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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三国]碧血银枪|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7-20 04:01:29|下载:[三国]碧血银枪TXT下载
  狭长丹凤眼相对。

  “既是父亲伤重,阿兄却不让我探望,不知是为何意?”柳眉轻扬,少女身姿笔挺,词锋逼人,“青州的城防接管,到底是听父亲的,还是听阿兄的?”

  “休得胡言!”门内的公孙续鼻梁高挺,眉眼如刻。

  自赵云一举袭取青州之后,公孙瓒对人对事的疑心便越来越重。有时候就算公孙续身为亲子,也不时为之所忌。王妩这话正好点到了他心里的痛处,令他顿时有些狼狈,一声怒斥之后唇角紧抿,以至于原就比王妩更深刻的眉眼轮廓更添了一份凛冽凶戾之意:“青州事宜,自有父亲决断。父亲固然伤重,却也容不得人在此时生出异心!”

  王妩只当没看到他说到“异心”时故意停留在赵云身上的目光,不退反进,往州府大门又迈了一步,故作不解:“妩能掌青州诸事,是因青州诸人,皆敬我是父亲的女儿。何来‘异心’一说?”

  她是公孙瓒的女儿,不顾男女之别,就掌青州之治,固然荒唐。但也正因为她是公孙瓒的女儿,云英未嫁,不能领兵,亦不能争权。又有谁还能将“异心”两个字强压到她头上?

  王妩其实并不知道公孙瓒的疑心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也没把握公孙续是否也在其中之列。她只知道郭嘉再能言善辩,若非公孙瓒自己心中不稳,又岂能不惜故意错传军情,也要做下死局,要杀赵云?

  纵古贯今,只有萌发老态,再无力御下的上位者,才会草木皆兵,处处疑心。而老人,又是最容易害怕被年轻人取代的。

  公孙续虽然听闻过王妩疾驰三百里,逼得刘备出兵磐水一事。然而他当时却只当是刘备仁厚,本就有意出兵,便顺水推舟。却不想王妩的言辞如刀,句句都刺入要害之处,不由一时语塞。

  他知道这个话题实在不宜再多说下去,顿了一顿,目光微闪,向守卫门前的兵士挥一挥手:“既然你要见父亲,随我来便是。只是此人拥兵以重,于巨鹿救援不利,父亲令责。”他一指一直站在王妩身后不发话的赵云,“为防其心怀不忿,却是不得入内。”

  青州的黑山军已经在王妩和赵云的事先安排下退居沿海,扼守水路要津,公孙瓒带来的兵马一时之间还不及与张燕接触。最先遇到的,却是手里还掌握着两千城防骑兵的赵云。

  可公孙瓒旧伤复发,还未到青州就已经昏迷不醒,时值今日,方才恢复了些许神智。

  公孙续手中没有调动大军的兵符,几个领军的偏将却又怕公孙瓒醒后怪他们擅自行事,再加上青州守军兵容齐整,气势万千,若是贸然交锋,守军熟悉地形,实在是胜负难料。于是他们只肯守着公孙瓒昏迷前最后的军令进驻青州,却死拖着公孙续不愿用兵强夺驻防,顶多是轮流派了兵士日夜巡城,以防生乱。

  公孙续身为主将之子,却除了自己的百余亲卫之外,调不动一兵一卒,却看赵云在军中举重若轻,言出令行,心中如何能平?

  更何况,赵云在巨鹿还被公孙瓒夺了兵权!

  赵云当日带入青州的五千精骑,公孙续曾在巨鹿被围之时见过。那时四面俱是曹兵,他身边的亲卫一个一个倒下,几若绝地。

  而三千来自青州的骑兵却犹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出现,力挽狂澜。那所向披靡的锋锐,悍不畏死的气势,绝处逢生,令他直至今日,思之不由动容。

  那三千骑兵,当时就折损了一半,另一半则被公孙瓒打散,编入军中。而剩下的两千精骑,就在如今这青州城中,奉赵云之令,令行禁止!

  拿下赵云,就等于是拿下了青州两千守军!如此精骑,又叫他如何不心动?

