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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花妖|作者:qiumei527|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11:30:00|下载:花妖TXT下载
  这边,厚生根本不理院长的话茬,他特别选择词汇和组织语句,狠狠地说:“现在,政府的政策有多好!艺术氛围多宽松!就是你们这些人,倒行逆施!拉帮结派!你记住了,总有一天总有人会跟你算账的!有哪件事能够真正瞒天过海?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们这些家伙记住了!”

  《花妖》10(1)

  厚生从来也没有这么痛快地说过话,特别是对一名领导,对一位院长。

  说完,厚生就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他不平的鞋底在身后踩出了一行着火冒烟的印子。

  院长呢,这种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要听多少,风度极好地一一予以笑纳。一边就站起身来送客人,送走亲人一样依依不舍。院长的秘书——人群中心肠最硬而骨头最软的一个类别,也在一旁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心里却早已拿起了打扫战场的扫帚。

  厚生如果躺在办公室地上作小儿打滚,或者泼妇骂街,那他们就怕了。可是,厚生根本不会。院长深深知道,良好的教养对社会是一块创造和谐的润滑油,对自己却是一团捆住手脚的粗麻绳。所以,院长绝对拒绝良好的教养和品德。他对学生的要求里头也绝对没有这一条。

  走出门,厚生却又回过头。院长和院长秘书愣愣地向后退,几乎打了个趔趄。院长和秘书想正当防卫,防止厚生拔出老拳。

  厚生却只甩一甩头,不是拳,接着扬长而去:“请院长放心好了,即使周围是严寒的冬天,我心中也有一腔火热的盛夏。”

  他愤怒的衣襟在身后扇起了一阵鄙夷不屑的微风。

  鄙夷不屑正是院长和院长秘书日夜吞吃的营养品。回到屋子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潜台词如下:“这个人还是比较好弄的。”

  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不过,院长还是恨恨地放了一通马后炮:“怎么?难道不给他提升教授就是倒行逆施么?就是拉帮结派么?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实讲,不是听说隔壁大学的老乔教授都有点欣赏他,我还根本不会跟他见面谈谈哩!”

  随后,两人就扔下“岂有此理”不管,又低头看剩余名单,准备下一个谈话的对象,规划下一回胜利的战役。

  远远地看过去,纷纷扰扰的小小尘世里,上演的真是一场场悲剧喜剧,亦悲亦喜,时悲时喜,你悲他喜。

  湘妹子傅萝苜

  在这纷纷扰扰的小小尘世里,上演的真是一场场悲剧喜剧,好戏连台,亦悲亦喜,时悲时喜。

  厚生今天经历了一场悲喜剧,而傅萝苜姑娘本人就是一场悲喜剧。

  傅萝苜是乔教授学院里常年雇佣的模特儿。她本是一家湖南馆子的服务员,一位湖南籍的画家去吃饭,发现傅萝苜身材非常好,人长得也漂亮。一打听,她生在以出产丽质天成女人而闻名的湖南桃花江,又是从以提供美女服务人员的“旅游中专”毕业。于是,就把她介绍到学院来做模特儿了。那时,她才十九岁。傅萝苜具有湘女的特点: 大方,多情;又具有非湘女的特点: 狡黠,灵巧。她的大方、豪爽和大气,首先就表现在她的婚姻观上。

  傅萝苜曾经公开宣布她的“四不主义”:

  一、 不在学院里寻找对象,从教授到看大门的都不要;

  二、 不在二十一岁前结婚,一天都不,而且按实足年龄计算;

  三、 不嫁湖南老乡,哪怕是抱着金砖银瓦来求婚;

  四、 只要是从事模特儿这个职业,就坚决不要孩子!

  后来,她毕竟还是结婚了。“四不”没有全实现,但每一项也都做到了那么一点儿。一、 男人的确不是学院的,不在从教授到看大门的名单里头。他是学院一度雇佣的一名临时工;二、 她在二十岁半结的婚,名义上相差一岁,按照她从数学上四舍五入计算,就可以算二十一;三、 男方不是湖南老乡,是江西人,挨得很近,不算老乡,只是“老表”;四、 她始终没有生过孩子,曾经怀过孕,也给“做掉”了。

