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3部分阅读

作品:点一盏心灯|作者:寂寞风尘泪|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4:50:02|下载:点一盏心灯TXT下载
  早期的原子笔虽然滑,惹起麻烦却比钢笔和毛笔严重多了,钢笔水怕“退色灵”和漂白粉,弄脏了好洗。

  墨汁虽难洗,但容易干,也便少出意外。唯有原子笔漏油时,不但洗不净,而且随时可能遭到暗算,甚至落笔时停在纸上的厚油渍,也能染得一袖口。

  此外原子笔最怕碰到光滑的东西,纸滑它不滑,硬是写不出东西,我曾经痛恨一个数学老师,就用白蜡烛将作业全部薄薄打上一层,作业发回来时,果然看见上面上大堆重复又重复的“勾痕”,相信那数学老师必定报销掉好几支原子笔,且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呢!

  高中开始学国画,启蒙指定的毛笔叫“天下为公”,名字十分堂皇,笔势却并不伟岸,短短的褐色毛,大约是黄鼠狼身上借来,至于价钱,可是远在七紫三羊之上。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这天下为公居然为我开启另一片天下,我用它画鹿角一般尖细的树枝、瀑漏的水纹、柔柔的勾云,又械笔侧锋地表现出斧劈皱坚硬的岩石,我开始了解,一支好毛笔,不但可以软硬兼施,而且是“小大由之”。中国毛笔的特色,是能具备“尖,齐,圆,健”四德,即使用的是大笔,如果掌握那尖细的笔锋,仍然可以画须发昆虫;即使用的是小笔,如果用力按压、缓缓出锋,也能表现粗实的线条。

  小时候,父亲扶着我的手练字,说是握笔的手心要能放得下蛋,我那时手小,摆不下鸡蛋,便把个鹤鸽蛋塞在其中。母亲看我写字时,则说笔要抓得紧,即便有人偷偷从后面抽笔,也要不被抢去,我便猛力地握笔,把手指都掐出血痕。至于听说“眼观鼻,鼻观心”,“笔杆要对着眉心”,更一味模仿得差点成了斗鸡眼。

  直到学画之后,才知道什么是“指实掌虚”,“气静神、”。原来握蛋的意思是说手指要灵活运动,而非像是抓棍子般死板;抓得实和鼻观心的意思,则是指注意力要集中,将自己的“精神”,通过时、腕,指掌,传达至笔尖,而不是松散不经意的随便涂抹。

  渐渐发觉小小一管,密密千毫之间,居然有这么许多天地;而那每一根线条,每一滩墨沛之中,居然有那样多的情思与韵趣。

  也渐渐发觉,这手中的毛笔,居然成为一种会弹奏的乐器,将那许多无声的声音,用层层轻重高低的音符,交织成一篇篇交响的乐章。

  于是公孙大娘舞剑,长年老舟子的荡桨,乃至锥画沙、屋漏痕,这许多古人顿悟用笔之妙的抽象故事,也便不断在脑中浮现,而有了新的体会。

  从天下为公、兰竹、白云、山马、长流,到那扬起来,像是小河倘水、春凌解冻;又好似古老庭院中,在太湖石间流下的一冽清泉,不是单音的水声,而是由四周的石蝉,做为共鸣箱的回响。为什么过去不曾注意,难道只有像父亲一样,将石砚正正地放在眼前:让砚池另一侧的凹陷处朝向自己,才能因为回响,而听到这么美妙的声音?