  偏偏王妩口口声声指赵云是她的亲卫,进出同行,令公孙续几次三番想派人偷袭都不曾得手。

  “不行的。那没有用。”看着公孙续脸上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王妩突然轻声叹了口气,摇摇头。

  她脸上的神情又温柔,又同情,好像公孙续不是她兄长,而她才是长姊。看到公孙续这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兄弟为了一件力所不及的事折腾得满头大汗,便忍不住出言规劝:“阿兄你忘了,这一回,曹操派了五百虎豹骑,带了守城弩连夜合围伏击,子龙尚能护着我安然脱身。”

  此言一出,莫说公孙续。就连守在州府门前的兵士都尽皆色变。

  此次巨鹿之战,公孙瓒所领的白马义从头一次与曹氏虎豹营正面相抗。

  从未遇过对手的白马义从,令北疆胡族闻风丧胆的幽州铁骑,生生被打得束手束脚,丝毫占不到上风!赵云所领的三千精骑更是直接折损了半数。就算除去这次曹操背盟突袭,令他们应对之中有所不及的因素,曹氏虎豹营也无愧为不逊白马义从的天下骁锐。

  这样的虎豹骑,还带着守城弩,五百人尚不能奈赵云何,公孙续的亲卫又能有多少?与虎豹骑相比又如何?

  其实,这次郭嘉率人伏击,是不是动用的全是虎豹营还需另说,赵云这“安然脱身”就有不少水分。

  纵然知道王妩这是在向他示意,若有人与他动手,大可将其当做曹氏虎豹骑一般,放手而战,不必有所顾忌,白担了虚名的赵云依旧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然而却又不好直说,只能轻声在王妩耳边说一句“你放心”,来显示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语点穿公孙续的意图,王妩对他脸上瞬间凝结的神色毫无兴趣,清清朗朗一声笑,正要举步往里走。

  转头之间,却正好看到赵云微窘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眉目舒展,目光粲然。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公孙瓒已然清醒过来,虽是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瘦了一圈的脸,却显得眉眼的轮廓更加深刻锐利,好似一把一折即断,偏又锋利无比的蝉翼薄刀。

  屋中屏风被移到一边,木案推到榻前,陈匡坐于案后,从青州如今的城防,到各郡存粮数量,百姓人口,屯田大小等杂事一一道来。

  公孙瓒则靠在榻边,半阖了眼,不发一言,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王妩进来的时候,陈匡正讲到东莱郡资薄粮少,之前孔融之子摆宴,尚要请赴宴之人自备酒水,方能成席。

  却不提那一次酒宴之时,孔丰平尚不知所踪,乃是云姜代兄主事。

  公孙瓒陡然挣开双目,目光如电,如利刃出鞘,眼神清明,全无半点颓然之态。

  王妩被他看得心头微微一跳。然而却不知是不是曹营一行,惊吓受得过了头,如今面对公孙瓒,比起之前,虽有些紧张,却是半点惧意也没有。

  脚步稳稳地跨过门槛,王妩标准地向两人行礼:“父亲醒了。”

  公孙瓒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女子,天青色的曲裾衬得笔挺的身姿好似一株青竹,与他最为相似的一双狭长的眼睛明澈清亮。他重伤初醒,半赤着左肩,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而她的目光却是不闪不避,神色坦然,既不见喜色,亦不见惊惶。

  公孙瓒只觉得他这个女儿与他年前见到的有些许不同,但再仔细一想,那个袁绍袭营的夜晚,王妩敢只身陪他站在中军帐前遥看战局,纵然惊骇,却仍是不忘挺直了背脊的样子,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可笑他当年还不信这个小女儿能疾驰三百里要刘备出兵磐水!