  傅萝苜的婚姻可不是饥饿小姐和焦渴先生结婚,绝对不是。

  江西老表同傅萝苜一样,也是农民出身。他模样看起来倒也老实巴交的,一双油光闪亮的眼睛显得机灵聪明。“农民哥”年龄要比她大好几岁,有一门做细木工活的好手艺。这就给了傅萝苜安全与稳定的双重感觉。现在到处都造房子,所以小木匠收入高而稳。他怎么也没想到,偏偏会在远方的这个大都会,娶到了桃花江美人窝里来的女人,心里一直甜孜孜地满足。人们常说,一位漂亮的老婆抵得上半个营生,小木匠现在的营生一半便是围着老婆转。在校园里,常常看见他接来送往,一手捧着她的各种用具行头,像个小跟班似的。傅萝苜并不想一辈子做模特儿,夫妻俩在打着小九九,开个小店、小作坊什么的。上海这么个国际大都会,马路上的灰尘都能够滋养人,更不要说还有门好手艺。再说,她傅萝苜又那么灵巧能干。傅萝苜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个人,谁都讲不清楚。也许,她当初设立那第三条时,就有什么指导思想垫了个底。兴许,她是看多了、听多了自己的小姐妹们攀了高枝、又摔下地来的悲惨故事么?外地姑娘虽然年纪小小的、资格嫩嫩的,到了大都会上海,人人心思都是机械玩偶上紧了发条,又个个打开了活络栓,到处乱跑,活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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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10(2)

  傅萝苜的“四不主义”虽然没有彻底贯彻,但是前三条是大致做到了。第四条倒是真做到了,却几乎要了她的小命。

  傅萝苜最重视是她的体形。她完全晓得,她也是属于“吃青春饭”的,不过使用的身体部位不同而已。别人是单单使用某一器官,她是运用她的全部,而且是空灵剔透地调用,天高云淡地使用,像展览品那样地运用,这就显示了天渊之别。她把自己比成展览会上的珍贵展品,永远贴上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勿触摸”四个大字……

  傅萝苜虽然从乡下来,但是,在孳生罪恶、充满教唆的环境里,很快就搞懂了女人的天生本钱,精通了自己的特殊魅力,摸透了男人的丑恶心思。所以,她特别看重自己的体形,那是她的宝贵财富,一份远比别的女孩子更早获得的财产。傅萝苜发育得很早,在十一岁的时候,她就玉立婷婷,曲线分明了。那时,别的同学还拖着小辫子,上身像丝瓜跟茄子表面一样那么光滑圆润,没有任何突起。她妈妈开始让她戴土法自制的胸罩,她戴了几次,扔了几次。最后,她感觉到,那些男同学看她的眼光,不戴的时候比戴的时候发烧得更凶,她就听话戴了。到了十四五岁,她就几乎已经完成上天要多花几年时间,才能在别的女孩子身上雕塑得出来的体形。她也闪电般地看透了,男人们不论老小,都使用同样的神态注意她。先不讲别的,任课老师那里就很明显。她的算术总能得高分,虽然她从来不喜欢做习题;她对自然课毫无心得,可还是被指定为课代表……这些,她都看成是自己的天赋人权,不可侵犯。发育成功后的傅萝苜,好像从山间走出来的、屈原笔下的神女,是一片美的山野,山野的美。她的乳房好像双胞胎山峰一样,而不像多数也算丰满的女性,她们仅仅有一条波浪似的几何曲线。傅萝苜的山峦异峰突起,这只要看她穿衣服就一目了然。不管傅萝苜穿什么上衣,那纺织品都会给吸引似的,紧贴住她深深的乳沟陷入进去,再在两边捧起两座如同驼峰一般的小丘,不知羞耻地袒露着亮点和诱惑。从旅游中专时代开始,这两座小丘,就是许多男同学白天的梦想和晚上的梦魇。她照样挺着,目不旁视。她的志向又怎么会在穷乡僻壤?同那些猥琐同学或乡村男孩为伍么?他们嘴上刚刚长出杂色的绒毛,浑身也许还冒着隔夜精子的石灰味道。傅萝苜那一双大腿顺着臀部圆滚滚的曲面流下来,结实光润得像放大了的洋娃娃,不过塞在里面的可是充实丰足。走路时,她略微把双腿摆一摆,就可以让失魂落魄的男人脑袋撞到一棵大树上。她的鼻子很挺拔,鼻尖就像一粒光亮的纽扣,迫使别的女人先是叹息,接着就不好意思一笑,也只不过是自我解嘲罢了。她的头发组成了完美脸蛋的一圈护卫,长到腰部,真像上等羊毛那么柔软,好似绸缎料子那样光滑,又仿佛奢华本身那般丰厚。远看,真像一泓黑色瀑布倒挂下来,顺着她的小脑袋,飞溅到她肩膀,顺着弯势流过她的胸部,突然,在半腰上停止。那流水的余波和涟漪,就在发梢头荡漾着,荡漾着……要说傅萝苜脸蛋上唯一的缺点,也许是她嘴巴太大,不但大,而且肥满丰厚,略带一点野性。可这小精灵又很快摸透了,连这种野性也可能是她的原始资本。她不晓得从哪里得知,所谓美,原来就是一把双刃刀,一边是柔,另一边就是野;柔和野,野和柔,合起力来切割着男人的贼心贼胆。傅萝苜从来没有想过去参加什么选美大赛。她深深觉得,她早已经获奖了。上天早已奖励她一份别的女人妒忌得发疯的完美。为了这,她们愿意挨刀子,动钳子,塞塑料粒子。总之,傅萝苜如果愿意,能够让痴男傻女们哭起来,男的,是因为后悔,怎么会失之交臂?女的,是因为羡慕转化为妒忌,妒忌又转化成化学分子式h2o,还带着点儿咸味。看到了傅萝苜,不读推理小说的人也会马上推出至理一条,同意英国一位女推理小说家讲的话:“beauty is the only thing worth living for!”(世上唯一值得为之而活者,美也!)关于她们这些桃花江水流出来的小美人,以及那些双胞胎山峦似的胸脯的命运,她经常听到同伙们说起。每次听见一起出来的某某姑娘如何如何,她就会感情复杂起来。她没有读过《孝经》,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父母所教导的也正好相反,说女孩子的身体发肤原是自己的,是一宗最宝贵的财产,不可以轻易给人,或者随便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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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10(3)

