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几个不怕热的小子成天在烈日底下窜来窜去,做着“中国-美国”的游戏。到了傍晚,才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村人懒洋洋的在各家很小的自留地里拾掇着几棵蔫不溜秋的丝瓜、黄瓜、长豆、茄子等蔬菜。即使这样,人身上还老是滑腻腻的,象涂上了一层油一样。
这天晚饭后,天气特别闷,田间的青蛙拼命的叫着,蚊子多到人用手一抓就可以抓几十只的程度,人若移动一下,脸上就会有许多蚊子碰上来。
雨芬吃完晚饭洗好澡以后,坐在场上不停的摇着蒲扇还一个劲的出汗,手里的蒲扇不亭的摇,“该死的老天,简直要发疯了。”雨芬自言自语地咕囔着。
“你这个死丫头,心静自然凉,不知在动什么脑筋这样幌啊幌的,不热才怪呢。”本大靠在破藤椅中摇曳着一把破扇子用揶揄口吻半是教训半是爱怜的说道。
“不跟你这老顽固讲!”雨芬站起来,调皮的用扇子扇了一下父亲,边说边笑地朝村东竹林里走去。
“又要到哪里去疯了,不早点回来,。”身后传来本大的叮嘱。
雨芬哼着“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的流行歌曲慢悠悠地向前走去,临黑的竹林象一座小山一样,向雨芬扑来,天上的几颗星星,给竹林画出了一个“黑土高原”的形象。一个知了还在不停的高唱知了知了,几只纺织娘也不停的吟叫,声音在静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蟋蟀的琴声清脆而幽雅,人在树林里更感舒爽。
村东的小竹林不知是哪一代老祖宗留下的资产,面积不足五亩,其间夹杂着许多大树,有一棵树已有两人合围那样粗,三十多米高,夏天中午出工的村人,都聚集在树下,听队长的派工,说很荤的笑话,做下作的游戏。而到晚上,那里就显的阴森森的,即使是有月亮的晚上,孩子们捉迷藏的时候也不敢轻易前去。
自从和雨理有了看电影的那个晚上,那棵大树下,就成了她和雨理约会的地方。吃过晚饭,没其他事的话,两人总在大树下会面。雨芬自己也不知什么原因,以前她也很害怕那里,但自从和雨理一起去了几次,她就不仅一点也不怕了,而且感到有一种亲切感。即使哪天雨理没到,她也能在树下坐两三个小时。看着头顶上浓密的树冠,眼前的竹子;闻着脚下泥土的腥气,树悠地醒来。
“呜---哇---”拖着哭腔的一长声在中午静悄悄的医院里,特别显得凄疠。叫声中,晴枫又一窜,口中叫着“我的死鬼呀--”拚命往太平间奔去。几个抢救的医生和围观的病人家属惊得目瞪口呆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等到任容的大哥、嫂子,儿子、女儿获悉赶到医院,只见杨晴枫还靠在太平间的铁门上哀哀地哭个不停。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在念叨点啥。样子已经和电影里的女鬼相差无几了。在仁金和她女儿的拖拉下,才哀哀啼啼地离开太平间,到医生处了解任容死前的情况。
原来,当天杨晴枫离开后不一会儿,任容就醒来了,感到要小便,喊晴枫,不见人,就支撑着自己起来,可刚爬起来,就一下摔在地上,鼻口被拖下去的被子塞住了,爬又爬不起,一口气就被闷住了,等到医生查房时发现,任容早已断气了。因此,医生开了死亡证明书,见家属不在,就叫护工拖到太平间里去了。听到这里,杨晴枫又一次乱拉自己的头发,乱敲自己的巴掌,口里一个劲的哭叫,“都怪我,都怪我,我该死,我该死。”还是医生劝道,“事情到这个地步,责怪是没有用的了,从另一方面说,也许这是死者的福气,他活着也十分痛苦,到还不如现在这样一了百了,去他的极乐世界了。”任金和他的媳妇都眼泪汪汪的,任容的女儿就大声地哭了出来。
由于天气炎热,任容的出殡选在“三朝”。
七月中的天总是热浪袭人,这一天,一清早,气温就在三十四度上下,太阳一出来,就只见雾蒙蒙的,一眼望去,远处的空气里就好象飘着银丝,一闪一闪的刺人眼,阳光看起来并不特别厉害,可总让人觉得有毛毛虫在人身上钻似的,浑身觉得不自在。呼吸起来就象有什么堵着喉咙一样,要比往日多化许多力气。
