低头看着那四只紧握的手,轻轻地说:“我晓得许多画家都有腱鞘炎,平常拿画笔拿得太久,又不注意姿势。教授,要不要我带您到学校医院去看看?”

  “看过很多次了,不过是做什么理疗那一套,效果不大。”

  教授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奇怪,科学这么发达,这种病却没有特效药!”

  傅萝苜马上劝慰他说:“教授,我晓得。不过,做理疗效果还是可以的。”

  她感到教授的手握在她的双手上,似乎通电流似的蹿过一阵痉挛。教授吃力地讲道:“也许吧。我没有治好,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坚持下来的缘故吧。”

  原来,教授那些辉煌的举世瞩目,都是在身体的极度痛苦之中画出来的;教授那些卓绝的名扬四海,都是在神经的极度痛楚之中流出来的。

  傅萝苜眼睛突然一亮,说道:“教授,我家里有一样东西,我想起来了,肯定有效果!而且使用方便——我这就去跟您拿来。”

  傅萝苜说完,套上外衣,刷地就跑出门了。在门口,她回头说了句:“教授,您等着,我马上来!”就消失了那矫健的身影。

  “这丫头!怎么也是这么种不由分说的脾气?”

  乔恒棠想着,脸部紧紧跟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然后,他坐下来,仍旧左手紧捏右手,眼睛端详着自己刚才画的画。

  画面上是一位少女,半边侧着身子,背对看画人站着。她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头,看上去就是信纸,眼睛却抬起来望着天空。她是从窗口望出去的,窗子上那竹帘子没有卷起,风儿从窗外吹进来,把竹帘轻轻吹开了一道缝隙,少女的眼睛就从这道口子看出去,仰望天穹。少女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从正面看得到她那宽宽的臀部,从侧面看得到隆起突出的乳房。这侧面图像,乃是教授作画的一个特殊角度。他喜欢画侧面。侧面的丰隆,才是真正雄壮硕大的丰隆。教授看着,想着,自个儿在笑,仍旧左手紧捏右手……

  不一会儿,傅萝苜就风风火火跑进门来了。看得出,她是叫了一部出租车,飞快地跑了个来回。她手里拿着一只热水袋,不过很小,外面是草绿色的卡其布包着,已经褪色磨损了。热水袋疲疲塌塌,软不拉叽的,好像萨尔瓦多·达利笔下的那只手表。

  《花妖》13(2)

  教授不禁问道:“这,这管用吗?再说,还要烧水哪!”

  傅萝苜一听就笑了。只见她打开盖子,就着画室的水龙头,一边给里面灌水,一边说:“可管用啦!我们小时候就这么焐脚的!根本不用烧热水。”

  灌满了水,傅萝苜拿起热水袋,使劲摇晃着。不久,热水袋的表面就热得发烫了。

  教授突然想起来了,他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这是美国军用热水袋。我在巴黎时也用过,那是美国的剩余军用物资。这里面装着一种像沙子一样的化学物质,加水一摇晃就会发热。可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傅萝苜拿起热水袋,笑而不答,她说:“来!教授,来试试看。我来给您焐手,来吧!”

  教授顺从地把右手伸出来,傅萝苜就用热水袋焐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一边说:“是这个地方,教授!对吗?这个地方,教授!好不好?”

  教授仍旧坐在椅子上,傅萝苜站着,把腰深深地弯着,给他焐着手。教授看着自己的右手和另外一双手,一边,耳朵在听那人儿说话:“这的确是美国军用的东西,是我外公带回来的。”

  “你外公又是什么人?”

  “听外婆说,外公是当年中国远征军的一个兵,他打到过印度,还有一个什么国家,同日本人打仗,可打得厉害啦!”

  “另外一个国家叫缅甸吧!”

  “对了,是缅甸——这热水袋就是外公复员带回来的。”

  “那真是有年头了。可是,怎么到了你手里?”

