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67章

  她想令羽从不曾骗她,是以,便安心将养了些日子,不疑有他。

  阿离待得久了,她觉着不甚好,终是寻了个由头,让狐后将他带回了天宫。

  折颜这些时日以来,神色一直不大好。日日看顾她之时亦少言寡语。问起,他却总说她多虑了。她素知折颜最是个凡事淡然的性子,此番他眉间郁郁之色不去,整日沉着脸,较往日沉默了许多,定有心事无疑。

  她便暗自留了份心。

  那日她熟睡醒来,夜幕已沉,不期瞧见他提了一只酒坛往藏经阁去,因许久未曾喝到他所酿的桃花醉,心下便有些活络。见着四下无人,随手隐去了周身仙气,轻手轻脚地尾随而去。

  藏经阁内灯火通明。她自门缝内瞧去,便见着他神色肃然,眉宇紧蹙,往来寻了诸多经书,凝神细看。然则看罢一堆经书,却依旧眉头不展一分。他于原地立了半晌,方提着那只酒坛,徐徐向门外行来。

  她心下一跳,急忙躲在一旁阴暗处,隐去了身形。待他去后,方跟着他一路来至墨渊房外。

  她静静地趴在门缝处,侧耳静听。

  多日不见他,思念早已泛滥成灾。便是只能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

  房内折颜沉声问道,“两日之期已至。你可想好了?”

  他尚未作声,便闻得折颜厉声道,“这咒无法可解,我亦不信你当真能忘情绝爱!若还当我是你兄长,今日无论如何亦须将这坛忘情水喝了!”

  她初初闻得忘情水这三个字,脑内便似有什么炸开一般,轰隆一声,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心内一方天地轰然倒塌。

  不待脑内反应,她已猛地冲了进去。

  也不管耳边折颜沉沉的低喝,只不管不顾地奔至他床边,劈手便将他手中那只罐子夺了过来。

  那罐子已空空如也。

  “你……你喝了是不是?”她颤抖着捏紧那只罐子,不敢相信一般定定地看着他。

  折颜面色铁青地一把将她拉开,厉声道,“你来做什么?!快些回去!”

  “你喝了是不是?!”她只不管不顾地回头望着他默然不语的脸,瞬间水雾遮住了双眼。

  “小五!!”折颜已变了脸色,厉声喝道,“若再不走,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喝……”眼泪滚落下来之前,她猛地推开折颜,一把扑了上去,将他狠狠抱住,声泪俱下,“师父……你不要十七了么……不是说好……大战胜利之后,我们就回昆仑虚,再不分开么……”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她只觉他身子蓦地微微颤栗起来,耳畔的呼吸亦急促了些许,只一双手将她拥得极紧,手指用力握紧了她身后的衣衫。

  她心口一窒,堪堪将他放开,便见着他已苍白了面色,眉宇紧蹙,似辛苦地压抑着什么,只一声不吭。她伸手去握那双手,却一眼瞥见他目色一黯,缓缓垂下了眼帘。

  她只来得及将他失去意识的身体猛地抱住,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面上泪未曾干,只回头去瞧折颜那张微怒的脸,“师父他怎么了?忘情水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31章 岁华终 之一

  折颜面色极差,也不答话,只走近俩人身侧,抬手把住墨渊的脉门,半晌,沉声道,“你且先将他放下。”

  他沉沉睡着,呼吸平稳,似无异样。

  白浅微收了泪,待平复了些许,方小心翼翼地缓缓将他放下,拉过棉被与他盖上,仔细掖好,垂首看着他出神了片刻,才缓缓起身。

  折颜默默望了他一眼,侧身将她让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是夜无星无月,夜幕深沉,似一张巨大而漆黑的网深锁一地秋寒,葱茏而巨大。

  折颜负手立于这漆黑的天幕下,目色化入这暗色之中,一片浑浊。

  “折颜……”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颤栗,尚惊惶未定,“方才师父他……”

