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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阅读

作品:无爱不欢|作者:guangooo|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0:51:02|下载:无爱不欢TXT下载
  甚至,我觉得我们只是朋友。

  甚至,他不曾亲吻过我。

  我不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沈钧说,林小白,你没有爱上我,一个女人只有爱上一个男人,才会喜欢他的身体。

  我想他说的对,我还没有爱上他,我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告诉我,你很多次在梦中哭,你哭着喊一个人的名字。

  我掩面,不再抬头。顾卫北,你害死了我,你要害我多久,为什么就连做梦你都不能放过我?为什么?

  我告诉沈钧说,等待我,终会有一天,我会爱上你,旧的爱情去了,你得让我把它埋葬吧。

  沈钧说可以等待我一生的。这样痴情的男子!他说,即使等到八十岁,我也要等你。

  而非典的那些日子,顾卫北夜夜入我的梦,我梦到他得非典了,我梦到他上呼吸机了。他发烧,我奔走着为他换冷毛巾,他让我远离他,让我走,我喊着,不,我不走,我生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醒来,窗外是寂寞的春光。

  无疑,二〇〇三年的春天是中国最寂寞的春天,到处是一片白,我偶尔上街,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新闻联播中说非典病人每天都在增多,疫区也越来越多,报到上海和广东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加速。

  我并不知道,顾卫北那时已经离开广东和上海,他去了重庆,晚了我一步,我走时,他去了。

  他去找我,当然,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是梅莉告诉我的,梅莉说,你走后,他就一直在找你。

  我们擦肩而过了。

  他并不知道,我那时在北京一个小四合院,和一个歌手每天研究吃什么喝什么,把大萝卜炖了防非典,我们每天给房间消四五次毒,不用手机,断绝了一切联系方式,捧书夜读,作曲哼唱,不谈爱情,只为活下去。我第一次认真地想,生命是多么珍贵,是的,我要活下去,好好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为什么不呢?难道因为顾卫北不要我了我就得死?难道因为一次爱情失败我就得为自己的爱情守墓?

  尽管我知道爱起来是多么难,甚至当沈钧想拥抱我一下我都会下意识地躲开,尽管我知道这很伤他的心。

  沈钧说,我会等待的。

  我等待你的投怀送抱。

  那段时间我只给戴晓蕾打了一个电话,她跟着一个澳大利亚人出国了,所幸她不在国内,她说,正在悉尼歌剧院看歌剧呢。

  这就是爱情吧,它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无比纯洁,比如周芬娜,也可以让一个人堕落成魔鬼,比如戴晓蕾。

  而我,因了爱情,伤痕累累,再也没有力气去爱第二次一样,即使我喜欢沈钧,可让我再如从前一样燃烧,我真的做不到了。

  这是爱情的悲哀。

  沈钧说会等待我,他说,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爱情。他说,从前你的爱情是一件华美的衣服,华而不实,而我是一件纯棉的背心,穿上之后让你暖心暖肺。

  每个人都会遭遇爱情,我曾经以为,这一辈子我只爱顾卫北,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但当另一份完美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时,我发现自己竟然不想逃脱。当然,戴晓蕾告诉我说,她也不想逃脱。

  非典过后,她从澳大利亚回国,然后她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这次她又恋爱了,是美院的一个老师。她说,真的,我这次感觉到了爱情的神秘和力量。

  她形容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感觉,像一道闪电。

  闪电,是很容易刺伤人的,但她准备飞蛾扑火地爱了。

  两年后的戴晓蕾,已经是一个气质非常绝妙、非常性感的女子了。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红色苏格兰裙子,并且穿着一双翻毛棕色靴子的女孩子,她的肩上有俄罗斯的大披肩,流苏有半尺长,棕黄的乱发,冷静的眼神,甚至有点冰雪俏佳人的味道,那一定是戴晓蕾。

  苏宜清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份证时说,怎么会一脸的哀愁?