  傅萝苜一边给教授调换着焐手的部位,一边说:“教授,这里好不好?这儿,就这儿,好吗?——这热水袋说来话长。前几年,上头要找当年远征军的士兵,了解当时同日本人打仗的情况,就通过乡里找到了外婆家。”

  “外公外婆热情接待了么?我知道,湖南人很多都当兵。湖南兵很能够打仗。”

  “哪里哟!您讲得冒错(没错),湖南人很多人都当兵,很能打,可就经不起斗。外婆把那几个来采访的人领到一堆坟旁边,她说,你们不是要找我家老头子吗?喏!喏!喏!在这里!”

  “外公已经去世了?”

  “听外婆说,在一场什么文化###当中,给七斗八斗就斗死了!”

  “是吗?但愿他在天之灵安息吧!”

  “外婆告诉我,说外公临死前只讲了一句话……”

  “你外公讲了什么军事秘密,或者人间奥秘吗?”

  “不秘密。外婆告诉我,外公说的是,‘人打仗真蠢,自己人打自己人就更蠢。’”

  “那么,你外婆家的人怎么过日子哟?”

  “日子不好过呀!要不,我妈妈也不会嫁给病秧子一样的爸爸……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傅萝苜的大眼睛里渗出了眼泪。

  随后,她腾出左手,右手还是紧紧地焐着教授。

  她用左手掠了一下头发,说道:“他们还要远征军当年用过的东西,说要拍一部记录电影什么的。”

  “那么,你外婆把东西给了他们?”

  “哪里!外婆说,军服,早烧掉了!用具嘛,几十年早用烂了!冒得(没有)了!”

  傅萝苜一边给教授焐手,一边还用另外一只手给他搓着揉着。

  她脸蛋上悬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教授也沉吟无语。

  过了一会儿,傅萝苜才悠悠地说:“就这只热水袋,外婆还藏着掖着。后来,听说我要出来打工,外婆就说,你在外边,要用东西也不凑手,把这个热水袋带上吧!”

  当年在丛林,在沼泽,在山冈,在艰难困苦中,在神圣卓绝里,这一小块的柔软,曾经焐过中国战士的身子和心儿。想不到,今天却还在焐着一位杰出画家的心儿和身子。

  接着,傅萝苜把教授的手翻过来,给他焐手掌,一边继续搓着揉着。

  教授不禁看她的脸蛋,两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起逐渐散去。教授顺从地把手面张开,傅萝苜看了一眼,按了按大拇指下边隆起的地方,问道:“教授,您这儿疼不疼?”

  《花妖》13(3)

  “你一按就疼!”

  “那就是这地方了。来!我来跟您焐焐吧!”

  “真麻烦你了!你来我这儿,本来是让你当我的模特儿的,想不到还要让你当起了护士了。”

  “我哪有资格当护士呀?教授,这地方叫啥子名字?我以后跟您焐,有个名字就好讲了。”

  “来来来!我来教你!你看!”

  教授索性把右手掌摊开,指着大拇指下边隆起的地方,轻言细语说道:“这法文里叫做lminence,或者le thnar。中国话好像是‘拇指球’。我没有教过艺用解剖学,讲不清楚。”

  “教授,让我来看看你的左手。”

  “左手有什么好看的?我左手倒不怎么疼。”

  不过,恒棠还是顺从地把左手手掌伸给她看。

  “看男人要看左手,男左女右嘛!这条是生命线吧?”

  “对了,法文里叫做la ligne de vie。意思一样,也是生命线。”

  “教授,您的生命线好长。您看,一直延长过来,伸到了手腕哩!真长,教授,您一定长寿!那么……”

  “我倒不希望长寿。活着的时候健康一点,就行了!”

  “那么,这条是事业线吧?”

  “对的,法文里叫做la ligne de tete,就是‘头脑线’的意思,或者也可以说‘智慧线’。”

  “教授,您的脑袋真好,您的事业线也好长。您看,一直伸到了手掌边上哩!”

  “我还能够希望什么事业?——不过,傅萝苜,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个年纪,还能够有什么事业吗?”

