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卿第四部碧海情天 b: 瑞者
楔子
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缕微光从云缝里泄出来,映得白皑皑的山峰无端耀眼。个身影在山道上飞跃,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他的发须都飘了起来,露出张粗犷刚硬的脸。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不时地停下来查看什么,然而昨夜里场雪,几乎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他已经找了将近个时辰,无所获,正在失望的时候,他从丛灌木上找到了片白布碎片,极旧的白色,明显是不久前从衣物上被勾扯下来。
找对方向了,他先是喜,旋即微有怒色,把白布碎片扔,照着方向飞跃而去。有了方向,他的速度比先前快了几乎倍,很快就望见前方间猎人歇脚的茅屋。
就是这里。找到了地方,他反而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踱来踱去,会儿咬牙,会儿切齿,尽管心里非常想见茅屋里的人,可是他的气还消,就这样去见他,不就代表他原谅了那个人,想当初,他恨其不争,割袍断义,把话都说绝了,现在怎么能先低头。
可是,那个人有了难处,只来找他相求,显见那个人心里还是把他当兄弟的,这正是和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说不定就再也不能做兄弟了。
正在他想来想去,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眼前的茅屋里突然传出阵凄然大笑,随即,整个茅屋起了火。他大吃惊,来不及细想,飞身就扑向茅屋。
只在这眨眼的功夫,那火已经将茅屋变成了片火海,火中传来了阵浓浓的酒香,告诉他为什么火会烧得这么快。
“剑卿老弟剑卿”
他大声呼唤着,掌击出,刚劲无比的掌风将眼前的火海硬生生压出条信道,他顺利地闯入了茅屋,眼就看见倒在茅屋角的枯瘦身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谁他的剑卿老弟,江湖上向来以风姿潇洒而著称的白衣剑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愣神的功夫,根带着火的梁柱向倒卧在地上的人影砸去,他的眼睛瞪起来,根死物,安敢欺人,大掌拍,着火的梁柱倒飞着撞穿了屋顶。茅屋被这撞,哗啦啦的塌陷了,他身形疾闪,把抄起地上的人影,窜出了茅屋。
熊熊的火光中,他面色凝重,伸手探了探白衣剑卿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几近于无,顿时脸色又沉重了几分,按住白衣剑卿后心,尝试着输入股内力,然后惊愕地发现白衣剑卿的身体已是片虚竭,内力全无。
“混蛋你不许死不许,听见没有,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娃儿扔到山里喂狼该死的,你给我撑住,我还没有原谅你,你就不许死”
他破口大骂着,脚下却不敢有半分迟缓,飞也似地抄着最近的山道向着山下奔去。
茅屋依旧燃烧着,火光越来越小,最后化做缕黑烟,被强劲的山风吹散在空气中。片刻后,又有个人来到茅屋前,他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似痴似傻又似不信,然后他发疯似的在灰烬中挖掘,光滑的手指被灰烬中的余温烫起了泡,皮肤被磨破,渐渐变得血肉磨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拼命挖着挖着
山风依旧强劲,吹过山峦处,发出了阵阵呼嚎,宛如痛彻心扉的呜咽。
0102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座罗浮山,远在边陲。处红枫谷,深藏山中。眼山中泉,清可鉴影。个白发人,煮泉解饮。
“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穆天都穿过片枫林,嘴里说着好找,脚下却似闲庭信步,悠闲缓慢地走来。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泉水刚刚煮好,你就来了,倒是会赶现成的。”
白发人将锅下的柴火脚扫入泉水中,望着穆天都轻笑道。看他头白发,只当是暮甲老人,谁料这抬头,才看出他面容红润,眉眼带笑,这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自在惬意,全身上下,自成份潇洒风度。
穆天都失笑,道:“你在泉水里放了拟醉香,其香胜过百年醇酒,难道不是故意招我来吗,这时候反倒说我赶现成。”
“话都在你嘴里说着,我也不与你争,想喝就坐下。”
