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
“真麻烦啊。”程宗扬嘟囔一声,然后收起银铃,“这死胖子是谁?”
“是奴婢在龙宸时的教官,匪号叫牛金牛的。”
牛金牛气得七窍生烟,小贱人以前在自己面前如奴如婢,现在竟然一开口用
上了“匪号”!气恨之余,牛金牛对面前的年轻人也颇有几分忌惮。他手中的匕
首的确有些怪异,可他悄无声息地欺近到自己身后尺许的位置,就不单是因为匕
首的缘故了。要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五级修为的强者,更是一个杀手。能靠得这
么近才被自己发觉,整个天下恐怕也没有多少。
程宗扬从身后拔出两柄长刀,在身前一磕,“肥牛!让你尝尝本官的五虎断
门刀!”
程宗扬双刀如虎般劈来,牛金牛铁钩连挥,挡住他的刀锋,一边收紧背上的
肌肉,收缩伤口。接着他脸色大变,背上的伤口刚一收紧便阵阵灼痛,像是被群
蜂猛蛰一样。
“匕首上有毒!”
“知道得晚了!”程宗扬刀势大振,将牛金牛逼得步步后退。
牛金牛已经无心恋战,但他连施秘术,都未能突破程宗扬的刀网,反而又中
了两刀,肩、腿鲜血淋漓。
程宗扬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牛金牛的修为比自己还要深厚一些,而且手段
层出不穷,若不是自己凭借生死根断绝所有气息,近身一击得手,胜负的天平说
不定早已倾斜过来。
惊理忽然叫道:“主人小心!”
话音未落,牛金牛的身形就猛然膨胀起来,幻化成一团黑影朝程宗扬头顶扑
去。程宗扬双刀一前一后,左刀犹如游龙护住周身要害,右刀如同雷电般狠狠斩
入黑影。
刀锋轻易就将那黑影斩成两半,却是一件空荡荡的衣服,牛金牛肥胖的身躯
只穿了一件护心甲,满身横肉几乎都溢了出来,像头肥猪一样蹿上墙头,消失不
见。
程宗扬大骂一声,衔尾追去。牛金牛担心刀上有毒,不敢恋战,程宗扬却是
心知肚明,自己哪儿有用毒的习惯?只不过顺手在刀刃上抹了点吃剩的酱料,那
胖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上当。等他再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程宗扬担心牛金牛去而复返,却没想到他竟然回来这么快。自己刚跃起身,
就看到那胖子又倒飞回来,像只风筝一样越过短墙,接着脑袋从颈上掉落,在地
上滴溜溜转了半圈,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程宗扬以为这胖子又施出什么妖术,连忙退开半步,双刀守住门户。紧接着
腹内微微一动,他还没有动念,随着丹田气旋的转动,生死根便自然而然生出吸
力,将一股浓烈的死气尽数收入气海。
程宗扬这才确定牛金牛的确已经死了,可他究竟怎么死的?
夜风拂过,头顶的槐树摇晃了一下,两条身影轻烟般飘落下来。斯明信收起
翼钩,身体在墙头一闪,又重新隐入黑暗。卢景向他打了个手势,“进去说。”
程宗扬解开惊理受制的穴道,让她去处置尸体,自己跟着卢景进入室内。
“高智商有下落了吗?”
“还在找。”
程宗扬长叹一声,即使杀了一个五级巅峰修为的高手,吸收了他的死气,心
情也没好起来。
卢景道:“不过我们找到另外一人。”
“谁?”
“毛延寿。”说话的竟然是惜字如金的斯明信。
卢景道:“毛延寿是从狗洞逃脱,到了街口失去踪影。我们四处打听过,当
晚不止一人看到洛都令亲自带人巡夜,当时正好走到街口。”
“毛延寿遇到董宣了?”
“不错。”
“那他怎么会失踪?”
“他在洛都的大狱内。”
“什么!”