  苏宜清是戴晓蕾在美院进修时的老师,戴晓蕾为了考上法国的美院准备去进修,当苏宜清进入她视线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长相优雅的男人。

  不似那些艺术系的男生,永远的蓬头垢面,永远是耳朵上打满了洞。苏宜清不,苏宜清穿纯棉的白衬衣、米色休闲裤,那淡定和悠闲让人觉得别人永远是匆忙的。

  他不留长发,不和女生打情骂俏,上课来,下课走。女生们的暗恋是良辰美景虚设,半点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眼神总是很渺茫,如戴晓蕾的眼神一样,他们第一次看到彼此,就觉得似曾相识。

  那是一种孤单的眼神,因为找不到这世界温暖的出口而孤单。

  上苏宜清的课,戴晓蕾的手会颤抖起来,他教她临那些法国印象派大师的画,说她的感觉到位,有时候,他拿着她的手画最关键的一笔,那时,戴晓蕾的手就会抖动起来。

  楼下开始有男生叫戴晓蕾的名字。戴晓蕾,戴晓蕾——声音很固执,戴晓蕾心凉似水,不为那些青涩男生所动,正如当年与孟家伟无缘,她不喜欢那些青涩的男人,她有自己的固执与等待。

  他们都彼此明白,却又觉得隔阂着什么。

  后来,两个人好长时间不说话,眼神逃避着。

  美丽的戴晓蕾渐渐消瘦下来,除去陈子放,这是她第二次动心,她总是喜欢这种飘渺的男人,似一缕青烟,根本抓不住,但却牵她的神扯她的经,她觉得,这应该是爱情。

  爱情,是从陈子放那里学会的,学会了,就再也忘不掉。

  很多本事不用就作废了,很多激情不用就过期了。

  她准备再好好地爱一场。

  她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再瘦的牛仔裤也会有空隙,她的画放到画店里能卖出一些,所以,她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美院很近的一个小区,一室一厅,里面摆满了她的画,当然,还有那些衣服。她的眼光总是很独特,买的衣服总是在她再次改造下别具一格,比如给牛仔裤加光片或打洞,在裙子上缀流苏,散乱的衣服堆在床上,所谓的床,只是一个床垫子。她常常把海藻一样的长发垂下来,赤着脚在屋里走,屋里最显眼的东西是一面镜子,常常,她一个人呆呆坐在地上照镜子,好长时间才有眼泪掉下来,她看镜子,好像镜子是苏宜清,那深情注视,就是苏宜清此刻的眼神吧。

  爱情,就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如一只利箭飞驰而来,一下击中了棉花。纵然她知道苏宜清是有妻子的,他的妻子在法国进修,可是,她顾不得了,所以,在一个春天的黄昏,她推开苏宜清的门。

  是一间她看着那么熟悉的屋子,到处是画,画中是衣服和早春的梅花,苏宜清正在画着什么,她走到他身边,看到了他画的画。

  是一个女子,在窗前站立,穿着一件紫衣,眼神忧郁,窗外,却是繁花似锦。

  那是她。只能是她,因为锁骨间,亦有一粒小小的痣。

  她从后面抱住他: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他反身抱住她:我早已不能自拔,你还来引诱我到深渊,从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我的毒药,我的毒药我的解药,那都是你!戴晓蕾!戴晓蕾!

  他们吻在一起,如两条落水的鱼,重又找到新生的快乐,他说,原来,在水里是这样的慈悲,她说,因为慈悲,所以我懂得。

  欢爱如烟,夜夜桐花万里路。戴晓蕾觉得自己一辈子有这一次足矣,她变得快乐起来,如新妇,为他煮着江南乡下的小吃,又撒着娇:我要你抱我。

  日子总是嫌短的,戴晓蕾只和苏宜清待在一起。先去西藏,又去丽江,日日缠绵,从达利说到凡高,又从绘画回到爱情,所有的一切,全没有染尘埃,戴晓蕾此时已经是二十六岁女生,出落得如一朵莲花美丽,再次清澈如水,全是因为有了爱情。

  他是最年轻的教授,有良好家世与前程,学校明年去法国公派留学的人就是他吧?戴晓蕾想过去法国的事,可觉得这和爱情搅在一起是恶心的,她不是那种人,所以,更多时候只在缠绵之后一句句问:你爱我吧?有多爱?可以多久?明知是傻,可还是问下去。

  事情的败露是因为她去苏宜清的画室与他缠绵时被人发现了。

  戴晓蕾有男生追求,分外卖力地追,然而得不到她的欢心。她还是冷静,冷冷拒绝着那个青涩的人,说自己不适合他,那男生的眼神阴冷,告诉她一句,我得不到的,别人亦不会得到。

  门被学校管理处的人推开了。

  正是那个追求她的男生,有时候她怀疑那个男生是故意的,那时,她和苏宜清正纠缠于床笫之间。

  外面是春雨绵绵,她含羞带语,把手滑过那栗色肌肤,是的,她没有想到要苏宜清的一生,她只要这个刹那就可以。

  他们太纵情,不知是谁忘记了锁门,门推开时,她的身体在黄昏里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第二天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她无所谓,只要苏宜清一如从前爱她,即使她真的被校方取消进修资格。

  校长找到她,说她勾引最年轻男教授,说她败坏校风校纪,请她三日内收拾东西走人。

  她愣愣地问校长:谁说我勾引他?

