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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作品:琉璃渠|作者:猜火车|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1 23:13:50|下载:琉璃渠TXT下载
  看到豆大的水泡时,小孟的绮念顿消。他小心翼翼地把水泡一一挑破,生怕弄疼了赵文初。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只能睡在一张床上。

  这可美坏了小孟,他喜滋滋地躺在床上,浮想联翩。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俊脸变得通红。

  只能说,小孟同志还是太年轻了。

  这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啊。

  赵文初根本没有注意小孟在做什么。

  他在看书。

  “你在看什么?”小孟的大脸凑过来。

  赵文初把书翻到封皮。

  “戴望舒诗集——”小孟念了出来。

  “戴望舒是谁?”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诗人。

  “三四十年代的著名诗人,他的诗写的很好。”

  “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小孟想听赵文初念出来,那一定是很好听的。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 ,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他读得很好听,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听。恍恍惚惚之间,小孟闻到了一股丁香的香气,那应该是从赵文初的身上传来的,好闻的味道吧。

  小孟仔细想了想说,

  “这是禁书,你不应该留着的。”

  赵文初一愣,

  “你会揭发我么?”

  小孟摇头,他的眼睛真诚而明亮。

  “其实这首诗,写的很好听——”

  自己怎么能这样说呢,只有歌颂无产阶级的诗歌才是好的,正确的诗歌。难道自己,是被赵文初的小资情调影响了?

  小孟心里一直有个困惑,

  “他们都说你以前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剥削劳苦大众——”

  “你觉得我是么?”

  “不——”小孟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好像糊里糊涂的就成这个样子了。”

  “你应该不知道,以前和现在,嗯,是很不一样的。我到现在也没太转过这个弯来。”

  “解放以前是旧社会,是痛苦的,黑暗的。新中国是伟大的。”

  小孟确定地说。

  赵文初吹灭了灯,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眨了眨。

  “我一向搞不懂这些的。我有时候听你们讲,觉得以前是错的,有时候又觉得现在才是最奇怪的。”

  “我明明,也没犯什么错的——”

  赵文初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头痛。

  “睡吧。”

  “嗯。”赵文初在黑夜里轻轻点头。

  “我想你是没有错的——”隔了半响,小孟轻轻的说。

  可如果他没有错的话,那又是谁犯了错呢。

  小孟想不明白。

  “谢谢你。”

  赵文初握了一下小孟的手,然后松开,睡觉了。

  小孟和赵文初是一个生产小组。

  是要记工分,按工分分粮食和物品配给的,

  小孟是壮劳力,一天可以挣六个工分。赵文初是他的一半。

  好在赵文初吃的少,两个人才不会挨饿。

  “你吃肉吧。”

  赵文初把肉夹进小孟的碗里。

  区里来视察,大队杀了一头肥猪。吃剩下的给每个小组分了点肥肉。

  “还是你吃吧。”

  小孟又夹给赵文初。

  “我不吃肥肉的。”

  小孟在碗里翻了翻,把两片瘦肉夹进赵文初的碗里。

  “你吃瘦的,瘦的好。”

  赵文初看着碗里孤零零的两片瘦肉,

  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肉很好吃,是真正的肉味。现在的人是没福气吃到了。

  他活了这么久,才真正品尝到这种味道。

  小孟吃了两片瘦肉,把剩下的几片包起来,留着以后炒猪油吃。

  赵文初坐在椅子上,搜肠刮肚地写着检讨材料。

  他本来就没怎么写过东西,更不会写这些“深入灵魂”的检讨。

  小孟看他写的艰难,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小孟说一句,赵文初就写一句。

  赵文初的字很好看,有点像流动着的白云,沙沙作响的竹叶子。

  “在解放前,我身受封建思想荼毒,压迫贫苦大众,思想觉悟低——”

  “我没有。”

  赵文初停下笔。

  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小孟。

  小孟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嗯,你虽然没有这么做,但是客观上的影响还是很严重的。”

  赵文初没有明白。

  “你就这么写吧,都是这样写的。”

  赵文初点了点头。

  写完之后,小孟看了一下,差点没看吐血。

  “你怎么不按我说的写?”

  “你说的不对。”

  “算了算了——”小孟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

  “我来写,你不要写了。”

  赵文初退到一边。

  以后赵文初的检讨材料,都由小孟负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最高领袖下达最高指示,对阶级敌人的批判刻不容缓。

  最高指示当然要最快执行。

  周五下午村大队就在广场上举办批斗大会。

  赵文初糊里糊涂地就被揪到台上。

  和一堆右派站在一起。

  赵文初被拽到了最右边。

  从左到右开始剖白。

  赵文初仔仔细细地听着,有作家,有教授,都是些知识分子。

  他们说的也挺有意思,有的说的连贯,有的说的结结巴巴。

  说上一句,台下的老乡就笑上一阵子。

  “不要笑!严肃!”

  村支书大声喊道。

  老乡还是在笑,他们以为这是最新开展的娱乐活动。

  轮到赵文初说了,

  支书感觉气氛太不严肃了,应该唤起群众的阶级仇恨来,好好批出点东西来。

  “这个人叫赵文初,解放前是大地主!”