任容家门前用油布搭了个大凉棚,一大清早就哭声不断。任容娘得知任容病逝的消息后就一睡不起,任容老婆杨晴枫也已被强制注射了安静剂,只会呆呆地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怔怔的看着出出进进忙碌的乡邻,偶而发出一两声似哭非哭的干嚎。凉棚下面,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四张长凳分四面安放,几个帮忙的村人在做着孝袖套,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下悲叹。
任容的大舅子第一个来到,任容女儿小芯见舅舅来了就呀呀的哭了几下,算是迎接。晴枫只会咧咧嘴,算是与大哥打招呼了。任容的儿子叫了声“舅舅”后,就让舅舅坐到长凳上,并到里间给舅舅端来了茶水。舅舅却到堂屋给任容鞠了一个躬放好了手里的花圈,才回到桌子旁坐下,一脸的悲伤就写在了脸上。帮忙的村人见任容大舅爷来了,就小声的打着招呼,自觉的收拾好东西,退下去了。任容的大哥从里间走出来,叫一声娘舅后就坐到任容舅子的对面,陪着他说话。
任金流着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任容丧事的筹办过程,任容的大舅子也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听到动情处,就落下几滴泪来。
“唉,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哪,一个多月前,他还跟我说,要我为他留意我们那里有没有好猪种,说是今年还要养一圈猪想赶在年前出圈。”任容大舅子幽幽地说。
“谁说不是?前几天我去探病的时候,他还给我说,要把猪圈清理一下,以便尽快趁猪仔价便宜的时候捉两个小猪进去。谁知不几天就作古了,实在是估计不到,可怜他抛下了孤儿寡母的,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哪。”任金也顺着任容大舅子的话往下说。
说话间,雨理拿了一个大花圈也来到了任容灵前,作为前任生产队长,雨理代表老大房生产队送来了一个大花圈。花圈上的挽联写着,“任容老队长千古,老大房生产队全体社员拜挽”。
任容儿子接过雨理的花圈,放到了任容灵床的顶头,就请雨理和他的舅舅坐到一起。雨理向任容的遗体作了三个深深的揖后,就接过任容女儿递过来的茶水,同任容大舅招呼一下就默默无声的坐到下首。慢慢的,任容的亲戚都来齐了,丧礼即将开始时,四个“抬床”的村人也到齐了,任容大舅子等三人就自动让出桌子来,任金叫‘抬床”的到桌前喝酒。
两个帮忙的女工端上了花生、皮蛋、爆鱼、黄豆等四碟冷菜和一瓶“玉祁白酒”,四个人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喝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四个人喝好了酒,亲戚也基本到齐了,专门管婚丧喜庆司仪的慧林娘也到了。
慧林娘是当地有名的出丧司仪,她送掉了连她自己也数不清的亡人。不要说在老大房,就是在大队、邻大队里,她也有一些小名气。因为破四旧的关系,懂的这一套的人已经很少了,她又是一个女的,手脚又勤快,所以如逢婚丧喜庆,人们都首先想到的是慧林娘,而她的真名“浦梅仙”却很少有人知道了。慧林娘一到,就来到任容的灵前,说一声“他大叔,我们上路吧,一路走好。”就摔掉了放在灵床前的破碗,一声“起来”任容的儿子就摔破了一个碗,紧接着四个抬床的就把放任容尸体的门板抬起来,任容的儿子抱着任容的遗像走在散买路钱的聋子阿三后面,三个大花圈紧跟着,接下来就是任容的遗体,后面是任容的直系后辈及平辈的送葬队伍,一路上真可谓哭声震天。一个任容的远房侄儿拿着一个当时还十分时髦的手提式收录机,里面放着最大音量的哀乐。人死百样好,任容活着的时候,特别是做队长的那十几年,得罪过不少村民,但人一死,而且是中年病死,因此在两旁观看葬礼的村民也有不少唏嘘之声,几个老年女社员还泪落涟涟。