  他说的。校长说,你肯定是勾引利用他,他手中有去法国留学的名额。

  戴晓蕾惨笑一声,跟他这么长时间,他没有说过有去法国留学的名额,而只口口声声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原来都是浮在空中的话,风一吹便刮走了。戴晓蕾想,他们多像两个游泳的人啊,她脱了衣服下了水,而他游了一会就累了,于是人家上岸了,不但上岸了,还把她的衣服抱走了,她上不了岸,只能一个人在水里待着,时间长了,也许会淹死的。

  就这样轻易地抽身而退,这就是她爱过的男人吗?

  三天后,她背着包走出校门,她已经没有了退路。甚至,恨,都觉得可耻。

  坐上去广州的火车,她一直向南一直向南,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根本没有眼泪,眼泪,眼泪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够救她吗?

  不,戴晓蕾不相信眼泪。

  她想起周芬娜说的话,女人命贱,命贱的人容易活,怎么都死不了的。

  一年后的戴晓蕾是这个样子的:五厘米的黑色、灰色或酒红色高跟鞋,薄薄的袜子,迷你的薄呢小短裙,上面是蕾丝吊带,再加上红色的大披肩,如果有闲,手里会多一支烟。

  细长的摩尔,有时也会是七星。

  多冷的天,亦是穿着丝袜,反正是中央空调,她不用孤单到一个人跑到冷房子里画什么画。

  从一年前来广州后,她就不准备再画什么画了,去他的凡高达利吧。她只需要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坐上片刻,便有世界各地的男人来找她了,或者出现在那些纸醉金迷的酒吧里,总有男人来买单的。

  不用再孤单了,戴晓蕾想了一个词,夜夜春宵。

  是的,她夜夜春宵。此时,她当然不叫戴晓蕾了,她叫戴丝或安妮,或者别的什么名字,她哪里记得住,每一天和每一天是不同的。

  被男人带到房间里以后,她操着英语和他们谈着价钱,当然要谈,她是明码表价的,她需要money。

  是的,money。

  这会让她很舒服地活着,当然,如果哪个男人愿意当冤大头,她还可以得到夏奈尔香水和ck的内裤。

  有一次一个叫加力的男人给她买了ck的内裤,粉红色,性感而妖艳,关键的三点都是一朵黑色的小花,如三朵红。

  她忽然想起上大学的第一天,她穿的内裤是一条白色的纯棉内裤,那时,她准备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她不要男人,她要寂寞孤单一生。那时,她的心虽然碎了,可她觉得自己仍然是天使,但现在,她连魔鬼都不是,她是堕落的魔鬼,比真正的魔鬼还可怕。

  她看着那条价值不菲的内裤,觉得眼睛很干涩,干涩得好像要流眼泪一样。

  当然,加力那天尽了自己最大的力,不停地努力叫着,在床上如一只野猪,她也叫着,是为了配合他,这是她的职业道德,与爱情无关,与性爱无关。

  她不知道加力是哪国人,也记不清和自己上过床的男人有多少?她的钱夹子里成了世界银行,各国的货币混在一起,她有时忘记这是哪国的钱,乱七八糟的钱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如一块被画了多次的布,早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了。

  戴晓蕾想告诉他们,原来,她也和最初的画布一样,白色,带着朴素的粗糙。

  可谁会相信呢?

  偶尔,她也会想起苏宜清来,那个说她勾引他的男子去了法国吧?她觉得那是前世的事情了,与她无关了,如果是现在的她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把他先搞臭,她怎么会一个人走了呢?真是幼稚!

