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初看得出他很迷茫,也很困惑。
他无法给出他一个答案。
“你应该回去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是那样的年轻,连自己的想法都无法梳理清楚。
“不,我不想回去。”
小孟摇头。
“我要和你在一起。”
赵文初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以后一定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的。正如以前的许多人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的笃定。
“你现在脑子不清醒。”
“我很清醒。”小孟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样。
赵文初笑了笑,
“你说要和我在一起,可你一定会走掉的。你信不信?我和你打赌。”
小孟感觉他说话像个小孩子,
固执又可爱。
“我从不说谎话的。”小孟坚持。
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会有各种不得已的理由,
“想想你姐姐吧,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小孟愣住了,
他在挣扎,在犹豫。
赵文初关门,
门没有被关上,小孟的手按在门框上,
“我姐姐,也是想让我过的开心。我开心,她也会开心的。”
年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固执,不论对待什么事,或对或错,他们总会一味的坚持,和整个社会对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不过要是撞得粉身碎骨,追求破灭了,也就会回头了。
而那个执着的年轻人,也就死了。
如果这么看来,赵文初想,他这半辈子也没有真正的活过。
曾经有个人想不开,为了自己的理想送了命,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现下小孟也想不开,不过他还年轻,总有一天能想开。
自己要帮他想明白。
赵文初有些头痛,他并不擅长开导别人。
“你现在这样想,是因为你年纪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都二十岁了,不小了。”
赵文初心想,我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厂里女工很少,你平时也很少接触女孩子,应该让凤鸣同志帮你介绍个好女孩。”
小孟这一代的年轻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接受的都是大道理的教育,性知识匮乏。
等他接触了女孩子,应该就能改变看法了。
“我不要。”
“那你就不要当我的徒弟了。”
小孟睁大了眼睛,
“师傅你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得分外的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可是我忘不了啊。”
小孟呜咽着,
他很痛苦。
他找不到痛苦的根源,
但这一定跟眼前的人有关系。
“师傅,我该怎么办?”
他流着泪,脸上是湿漉漉的两道痕迹。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告诉你答案——
小孟呆呆地站了很久,终于转过身,走下了楼道。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慢,用了全身的力气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去。
他很像哭一哭,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哭上一气。
可是他哭不出来,
这应该就是长大了吧。
赵文初关上了门,
他从未感觉这么累。
果然是年纪大了,
还是应该再睡一觉的。
就是一直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小孟休息了几天,就回来上班了。
人比以前瘦了很多,话也少了。
他以前话就很少,现在几乎不怎么说话了。
尤其是和赵文初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沉静地渗人。
遇到别的同事,小孟还能笑一笑,打个招呼。
他面对赵文初的时候,
除了,“这个怎么做——” 之外就没有话了。
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赵文初有时候想,他究竟是想通了,还是心里在怨恨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凤鸣给小孟介绍了一个姓刘的姑娘,
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两人和和睦睦地谈着恋爱,听凤鸣说,他们已经谈婚论嫁,见过双方亲人了。
赵文初曾想问问小孟过的幸不幸福,
不过想想,他肯定不是用“嗯,”就是“哦,”之类的单词来不痛不痒地回答。
赵文初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有问。
到正日子的时候,包个大红包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小孟都是他的徒弟。
赵文初没有来得及看到小孟的婚礼,就被下放到了乡下。
政治运动越来越激烈,他的旧历史被挖出来,厂长朱笔一批,赵文初只能下乡改造。
赵文初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他把墙上的画摘下,卷起,放进行李箱。大概就占了一半的位置。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会是谁——
现在大家唯恐避他不及,还会有谁来找他。
赵文初打开门,
是不是小孟每次都要跑着才能上楼——
小孟微微喘着气,叉着腰。
“我刚才听厂长说你要到爨底下去?”
赵文初点头,
小孟抹了一把汗,
汗水杀进了他的眼睛。杀的生疼。
他又急匆匆地跑下楼,
赵文初有些莫名其妙,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上山下乡,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个新鲜的,光荣的事情。
厂里特意举办了欢送会,厂长激情洋溢的发表着演说。
一批年轻人,穿着绿色的军装,胸前佩戴着大红花,一个个地登上台。
“年轻的同志们啊,上山下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我在这里要尤其表扬小孟同志,这一批的名单里本来没有他,但是小孟同志要求个人进步,强烈要求加入到大队伍中,我们掌声鼓励他!”
台下掌声雷动。
小孟走上台。
赵文初有些懵,
他来凑什么热闹,再工作一年,小孟就可以转正了。
下乡哪里又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满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们和亲人,爱人依依惜别。
刘姑娘泪水涟涟地跟小孟说着私房话,
可她发现小孟的眼睛根本就没在看她,
“你在找谁?”
“我——”
小孟看到了赵文初,
是远处一个小小的剪影,他穿着单薄的中山装,在红色和绿色的海洋里很显眼。拎着一只小小的箱子,大一点的风就可以把他和他的箱子刮走。
“我,对不起,你不要等我了。”
小孟松开了刘姑娘拽住他的手,
“你——怎么——”
刘姑娘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小孟听不到她如怨如泣的哭诉,他的腿,不受控制地奔跑。
赵文初惊讶地看着小孟跑过来,
更多的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你怎么不好好在厂里上班。”
他脾气一向很好,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这是毁了自己的前途你知不知道!”