  至于再之前……这个女儿是什么样子的,公孙瓒却是不记得了。

  陈匡站起身来,举手作揖,还足全礼,随即垂手而立,低眉垂目,不再向她多看一眼。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军中幕僚见到主将女儿时一样,恭敬又疏离。

  王妩也没有看他,行过礼后,便一直迎着公孙瓒探究的目光,不闪不避。

  “你去过徐州了?”公孙瓒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否因伤而中气不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又随意得很,就好像一个慈父低声问心爱的小女儿今天有没有吃过最喜欢的点心。而王妩的余光却扫到他放于身侧的手捏了起来。

  王妩垂下眼,道了声“是”,抿了抿唇,扯开一个温顺的笑容:“妩只是去看看刘皇叔,磐水一战受其照拂,尚不曾道谢。父亲不用担心,有子龙随行保护,青徐两州相距又近,没有大碍的。”

  “刘皇叔?”听到这个称呼,公孙瓒皱起眉,说话的声音不可控制地响了起来,顿时就显得轻飘飘的,全无着力之处,骤然拔高的声线甚至听来还有几分尖锐刺耳。

  “小小一个平原郡尚无力保全,”公孙瓒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说给陈匡听,还是自言自语,“他道他姓了刘,就能承这汉家江山不成!”

  陈匡拂了拂衣袖,似有不赞同之处:“玄德公为中山靖王之后……”

  公孙瓒却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自己没功夫听刘备那长如裹脚布的族谱血统论,因消瘦而显得更为狭长的眼睛只盯着王妩:“刘备想要如何?”

  王妩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刘……玄德,要降曹……”

  “啪”地一声,王妩话没说完,公孙瓒已是怒极,一掌拍在榻上,霍地坐直了身子:“胡言!那刘备与我有同门之谊!纵丢了平原,难道我还会罔顾此义,以军令处置他不成?又岂会在此时去投那曹阿瞒!”

  在公孙瓒眼中,他与曹操战于巨鹿,已然反目。刘备既与他有旧,当然不会弃他而投奔他的敌人而去。

  如此天真!王妩不由轻叹一声。刚愎自用,又无容人之心,志大才疏,全无留才之谋。在这个时代,公孙瓒能混到今日也算是曹操不愿拖到袁绍独大,再打一场艰辛无比的官渡之战所带来的又一个异数了!

  有奉迎天子这颗巨大的胡萝卜挂在眼前,莫说同窗之谊,哪怕同床,刘备又怎会顾念半分?

  这个人,当阳长坂,逃命匆匆,可是连自己尚在襁褓中的独子都抛到了一边,两个女儿,更是再无所踪,死活不知。血浓于水,尚且如此,又怎会对公孙瓒有所另待?

  陈匡抬起头,飞快地向王妩瞥了一眼。神色间,无奈混杂着欣慰,惊讶之中又带着几分了然,嘴角微翕,却什么也没说,又复低下头。

  王妩的声音平静,抬头看向公孙瓒的目光之中却不免带了几分讥讽之色:“曹军三万,围徐州已过一月,旌旗不展,战鼓无踪。曹使郭嘉,不日即将抵达徐州。”

  公孙瓒一把掀去薄被,双手握得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咯咯作响,盯着王妩的目光好似要将她生吞下去一般。

  然而王妩说的俱是事实,曹军围而不攻,更是连公孙瓒一早就知道的事实,至于曹使郭嘉,来与不来,更是由不得王妩说谎。

  公孙瓒瞠目欲裂,怒极反笑:“好好好,曹操不打!我来打!我倒要看看刘备欲待如何!”

  陈匡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似什么悬而未决了许久的疑问最终得到了答案,松了口气,又隐隐带了几分说不出意味的感叹。

  田楷领军于冀州,逼战袁绍二子,严纲留守幽州,既要压制北疆乌桓复起,又要周旋于素与公孙瓒有龃龉的幽州州牧刘虞,还要防着辽东异动。

  公孙瓒麾下能战之将本就不多,如此一来,若还要征伐徐州,还有何将可用?

  唯赵云耳!

  公孙瓒神色几变,王妩知道他这是在权衡再度启用赵云的风险和刘备投曹一事,究竟如何方能两全。

  王妩低下头,掩住唇边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公孙瓒从不知能屈能伸为何物?刚直狠绝,宁折不弯,是个受不得半点气的人。刘备与曹操一同奉迎天子,说到底,其实并不能算是投曹。但只要刘备没有敲锣打鼓地打着奉迎天子的旗号跟曹操一同走,又有谁能说,他能让曹军在徐州城外退步,又与曹操会师北上之举,不是投效曹操?