  折颜沉默地注视着远方。这些日子以来,他已渐渐明了了一些事,虽依旧没有放弃,却也感受到了压在那人身上万钧的重量,以及自出生伊始便诸事无常,流年辗转,却终归难以挣脱的命定的轨迹。昔年他常常叹息,如今他已不大能再作此态,只能沉默以对。

  “他于大战之时耗损甚巨,旁人不知,你却不可能不懂。”折颜沉声道,“未免决战之时撑不住万仙阵,我只能以非常之法与他固住元神。此法不过权宜之策,事后一旦解除,反噬亦不容小觑。纵使是他,亦难以抵挡。”他顿了一顿,目色暗了下去,“你昏迷不醒这些日子,他一面勉力撑着,一面忧心如焚。为令你安然,费尽心力。如今他方才好转些许,你又来扰他,莫不是嫌他命太长,巴望着他早些身归——”

  “折颜!”她惊恐地打断,一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如今虽醒了,却未完全好转,尚须好生将养些日子。若无他事,尽量勿要来打搅你师父。”“那忘情水又是怎么一回事?”白浅目色怆然,“师父他当真已饮下?为何……”

  折颜在原地顿了一顿,没有看她,“这四海八荒,尚须他来支撑。情爱如今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若要早日恢复如初,必当舍去。你莫不是忘了,你师父乃是这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一向淡然惯了。拿得起,亦放得下。他心中何物最重,你还不明白?情爱不过是过眼烟云,从来不是他的重心。这一碗忘情水,于他又有何难?”

  她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摇头,“不,不可能。他不会……”

  “小五,你看开些。”折颜叹道,“他原与旁的神仙不同,心性亦淡漠些,活了三十余万岁,情爱向不入眼。此番如此,亦是不得不为。”

  “他明明,在凡间……”

  “凡间事,凡间毕。总归不过是一场幻梦,做不得数的。”

  “不可能!”她唇角微微抖动着,缓缓地摇着头,“他不会……他答应过我……”

  “他惯不爱说实话,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折颜狠下心,冷声道,“你于他坐下两万余年,他可曾有过分毫逾矩之语?他迄今又可向你表明过半分爱念之语?”

  她回想之下,眼瞳已失了色,只心下尚存着一丝侥幸,“不,你彼时在大营之中说过……”

  “不错,我是说过。然即便他曾动过心,可你于他心中的分量,大得过这天下么?”折颜冷冷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便知轻重。为了这天下,他尚不惜命。区区情爱,你当真以为值得他为之放弃这四海八荒么?”

  她身体微微摇晃,退后一步,心如死灰。

  他确然不惜命,确然未曾说过一句要与她在一处,抑或心悦于她之语。

  也确然饮尽了这忘情之水。

  她一直以来深埋于心底最为恐惧之事终是一寸寸被掘出。

  她于这份感情之中,大抵是主动过头,终是不能确定他心底的所思所感。终归他从未表露过分毫,如今一旦被说破,一旦被放弃,连一丝狡辩都不能。连骗一骗自己,都做不到。

  “丫头,世间情爱本就如此,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亦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看开些,便如当年的离镜一般,千万年后,总有释然的一日。若真难捱,便于我那桃林再取一碗忘情水,忘个一干二净,也好。”

  她摇摇晃晃,似已站不大稳,只笑着摇摇头,眼眶里噙着一滴泪,将落未落,“……不必了。”

  折颜见着她的神色,心下十分不忍,却强自硬下心肠,又道,“这昆仑虚不待也罢,随我回青丘或是桃林,总好过在此伤情。”

  “不。”她目色黯淡,“我哪也不去。”

  “事已至此,你这是何必?”折颜蹙眉道,“总归他一觉醒来,便不再记得与你……”

  “他答应过我,大战胜利了,我们便回昆仑虚,此生再不分离。”她倔强地不肯落泪,“即便他再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忘。终南山下的雪,落霞山颠的星月……一朝一夕,千万年,我都忘不了。就算是一场幻梦,做不得数,我也……”