白发人从身边竹篮里取出只竹勺和两只竹碗,舀了满满两碗泉水,放在旁边块平坦石头上。
穆天都在石头边盘膝坐下,笑道:“不好白喝你的,区区薄礼,请笑纳。”
伸出手来,掌心里却是片红叶,风吹,那红叶竟落到了泉水里,顺着水流渐渐飘远了。
“流水何太急,深谷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带着几分坏笑,穆天都漫漫吟道。
白发人佯做怒目,道:“你又拿往事来取笑我,该打。”边说,边掌拍在穆天都的掌心,发出声脆响。
穆天都哈哈笑着收手,道“你发怒,可是还没有放下那段往事”
白发人瞪了他眼,低头吹了吹竹碗里的泉水,拟醉香的香气从鼻间涌入,直达肺腑,舒爽人心,他深吸了口气,才徐徐道:“早已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穆天都追问。
白发人轻轻啜口泉水,眯着眼睛笑望穆天都许久。
“我都放下了,你为何却放不下频频追问”
穆天都也轻轻啜口泉水,吐出口气,许久才道:“我这次出谷,听说了些事情。”
“和我有关”白发人轻笑,“我都死了二年了,怎么还有人记得我吗”
“二年很长吗”
白发人侧过脸,脸上笑意微退,道:“是吗总算还有人记得我,也不枉我死过场。”
穆天都盯着他看了许久,道:“有些事情,即便过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会被人谈论。”
白发人低下头,雪样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我都能忘,别人自然也能忘,五十年不忘,百年呢二百年呢千古基业尚且会朝散尽,何况是我这点破事,总会被人遗忘,不过是早晚的事。”白发人放下竹碗,伸手捋过遮脸的发丝,对着穆天都笑得风清云淡,依旧徐声缓语,“红叶随水去人间,我留深谷自悠闲。”
真的忘了吗穆天都努力想从这个笑容里找出点什么,然而却渐渐沉溺在这个透着无与伦比的潇洒的笑容里,迷蒙中,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年前。
穆天都是个医者,在江湖上,知道穆天都这个名字的人很有限,但是提起他的外号,却鲜少有人不知道,食人屠医,只从这个外号上,就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个医者的形象有多恶劣,与他比,脾气古怪的怪华陀,简直就是济世救人的典范。
其实穆天都并有什么恶行,他这个食人屠医的外号,来自于他喜欢用刀解剖死人的尸体,在他自己看来,不过是为了能更了解病因,但是在他人看来,他冒犯了死者,甚至因为不了解内情而以讹传讹,都说穆天都喜欢吃死人尸体。
穆天都本不姓穆,穆是母姓,他原本姓凤,是苗岭凤家的旁系,苗岭凤家,本就以医术而著称,穆天都虽是旁系,却自小聪明,又好学,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凤家年轻辈中的佼佼者,然而也就是那年,他治疗的个病人死了,年少气胜求知欲又强的他,非要弄明白病人的死因,因此把病人的腹部用刀剖开,仔细检查。他是找到了死因,可是也因为冒犯了死者的身体而被死者家人向凤家族长告状,穆天都被叫到了祠堂,被勒令向死者磕头认罪。
穆天都去了,头也磕了,但是他死不认为自己有错,如果不剖开死者的腹部,他又怎么能找出死者的病因,身为医者,找到病因治好疾病,是本分,就算救不了死者,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至少可以救另个人。他尽了本分,所以,没有错,他来磕头,不过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能救活这个人而感到内疚。
结果可想而知,穆天都就这样被赶出了凤家,剥夺了凤姓,从此流浪在江湖上。然而穆天都并没有因此而后悔,那次的解剖,为他打开了医术上扇新的大门,从那以后,他直徘徊在坟地里,到处挖掘新埋的尸体,为此他蒙上了恶名,被江湖人追杀过无数次。
有次,穆天都被人追至绝境,眼看就要命丧,却被对夫妻所救。龙凛刀尹人杰和凤焰剑洛秀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侣。
“你就是食人屠医”面貌秀美的洛秀儿好奇的打量着他,仿佛不相信传言中嗜好吃死尸的人,居然是文质彬彬宛如书生模样。
“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
0304
穆天都被追杀已久,在江湖上飘泊多年,养成了孤僻性格,虽然心里感激,脸上却表露不出来,拱了拱手就要走,却被尹人杰拦下来。
“先生慢走,尹某夫妻寻你已有多时,有事相救于先生,不知先生可愿相助”
穆天都愣,有求于他的,向来都是身患绝症之人,想到这里,他打眼向尹人杰夫妻仔细望去,却见洛秀儿虽然面貌秀美,然而眉心透黑,显然身有重疾。
“愿尽薄力。”