  台下一片哗然,

  “枪毙他!”

  “分他的地!”

  农民最仇恨的除了地主想必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赵文初有些茫然,

  大家怎么不笑了——

  为什么要枪毙他。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你是琉璃渠乡最大的地主。你欺压底层劳动大众,你吸大烟,嫖妓女!”

  “我——”

  “我——”

  赵文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他真的是他说的这样——

  他好像说的也没有错。

  “我已经不是那样了。”

  他很累,很虚弱,随时都会倒下。

  “你的思想还是陈腐的,不可救药的!”

  这些人,不,这些魔鬼,随时都会冲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我改,我改还不行么——”

  赵文初跪倒在地上。

  “从事劳动来改造思想!”

  赵文初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了,

  他就要,死掉了!

  大会结束之后,

  小孟匆匆跑上台。

  赵文初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一尊死去了的雕像。

  “赵文初——”他轻轻叫出他的名字。

  “赵文初——”

  “赵文初——”

  他一声声的叫着,把他的魂儿唤回来。

  那不知道,已经飘进哪座深山里的魂魄——

  不知道叫了多少遍,

  赵文初渐渐抬起头,

  他的瞳孔,是失了焦的。

  “我们回家去——”

  小孟牵起他的手,

  瘦弱的,嗝人的手,

  但却不能放开的手。

  “回家?”

  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点的光亮。

  “对,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

  他笑得比幽静的深山还要沉寂。

  “你还有我啊。”

  小孟握紧了他的手。

  赵文初甩开他的手,

  “你是你自己的。”

  “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赵文初走的很快,小孟差点没有跟上他。

  他走的摇摇晃晃,一块细小的土粒就可以绊倒他,可他竟然一直没有摔倒。

  小孟想扶他一把,却始终碰不到他的一丝衣角。

  赵文初一路摇摇晃晃地爬到了山顶。

  大山在沉睡,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除了黑暗没有其他的颜色,小孟看不清赵文初的脸。

  但他要是再不拽住他,他就要飞走了——

  不见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

  小孟大吼一声,

  惊醒了赵文初,

  他已经占到了山崖边,往前一步,就是无尽的,虚无的山风。

  他可以乘着风,到达一个新的,美好的地方。

  他需要一双翅膀,不,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了。

  他踮起脚尖,身子向前倾。

  但他并没有飞起来——

  小孟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力量,比风更大。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山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可小孟看着他嘴唇的蠕动就可以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是如此的,深入骨髓的了解这个人。

  “不要走啊,不要走——”

  小孟泣不成声。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会死掉的啊——

  赵文初用手背替小孟擦掉眼泪。

  “不要为我哭。”

  应该为了,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掰开了小孟的手指。

  小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回去吧,我不会跳下去的。”

  “我不会走的。”

  赵文初没有说什么。

  他蹲了下来,静静地坐着。

  这风,是那样的动而柔。这山,是那样的静而美。

  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或许,也是一缕清风,一块山石。

  不身为一个人而存在,是一件多么惬意,轻松的事情。

  小孟陪赵文初吹了一宿的山风。

  他很困,眼皮不住地打架,可是他不能睡。

  他怕他一睡着了,赵文初就不见了。

  这惊恐让他无法克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天是一点一点的亮起来的,

  先是有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白色的雾气,水珠儿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聚集在一起,享受着最后的,自由的生命。

  在山的最远最远处,出现了一抹红色。是新嫁娘脸上涂着的胭脂的颜色,羞羞答答的,红的醉人。

  这红越来越浓烈,外围包裹着一层洒在宣纸上的金色。柔和的淡金色。

  金色越发的刺眼,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

  光明,也随之而来。

  这一切使你觉得,难熬的黑夜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阳光太过刺眼,

  让人不适。

  两人走在山间。

  杜鹃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

  “它好像总在叫着“布谷,布谷”,是在催我们回去么?”

  小孟问道。

  “也许吧。”

  赵文初以前并没有见过布谷鸟。

  “我小时候捡到过一直布谷鸟,它的嘴巴和舌头都是鲜红的,像在吐血一样。我姐姐跟我讲,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被灭了国的望帝,他在死后变成了布谷鸟,可他还是很忧伤很难过,以至于会吐出血来。”

  “我就一直觉得布谷鸟是很可怜的鸟。”

  “其实它不过是一只鸟而已,只是人们赋予它美好的想象罢了。”

  “那个人的心里一定也是很悲伤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故事。”

  小孟想了想说道,

  “其实布谷鸟应该忘记以前的事情,那样他就会过得快乐很多。”

  赵文初想小孟说的不仅仅是布谷鸟。

  “如果忘记以前的事情,它就不再是布谷鸟了。”

  这无疑是一个悖论。

  小孟似乎有些感慨,

  “所以布谷鸟才总是不快乐,它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太多啦。”

  “可他没有因此成为一个诗人或是哲学家,他只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赵文初突然间多了几分诗人的情怀。

  小孟眨了眨眼睛,

  “可是人们都很喜欢布谷鸟,在农忙的时候布谷鸟会催庄稼人收庄稼,它是最有用的。我就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