  而奉迎天子之举,贵在兵出神速,当机立断,一旦人人都想通了其中的好处,只怕还没到长安就要打得翻天覆地。这奉迎天子,也就未必能轮得到他刘备了。刘备又岂会那么傻,嚷得人尽皆知?

  另一方面,公孙瓒对赵云的杀心,至今为止,却是除了王妩之外,亲身于其中的张燕也只是隐隐察觉而已。就算是他日曹操将此事宣扬了出来,公孙瓒也大可以推说是他故意挑拨将帅关系而据不承认。毕竟,当初那杀机凛凛的四十军棍,到底是被张燕给拦了下来,赵云也是毫发无伤。

  果然,公孙瓒眯了眯眼,扬声招呼立于房外的亲卫,招赵云入内。

  然而他话音方落,便又向王妩道:“来回奔波,你也累了。你的房间我令人一直留着没动,去歇着罢。”

  王妩目光一闪,这是……要将她扣为人质?

  看来她和赵云的事还真是人尽皆知……她这个父亲,说不会用手段谋略,却往往又出乎意料地给他们带来惊人之举,说不关心女儿,却又在这事上留了心……

  王妩摇摇头,心里没有分毫不安,反倒是涌上了一股甜蜜之意,笑意缓缓爬上唇角,溢满眼底。

  人尽皆知……也好。

  应了句诺,王妩又欠身行了一礼,在赵云来之前,退出门外。

  曲廊回折依旧,斗拱飞檐破空,王妩行过第一个转角处时,脚步缓了一缓。赵云身上的白色披风的一角恰好在清风的鼓荡之下,在照壁另一端的探了出来。

  仿佛心有所感,赵云向里行的脚步也缓了下来,向曲廊的方向投来了目光。

  两人遥遥相望,这个距离,王妩的目力虽然没有了近视的困扰,却依然看不清赵云的面目和表情,只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高大而英伟,沉稳一如他身侧厚重的照壁。

  王妩笑了一笑,在公孙续的身影紧跟着赵云一同进来的同时转身绕过了转角。

  正值夏末初秋,浓绿尚未焦黄,气候沉闷得一丝风也没有,因此反倒比盛夏之时,显得更热了几分,令人不适。

  曲廊之外的院子里,云姜穿了一身和王妩一样的天青色曲裾俏然立在一棵老树下。见到王妩的身影,她眼睛一亮,拎起曲裾的裙摆就向前跑了过来。然而只跑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住脚步,看着王妩,皱起了眉,面色浮现出几分焦急。

  王妩自黄县与云姜分别,至今已近半年未见。黄县近海,张燕领着黑山军都退入沿海之地,暂避公孙瓒,却不知云姜又是何时从黄县来到剧县,又如何通过门外这层层的守卫,进得郡府?

  王妩看了看还要绕三四个弯方能到尽头的曲廊,见左右无人,便干脆用一种和优雅全无关系的姿势,蹭着围栏半坐半靠,抬起被曲裾层层裹住的双腿,就翻了过去。

  “你……”云姜虽说也不是遵照闺阁之训的女子,却也不免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倒是将原本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王妩随意扯了扯有些皱起来的曲裾,急急拉着云姜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别告诉我,父亲把你也扣在这里了!”

  云姜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神色间很有几分难得的骄傲俏皮之意:“若是奉了令尊之命,这会儿,这院子里怕是早就站满了人,看着我们,又哪里会这么清净?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令尊能派人围了大门,却未必拦得住我。”

  王妩闻言松了口气,初见云姜时,她还真吓了一跳,唯恐公孙瓒将能在青州主事发话的人一个一个都扣在身边。

  然而,心定下来之后,她才突然想到,她方才说的是公孙瓒“也”把她扣下了,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云姜就能立刻听懂。显然赵云之事,她早已事先知晓。

  云姜又是从何得知的?