  傅萝苜眼睁睁看着,身边有许多善于运用身体发肤的小姐妹,忽然一下子都有钱了,住进洋房,开起轿车,养出一大群孩子。偶尔在高级住宅区边上遇见,隔得老远地就一连声打招呼,亲热得好像走散了又回来的小狗仔,又舔又叫的。不过,小姐妹总是马上又抱怨起来,说天气不冷不热最讨厌,今天家里空调不对劲,所以出来走走;或者说,安徽保姆不称心,方便给介绍个家乡的,好不好?但是绝对不能“年轻漂亮”;不然,她们会说化妆品买了一大批,用不完会变质,我送给你,要不要拿点?最后,是那桩少不了的话题,若无其事地讲起“老公”来,说他昨天夜里又彻夜不归。中国字太妙,这“不归”和“不轨”,音同字不同,也不知她讲的是哪个。可是,为什么不让进屋子去坐坐呢?难道小姐妹吹牛作假么?远远地看,那别墅里的花园一片芳草萋萋,总是真的悠自然的奇观;中土人士在地上老是相互搏斗,是扰扰人生的奇象。猛禽飞翔着,居然会在空中就捕食同样飞翔的鸟类。要看真正的空中杂技表演,就得瞅瞅鱼鹰们在空中如何跟同类争食搏击。它们对舞,对打,扭打,扭结,舞得你死我活,打得难解难分,扭得天花乱坠,结得天衣无缝。蓝天是它们的宽广舞台,白云是它们的柔软帷幕,大地是它们的欣赏观众。这与人之卑俗和猥琐完全不同。最好看的是它们两两扭打在一起,拼命旋转,360°,720°,1080°,无穷度,一直这么旋转下去。好像天上出现了一座血肉制作的星云,只有星云是在太空旋转的,无休无止,无始无终。

  观看天上还有一个好处,能够叫人忘怀地下,特别是观看天上的星星……

  厚生就经常抬头向天,遥望星空,一心想忘怀地上发生的一切,但是现在却不能。在别人扭打当中,只有厚生的烟斗和贝雷帽还没有遭殃,还保持着特有的个性和矜持,就像厚生本人。厚生伸出头来,副教授同系主任正扭打在热火朝天之中,发誓要同街头恋人的接吻劲头比试比试。两人同时看了厚生一眼,停住了手,谁也没有说声“对不起”什么的。两人抓住对方的手并不肯放下,而是一下子僵住了,好像在特意给厚生摆一副孪生子模特儿的“扑司”(造型)。

  “最黑最黑的黑夜天上也有星星!”