卢景道:“我们刚把他救出来,送到鹏翼社躲藏。”
人虽然已经救了回来,可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程宗扬道:“是不是
他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昨晚董宣连夜派人审讯,该招的不该招的,他都已经招了,而且还录了口
供,绘了图卷。据他自己交待,这一个月来他所有经历的事情,经历的底细,全
都吐露得一干二净。”
程宗扬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
…………………………………………………………………………………
“昨日董宣素服入宫,于却非殿拜见天子,当廷上书,列襄邑侯十大罪,请
收襄邑侯入狱,明正典刑。”
徐璜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未睡,说起昨天董宣上书之事,语气又阴又冷。
程宗扬道:“太后尚在。”
徐璜微微点头,“天子亲手烧了画卷和董宣所列的十大罪状。然后勒令董宣
闭门思过,不奉诏不得会见宾客。”
刘骜这样的选择也是无可奈何,他若真允了董宣的奏章,说不定董宣还未出
宫门,诸吕就敢领兵封锁宫门。到时废帝别立,只是一道诏书的事。毕竟太后还
政不到两个月,掌权却超过二十年,朝中重臣哪个不是太后从微末之时一手捡拔
出来的?
“董令勇气可嘉,只是这奏章上得太不是时候。就怕永安宫听到风声。”
“哪里能瞒得住那边?”徐璜道:“吕氏诸人此时只怕也正在秘商。”
程宗扬道:“我只是个后辈,有的不过是对圣上的一片忠心。徐公公,要怎
么做你尽管吩咐,我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徐璜叹道:“哪里有什么能做的?董卧虎不上奏章还好,奏章一上,许多事
倒不好办了。天子原本想用羽林天军代替宫里的执金吾,眼下只能另待时机。”
“无论如何,终究是襄邑侯犯错在先。天子占了大义的名份,朝中官员总有
些忠心的。”
徐璜沉默片刻,缓缓道:“京中有些传言很不好。”
程宗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今天出去打探消息的冯源给他说过不少。京
城地震,立刻就有人把矛头指向天子,各种引经据典,就差指着天子的鼻子骂他
失德。
程宗扬忿然道:“明明是地陷,哪里是地震?”
“地陷倒也罢了。世间愚民多好鬼神之说,如今那两只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
扬。”徐璜长叹一声。
“那两只鹅本来是我准备自己吃的,谁知道会闹出这么多事来。”程宗扬越
说越心虚,这位天子外宽内忌,不会因此恨上自己吧?
“别担心,”徐璜见他神情忐忑,宽慰道:“皇后娘娘亲自为你说话,今天
叫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是长秋宫的事?”
“天子昨天听了董宣所言,才知道皇后之妹入宫一事会有这么多波折,命某
传口谕,”徐璜挺了挺身,“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即日送赵氏入宫,封昭仪,居昭
阳宫。钦此。”
说着他压低声音,“天子是籍此以应二鹅之象。”
我干!程宗扬心里直想把天子骂个狗血喷头,嘴上却只能应道:“……臣遵
旨。”
…………………………………………………………………………………
蔡敬仲在宫城旁边有处小宅院,和其他权势之辈一样,也招了些门客装点门
面。只不过他跟文士交往不多,好勇之徒更是难入其门,门下宾客多是些有一技
之长的平民百姓,因此住处也被人戏称为“将作监”,言下之意,他门下来往的
宾客都是些匠人。
在这种节骨眼上,天子做出的反应竟然是下诏命合德入宫,实在有种不务正
业的荒唐,但是站在刘骜的立场上,此举并非不可理解。董宣呈奏的内容触目惊
心,但此时又非发难的时机,刘骜所能做的,只是把赵合德收入宫掖,一来把她
置于自己的庇护之下。二来也勉强将二鹅之事转移到皇后身上,牵强附会为姊妹
两人一个一飞冲天,一个流落民间,最后天子仁德,一并收入宫掖。
只是这给程宗扬出了一个难题。站在他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想把赵合德送
进皇宫那个虎狼窝中。听了徐璜带来的口谕,程宗扬就暗暗起了心思,反正自己
的汉国之行已经是四处漏风,再闹下去说不定就该一败涂地,真不行自己就带着
合德远走高飞,等他们杀出个你死我活再说。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想见见蔡敬
仲,看看那个变态会不会有什么主意……
程宗扬换了一身便服,用卢景教给他的手法稍微修饰了一下,多少能瞒瞒外
行人,然后悄悄登门。
蔡敬仲的宅邸果然与众不同,大门敞开着,根本没人管。那些门客只顾着忙
自己的事,对他理都不理。
程宗扬一直走到内院门口,才有人抬起头,“做什么的?”