  “是父亲留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他用手指从砚池中眯了些水到砚田上,轻轻地揉搓,仿佛幼时的动作。却觉得身边的妻,恍如父亲高大的身影,而那纤纤柔荑,则成为了父亲温暖的大手,抓着他的手一笔一笔描去……

  以后每晚练字,他就都用这块端砚了,即使忙得没有空动笔,他也喜欢用手指沾水,在砚面轻拭,他尤其爱摩裟那田田的莲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绿色的石眼,和其间黄、黑的圆晕,有着软硬高低的不同。在书里他已经读过不少有关端砚的文章,知道那应当是麻子坑的作品。端石原是地球泥盆纪,由地下细腻的泥浆,经过亿万年的高压所形成,在它还是泥浆的时候,或许有些不同成份的泥泡浮动,凝固之后,就成为了这种珍贵的石眼。

  但他的妻子说石眼令她觉得有些可怕,好像石头成了精,瞪着绿色的眼珠,和黄色的瞳孔,他便转述小时候要讲的故事给妻听,但把内容改成年轻的孩子丢下手中的石精,使一家人逃脱,却再也找不到石精的结局,他觉得原来的故事太残酷了,使他用这一方端砚,都有些不安。

  虽不怎么爱砚台,他的妻却总担任清洗的工作,女人力气小,缩胸挺腹地捧着,有时练字后看见妻子更衣,胸前犹留一道红印,加上妻说在清洗时,不知觉中总会磨伤了手,使他终将端砚置人柜中。

  出国前,他的母亲说:“这一去不知道就是多少年,以前人出远门,总要装一瓶故园的土,到异乡不适的时候,就撒些在水里服下,你说美国海关不准带泥土,那么就把你爸爸的那块砚台带去吧!本土是石变的,身体不对劲,摸摸石头也管用!

  他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顺从了老人的意思,而且唯恐在行李中摔坏了,便放在随身的旅行袋里。从维州跑到纽约,又转到田纳西、北卡、佛罗里达、饿亥俄和加州,每一次搬动,都觉得端砚又加重了几分。

  不过他确实常摸那方石头,尤其是在不舒服的时候,他总是揉搓砚面,也如同孩提时所发现的,每回都能搓出许多老泥。他发觉那老泥不是由砚里产生,而是磨损了自己手指的皮肤。好砚台就妙在这卫,看来柔软,像是玉肌腻理、拊不留手,却能在不知觉中磨蚀与它接触的东西。

  也就因此,这端砚实在是发黑的,别的砚台需要一百下磨浓,它则只要五六十下,不解的是,为什么初中书法比赛时,却让他出了丑呢?

  随着艺术造诣的加深,他渐渐领悟其中的道理。原来愈是佳砚磨出的墨汁,质愈细,也愈容易晕,反不如瓶装墨汁,有时写下去的墨不浸,笔画旁边却见一圈水渍。可以说:差的墨像是水和黑灰相调,墨灰不晕,而水晕。好的墨,则是水墨一体,水动墨也动。正因此,画那飘渺的云烟,必须用好墨佳砚,才能表现得轻灵。

  他尤其领悟到,人持墨研磨,但是砚磨墨,更是研磨人,心浮气躁的人,是不堪磨的。

  问题是在这个功利为尚的时代,有几人能不浮躁,又有谁不希望能像用瓶装墨汁般立即奏功呢?

  这端溪佳砚或是一个时代的瑰宝;甚至更上许多时代,足以让米南宫惹得一身墨,忙不迭揣人怀中的东西,却不一定能被这个时代所接受啊!

  所以作大画,或示范挥毫时,他宁愿选择可以快速研磨,而且容量特大的“墨海”砚。他以一种躁切的方式,任凭墨渣崩溅,顷刻磨就一滩墨,再神妙地挥洒出几幅画,博得满堂采。

  但是夜晚回到家,他还是注水砚池,想那莲叶田田的江南,广东肇庆斧柯山的端溪,和垂入石洞的采砚工人。

  随着探亲的人潮,他终于踏上了那块土地,却没有见到传说中泛着紫光的石版道,和“踏天磨刀割紫云”的采砚人。一辆又一辆的货车,扬起漫大的尘土,震耳欲聋的切刀,溅出一滩滩的泥水,国营工厂里,看到像是穿了制服般的砚台,整整齐齐地等待包装;端溪河畔的砚坑,则是不断的抽水马达声,和切成方块的砚材,用履带输送出来。