对于任容的死,最悲痛的除任容的直系亲属以外,要数妇女队长顾丽萍了。自打任容生病开始,丽萍就一直提着心,在上次探病归来时,见任容的病情并不怎么样,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可谁知没有几天,任容就一命归西了,悲痛之情难于言表。想想自己几十年来和任容的交往,从他看上自己,提拔自己,照顾自己的过程,一连几天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人明显地瘦掉了一圈。她想到今后自己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在劳动上,再也没有一个对自己知冷知热的人了,总是想哭,但又不敢放出声来,一股忧郁之气郁结在心底,几天下来,丽萍就病倒了。出殡那天,丽萍整整昏睡了一天,高烧一直在39度以上。头脑里糊里糊涂,连自己也分不清那是真的,那是假的。一会儿出现自己和任容在一起开会,一会儿又出现自己和任容在稻田里胡搞,到将晚时,头脑里只显现任容往前跑,她拚命也追不上的景象,她大声呼叫,任容就是不理他,只顾自己向前向前。直到儿子叫她吃晚饭,她才惊醒,醒来发觉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头脑虽然还昏,但比起早上来,已好了许多。她还是不想起来,懒懒的侧躺在床上,呆呆地瞧着即将暗下来的窗户出神。人为什么活着?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跳到了她的脑海里。自己张天夺地几十年,把要付出的什么都付出去了,甚至贴上了自己的身体,现在,一圈下来,自己又有些什么呢?她真的搞糊涂了。不知哪一家的雄鸡啼了起来。“喔…喔…喔”在傍晚的村子里,这声音就更显得绵长凄唳。
对于今后怎么办,丽萍头脑里一片空白。副队长慧林还年纪轻轻的,什么也不懂,成天像个大男孩似的,不要说有什么谋略,就是日常事务的处理也还难尽人意,至于队长雨理,本来就和自己面和心不和,任容在的时候谅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而现在任容已一去不回了,他肯定会容不下自己的。会计林锡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原本就对雨理唯唯偌偌的,自己就更不能与他说什么知心话了。怎么办?怎么办?丽萍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世道会变得这样难以捉摸,丽萍说什么也想不通。
雨理在参加完任容的葬礼后回到家里,也感到心情沉重。虽然说任容的死是对他在事业上有利的,他可以甩开膀子来大干了,前进的路上少了一块大绊脚石,但是,老大房生产队这么几十口人,心却很难往一处聚。
第二十节
劲也很难往一处使,任容一大家子的家属就是很难弄的一部分,他们处处沾便宜惯了,如果现在一下子要扭转过来,那困难还是很大的。而且晴枫这个女人的脾性雨理是十分了解的,年轻时是个花花肠子,嫁到任容家以后才有所收敛,但始终以“华奶奶”的姿态出现,队里的男女老少都买她七分账,她使性子使惯了,只要一不称心,就大吵大闹,要闹到人家鸡犬不宁才罢休,是标准的“泼妇”。本来还碍着任容的面子有所顾忌,现在可好,任容死了,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了。田间活儿干不了,场头活儿干不象,儿女要养育,婆婆要服侍,如果稍有闪失,她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老大房生产队几十年来平静的日子恐怕再也难以继续下去了。
“想什么心事哪?苦着个脸。”雨芬一脚门里一脚还在门外就风风火火地说,“那个鬼东西死了,大家多有重见天日的感觉,你却苦着脸,还在为他吊丧哪?”
雨理瞪了雨芬一眼,没有开腔,见雨芬唠叨个没完,就恶声恶气的吼道,“小孩子懂什么懂?”
这一下雨芬可不依了,“你大,你大,你懂,你懂,那死鬼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他说话?你大我多少,你说,你说,”话语间充满了火药味,雨芬边说边往雨理身上靠。
“哎呀,我的好姑奶奶,你不要来捣乱,好不好?”
“谁给你捣乱了,我怕你悲出病来,变成了神经病一个,害得还是我呀。”
“死丫头,再老三老四的,小心我给生活你吃。”
“什么?给我吃生活?好,好呀,你吃,你吃呀,”雨芬说着,就假装往雨理身上蹭。
“好了,好了,别得便宜买乖,老老实实的坐到椅子上去。”雨理说着就把雨芬往前面推。
这时,雨理的父亲本大从里间出来,见两人在你推我捏的,就用手里拿的镰刀在长台边上轻轻的敲了两下,雨芬一抬头,见是老伯--未来的公公,就伸了一下舌头,随口叫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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