  王妩心念微动,心里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毕竟云姜曾经为一个男人从青州到辽东,追寻千里,此事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意义远胜于王妩前世的认知。因此有些事,她即使有所察觉,但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却也不好再提及。

  “这么说来,这郡府里还有什么密道么?”王妩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你来找我何事?总不见得,是来看我怎么被父亲困起来的罢。”

  说及正事,云姜脸上的笑容微敛:“我兄长想见你一面。”

  “嗯?”王妩不解地看她。赵云和她说起过孔丰平,不但提到他擅算之能,还甚是推崇此人机变大胆,事母至孝又不拘泥于俗理。

  若非她要赶着郭嘉到徐州前,先诓刘备一把,回来后又因公孙瓒的事情伤脑筋到现在,云姜的这个兄长,她早就主动上门拜访了。

  却不知他又为何要见她?

  “兄长前些日子得了父亲的消息,想……去看看。”提及城破时抛下妻小的孔融,云姜长眉微轩,目中露出一丝愤然。然而,却又在说到“消息”二字时,略略犹豫了一下,神色尴尬,似乎颇为不赞同孔丰平想要去找孔融的这个决定。

  “父亲……又要娶妻了。”她顿了一顿,虽然觉得难以启齿,却没有瞒着王妩。

  王妩一愣,一时脑筋没有转过弯来。孔丰平带着母亲一同投靠张燕,他的母亲不就是孔融的妻子么?怎的孔融又要……

  看云姜满脸苦笑,王妩陡然明白过来——孔融这是停妻再娶啊!

  只不过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极为正常不说,打仗打多了,还会随时随地丢个媳妇。女人丢在乱世里,被人掳劫为妻为妾,男人就干脆回头再娶,只当这个媳妇死在了乱军之中……

  孔丰平这么找去又有什么用?难道在这个子不语父之过的年代里,他还能拦着孔融再娶不成?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王妩心中一咯噔,眯了眯眼,上前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大大方方向陈匡敛衽一礼:“这到底是怎么了?”看的是陈匡,问的却是赵云。

  她握住赵云捏得死紧的手,宽大的衣袖顺势垂落,将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一同盖住。

  王妩的手掌温软纤小,虽只能堪堪搭住赵云的手背,却好似一片柳枝轻轻垂到他心尖。

  开弓执枪,横扫疆场的一双手,纵有千般不甘,万种不服,也都在这一握之间,化作了绕指柔情。

  赵云轻叹一声,而王妩却分明地感觉到了他握作拳的手捏得更紧。指节关节因为用力而突起,生硬地格着她的掌心。两人微微相触的小臂上,也传来他肌肉绷紧的坚实触感。

  王妩心中的疑惑更甚,望着陈匡又问了一遍:“究竟怎么了?”

  陈匡收回伸出来的手指,五指同样收拢成拳,在身前扬了扬。目光从赵云身上掠到王妩身上,又从王妩掠到赵云,唇角翕动,却见王妩柳眉微蹙,疑惑之余,亦有忧色,而赵云却偏过半边头,面色铁青,腰背挺得笔直。

  两人就这么并肩而立,一个剑眉星目,英武俊朗,一个眉目如画,身姿绰约,一怒一忧之间,俱是神采飞扬,生动无比,又契合无比。

  几番纠结,最终,陈匡狠狠拂袖,扔下一句:“你问他去!”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这……”王妩更是一头雾水,只能再转向赵云,“好了,先生被你气走了。这下你总该告诉他这究竟是在气些什么了罢!省得以后我见了他都不知如何说话了,方才在父亲面前还亏得他没拆穿,才周旋了下来。”

  说到公孙瓒,王妩又突然想起来:“对了,父亲见你怎么说?”

  赵云五指成拳,越捏越紧,甚至因为用力过度,整条手臂都在微微发颤。王妩察觉到他的异样,还来不及说话,抬头却看到那个温暖如阳光,坦荡如阳光,耀目如天神一般的铮铮男儿满面愧色,几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又强逼着自己看她的模样。

  想到方才听到陈匡说的只言片语,王妩心里一颤,声音不禁轻了下来:“是……为了我?”