  遇到陈子放时,她正在楼下大厅里和一个英国佬调情,英国佬的手不老实,放在她光滑细嫩的大腿上,真的,她好性感呢,穿黑色的衣服,露出深深的乳沟,她懂得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知道怎样让男人迷恋上自己,她的英语逐渐流利了,调情时,她的眼神并不在这个英国男人身上,她四处看着,找寻着下一个猎物。

  那几乎是她的本能了。

  当陈子放进来时,她一下子就把头扭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她在他面前还是羞涩内向,但已经晚了,陈子放看到了她。

  那时,陈子放来深圳开画展,画展很成功,他当年画戴晓蕾的那张价值连城,能卖几十万,可他拒绝出售。

  而此时,当年那个清纯羞涩的女生就在眼前,他几乎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怎么可能是戴晓蕾,那是一个风尘女子啊,正在那里浪笑着,眼睛里是挑逗和卖弄,这次呆了的是他。

  他走过去,轻轻叫了她一声:戴晓蕾。

  你认错人了,先生,戴晓蕾说。

  戴晓蕾!他嚷起来,让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他几乎是粗暴地把她卷进了电梯,然后怒发冲冠地看着她。

  戴晓蕾从容地点了一支烟,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了?有事吗?想和我上床?我现在的价位很高的,一夜至少要上万元!

  陈子放伸出了手,却被戴晓蕾拦住:省省吧,我不是你的妻,亦不是你的妾,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对了,你找到处女做你老婆了吗?

  电梯停在十八楼,戴晓蕾出来,磁性地说了声byebye,然后扭着细腰走了,留下那个当年爱过的男子发呆。

  电梯重又下去了,陈子放出了大堂,一个人跑到广州街上狂走,他越走越伤心,最后蹲在街边放声大哭,好像变坏了的是他,而那个女子的一切是这样让他心疼,他这才发现,他这么爱她,依然还这么爱她,可就是已经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无法去拯救她,哭,好像是唯一能做的了。

  此时的戴晓蕾,在十八层楼的阳台上,点了一支烟,看着烟头明明灭灭,她不停吸不停吸,直到泪流满面,她的青春是绝版的,不可复制的,她已经错了,不可能再回去了。

  最后,她狠狠地把烟头摁灭,然后去卫生间补妆,十分钟后,她又是那个明艳照人的女子了。

  生活还要继续。

  而出事是在半年后。

  当时,她正和一个德国人和一个美国人上电梯,电梯上两个人就不老实,一个人还把他带着长毛的大手伸到了她的胸罩里。

  她假装很媚地叫着。

  到了房间里,德国人撕了她的内衣,那是一套黑色的圣洛郎的内衣,不知哪个男人送的了,她有点恼怒,继而撒着娇说,要赔我的啊。

  美国人说,我先来,我先来好吗?

  她支着腿,托着腮,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然后巧然一笑,不然,抓阄吧,先生们,知道什么是抓阄吗?

  到底美国人先抓到了。

  他哈哈笑着冲过来,看到他巨大的阳具时,戴晓蕾有点心慌,她闭上眼睛,准备任人宰割时,门响了。

  是服务生的声音,德国人去开门,很惊讶的声音传来,戴晓蕾转过头去,看到了三个警察。

  她被带走了,那一刻,她的心里竟然特别坦然。

  审问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轻蔑地看着她。

  姓名?

  安娜。她随口而来,有烟吗?我想抽烟。

  真名?

  她沉默,她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那是属于那个纯洁过去的名字。

  戴晓蕾。她小声说,说完了,她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个月后,她被送去劳教,在劳教所里,她呆呆地立在走廊上好半天,因为那走廊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她临摹的凡高的《向日葵》,那些疯狂的向日葵卷曲着向天空伸展着,这画怎么会到了这里?当时是卖给了一个画商,此时看到自己的画,真觉得悲从心中来,那种意味深长,倒把整颗心捣得更碎。

  看什么看?快走。警官催着她,那是一个女画家画的,你们要有这能耐,还用去卖?

  她看了一眼画下面的签字,戴晓蕾。

  是的,那时,她还叫戴晓蕾的。每一幅画的下面,她都写上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曾经画过那么多的画。

  一年之后,她出了劳教所,在山坡上往外走,感觉阳光一直跟着她,戴晓蕾走得渴了,看到一条小溪,她跑下去,捧着水喝着,那样甜,好像小时候在苏州河里喝的水一样。

  再走下去,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花,正是秋天,花开得漫山遍野,看得戴晓蕾的眼睛花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花,她蹲下身去,看到其中的一朵,才刚从花蕾中吐出白白的蕊子,好像嫩嫩的芽还没有抽完,那最初的努力却已经结近了尾声。那是她啊,一朵蕾,没有开,就谢了啊。

  不,这还不算完,她看到那小小的花蕾上有一滴露水,好似眼泪挂在了上边,它是为什么挣扎?为了这晚开的花,还是为了秋天即将过去?也许这是第一次开花呢,所以,有了挣扎与委屈吧,这样想着,心里就泛起了酸楚,那最初的开放,总是有一些孤单和欣喜吧?