  他自言自语说,走出了工作室,想回家去。

  厚生鄙视这些人,不屑于拿了大屠杀铁证的西装,去向他们索赔。他只是把罩衣穿在外头,看起来怪怪的。

  突然,一位同事气急败坏跑过来,大呼小叫着说:“不得了!不得了!快去看哪!老画室里有个人要自杀。院部正在到处找‘谈判专家’哩!”

  第二个人有点干部模样,也气喘吁吁跑进来,看样子正是向大伙中招聘“专家”来的:“已经僵持了老半天了!我们学校哪儿有‘谈判专家’?有吗?谁是?快站出来!谁是‘谈判专家’?啊?救人要紧!谁自告奋勇做‘谈判专家’?谁来做做好人好事?”

  《花妖》11(2)

  厚生一听,拔脚就跑。他急匆匆绕小路,跑到学校的地标性建筑老画室外。他发现那里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老画室斑驳破损的门紧关着,里面没有动静。看来,已经对垒僵持了一堂课的时间。围城武装最里层是模样威武的校卫队,威武外表之下也藏不住色厉内荏。外头围困着的人团里给严密保卫着的,是院长、副院长、各处处长等虾兵蟹将们。他们虽然束手无策,但还是在交头接耳商量什么,以便突出自己无能中的伟大。旁边的看客们在议论纷纷:

  “因为教授没升到,就自杀,不值得!”

  “人家有作品,有专著,已经磨了几十年,还没有升到教授。不自杀,就杀人!”

  “据说是最后一轮给替换下来的,换上了院长老婆!”

  “他为什么不爬到办公楼的顶上,再往下跳,更有示威作用。”

  “他在画室里怎么自杀?用什么工具?”

  “听说,他搞到一些汽油——就是油画系他们弄脏了手,用来擦手的汽油……”

  屋子里的人好像为了给大家看看,颜料一旦发怒了到底是什么颜色,画室哐当打开了,一个花白头发的教师出现在门口。他一手拿着一个瓶子,另外一手拿着一只闪亮的小东西。他举起这两只手,做威胁状,一边嘴里说:“你们不要劝我,没用的。我今天就死给你们这些当官的看!”

  “汪昔华先生!汪昔华先生!你不要想不开呀!放下来!快把手里的打火机放下来!”

  “汪昔华先生”的眼睛已经直了,他好像已经闭目塞听了,只是一个劲地说:“你们不要劝我,什么升教授不升教授的,全是骗人的鬼话。我今天就死,死给你们这些当官的看!”

  人事处长整天跟人打交道,胆子早就给吓大了。只见他向前走了一两步,一边叫喊着:“汪昔华!你不要想不开呀!有事情好商量,不要以自杀来威胁嘛!来!来!来!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汪昔华先生”突然大喊一声,把瓶子里的液体就往稀疏的头发上浇。同时,那只手喀嚓点燃了打火机,一边扯着嗓子大叫道:“你不要过来!你这家伙最坏!最坏!你过来我就点火!”

  处长的脚步立刻停住。院长武万若急得干跺脚,口里一个劲儿念经似的说:“你们快想办法!你们快想办法呀!”

  看来,院长虽然跑遍了西方各国,特别是做了院长之后,每年都有n次出国,也没有学到什么好招数,能够对付得了这种世界少有的局面。

  这时,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在大声说话:“快去叫马素素!有人认得她吗?国画系的马素素!大家分头去找!打电话!快去!”

  讲话的人居然就是厚生!

  他常有急中生智、歪打正着的本领。

  认识汪昔华和马素素这两个人的人,猛然醒悟,怎么没有想到她?早没了主意的武万若院长看了厚生一眼,对几个干部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大家决定不听良言,按兵不动。

  这时,那位面目不清楚的人一个箭步窜了出来,大吼一声道:“乔厚生说去找马素素!有道理!有道理!为什么不去?为什么还不行动?你们想见死不救么?这可是犯罪!犯罪!大家跟着我,打电话的打电话,找人的去找人!”

  面目不清的人说到“犯罪”两字时,狠狠地看了院长一眼。

  于是,几个处长七嘴八舌,也一片价吵嚷着、命令着大家去找马素素。院长阴沉着脸,在一边不响。汪昔华大概也听到了,只见他立刻跑进了画室,把门砰地关上了。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儿在吹拂着树叶,像嘟嘟哝哝在讲着轻柔的情话。

  经过柔性的劝驾和硬性的拉扯,马素素终于来到了现场。大家一看,是一位身材窈窕、仪容恬静的中年教师。马素素似乎认得厚生,惨然地对他笑了一笑,低声说:“你怎么把我也弄来了?我能够做什么呀?就是我去说,他也不见得听我呀!”