  赵云猛地从她手中抽身,转身狠狠一拳挥出。

  劲风激得王妩鬓边的碎发骤然飞起,紧接着只听见“砰”地一声,赵云一拳狠狠砸在曲廊的立柱之上。

  “赵子龙!”王妩变了颜色,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仰起脸,咬着下唇,目光灼灼。一副“你再不说不如下一拳干脆往我身上打”的样子。

  “离开高密时,先生曾允我向主公求姻。”赵云闭了闭眼,似在考虑如何措辞,却又似深愧自责。

  “高密?”王妩一愣,随即立刻想起来了。高密酒宴,不正是她扮作女乐,以唇度酒的那一次么?王妩不由轻轻捂住了唇,原来从那时开始……

  赵云待她如何,她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一个男子是否真心,是否用心,有时候无需明言,身在其中的女子都当是最为清楚的。然而,她却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早在那时候,赵云就生出了这般心思……

  不过,她转念就又想到方才陈匡的话,心中一动:“你……不会是刚才在父亲面前旧事重提了吧?”

  此一时彼一时,若没有公孙瓒设计的事,这事还有得谈。现在公孙瓒摆明了要钳制赵云,对她和赵云的关系已经是生出了怀疑,这才在这时候变相地要将她扣在郡府之中。若赵云再这么一提,岂不是自动把她这个大把柄送到了公孙瓒手里?

  这一点,赵云又岂会想不到?

  只是……如今他与王妩已……

  公孙瓒只是将她当做一个联合势力,谋夺天下的棋子,王妩也从未将他视为亲父,彼此谋算拉锯之下,行事自然也不会顾及到这所谓的父母之命。

  只没想到,赵云行事端直,磊落坦荡,不但断不肯听从张燕要两人“私奔”的提议,更是心心念念,要光明正大地向公孙瓒求姻,娶她为妻。

  更没想到,她这一时的疏忽,不曾和赵云事先言明,却生生将这钢打铁铸一般的男儿,逼得左右为难,如此狼狈难堪。

  好似有一缕细细的潺溪缓缓注入心里,不可名状的感动。王妩觉得那股细流直往眉眼间涌,她连连眨眼,撑着眼眶发酸。

  王妩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前。耳侧有力的心跳声,好像世间最诚挚的誓言。

  她抱得很紧,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倒是吓了赵云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的肩,也顾不得手背指骨隐隐生痛。

  “我问你,”王妩抬起头,眼睫轻颤,目色如水,“若是今后有其他女子钦慕于你,比我聪明漂亮,比我温柔体贴,你会不会……”

  “自然不会!”

  王妩嫣然一笑,又眨了眨眼,这会儿,却是露出一丝狡黠之色:“那……若是今后冲锋陷阵,沙场搏命,你能否在以死相拼之前,先想一想我还在等你?”

  当年信都城内,风雨欲来,大战将起,赵云直接干净利落地将她打晕了往刘备那里送,此事当时她不曾多做计较,现在想来,却不免耿耿于怀。他们与曹操迟早要狠狠打上一场,若是到了那时候,赵云再故技重施……

  每每想到此处,再想到赵云宁自己舍命也断不会让她冒险的性子,王妩便不由头痛不已。这会儿正好先打一针预防针。

  赵云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愣了一愣。不似刚才那斩钉截铁,几乎根本不用考虑的回答,他皱着眉头默不作声,沉吟了良久,方才肃容道:“好。”

  “那不就结了。”王妩抓过他刚才砸立柱的手看了看,只见一片通红的手指关节,统统擦破了皮,不由又叹了一声,毫不避忌地伸手在他腰里摸了起来。

  “别动。”

  发觉赵云下意识避让了一下,王妩一伸爪子将人扯回来,如愿以偿地从他衣襟里摸出个两指宽的小木盒。

  这木盒,本是她疾驰三百里之时从刘备那里得来,之后赵云受了伤,王妩就直接塞给了赵云。现在见赵云指节挫伤,她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两人耳鬓厮磨时,赵云不知在身上藏了多久,又突然出现的腰封,这才一时兴起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然摸出了这个小木盒。

  打开盒盖,里面早就用完了的伤药也早就换过了新的。

  王妩轻轻笑了一下,沾了一点,帮赵云涂在手上,眉眼略带得意。

  就知道他会带在身上!