“我找蔡常侍。”
“里边去!别挡住我的光!”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他拿着一面磨成凹面的镜子,对着太阳寻找焦点。要不是
自己不小心挡住光线,恐怕他压根不知道有个活人进来。
正厅的大门也同样敞开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堆着各种作了一半的器
具,看上面的灰尘,似乎有些日子没有打理过了。
程宗扬正在纳闷,终于有个苍头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直追进来,一迭声道:
“你是什么人!什么人!我刚上趟茅房,你就敢闯到这里来?”
“我是来找蔡常侍的,不信看这个。”
程宗扬专门拿出常侍郎的符传,苍头才信了七八分,“哦,原来你是宫里来
的。”
你才是宫里出来的!
苍头系好裤腰带,腆着肚子,趾高气昂地说道:“跟我来吧——别碰那些东
西!金贵着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跟着苍头来到侧院的厢房。
蔡敬仲正在聚精会神地……折纸。从宋国采购来的雪浪纸在他指间仿佛充满
灵性,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千变万化,不多时就变成一座房屋,每折好一件,他便
仔细刷上浆糊,小心粘在一张大纸上。
蔡敬仲全副心神都被他手中的纸张吸引,程宗扬在他桌前站了一盏茶时间,
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如果换作旁人,面前突然多了个大活人,怎么也免不了要吃
上一惊,再加上程宗扬突然登门,肯定要问清楚他的来意。但在蔡敬仲眼里,吃
惊、寒暄、程宗扬为什么突然跑到自己家里这些事……统统都是浮云,一句闲话
都没有,直接说起正事,“你来看这个。”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程宗扬就
是棵高梁,本来就应该长在这里一样。
“什么东西?”
蔡敬仲道:“我怕图上标记不清,特意用纸张做了一整套房屋,又怕携带不
便,都做成折叠的。像这样一拉开,整座实验室就一目了然了。”
蔡敬仲说着拿出一张纸板,随手打开。那纸板折叠后只有尺许见方,打开时
却比席子都大。随着纸张打开,一幢幢精巧的纸制房屋跃然而出。眨眼间,一片
分成六个区域,大小数十间建筑的模型就出现在眼前。
程宗扬目瞪口呆,蔡敬仲能想出用纸张制作实体模型,就已经够天才了。他
再进一步,把模型做成折叠的,这心思可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天才,完全是跨越时
代的创举。庸人和天才往往就差在所谓的“灵机一动”上,可蔡敬仲能动的灵机
未免也太多了一点吧?
蔡敬仲丝毫没有留意他的眼神,指点着上面的建筑,自顾自说道:“这一块
是木料区,需要采集天下各种木材,测算重量和软硬。看哪些适合做船,哪些适
合做车。车上哪些适合做轮子,哪些适合做车厢、木轭。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找
到合适的材料,马车的性能至少能提高三成。”
“这一部分是金料区,炼制各种金属。这一块投入最多,因为要起三座五丈
以上的高炉。听说你那边有水泥,下一步我准备增加到六丈。”
“这一块是石料区,除了石头以外,还包括各种泥土的衡量测算。”
程宗扬指着纸板上一口水池道:“这一块是水区?”
“不是,那是养鱼的。”
“鱼也要做实验?”
蔡敬仲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当然是用来吃的。这是畜棚,这是禽棚,这
是菜棚,做完试验统统吃掉。顺便在厨房做一些食用性方面的实验。”
“什么意思?”
“寻找最合适的吃法。”蔡敬仲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饮食方法太粗糙
了吗?鱼只有十六种吃法,肉类也不超过三十种。我准备在两年内让鱼、肉、菜
蔬的饮食方法都超过五十种。”
“大哥,咱们盖的是实验室,不是食堂吧?”