  她把那一朵小小的花蕾捧在手里,哭了。

  我们十指交缠,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悲欢,此刻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可他还在和我解释着,我只爱你,我的身体曾经背叛过你,可我的灵魂始终与你纠缠,你走后,我快疯了,我把全中国都找遍了,你太狠了,你怎么能这么惩罚我?

  沈钧红了,在二〇〇四年秋天。他红遍大江南北,到处去演出,到处是粉丝,网上他的歌无数次被下载,这个网络歌手,一夜之间就红透了。

  开始的激动过去后,我很难再见到他。

  那个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男人说,我们红了,林小白,我们会有很多很多钱,你想要几个钻戒我就买几个,左手戴了右手戴,今天戴这个明天戴那个。

  他并不知道,我是不喜欢戴首饰的女人。

  他还不知道,我对钱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最初的兴奋过去后,我们疏远了。他永远在接受采访,永远在演出,到处都是吹捧他的人,他最习惯住的是五星级酒店,而我在一家法国公司做秘书,生活完全成了两条轨道,我常常接到的是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他的照片又上了娱乐版的头条。

  我不感兴趣。

  这个向我求婚求了若干次的男人在接受报纸采访时说:我还没有女友,我的爱情还是一片空白。

  他对我的解释是,这样不会失去粉丝,这样唱片会比较好卖。

  而他的绯闻女友是一个女模特,身材高挑妖艳,之前出演过一个大导演的影片,他和她,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分外妖娆。

  他来解释,不是不是这样。我说,不要解释,别让我看低你,我希望,还是我的印象中那个在后海遇到的你,朴素纯真。

  友好地分手,我以为会撕心裂肺,我以为会再次肝肠寸断,不不,我没有。我只是一个人跑到后海喝醉过一次,自己租了一条船,然后躺在上面,看着那远远近近的红灯笼,一时间觉得前生今世很茫然。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爱恨情仇。

  二〇〇五年春天,我一个人在北京的大街上散步,内心平静,脸色安详。没有爱,没有被爱,日子总会过下去的,我身边不缺少追求者,可我很难再动真感情,我已经近乎爱无能。

  这样的春天让我感觉不到春潮起伏,我只是想尽情享受春天,华衣美食,灿烂缤纷,一切可以悠悠自欢,是的,为什么不呢?

  接到梅莉电话时我的内心是死水微澜。

  我是梅莉,她说,我找了你好久,甚至找了私家侦探才找到你。

  有事吗?我客气而委婉,我不做装修工程,与你打不着交道。

  不不,梅莉说,我必须找到你,我必须让你见一个人,顾卫北,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

  那个名字在她嘴里说出来时,我忽然义愤填膺,我说你们这对狗男女,难道还要秋后算账,难道还要和我没完没了地纠缠吗?我他妈倒了八辈子霉才爱上他……我没想到自己这么疯狂地骂着,事情已经过去两年,我依然气愤难平。

  骂够了吗?如果骂够了,就来一趟上海吧,不是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而是请你见顾卫北最后一面,他快不行了。

  谁?谁快不行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顾卫北快不行了?我虽然诅咒过他死,但也没让他真死啊!我说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终于明白,只要相爱过,只要曾经彼此刻骨铭心地痛过,那个人的生死不是与你没有关系,而是与你息息相关,曾经,你以为他死了你才高兴,可是,当他真的要离你而去时,你才发现,不,你不是这么想的,你希望他健康地活着,哪怕他辜负了你,哪怕他不再爱你,你还是希望他好好活着,到八十岁,子孙满堂。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我的手脚开始冰凉,在桃红柳绿的春天,在人潮涌动的王府井大街上,我听到梅莉说,快来,晚了就来不急了。

  我跳上出租车,直奔机场,我甚至慌乱到没有带那些让我看起来面似桃花的化妆品,我还穿着很休闲的衣服,这一切都顾不得了,甚至,我连请假的心情都没有了,爱谁谁吧,顾卫北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这个曾经与我要地老天荒缠绵悱恻的男人,就要离我而去了,从前,即使我恨他,他也在这个世界上啊,但现在,他要走了。

  那一路飞机,一个多小时,在我,却是比一万年还要漫长,我甚至没有喝一口水,我不停看表,不停问空中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到上海?

