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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作品:琉璃渠|作者:猜火车|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1 23:13:50|下载:琉璃渠TXT下载
  要早到,才能占据一个好位置,全程细致地观看。

  还要会叫好,在犯人说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时候”的时候及时的喝彩。

  今天的犯人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巡街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

  现下到了台子上,也只是抬着眼皮,静静地看着台下。

  庄维墉看到了赵文初,

  他还是那双无波无痕的眼睛,

  似乎是在讽刺他,

  “你看看这些人,没有任何人同情你的遭遇,你不过是一个小丑。”

  旁边的凤鸣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庄维墉对赵文初笑着,

  他总是想对他笑着的。

  他想,我这是以殉情之心殉国了吧。

  没有人能理解我,又如何。

  他终于可以面对那些死去的同学们了,

  我以我血荐轩辕,

  我终是,

  以鲜血,

  成就了理想。

  众人屏住了呼吸听这犯人的临终遗言。

  庄维墉看着赵文初,

  这个人,他是一辈子也看不够的。

  这辈子没有看够,

  下辈子也要继续的。

  他始终都是带着笑的,

  “我对不住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他最后一个字说完,声落,枪响,

  消音————

  赵文初想,他倒下去的姿势倒很像是个英雄。

  众人觉得没意思的紧,

  没有豪言壮语,缺了那句“十八年后”,这死人也少了很多的乐趣。

  突然下起了大雨,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庄老爷子哭昏在庄维墉的尸体上。

  凤鸣仍是在兀自哭个不停。

  赵文初对凤鸣说,

  “下雨了,走吧。”

  凤鸣没有动,

  她抬起脸,红着眼睛。

  “庄先生死了,少爷你难道一点反应也没有么?”

  她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责备。

  “谁不是要死的呢。”

  他这句话是在跟凤鸣讲,也是跟自己讲。

  “少爷,你的心怎么会那么硬?”

  赵文初想,不是自己的心硬,而是他们都要走啊。

  走的走,死的死,

  谁也留不住。

  “少爷你要走,就先走好了。”

  赵文初没有动,

  要是走了,

  凤鸣,也留不住了。

  他这一辈子,能抓住的东西,本就没有什么。

  雨下的越来越大,

  台上仅存的一点血迹也都被冲刷殆尽,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到头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死了个人,日子却还是要过的。

  不信你去问问农村里的妇人,谁的家里没死过个把孩子,刨个坑,往黄土里一埋,插根稻草,也就这样了。

  感情是奢侈品,当你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

  也就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悲悯了。

  庄维墉的尸骨被庄老太爷领回去葬到了庄家的墓地,

  凤鸣曾经去上过坟,

  说是修的挺好,有花有草,临山面水的,也是好风水。

  庄老太爷一心想让儿子在地下享福,还给他结了门阴亲。

  赵文初想,

  庄维墉在地下,莫名其妙的多了女鬼老婆,恐怕也是闹心的很。

  赵文初开始是不太适应,

  毕竟,身边少了个人。谁都会不适应。

  可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人死了都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死了,我也去死,那都是话本上讲的故事。

  谁缺了谁不能活呢。

  清清又回到了“清吟小班”。

  妈妈说是那个人到了南方做生意,把清清抛下了。

  赵文初没有问,

  清清也没有说过。

  她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样子,

  该笑的时候就尽情的笑,该做生意了就安心接客。

  赵文初以前就是熟客了,

  现在依旧照顾着清清的生意。

  连妈妈都说赵文初是个长情的人。

  清清的大鼓唱的更好了,只是有多事的人鸡蛋里挑骨头,说她唱的没有以前有感情了。

  赵文初想,

  这人耳朵可真好使,还能听出这些。

  他是从来没有听出来过的。

  正月十五那天,雪下的很大。

  琉璃渠村门口的牌坊上挂满了灯笼,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

  赵文初突然想到,

  好像有那么一个正月十五,有个人神神叨叨地许了个愿。

  他是谁呢,

  怎么好像隔了层纱似的想不起来了。

  清清本一个人在楼上自斟自饮,喝的已是微醺了。

  她摆了两杯酒,

  “来,我敬你!”她用一只杯子去碰另一只。

  “干!”

  清清一饮而尽。

  有冷风吹进,清清去关窗户。

  她看到,楼下站了个人,肩上,头上都积了层薄薄的雪。

  清清想,这要是等着她的人,该有多好。

  可惜不是。

  “赵先生,你怎么在雪地里站着?”

  清清大声问道,

  嘴中哈出的热气结成一小团的白雾,迷糊了她的视线。

  赵文初抬头,

  “清清,我是来找你的。”

  “你不在家里过年,找我来做什么?”

  清清觉得这在楼上对楼下说话的感觉也挺有趣的。就是赵文初穿的不多,看着怪冷的。

  “找你——”

  赵文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清清。

  “你还是先上来吧,外面那么冷。”

  赵文初慢慢地踱上楼。

  一走进温暖的烧着火炕的屋子,他身上的雪很快就化了。

  “我看哪,赵先生你是该娶个媳妇了,过年就不会跑到外面来了。”

  赵文初想,他是有妻子的。

  还差点有了个孩子,只是他们早就不在了。

  “这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清清想了想,

  “也是,要都是那么容易,我也就不会回来了。”

  清清给他暖了杯酒,赵文初喝下肚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每到这样逢年过节的日子,自己一个人就难受的很,赵先生,你能来陪我,我不知有多么开心!”