  “这点伤,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如此费事……”赵云却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下手,被王妩不轻不重地在手背上拍了一下,又扯了回来。

  “你……那个……不适,又急着骑马回来,还是留着自己用……”赵云低下头来看了王妩一眼,又很快地转过头去,支支吾吾,浅浅的红晕从耳根一直染到面颊。

  哪个不适?王妩一怔,转而明白过来。自从荒山草庐那一晚后,她就乘了马车,直到到了徐州境内,才又换过马来。

  王妩微微低头,却挡不住脸上的笑容随着红晕一块儿直溢出来。

  敢情这还是特意为她留的?转念却又一愣,这么说来,这里面装的,就不是普通伤药了?

  “这药你问哪个军医要来的?”王妩顿时大窘,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军营里都是男人,他去找军医要这种药,岂不是要闹得人人皆知!

  赵云也红了脸,见她发急,连连摇头:“不是……那个……军医……是云姜的母亲……”

  若是云姜此时在这里,定会立刻明白为何这两天总被母亲拖着说些羞死人的大道理……

  听到不是军医,王妩稍稍放下心来。可这事被云姜的母亲知道了,想起方才云姜的反应,显然她母亲并未将这事告诉她。王妩的观念虽比这个时代的女子开放,但这种私密的事被人知道了,一时之间,终究也是免不了心中忐忑。

  见王妩咬着唇发愣,赵云心里也忐忑起来。王妩的母亲远在幽州,这种闺中女儿家的事情,他不好多问,又没人问。思来想去,也只能去请教云姜的母亲了。

  正要解释,王妩却回过了神。

  知道就知道了吧,反正云姜不也知道了么……

  可这药却是不能再用了。

  赵云的手背关节擦破了些皮,本来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伤,王妩在他手背上吹了吹,故作镇定地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纠结此事。

  伸出一根手指在赵云胸口指了指,又回到了之前说了一半的话上:“你我二人,唯信足矣。我既信你,你又该信我不屑去争那朝夕的名分才是。你我自初识至今,我何时又在意过这种事?”

  “你是带兵的大将军,是……说书话本里的大英雄,南征北战,必将千古留名。”明眸含笑,好似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又好似忆及往昔,直抒胸臆。王妩的目光坚定而明朗,如寒梅盛放,清丽中又带了绝无仅有的一分倔强与认真,“能遇到你,我一点也不委屈。”

  她语声一顿,随即换了这个时代独有的郑重口吻,又轻轻强调了一遍:“唯与有荣焉,何来半分委屈?”

  赵云动容。

  眼前的这个女子,疾驰求援不言功,奇袭千里不怨苦。没有弱不胜衣的娇柔,时时刻刻都身姿挺拔。不见小鸟依人的柔顺,就连拥抱也几乎勒得他断了半口气,将肋下尚未好全的伤口压得隐隐作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菱唇一阖一开,再轻轻一嘟,“不委屈”三个字好似生生砸进他心里最柔软的的地方,居然令他有些得意,又有种莫名的满足。

  赵云看着王妩微微扬起的下巴,日光西斜,映得她目中仿似有光华流转,心中一动,恍恍惚惚之间,趁着那最后一个“屈”字余音未散之时,低头在那嘟起的唇上印上一吻。

  王妩不由猛地瞪大了眼,周身的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赵云上一次主动吻她,是高烧不退,身心处于崩溃的临界时,迷迷糊糊的本能之举,就那样,其实还是她没力气将他扶起来,才用那种方式喂水的结果。

  以赵云持重内敛的性子,王妩只当自己要等到老夫老妻了,也未必能等到他主动,却没想到……

  虽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四唇相处,也足以令王妩诧异得连此时最基本的闭眼都忘得干干净净。

  情不自禁只一瞬间,赵云下一刻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心头一凛之下,暗自着恼。

  正要匆匆后退,好好地向王妩赔礼。却冷不防王妩又在他腰里一扯,踮起脚尖,伸开手臂紧紧圈了他的脖颈,反客为主,阖了眼,吻了回去。

  赵云的身子有些僵硬,唇却出奇的柔软。度酒时围观的人太多,王妩光顾着紧张羞涩,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而那一晚上的赵云又好像在战场上冲杀,她一路退败,溃不成军之下更是无暇顾及。