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吃是人生最重要的追求之一,焉能小觑?在我的实验
室里,两个月内的菜谱不能重样。”
“一二百种啊大哥,都够半年不重样了。”
“你一顿只吃一个菜?”
程宗扬都想学朱老头那样,把头塞到裤裆里。敢情人家是一顿饭四菜一汤,
两个月不重样,怎么透着自己就是个穷逼呢?
“因为木料有很多,为了节省成本,我准备用废弃的木料实验各种熏肉的方
法,松木、柏木、桂木等等。吃不完的还可以往外卖,增加一部分收入。”
程宗扬拦住他,“吃的咱们就说到这里。”
“那好,我接着介绍这一部分织料……”
程宗扬再次拦住他,“实验室的事咱们就说到这里。”
蔡敬仲终于从实验中摆脱出来,“有事?”
“对。”
“说。”
“长秋宫你熟吗?”
“熟。”
“皇后呢?”
“不行。”
“什么不行?”
“哦,你不是想嫖啊?”
“废话!我疯了!”
蔡敬仲敲了敲脑袋,“弄错了。你说。”
“我想请你捎句话。”
“私情?”
“跟这没关系!喂,你不是割过了吗?”
“你难道没有好奇心吗?”
“我的好奇心早就喂狗了——我就一句话:让不让她进宫?”
“赵皇后的妹妹?”
程宗扬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程宗扬心力憔悴地按住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
了。天子让我送她妹妹进宫,你问问皇后行不行。”
这回轮到蔡敬仲吃惊了,“真有私情?”
程宗扬都想掐死他,“我说过了,跟这没关系。”
“那替你问问吧。”蔡敬仲随口道:“你呢?想让她进宫吗?”
“你问这个不觉得多余吗?我想不想有用吗?”
“有。”蔡敬仲道:“你要想让她进宫,我能让皇后答应让她立刻进宫。你
要不想让她进宫,我能让娘娘立刻绝了这个心思。”
虽然听起来跟玩笑一样,但程宗扬相信他真有这个本事。可自己到底想不想
让赵合德入宫呢?答案只有一个……
“我等她的回话,另外还要看合德姑娘的意思。但她若是不入宫的话,天子
那边只怕不好交待。”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吧?”蔡敬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程宗扬只好道:“让你猜着了。”
“我先去问问皇后吧。”蔡敬仲一边收拾桌上的物品,一边说道:“有信物
吗?”
程宗扬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信物,因为那样显得自己太白痴了。他从袖里拿
出一张符,递了过去。
蔡敬仲一拍脑袋,从身后的架上拿下一只腰包。程宗扬道:“不用急着还,
你要用就再留几天。”
“这是我刚作的。”
程宗扬拿着那只连自己都分不出真假的仿制腰包,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足
的蠢货。
蔡敬仲叫来苍头,两人一同出去,程宗扬隐约听见那个苍头有些不满地嘀咕
道:“他就是家主投奔的主公?怎么一见面光打听吃的?”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那是我问的吗?
蔡敬仲教训道:“民以食为天,主公关心膳食乃是仁德。再则食色性也,主
公好吃乃是天性如此,你懂什么!”
程宗扬抱着仿制的腰包,无力地坐在门槛上,一边深深地低下头,一直低到
两腿之间。
蔡敬仲住处离南宫极近,连进宫带拜见皇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同
时带回皇后娘娘的口谕:天子旨意不得有违,但合德无论如何不能入宫。
程宗扬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子要她妹妹入宫,皇后要求合德不能入
宫,难道让我给她变个妹妹出来送到宫里吗?”
蔡敬仲反问道:“有何不可?”
程宗扬道:“你是说……”
“给她找个妹妹。”
程宗扬抓狂道:“这能随便找吗?”
“当然不能随便找。”蔡敬仲板着那张死人脸道:“作为皇后亲妹,入宫侍
奉天子,这消息要传出去,抢着要来的姑娘非打破头不可。”
“我跟你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正经一点啊大哥!”