  “丫头……”

  “爱不爱是我的事,与他无关……他若只当我是他的弟子,我便只做他的小十七。”那滴泪终是滴落下来。“他若要守着这四海八荒,我便守着他。此生此世,绝不离开。”

  折颜默然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非这锁心咒,他们何须如此。以她的性子,墨渊一日不能好转,定放心不下,时时要去瞧他。她若不能离墨渊远些,锁心咒一旦发作,怎经得起这番折腾。且她尚存着魔之花的隐患,若被妺冉操纵,防不胜防。他本想着,若她能回去青丘或桃林,待墨渊情形稳定下来,或能同东华一道想办法降服那东皇钟,帮他渡过此劫,亦帮她渡过危难。

  如今看来,她如此坚定,端令他又是感慨又是头疼。

  思虑反复,方才叹道,“罢了,就依你。总归你如今是个闲散之身,要怎样都随你。只是墨渊近日甚是不好,你切勿再接近。他醒来之后,忘了一切,便只静心闭关。至于要闭关几时,怕也说不准,或十数年,或上百年,或更久。”

  “除了昆仑虚,我哪里也不去。”她木然抬头,“折颜……我便趁着此刻师父还未醒,再去看看他,可好?”

  折颜重重叹了一声,“你……去罢。”

  他瞧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房里沉睡未醒之人,瞧着她拉着他的手喃喃低语,瞧着她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下,方才片刻,已不大能看下去。

  她终是擦干了泪水,捧起他房内那株昙花,微笑道,“昔日在落霞山,他与我一道下山听戏,一道去逛市集,一道买花,还曾与我算过姻缘。”她轻轻抚过这绿油油的叶片,怀念地笑了,“他说这花可长久栽着,只怕我没有耐性。我说这是他的花,总要好好守着。彼时花枝折得不成样子,他说花枝虽折了,不出一月,便能活过来。可惜它虽活了过来,我守了许久,却总不见开花。他还说这花虽好,却并不结果。还曾施了个诀,我问他做了什么,他却总不说。花开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淋得浑身湿透,房前屋后四处寻他,他却不在了。”她眼前又泛起了丝丝雾气,“无心之语,却一语成谶。他说得对,这花虽好,却并不结果。如今这花放在此处也是碍眼,还是由我带走罢。”

  折颜长叹一声,默默点头。

  她抱起花盆,行至房门口,又再度回头。

  “花开终有时,花落亦无声。”折颜叹道,“走罢。”

  墨渊甦醒过后,白浅便再也未曾来过。

  他默默算了一算,东皇钟异动当在不久之后。他原想趁擎苍尚未完全控制东皇钟的碎片,一举将之毁去,然一来眼下碧云珠尚未完成,他断不敢贸然前去。二来碎片已操持在妺冉手中,难以得知具体下落。反反复复,终是未能成行。

  碧云珠炼制的过程倒还算顺利,折颜的丹药也确然有效,他清心之余,算着日子,也算平静。

  只是自他将那满满一罐的忘情水尽数倒掉,折颜复又提了一坛前来却被她撞破那日起,他便察觉似有什么已不同于往日。虽则折颜并未言明那日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但想来定有些伤人之语。以至自归位以来便一直放在他房中的那株昙花,亦不见了踪影。

  碧云珠已趋完成,锁心咒发作的次数却并未减缓,沉眠的时日也越来越长。

  偶尔醒来见着折颜一张殚精竭虑无计可施却又恨铁不成钢的脸,他总按耐不住笑起来,然后被焦头烂额的老凤凰揪住衣襟,狠狠地教训,你要么喝了那水,要么就给我忘了!再这么下去……

  再这样下去会如何,折颜并没有说下去。但他们都懂。

  他每每总淡淡道,忘与不忘,并无不同。又何须忘了。

  折颜某次脱口而出,将那日与白浅所说的话尽数说了一遍。末了与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