  《花妖》11(3)

  厚生不无豪气,长篇大论地说起来:“你的作用很大,马素素,你是别人不能代替的。现在,你走到门口,轻轻地叫门,汪昔华一定会开门,你就进去跟他好好谈谈。用你们以前的那段感情去打动他、唤醒他的正常心态。一定要打动他!要他千万不要犯傻。你放心,他绑的不是炸弹,是汽油,烧不着你的!快去吧!”

  马素素还在犹豫,她睁大眼睛,嗫嚅地说:“我……我能行吗?”

  院长一脸阴沉,在旁边看着。再看几个处长,虽然人家把马素素叫来了,却又不敢立即表态。这种人门槛最精。在领导面前,自己从来不出没把握的主意,对别人的主意也从不表态。好了,他就说早有预见;坏了,他推说概不沾边。

  厚生又对马素素说:“你行的!你一定行的!而且,全校只有你能行。我们大伙都相信,只有你能够解决今天的棘手问题!”

  马素素终于启动了迟迟疑疑的步子,向老画室走去。看得见,画室里头的人透过花面斑斓的玻璃,也在朝外张望。马素素终于万里长征似的走到门口,开始用一双纤手轻轻地敲门,跟里头的人说话。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温柔,后来,几乎成了耳语。半晌,老画室的门呀地开了一条缝隙,马素素就侧着身子进去了。外面,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好久,好久,大概又有一节课的时间,门儿又呀地开了。只见马素素先走了出来,大家捏着一把汗。随后,“汪昔华先生”终于也出来了,衬衫上还有汽油痕迹,头发耷拉在脑门上。院长、副院长和几个处长,这才一窝蜂冲上前去。只听得武万若院长吼叫道:“汪昔华出来了!我们胜利啦!问题解决喽!”

  于是,自副院长、处长以下,全都吼叫起来。南美亚马孙丛林有一种猴子叫吼猴,它们有一习性,一个吼猴吼叫,其它猴子不问青红皂白,也一起吼叫起来。此刻,学院老画室的旁边,也出现了亚马孙丛林的情景。

  见到此情此景,厚生却走了,还有那位面目不清的人。其他人望着厚生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人摇摇头,有人耸耸肩;又有那么一些人,看归看,始终默然;更有那么一些人,瞧归瞧,始终漠然。

  街市依旧太平。

  太平中又有不太平。因为处理这人命关天的事不力,群众要罢院长的官。不过,上面也是分黑白、有层次的,当然也有人帮他讲好话。就像上次,美院附中招生时,院长、招生办主任和财务主管三高层通力作弊,收赞助、改试卷、存私账。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到后来也是个不了了之。这一次发生自杀事件,院长武万若的官最后当然是保住了。上层只是勒令他深入说明事情的原委,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深揭隐藏内部的真相。在事实经过的说明中,武万若故意不提“大功臣”乔厚生的名字。据说,有个神秘人物找院长武万若讲道理,几乎把他那张坚固的大桌子拍了一个洞,武万若院长这才给了厚生一个全校口头表扬。又据说,那位面目不清楚的人用英文对英文,这才把平时喜欢转两句英文的武万若制服了。实际上,那人只应用了某著名人物的半句话,说是not to have pobsp;校园里最新的一对受益者是汪昔华和马素素。前者补了教授名额,虽然同时予以严重警告,下不为例;后者因为见义勇为,工资加一级,而且,把房子问题也顺带解决了。这两个旧人,虽然只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鸳梦重温,却是双重收割。情愫既得到了熨烫,实利也获得了补全,一对旧人成了全校口碑上的一双新人。唯一不高兴,有疙瘩的,是马素素那位马丈夫。他事后一边享受配套成龙而来的工资房子,一边一个劲对马素素穷追猛问: 你们两个人在老画室里,一节课时间到底在干什么?