  “当然!教授,您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哩!我想,你还会得画出好多好多好画来的!”

  “你真的相信么?”

  “我真相信!那么,教授这条是……是……是爱情线吧?”

  “对了,你怎么都晓得?真不可思议!法文里,这叫做la ligne de cur,中国话翻译出来就是‘心之线’,是说这条线表示着内心的活动……”

  “教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嘛!哎哟,教授,您一生,有好多女人喜欢您哪!”

  “怎么见得?”

  “您看,从这儿一直延长过来,您的爱情线,到了这里就分叉了,分成了三个四个小叉叉……”

  接着,傅萝苜默默地放下教授的左手。她再次拿起他的右手,一边仍旧给焐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教授!好一些了吗?觉得好一些了吧?”

  《花妖》14

  教授是名画家,画家有画家的感觉,没有感觉成不了画家。在法国留学的时代,教授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看到一个女人时,就会想象,这个女人裸体时是什么样子。回国后的几十年,由于社会气候和家庭环境,早就抛弃这桩浪漫的习惯了。不知怎么的,那天见到了傅萝苜之后,教授心里就腾起了一个顽强的念头: 这傅萝苜裸体是什么样子?念头强烈、自然、顽固,而且多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不招即来,来则长驻。而且,有时念头中的景象还会深入下去,使得他有一种乘坐着电梯往下坠落的感觉。电梯向着无底深渊往下坠落,那种失重的快感……

  教授年轻时,在巴黎美术学院的讲堂,听美术史教授讲过画家同模特儿的故事。比如说,西班牙画家戈雅,他有个非常中意的模特儿,戈雅照着她画了油画《不穿衣服的玛雅》,十分满意。谁知,模特儿结过婚,还有个患疑心病的丈夫。吃醋丈夫老不放心,老嚷着要来看看,看老婆到底怎么给画家戈雅做模特儿,戈雅又照他老婆的模样画了些什么。戈雅听见说自己模特儿的丈夫要来,就连夜画了一幅油画,叫《穿着衣服的玛雅》!

  ……在这方面,达·芬奇是一个开创者,又是牺牲者,更是谦谦君子。据说,当时意大利有一个很有钱的商人焦孔达,他要求达·芬奇给他妻子画一幅肖像。画家来了,画家看了焦孔达太太一眼,画家就惊艳倾倒了: 焦孔达太太实在太美!美,总是呼唤记忆;美,总是引诱回想;美,总是似曾相识;美,总是旧燕归来;美,总是dj vu(初次看见,却认为是以前曾经历过的情景)。美有力量唤起千万种意象来帮衬,来协助,来加强,来放大。否则,便不会具有那么巨大的能量,排山倒海一般,天翻地覆一样。否则,便不是美了。对于教授来说,傅萝苜呼唤出一系列熟悉的身影和名字,阿黛儿,阿帕儿……虽然,她还不能说是美得出奇。可是,天才懂得自制,大匠必然自律。在当年,虽然达·芬奇一眼便看出,临时模特儿焦孔达太太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他却怎么也不愿意向前跨近一步。达·芬奇意识到,这副美貌即使对于天才横溢的人,也是一项极端严重的挑战。他下定决心,要用他那世间罕有的智慧,人类稀有的才艺,来刻画,来描绘,来铭记这片世间罕有的美貌,这种人类稀有的诱惑。而且,既然自己已经晓得不能跨越同美的距离,那就要实事求是地把这种距离描绘出来;要刻画出他所跨越不过去的宇宙间隔,要绘制出他所不愿跨越过去的时空尺度!

  于是,一尊无比美妙,无上神秘的蒙娜丽莎,就这么诞生了!