  轻轻描摹他唇的形状,却不时地忍不住在他唇上毫无章法地亲了又亲。

  面上感觉不到温热的气息,王妩轻轻蹙了眉,随即发觉赵云不知何时起,竟是屏住了呼吸。

  王妩心里不由轻笑又轻叹。上天入地,茫茫乱世,千年时光,谁又能想得到,疆场上所向披靡的常山赵子龙在情|事上,竟如此青涩。

  青涩得可爱。

  四唇将分未分,赵云却似突然开了窍一般,一直紧张抿着的唇线轻启,略带笨拙地学着王妩的样子开始回应。

  王妩不禁睁开眼,只见眼前英挺俊朗的面容红透,双目紧闭,盖于其上的眼睫微微颤动,双眉紧锁。神情却似一个学堂上认真听讲,努力学习的好孩子,正在仔细回忆先生所授的每一字一句。

  慢慢描摹,细细勾勒,一笔一划。技法稚嫩,却格外得动人心弦。

  王妩的心里顿时一片柔软,阖住眼睫处微微的湿意,用唇舌领着这个将勤补拙的好孩子跳一曲最动人的舞蹈。

  正文 7o第七十章

  “我留五百精兵,由范成领,就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山林之中。”

  看着王妩红润的双唇一片水泽,潋滟妩媚,赵云还有些不好意思。口中明明正交代正经无比的正事,却不由心虚地转开目光,同样润泽的唇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有任何事,你直接找范成即可。或快马传讯于我,或自己决断应对,五百人数量虽不多,但应付一时,保你周全,却还是做得到的。”

  公孙瓒最终还是将青州的骑兵尽数交给了赵云,要他领兵赶去徐州找刘备“算账”。而赵云正好要趁这个机会,将那数千平原兵马彻底收归麾下。

  因此,赵云一走,加上张燕的人全部化明为暗,或散入沿海,护卫海盐及渔业的运作,或隐迹山林,充当前方斥候,查探各方动静。这样一来,剧县城内便只余下公孙瓒从冀州带来的兵马,赵云自然会不放心。

  王妩沉吟了片刻,觉得这样也好。虽说青州还有张燕,但她并不想将黑山军真正的力量过早地暴露在公孙瓒的目光之下。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又半开玩笑地打趣范成:“只怕这小子以后要埋怨我耽误了他随你学本事的时光。”

  “有了我们之前去徐州的功夫,这次不过是去仗着兵力耀武扬威而已,又算什么本事?”赵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不是上阵打仗。”

  王妩挑眉瞪他:“谁说的?一个个就想着去拼命!为将帅者,统兵陷阵为其一,知己知彼,善用兵将,以兵法统帅万军方为名将之道。耀武扬威不也正是用兵之道么?如何才能不战而胜,才有的他好学的。光想着上阵打仗,逞武夫之勇又有何用?要是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那才算是真本事。”

  “如此说来,郭奉孝声色不动,就能筹谋布局,陷我等几乎入九死之境,岂非最有本事的?”赵云一开始还笑着听她说,可听到最后,却突然皱了眉,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忽地一怔,面上闪过几分懊恼窘迫之意。

  王妩的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旋即不可抑制地大声笑起来。

  “我没别的意思……”赵云脸上的懊恼之色不由更重,可他生性疏朗坦直,不擅狡辞。何况这本就是脱口而出的真心话,他想遮掩,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遮掩。

  王妩忍不住攀着他的脖颈,又凑上去在他唇边重重亲了一下,笑语盈盈:“郭嘉跟只狐狸似的,我可算计不过他。我还是要找个老实点的,听话点的,免得成天欺负我……嗯,就算心眼小点,也无妨……”说到后来,几乎笑得透不过起来。

  看着她眼中慧黠之色闪闪,笑不可遏的样子,赵云顿了一顿,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运筹帷幄,还是交由陈先生,你是领兵之将,负责决胜千里就好。我们与曹操迟早一战,我还等着你练一支百战精兵出来,明刀明枪地和他打上一仗,打得他老老实实,离青州远远的。”王妩笑过一阵,站直了身子,替赵云拉直被她揉得散乱开来的衣襟。

  “好。”

  “尽早动身罢,别担心我。这座郡府,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