  在一处较讲究的厂房里,他总算见到一群雕砚的工人,成排地坐着,像是电子工厂生产线上的作业员,传递着一块块的砚石。

  挑选过的端石,先被削平了底,再依照砚面的情况画上花纹,由手操电钻的工人,打成蜂窝一般,传递到下一站做细部的修饰。

  有些砚田被特意地磨成微凹,据说是为模仿久经使用的古砚;有些砚石带着黄土和铁质的斑痕,则以浓墨涂抹掩饰,只露出砚面上石质较佳的一块;护砚的匣子,虽然仍是各依砚石的形状雕制,却髹上一层厚厚的亮光漆,再贴上“端州名砚”的现成金字。

  尤其令他惊讶的,是许多砚石都在打洞之后,被填上一团泥土样的东西,晾干送到下一站去雕磨。这动作使他想起补牙前,医生先是修整蛀洞,再调料填入的情况,只是那石头g间被填塞的黄土和绿土,竟然都成了最最珍贵的石眼。

  “有一阵子日本人疯狂地搜求端砚,害得我们差点把半边山都挖开了,带眼的石头关东多挖光了,加上石眼是要找的,有的石头左看、右看都没眼,只是切开才看得到,多一寸、少一寸都没有办法发现,而今机器雕磨,有谁耐得住一分分地找眼,再凑和着石眼来设计图案呢?而且眼嘛,本来就是石核,只是用来装饰,有谁会在石眼上磨墨呢?这加了人工石眼的砚台,谁又能说不是端砚?好比穿金戴银的人,摘了,总还是个人哪。

  他失望地转回自己生长的地方,那里的溪流里也出产砚石,虽然远不及端砚驰名,但是他想或许自己破碎了的童年的梦,多少可以获得补偿。他跟着寻砚的工人,涉足在冰冷的河水里,看他们捡起一块块石头,再以挫刀刮试,他们告诉他,台风之后,是最好的采砚时机,好的石块,被洪水从山里冲来,愈敢走入疾流里的人,愈可能获得上选的砚石。

  他们也对他说,雕砚的刀,是不怕钝的,因为好的砚石,都是绝佳的砺石,柔中带刚、肉中见骨,所以一边以刀试砚,一面以砚磨刀。

  他们将采回的石头,放在空场上曝晒,说是湿的时候见不到裂痕、斑一点,一晒就无所遁形了,有时候不好的会自己断裂。水里沉得、烈日晒得,才是好石头。

  他也试着下去雕砚,发觉那从河床上捡回的平凡的石块,与他印象中紧硬的岩石是大不相同的,有时候一刀雕下去,还以为下面是一块上好的桧木,粉白的石屑飞扬处,看到的是石头的血脉和肌理。

  他一面雕,一边想,自己作山水画时,用的笔是兽毛、竹管制成;蘸的墨是松树烧的,画的纸是桔皮漉的,研的砚是岩石雕的,用的水是溪流集的,本来就是以山水画山水,即或画的不像真山真水,不也有着山灵水韵,自然地涵泳其中吗?

  所以他只雕出平平的砚面和微凹的砚池,就住手了,他觉得雕砚的上选,应该像父亲留下的那方端砚,依照天然的石纹和石眼,刻出装饰的“薄意”和注水泠泠的砚池,使那天然的岩石,成为案上的山水;否则就宁可留吓粗砺的石皮,完全不加雕琢,仿佛携一块墨在溪间写生,找一处岩石的平面,就研磨起来,正是天人合一的表现。

  不过他的理论,是无法为砚工们接受的,他们喜欢大事工程地雕出充满匠气的水牛和乌龟,甚至连牛毛也不放过,且应顾客之请,刻出某某人赠的字样,再贴上金箔,打上厚厚的亮光蜡。

  “现在的人买砚台,只是为装饰,愈突出、愈显眼愈好,所以观台要大,砚池要宽,表示稳如磐石,云生水起,生意兴隆。虽然打了蜡的砚台不发墨,但是颜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