  车,已经在等待我了。

  居然又是小雨,我看到憔悴的梅莉,她不似那年的妖娆,这个我最恨的女人,她夺去了我的爱,她让我肝肠寸断。

  对不起,她说,我一直想找你,我非常爱顾卫北,但是,他爱的人始终是你。他只是一时经不起我的诱惑,后来,你跑了,他找了你大半个中国,他抽我打我,他说我害了他,你走了,他的心就死了,我和他在一起,他没有快乐过一天,他的梦里,念的是你的名字,即使我们要结婚了,他常常对我叫错名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当后来知道你和一个歌手好了以后,他才好了许多,但他还是常常以你的标准要求我,他说我太风骚,说我不如你纯洁,说我长得这样难看,但现在,他连说这个都没有机会了,他快走了……

  我那曾经爱过的男子,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日渐消瘦,不停发烧,他发着烧,只叫一个人的名字,不停叫不停叫,叫得另一个女人心疼,梅莉抛开一切恩怨来找我。她说,不希望让他去天堂的路上留下遗憾。

  那一路上,我一直在哭,我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我以为为顾卫北早就流干了眼泪,但这个男子,注定我欠他的,我的眼泪还没有流尽,我还要去还。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我惊呆了,屋里还是我走时的样子,梅莉说,他不让动。

  病入膏肓的顾卫北,躺在我们曾经恩爱的床上。推开那扇卧室的门,我看到了侧卧着的他,瘦小了,只还有那么一点点。他侧对着我,脸朝着窗外,曾几何时,这个高大健硕的男子那样让我着迷。如今,他变得多么无力无助,甚至,如一个孩子一样。

  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顾卫北,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听到我的叫声,他缓缓地回过头来。

  我们就那样望着,人生如若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啊。

  想那个九月,我们初相见,应该是这种眼神吧,如看到彼此的灵魂,如看到世上最亲最近的人。

  我们望着对方有多长时间?一分钟?十分钟?或者只有几秒钟?

  回来了。他轻轻说,好像我只是出了趟差,好像我出去买了一趟菜,好像昨天我们还厮守在一起。

  我的眼泪泄露了我的秘密,他擦着我的眼泪:傻姑娘,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我颤抖着,声音哽咽:谁让你变成这样?谁允许你变得这么瘦的?谁允许?!

  我们十指交缠,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悲欢,此刻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可他还在和我解释着,我只爱你,我的身体曾经背叛过你,可我的灵魂始终与你纠缠,你走后,我快疯了,我把全中国都找遍了,你太狠了,你怎么能这么惩罚我?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头发里,我不再是那个长长头发的女孩子了,离开他以后,我就剪短了头发,他说:头发这么短了,我不喜欢。

  我以后还留长的,我说,只要你喜欢,我还会变成从前的样子。

  我的眼泪,他的眼泪,融合在一起,那么咸那么苦,曾经,我们以为我们很懂得爱情,却原来,爱情是我们永远要探寻的一条远方的路,我们以为可以牵着手走一生,却在半路上丢失了自己。

  顾卫北流着眼泪叹息一声:林小白,我怎么会把你弄丢了啊!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的骨头硌疼了我。

  对不起,他说,我还是这么爱你。

  我也是。我哽咽着说。

  我们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多话要说,好像晚了真的来不及了,他拂着我的散发说,你看,一晃都这么大了,你看,你的眼角都有鱼尾纹了……

  我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我们终于要彼此失去。

  他问我,下一辈子,还想遇到我吗?还叫林小白吗?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如果真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还叫顾卫北,我不能改名,你记性不好,我怕你找不到,我一定还到那棵花树下去找你,请你也不要改名字,还要叫林小白,即使下一辈子你不能转世为人,你是条小狗,我会领你回家,你是一盆小花,我会小心养大,这一辈子欠的,我下一辈子一定还!

  泪流满面的我再也没有让他说下去,我含泪吻住他,亲爱的,我们应该是生生世世的恋人啊,你说过我们是绝配的!

  夜色降临了,他的呼吸已经很不顺畅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林小白,我想让你推着我去看看上海的夜色,就如同我们第一天到上海时一样,一直走到外滩,行吗?

  好。我说。

  那天我一直推着他走,我告诉他从深圳走后我差点死了,我怀孕了,我去了北京,然后又离开北京去重庆,我在重庆待了几个月,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然后我又回到北京,我说着自己这两年来的经历,好像和他汇报着什么,好像我转了一圈就是为了回来,好像我们从没有离开。而他一直沉默着,等我推到外滩时,他的头沉到了一边。

  我的爱人,曾经我这一辈子准备生生死死爱下去的男子,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直到天亮。

  天亮了,我的眼泪流干了,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说,顾卫北,我带你回家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