  教授要效法达·芬奇么,还是学习后来那些不拘小节,情欲奔放,同样才艺双绝的画家,像毕加索?他自己也不晓得。有一点却非常清楚,他一直继续着从法国带回来的苦闷。他年轻的时候,接触过精神分析和艺术创作之间关系的理论,虽然似懂非懂,还真读过一些事例。比如,有这么个例子。一名画家来到精神分析诊室,跟医生抱怨他的毛病。他非但不能接触他的模特儿,甚至也不能真正去拥抱女人。女性,即使风情万种、美丽绝伦的女性,这位画家也只能把她们放置在远处,去观摩,去欣赏,去歌颂,去顶礼膜拜。但是,画家却不能真正接触那对象,哪怕是一下,一瞬间,一次像微风细雨那样的偶然碰一碰,一阵像浮光掠影那样的倏忽点一点。他做不到,他不能够,也不愿意,就这么把纯真的歌唱和赞美,当场兑换成为双方肉体的碰撞。

  教授感觉自己能够同这位画家相通,有一种深深的通感和痛感。

  但是,他本人,东方的画家,中国的大师,却理应把自己的特殊能耐显示出来。他有他的办法,至少要把自己那颗刻苦追求美的心,交给别人看;把自己那颗心如何追求美的追求本身,捧给人们观;把自己那种追求美所受到的诱惑,端给世人瞧;把美之诱惑的本身,献给观众赏。于是,他所苦心孤诣描绘的,就能够做到不再是某个“她”,不再是诱惑者个人了。他要画出来的,应该是更加本质的东西,应该是诱惑这东西本身。他好像是一位化学家,一名炼金术士,要从美好的人物身上,一举把诱惑本身给提炼出结晶来,镶嵌在画框之中,永远!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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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15(1)

  同样的,也许谁都想不到,年轻的模特儿也在梦想。

  她做了一个梦。

  她仿佛是在一列火车上,向家乡飞驶而去。她的脑袋却还是停留在教授的画室,那就是她的半个家,许多室内镜头闪过她梦中的脑海。她的眼睛在搜索着空座位,她看见许多农村妇女,双膝上捧着竹篮子。她看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好像外出旅游,欢声笑语。于是,她走到下一节车厢。那里却几乎是空的。只有两个男人坐着,一个是年轻人,有一张英俊柔弱的脸;一位是半老的绅士,神情严肃而风度翩翩。她疲倦地倒在一个稍远处的座位上,一包五十公斤的水泥麻袋,那么砰的一声摔下来。车厢里很热,她把外衣脱掉,却找不到钩子悬挂,只好把外衣放在膝盖上。看着这件朴素的外衣,引起了她许多回忆。她突然觉得,这件衣服是别人给她买的。是谁?却一时记不得了。她马上感到,这件外衣曾经做过枕头。叠起来,叠得四四方方,还故意拍打得松松软软。是给一双瘦削的手捧着,虔诚地放在她头颈下面。接下去,就是温存,就是抚摸,就是交合。她仿仿佛佛觉得那是自己的前夫。因为,只有他,才同她有过这种镜头。动作和感觉都在一回一回重复,快感和激情也在一次一次复制。她想摆脱,极力挣扎。但是,毫无用处。她好像是坠进了梦魇境界。她奋力抗拒,她充分感受,她不自主地贪婪吸吮。她的全身,好像已经没有了能够用力使劲的肌肉,只剩下了感觉器官。她简直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就是一具器官。这器官能够吞吐,会得挤兑,惯于承受,但不具备其他功能。她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忽地却睁开了。她看见,俯身在她上面的,并不是那个英俊小生,而是那位翩翩绅士……接下去,模模糊糊地好像自己已经坐起来,他却在望着窗子外面。灌木丛刷刷地在她眼前飞过去,高大的洋槐树也刷刷地在她眼前飞过去,都镀着太阳金色的余晖。她仿仿佛佛还听得见,窗子外面有小鸟儿在啾啾鸣叫。她在家乡农村看见过,春天,小鸟儿成群聚集在一起,打闹,翻飞,上下攀爬,互相接触,就是发出这种急促而温情的鸣叫声。她不禁把外衣拿起来,搁在鼻子底下闻着嗅着。她嗅闻到的,是一片熟悉的气味,非常强劲而又无比亲切的男人味道。她不禁一阵难为情,真怪,梦里也会难为情!于是,一下子就惊醒了……