  “中国的事体,常常一定要推到格(个)极端,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格么(这么)会得给你一个半勿拉噶格(半吊子的)解决。”小开周仁发也在人丛中看,过后说了一句总结的话。

  《花妖》11(4)

  厚生却默默地走了,外头仍旧披着那件画室里穿的罩衣。厚生走进地铁站。因为是首发站头,空旷的屋顶回响起了厚生的脚步声。他这人并不高大威猛,可脚步一向孔武有力。

  今天他特别有力气,步子走得咚咚响。而且,他把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自己的伤口上,却不觉得疼。今天一天,像中国近百年史那么多灾多难,又万象森罗。

  他上车,轻轻松松占了一个座位。

  他还把色彩斑斓的蓝底子罩衣穿在外头,看起来怪怪的。可是,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他怪。

  更多的人是见怪不怪。

  列车飞驰,隔着窗子厚生望着车外的暗黑一片。灯光投射到活动着的墙,刷刷刷,好像小时候看过的拉洋片。厚生看见了许多图像,有人脸,有动物,更有奇形怪状的本相,光怪陆离的本身。今天一天实在太丰富,太传奇,都一齐幻化成这些奇形怪状了。突然,厚生发现他的两边各坐上了一对情侣。情侣正两两谈得起劲,还不断挤着厚生。其中的一对,女的半躺在男的怀里,斜着占据了一大片领土;另外一对,也盘踞着额外的区域。两人当中还放着一包瓜子和硬果,正在嗑着吃着。他们随口吐着瓜子壳,瓜子壳撒到进口车厢那干净的进口地板上。

  旁边的人群见怪不怪,一片漠然,正像刚刚那场混战中旁观的人群一样。

  到下一站,列车慢下来,好似病人在渐渐断气。一对老夫妇上车,颤颤巍巍地,抖抖索索地,就站在厚生和两对年轻人面前。

  两对年轻人视而不见,照旧自己随意谈心和随地吐壳。

  厚生一开始也没想让座,心比身更疲劳。再说,一个座位也不够两个坐。

  想了一想,厚生突然有了个邪恶的主意。

  他故意把罩衣翻开,将西服弄脏的一面露出来,龇牙咧嘴的。一见着这现状,两边的女孩子尖叫着,四散躲避。厚生这才站起来让座——正好是两个座位!

  一双老人坐下了,一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但轻微得听不见。

  厚生得意了。两对情侣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半传到厚生耳朵里,一半给地铁活生生吞掉了。

  旁边的人群还是见怪不怪,一片漠然,正像刚刚那场混战中旁观的人群一样。

  厚生下了地铁,斑斓的身影慢慢远去……再生香

  对于傅萝苜的婚变,旁人也是见怪不怪,一片漠然,正像刚刚那场混战中旁观的人群一样。

  短暂的甜蜜已成往事,像卸了装、下了台的模特儿一样,斑斓的身影正在慢慢远去……

  傅萝苜逐渐清醒过来。

  她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过了三五天,傅萝苜只当没有事似的,梳洗打扮停当,还是照常到学院上班。

  可是,如今的堂堂学府,早已经是充满了各种各样潜规则的地方。傅萝苜的位子上早就有别人坐了。反正,靠着一副或臭或香的皮囊吃饭的,现在是人满为患。

  特别是女性皮囊。

  于是,傅萝苜一筹莫展了。

  也就是在这个当儿,她正好碰到了老教授……

  《花妖》12(1)

  以傅萝苜为模特儿的油画,教授以前看过一些,有点印象。偏巧,教授就是没有用她做过模特儿。今天,他看着已经是少妇的傅萝苜,突然在心胸里腾起了一种创作冲动。

  一位美国女诗人唱过:

  我

  女人,生孩子;

  这次

  我要生我自己。

  生过孩子,就等于自己也重生过一次,大地重光,更有光彩。

  所以,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女人特有的丰韵才会全部显露出来;也才会饱满剔透,像成熟的葡萄那么样,滴得出甜甜的汁水。女人就像月亮,少女时代是一弯蛾眉,姑娘时代是一钩弯月,到了少妇时代,才是一团满月。满月给人饱满、圆润、丰富和光彩照人的意象,这是任何其他月相所不具备的。只有满月,才能以她的光辉照耀大地,照耀他人,大方得让其他人可以投射自己的影子。

  傅萝苜更是两全其美: 她既怀过孕,坐过月子,所以,少妇由此而获得的丰韵、丰腴、丰富和丰润,她一概都具备;她又没有孩子,所以,带孩子的辛苦操劳,以及由这种操劳辛苦所注定要带来的疲惫、疲劳、疲塌和疲软,以及那种种已经使用得太久了的感觉,她一概都没有。

  这,就是那天老乔教授所见到的傅萝苜。

  傅萝苜站在学院的小路旁,刚刚同教授讲了几句话,他就了解了个大概了。

  乔恒棠教授在思考着。

  沉吟了一会儿,教授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议,到学院的咖啡馆去坐坐。傅萝苜大方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