“找一个容貌出众,没有亲族的孤女。用心教上几日。”蔡敬仲道:“宫里
没有人见过皇后的妹妹,皇后说是,那肯定就是。”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这要漏馅,该诛九族吧?”
“那你把皇后的真妹妹送进宫。”
“就按你说的办!”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自己带着合德那个小美女跑
路,剩下的事统统不管了。
第四章
“抬手,好。姑娘请举步,走……”
一个妙龄女子烟行媚视地从席前走过。
人牙陪笑道:“公子爷,这个合适吗?”
程宗扬道:“换一个。”
“哎。”人牙应了一声,然后唤道:“翠儿!”
又一个少女袅袅行来,纤软的腰肢犹如柳枝一样,流露出浓浓的春情。
程宗扬眉头都不皱一下,“换!”
这位爷一进门就给足了打赏,声称要买一个上等的雏儿,虽然一口气看了七
八个也没有中意的,但有钱的就是大爷,人牙不敢有丝毫怠慢,接着唤道:“香
草!”
程宗扬越看越是摇头,这些少女都不算丑,有几个还颇为动人,问题是这些
姑娘美则美矣,却都有着浓浓的风尘气息。虽然有人大肆散布谣言,诋毁赵飞燕
是歌伎出身,可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良家子。自己买个妓女回去,等于坐实了赵飞
燕身上被泼污水。
“有没有没调教过的?”程宗扬道:“就是刚买来,还不识风月的?”
“原来公子爷喜欢那种调调的,”人牙为难地说道:“这倒是没有。公子若
是有兴趣,不若小的带公子到市上看看?”
“洛都有人市?”
“明面上当然没有。公子爷也知道,咱们汉国的官府禁止买卖奴婢。不过家
贫无依,投效为奴的事,官府向来是不管的。乐津里西边有个集市,专门就是这
种的,只求几个卖身钱,寻个主人讨口饭吃。”
程宗扬丢给他几枚银铢,“过去看看。”
人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公子爷,这边走!”
看着集市上的女孩,程宗扬彻底绝望了。那些来卖身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
子,但凡能吃饱饭,也不会到这里来。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面黄肌瘦。有几个眉眼
还过得去,但起码要将养半年才能拿出手。
人牙子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不满意,又去找市上的人,让他们带些好货色
来。但挑来挑去,最好的货色也只能算中人之姿,现成合用的一个都没有。
天子急着让赵合德入宫,好去堵那些黑鹅白鹅的嘴,自己就是拿斋戒沐浴当
借口,也拖不了几天。难道真逼自己去找个良家子?
“算了,不看了。”
不合用的,买来反而误事。程宗扬心下盘算着,真要不行,就让卓美人儿从
上清观挑一个。这事得你情我愿,但他就不信观中那么多女子,就没有一个动凡
心的,况且这次的机会可是一步登天。
程宗扬计较已定,刚转身要走,忽然看到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车上一个少女
十六七岁年纪,一张俏脸宛如桃花,娇美动人,水灵灵的美目顾盼生姿,容貌依
稀有几分眼熟,却是自己在城外见过的那名少女。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问道:“她是谁?”
“她啊,就是乐津里的人。公子爷,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不行吗?”
人牙子一脸为难地搓着手,最后心一横,对程宗扬道:“公子爷,你出手大
方,我也不坑你——这姑娘可千万要不得。”
“怎么了?是人不好,还是不干净?”
“那倒不是。这姑娘人是好人,从来不招惹是非。只不过她命硬的很——生
下来克父,六岁克母,到了十岁连她唯一的弟弟也克死了。”
“等会儿!她生下来就克父,怎么还有个弟弟?”
“她娘又改嫁了嘛。没过几年,连后爹也被她克死了,两家子的活人就剩她
一个。总算家里在城外留了几亩薄田,佃给别人收些租子,还能勉强度日。可今
年收成不好,又得交皇粮,没办法,只有把田卖了。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命硬,虽
然生得花枝一般,可没人敢说亲。依小的看啊。要不了半年,她就只能到集市上
去卖身了,旁人知道她的底细,未必敢买。”人牙子咂了咂嘴,“唉,可惜了她
这模样,好端端一朵鲜花,怕是要落到青楼里了。”
“她叫什么名字?”