  后来,傅萝苜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中草药,贴在教授手上,同时热敷。奇迹般地,教授的腱鞘炎居然慢慢好起来了。

  于是,教授的第一幅画很快就画好了,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吧。

  庆贺的人就两个,教授和傅萝苜。

  他们两个人把画看了又看。而且,都从绘画里看到了什么。

  鲨鱼与美人

  年轻画家厚生也有教授的这种信念,至少要把自己那颗刻苦追求美的心,交给别人看;把自己那颗心如何追求美的追求本身,捧给人们观;把自己那种追求美所受到的诱惑,端给世人瞧;把美之诱惑的本身,献给观众赏。于是,他所苦心孤诣画的,就能够做到不再是某个“她”,不再是诱惑者个人。他要画出来的,应该是更加本质的东西,应该是诱惑本身。他好像是一位化学家,一名炼金术士,要从美好的人物身上,一举把诱惑本身给提炼出结晶来,镶嵌在画框之中,永远!永远!!永远!!!

  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个模特儿呢?

  难道是在这么肮脏混乱的地方寻访吗?

  走到厚生家的小区去,要经过几条硝镪水都洗不干净的小街。档次极差的小街和档次很高的小区为邻,这是新兴城市的一种阵痛。这里,清洁必须同肮脏混杂,高尚被迫和污浊同居,在混沌初开的时候。然后,才逐渐分出高、下、清、浊,像盘古开天辟地那样。于是,清的自清,浊的自浊,一切会分明起来。忽地一下子,又清中有浊,浊里有清了。最后,清浊终于又归于混沌不分。这也便是至高无上的境界了。

  《花妖》15(2)

  走进小小街区,厚生忽然觉得,条条小街上的一切都在歪斜,在滑坡,楼房、树木、车辆和人群都呈现着物理学上的不稳定平衡,随时都会坍塌。厚生感到自己脚底下也一样,没有根基,站立不稳。路不是柏油的,只是简单的水泥。灯柱子也是水泥,像谁家风烛残年的老仆人,那么忠诚得可怕可厌地站立在路旁。灯柱还洒下了一片片昏黄的光,那是老仆人发出的陈年口臭。于是,小街越发歪斜、滑动和发臭。两边呻吟着抖动着叫喊着的,清一色是发屋或美容室,挤挤挨挨在一起,让人想起一种刚刚出生的毛毛虫。毛毛虫模样恶心透顶,却总是一大群挤挤挨挨在一起,打破了生存竞争的规律。这里有这里的规律,写着三个大字: 原生态。店面的脸盘都很狭小。里面的灯光是黄疸病人呕吐出来的酸水,飘荡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歪斜着抖动着的门里,全都是歪斜着抖动着的女人,有的还够不上这个称呼。她们也一概是黄黄的,脸是黄的,大腿是黄黄的,胸脯更是黄黄的。女人年龄不同,行动一致。她们都把大腿放在门口,把胸脯挺出门口,更把黄脸朝着行人笑。她们的笑非常可怖,生理的欲求混合着心理的扭曲,酿造出一头头原始的异物怪形。她们喃喃地说,老板,洗脚吗?老板,洗头吗?老板,来,我来给你按摩按摩?她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重复着这种回报率很低的呼喊……

  女人是一桌子饭菜,吃之前和吃之后,观感完全不同。

  厚生曾经听别人说起,邻校的老乔教授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法国普罗旺斯有一座奇形怪状的山,山上都是一块块峋嶙的石头,作“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之状。这是一座座人物群雕组成的山峰,顺着小河,连绵一路。许多年以前,山还是干干净净的山。山旁有一座修道院,里面的修士颇不守清规。神为了考验他们,让一群妓女全都裸体,乘坐一艘小船经过这座修道院。神预先告诉修士们,切不可偷看这些女人,否则就会变做石头,永伴着清风明月去了。女人们乘坐花船经过的那天,院里的修士却不顾禁令,一个个探头探脑大看女人。结果,修士一个个都变成了石头,就是那座山上奇形怪状的巨石蠢物……