  清清先干为敬,她仰起脖子时的动作,很像是一只优美的,濒死的天鹅。

  赵文初也喝了一杯。

  “原先在的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回镇里的时候,还听说你带来的那位庄先生被枪毙了,那么英俊的人,真是可惜了啊——”

  清清感叹着人生的无常,又喝了一杯。

  赵文初一愣,

  哦,原来他叫庄维墉啊。

  自己,都快忘了呢。

  两个人刚开始还边说边喝,到后来就直接灌酒了。

  “赵先生啊,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从小爹娘就把我卖进了窑子——”

  “咯,”她打了个酒嗝,喷了赵文初一脸酒气。

  “那个没良心的,我艹他十八辈祖宗,他居然抛下我跑了,当初是谁把全部身家送给他做生意的。”

  清清越说越伤心,眼泪流了一筐。

  还在不停地说着,

  “妈妈也不是什么好人!逼良为娼,我赚的钱不知有多少都流到她的口袋里了。”

  赵文初不像清清那样醉了就没边没际的说话,

  他坐在炕上,一会儿笑一会儿楞的。

  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清清听着好像是个人名,不过也没有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炕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赵文初回去的时候,凤鸣就把他骂了一通,

  “少爷你大过节的跑去哪里鬼混啊,真是的,一身酒气的回来——”

  她比清清还要啰嗦,

  不过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如果连个跟你啰嗦的人都没有,该是多无聊。

  饶是赵文初再不关心天下事,时局已经不容得他忽视了。

  改朝换代的事情,他一向觉得不过是换个人上台而已。

  军阀混战,你争我抢,也扰不了他平静的日子。

  这下却是不同以往了。

  国家收了赵家的厂子,

  赵文初还没有纳过闷来,厂子不是一直都是赵家的,怎么一下子就归国有了呢。

  他去问凤鸣,

  凤鸣的小嘴巴巴的,说的煞有介事,

  “赵同志啊,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啦,一切的封建资本,资本主义资本都要收归国有。你要积极配合政府工作。”

  她说的一半赵文初没有听懂,

  赵文初不知道是时代变得太快,还是他的思想太陈旧。

  凤鸣,早已不是赵家的丫头了。

  她如今成了区妇联琉璃渠村的工作组长。

  赵文初也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先进分子了,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也不知跟谁学的。

  或许是凤鸣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就飞走了,不要他了。

  赵老夫人到死也没有绕过这个弯来,

  每次区里派代表来做工作时,

  老太太都拿着一把大扫帚,虎虎生风地把人赶走,

  “你们想让我把老祖宗的基业卖给你们,没门!”

  赵文初从来不知道他娘嗓门能这么大,气势能这么足。

  在赵家的厂房正式收归国有那天,

  老太太就一命呜呼了,

  临死前,还紧紧拉着赵文初的手,

  “文初啊,赵家百年的基业不能毁在我们手上啊——”

  说的断断续续的,大抵是重整山河待后生的意思。

  赵文初想他娘比他还想不开,厂子一旦交了出去,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也想通了,厂子是不是赵家的也不打紧,

  只要还能做这一行,传承这门手艺,把厂子保护好,也是好的。

  老太太瞳孔放大,回光返照,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秀梅了,要是早点送她去医院,说不定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住了——”

  “你也就不会这么多年来耿耿于怀,不再娶妻——”

  老太太说完就撒手人寰了。

  老太太活了七十岁,也算是高寿了。

  赵家的祖坟也被收公了,

  赵文初只好把他娘葬在后山上,

  估计赵老夫人得气得活过来,

  你这个不肖子孙,居然不把我葬在祖坟里,享受子孙香火。

  可是哪里还有祠堂——

  宅子也已经收公了。

  赵文初住在厂里分配的宿舍,成了车间主任。

  他有时想,秀梅就是活到了现在,也是要跟自己一起吃苦的。

  她那样的人,是不能吃苦的。

  他也舍不得。

  这一年正月十五的时候,

  赵文初想去“清吟小班”看看清清,

  走到楼子下的时候,

  他才恍惚想起,这里已经成了办公楼。

  清清大概,是去哪家工厂做女工了。

  一定也是苦的很,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了。

  赵文初正要转身离开之际,

  楼上下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普通长相。女的高挑漂亮,头发黑亮。

  赵文初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说,

  “张记者,关于这次的报道,你看能不能——”

  女记者笑了笑,语气严肃,

  “我一定会如实报道的,绝不会掺假。李秘书,我得先走了——”

  她窈窕的身影经过赵文初,

  赵文初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他想开口叫住她,

  却发不出声音。

  他不应该去打扰她的,

  能看到她一面,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阿婷,

  能再见到你,

  真的是太好了。

  李秘书看到了赵文初,叫住他,

  “赵文初,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刚才那个张记者向我打听你们家的事,我怕她瞎报道,就没跟她说,你认识她么?”

  李秘书精明的小眼睛来回在赵文初脸上扫着。

  “她叫什么名字?”

  “李婉婷,婉约的婉,聘婷的婷。”

  赵文初摇头,

  “我不认识她。”

  “好吧,那这儿没你事了。”

  李秘书有些失望。

  赵文初也不想跟他再说些什么,

  一路走着回宿舍。

  天气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

  阿婷还记得他,

  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就足够了。

  组织忧心老同志,老工人的个人生活问题。

  老同志没结婚,没解决个人问题,就等于是组织工作不力。

  赵文初不明白这二者怎么能划上等号,

  可凤鸣就是这么说的。

  凤鸣现在已经是村里的妇联主任了。

  现在的主要工作是促生育,拉动人口增长。

  人多才能力量大。

  赵文初听凤鸣说了许多,

  笑了笑说,

  “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早就不想这些事了。”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说白了,这是你的义务。”

  赵文初瞠目结舌,

  这不结婚了还不行了是么。

  凤鸣火速为他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