小孟缓缓地落下泪来,
赵文初停止了训斥。
自己,把他说哭了?
“这么大的人,还哭什么——”
“我没有哭——”
小孟反手抹着眼泪。
赵文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还是一个孩子的肩膀。
羸弱的,不堪一击的。
却仍是坚持想要保护别人的肩膀。
赵文初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小孟破涕为笑,
“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哩!”
他拎过赵文初的箱子,
“我们去坐车。”
“你不是应该坐在前面的车里——”
赵文初停住脚步。
“坐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小孟回头冲他笑,牙齿整齐而洁白,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一车里大多是犯了“错误”,年纪比较大的人。
每个人都是阴郁的,低沉的,
小孟一个欢快的,爱说爱笑的年轻人显得很突出。
“你为什么一直在笑?”赵文初问他。
有什么事情值得那么开心。
小孟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太久没有回到山里了吧。”
他的语调也很欢快,像是即将回到林中的小鸟。
汽车越驶越远,远离了人烟,
满眼都是翠绿色的树木。
赵文初想,他们不会让自己砍木头罢。
车在一个小村子前停下了。
“哎!你们都下来!”
当地生产大队的队长大声喊道。
在下卡车的时候,赵文初差点绊倒,小孟立即在后面扶住他,“小心。”
赵文初回头看向小孟,
他的脸色及其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小孟想,他一定是很害怕的。
他也一定是信任自己才回头的。
赵文初回头看他的这一眼,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小孟轻轻握住赵文初的右手,然后松开。
低声说道,
“赵文初,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赵文初觉得这般孩子气的话有些可笑,
却也不免有些凄凄惶惶的感动。
队长交待了平日的工作内容,就让他们去收拾屋子了。
赵文初和小孟分到的房子在山半腰上,
一间简陋的泥砌的茅草房。
其实是别人都不要的一间破房子罢了。
两人爬了半个小时才到达,小孟扛着两个人的行李,一路上乐呵呵的。
赵文初见了房子有些气馁,他哪里住过这样的地方。
他坐在凳子上整理行李,拿出一个杯子又放回去,这地方,到处都是土,怎么能放呢。
小孟把锅刷了好几遍,做了一锅水,盛了一杯水给赵文初晾着。
可是赵文初喝着还是有股刷锅水的味道。
小孟见他皱着眉头,寻思着明天去大队要个壶来。
小孟和赵文初一起把屋子收拾干净,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不太讲究住处的条件的,只要能和喜欢的人一块儿生活,住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房子小一点,简陋一点,也是别样的甜蜜。
小孟现下就是这样想的。
能和赵文初住在一起,给他金窝银窝他也不换。
小孟就像一只勤劳的蜂鸟一样,
来回奔波,收拾个不停。
他也是只快乐的蜂鸟,
一边唱歌一边劳动。
赵文初显然没有小孟那么乐观,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命运的无常。
修炼出了一种处事不惊的态度。
他慢慢地收拾着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每一件他使用了多年的物品。
物品本身是死物,但你要是用的时间长了,便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依恋之情了。
赵文初反复摩挲着画轴,然后又放进了箱子。
“你很喜欢这幅画?”
小孟边收拾边问他。
“这是我妻子在世的时候画的。”
“你很喜欢她么?”
小孟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活计。
“是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小孟不解。
“是我害死了她。”
小孟张大了嘴巴,他显然没能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是赵文初的自责之语。
“你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有没有见过冬天里的一只蝴蝶,一株腊梅——”
赵文初勾起嘴角。
“没有。”
那些又不是人,小孟想,这得是个什么的神仙似得人物,能让赵文初念念不忘。
不免有些酸酸的涩意。
“她一定很漂亮吧。”
“很漂亮。”
赵文初把画收进箱子。
合起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割草,喂猪,砍柴之类的农活。
所有事情都是在山上进行的,动不动就要爬山,下山,来回反复。
布鞋很快就被尖利的石子划破了。
赵文初以前没有做过这些,狼狈不堪。小孟一点点的教给他。
晚上休息的时候,赵文初脱下鞋子,袜子上都是血,黏在脚上。
小孟打来一盆热水,蹲在赵文初面前,一点一点地帮他脱下袜子。
“你不用——”赵文初阻止他的动作。
“没关系,一点也不臭。”小孟仰起脸,笑得很开心。
赵文初只得由他去。
双脚被温暖的水包围,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小孟拿来一根针,在火上烧热。
针尖变得赤红。
“我帮你挑水泡。”
赵文初不自觉地缩回脚。
“一点也不疼的。”
小孟笑了笑,
赵文初的脚白皙纤细,小孟握在手里爱不释手,甚至想亲上一亲。
看到豆大的水泡时,小孟的绮念顿消。他小心翼翼地把水泡一一挑破,生怕弄疼了赵文初。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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