“友通期。”
程宗扬打发了人牙,朝牛车走来,含笑拱手道:“友姑娘。”
友通期微微一怔,然后似乎认出他来,掩口笑道:“奴家复姓友通。”
程宗扬闹了个大红脸,幸好脸皮够厚,没显出来,“友通姑娘。”
“公子有什么事?”
“哦……眼下将近申时,不若吃过饭再谈。”
友通期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舍下只有几升稗谷,只怕怠慢……”
程宗扬赶紧道:“哪里能让姑娘请客?当然是我请!”
友通期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数出几枚铜铢递给赶车
的老汉,结清车费,接着又看了他一眼。
少女清亮的眼神让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性格教养都好的,若
不是已经走投无路,绝不会这样就答应一个陌生人的邀约。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乐津里最昂贵的酒肆,友通期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
豪奢的场所,她瞪大眼睛,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姑娘请坐。”
友通期摸了摸座席上紫红色的绒毯,小心并膝入座。程宗扬从最贵的菜肴点
起,一连点了八道。
第一道菜上来,友通期尝了一口,便吃惊地说道:“这是什么肉?”
“这叫捣珍,”程宗扬宴请鸿胪寺同仁时吃过,介绍道:“用牛、羊、鹿、
麋大小相等的里脊各一,合在一起用柏木捣,一直捣到稀烂,去掉筋膜,然后烧
熟。味道还可以吧?”
“真好吃……”友通期犹豫片刻,小声道:“是不是很贵?”
“也不是很贵,一贯而已。”
“一贯?”友通期吃惊地张大眼睛,“我一个月也吃不了这么多。”
“再尝尝这个。”程宗扬指着新上来的菜道:“这是炮豚,用十几种名贵香
料烤制的小乳猪。每只三贯。”
“渍儿羊,用酒渍过的小羊羔。每道两贯。”
“淳熬,肉酱是用山雀、黄雀、鹌鹑、斑鸠、百灵、鸽子六种禽鸟制成。里
面的饭粒都是一颗一颗挑选过的。这一盏要两贯……”
友通期吃得舌头都仿佛融化了,等炙驼峰上来,她虽然还想吃,但肚子已经
饱胀。
程宗扬见她没有动箸的意思,便吩咐道:“撤下吧。”
友通期有些着急地抬起脸,“哎……”
程宗扬微笑道:“还想吃吗?”
“我……”友通期脸上一红,小声道:“我能带回去吗?”
“不能。”
一个女儿家,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结果却被人硬生生堵了回来。友通期
尴尬得耳根都红了,默默垂下眼睛。
“从今往后,你每顿都只能吃最美味,最新鲜的食物,只要这世上有的,你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唯一不能吃的……”程宗扬道:“就是剩菜。”
友通期听得吃惊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失地一笑,“莫要笑话我了……
我全部的家当还没有这些菜贵……”
友通期沉默片刻,然后鼓足勇气道:“他们都说我是个灾星。所以你最好不
要把我带回家。但你若是想……我可以陪你。但你最好要小心,因为他们说……
那样也会染上灾殃。”
“是吗?”
友通期低着头道:“他们说,所有与我有牵连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所以
没有人敢向我提亲,没有人来我家里作客,也没有人敢请我去作客,甚至连里坊
最坏的几个人,也不敢沾惹我。”
“你这么漂亮,难道从来没有人向你提亲吗?”
友通期道:“曾经有过一个。但他穷得一文钱都没有,后来就不见了。”
程宗扬道:“你相信命运吗?”
“当我弟弟死的时候,我就信了。”
“那么……”程宗扬慢慢道:“我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友通期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你知道汉国最尊贵的女人是谁吗?”
“是太后。”
“第二尊贵的呢?”
“是皇后吗?”
“太后和皇后之下,最尊贵的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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