  今天,厚生走过蚂蟥般叮满了峋嶙女人的小街道,也不敢向左右乱看。他只是一个劲低头弯腰,匆匆走过去,好像还在害怕法国的普罗旺斯。那些小街是肠子,弯弯曲曲,回肠九转;不知道从哪里穿过来,也不晓得穿向哪里去。其实,街道和马路就是城市的肠子,盘着、缠着、弯曲着、扭动着,塞满了任何一座大城市。小街道就是小肠,大马路就是大肠。城市通过街道吸收,像机体通过肠子吸收一样;城市通过街道排泄,像人体通过肠子排泄一样。所以,要看鲜活新奇,到马路上去;要看肮脏丑恶,也到街道上去。

  厚生家的小区旁有一所很大的菜场。菜场后面是一栋栋高楼。高楼耸入云霄,却原来是植根在地底下泥巴的审美观。真是云泥无别,五千年的土腥气在这里获得了扁头歪脑袋的体现。昂贵俗气的高楼却又不晓得自己的来历,竟用铁栏杆同低贱肮脏的菜场隔开,相互对峙着、敌视着。豪宅造价不尴不尬,式样不中不西,地段不好不坏,态度不阴不阳,所以一直卖不出去。最后,就成了一座座阴深的凶宅空关着。目前,在厚生居住的这种大城市超大城市,大多都有这种豪宅转化成凶宅的固定机制。

  豪宅底下是一片花园,寂寞梧桐锁清秋,早成了野草猛长之地,也作了野猫栖息之处。要说起来,自古豪宅从来就是冤魂的渊薮,菜场又是屠宰场,飘荡着杀戮生灵的怨气,一起幻化出了一片森森然的鬼意。

  周围黑压压的,好像是堆积如山的柏油,如山的柏油好像海浪一般扑向厚生。厚生拂了一拂眼前看不见的东西,借助昏黄的路灯,厚生突然看见了,一片柔情曼态的人影出现在篱笆旁。影子本应该是平面的,可是这影子却是立体的,他仿佛感觉得到她的质量、体积和温度。

  《花妖》15(3)

  厚生远远地看着,非常好奇。

  弯着身子的,是一位身材非常具有诱惑力的姑娘,正在用剩饭剩菜喂那些群居的野猫。隔着铁栏杆,她在嘟嘟哝哝地同看不见的猫儿说话。

  厚生知道那是猫儿,因为他听得到轻微的猫咪声。

  厚生走近了几步,想看个究竟。

  厚生还是没有看见猫,却同那位姑娘打了一个照面,在昏黄的灯光下。

  那是一张凄美难忘的脸……

  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曾经看见过这张脸蛋?

  莫非是在哪个名家的绘画上面么?

  那么,她就是现成的模特儿了?

  《花妖》16

  四周又回到了那一片黑暗,厚生也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家似乎老走不到,不是就在小菜场旁边吗?那么,就该先寻找小菜场。厚生也同时认定,那片影子就在小菜场工作。厚生想回过头去问问那位俊俏的影子,这念头非常强烈。正想要找那片云朵般的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周围黑得更浓了,不再是堆积如山的柏油,而是如山的黑色,纯粹的黑色。厚生同颜色打交道打了一辈子,还从来不知道,原来纯粹的黑色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这纯粹的黑色好像海浪一般,呼啸着向厚生猛扑过来。在慌乱中厚生看见了一个人,正在大海里挣扎,海浪一浪高一浪,无情地冲撞着、抛掷着这个人。这个人好像一叶孤舟,那么孤寒,那么无助,那么渺小。

  突然,在深不可测的海水里,出现了一头鲨鱼的轮廓。鲨鱼的线条非常优美,完全的流线型,完美的游泳健将,完善的杀戮机器。鲨鱼游泳的姿态极其漂亮。那是一种强力型的美。它那雄壮孔武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