他满口答应,自信定能治愈,然而事实出乎他的意料,洛秀儿依旧不治而亡,他对人体虽了若指掌,却疏忽了医理,洛秀儿的病症,前所未见,他竟是连脉像都分析不出。尹人杰并没有责怪他,多年来遍寻名医,他又怎不知洛秀儿重疾难愈,来找穆天都,不过是抱着试的念头死马当活马医。可是穆天都却深感愧疚,他痛定思痛之后,在红枫谷隐居下来,日夜钻研以往被他忽视的医理,五六年来,医术已是大有长进。
二年前,他正在整理新采摘的些药材,尹人杰突然抱着白衣剑卿冲进了红枫谷。
“穆兄弟,快救他快”
穆天都吃了惊,他从没有见过尹人杰这般焦急的模样,在他心里,尹人杰从来都是稳重如山的刚强男儿,即使是当年洛秀儿病逝,尹人杰也不过是站在山崖上吹了三天三夜的寒风,第四天下了山崖,尹人杰依旧是尹人杰,步履沉稳,神情坚定。
“穆兄弟,我决定到处走走看看,今日别,只怕是后会无期了。”
当时尹人杰留下了这句话,他只当以后再无相见之期,却不料相隔不过五六年,尹人杰竟然会以这样焦急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尹兄,你把人放下,我来看看。”
尹人杰把人放到床上,急问道:“穆兄弟,剑卿老弟他有没有救”
剑卿白衣剑卿
穆天都再次吃惊了,眼前这个枯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就是弃友叛教甘为男妾的白衣剑卿。他痴恋男子,为了个白赤宫,拋却十年基业,与昔日旧友反目为仇,天教视他为奇耻大辱,悬十万赏银要取他人头,可是悬赏虽然让人眼红,几年来,却没有个人能取得了白衣剑卿的人头。
他很久以前就听过白衣剑卿的名号,江湖中最潇洒的男子,从白衣折梅驾火影,侧身天地剑卿的美赞中,便可知这个男子曾经有多么的潇洒豪情,不知多少女人,把他视为心目中的良婿佳偶,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难道就是他逆天而为的报应
抓过那只几乎摸不到肉的手腕,他细细搭脉,然后脸色变。
“没有脉像”
尹人杰道:“是我用龟息**,将他的身体气息全都封闭起来,否则,只怕他也撑不到这里。”边说,他边往白衣剑卿的体内送入道内力。
片刻后,穆天都终于摸到了脉像,微弱而又紊乱不堪的脉像,让他拧起了眉头,白衣剑卿的身体状况比他料想的更差,内力耗尽,精力枯竭,完全是副油尽灯枯的状态。
“怎么样,他还能救吗”
穆天都沉吟许久,松开眉头,道:“有救。”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尹人杰大大松了口气,脸上焦急神色也缓解下来。
“不过”
“不过什么”
穆天都叹了口气,道“有三个问题,其,此人经脉全塞,需尹兄在月之内,以内力将所堵经脉全部打通。”
“这个好办。”尹人杰自然答应。
“其二,此人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之状,就是把命给救回来,从此也是武功尽失,或还有其它虚弱之症也未可知,只怕后半辈子,都将缠绵病榻,届时生未必如死。”
尹人杰眉皱,道:“不管他,先救活再说,他若仍是无意再活,我亲手送他归西。”
他这话说得发狠,让穆天都不由侧目,暗忖这白衣剑卿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让尹人杰这样的刚硬男子如此发狠。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个问题,此人心无生念,我便是有千种灵药救回他性命,他也未必愿意睁眼。”换句话说,也许白衣剑卿这辈子就会这样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了。
尹人杰这次只说了个字。
“救”
穆天都皱眉,在他心里,自己都没有了求生的意念的人,根本就没有救的必要,救回来了,也不过是活死人个,更何况,他虽然被逐出凤家,可是凤花重总还是他的堂妹,这个男人居然无耻的抢了自己堂妹的夫婿,只凭这点,他就不想出手。
但是,尹人杰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拒绝尹人杰的要求,而且对于当年没有能救回洛秀儿,他直心怀歉疚,若是能救回这个男人,也算了却他多年的心结。
就是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中,他开始为白衣剑卿治疗,整整个月,在不知耗去了多少灵药之后,他终于把白衣剑卿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全无生念的白衣剑卿直都没有醒,真正成了个吊着口气的活死人。
“你告诉我,他究竟还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苦等了两个月之后,尹人杰再也等不下去,他火了,抓着穆天都的衣领逼问。
穆天都把自己的衣领从尹人杰的手里救出来,轻咳声道:“能,只要他自己想醒。”换句话说,如果白衣剑卿不肯醒,就只能这样直躺着。
“白衣剑卿,你这个浑蛋,睁开眼睛来,你不是直想我原谅你吗起来求我呀,只要你开口,我就原谅你”
尹人杰的手转而抓住的白衣剑卿的衣领,对着这张沉睡的面容大声吼叫。
“你起来呀,说话呀,当年你有勇气跟着个小白脸跑,有魄力跟我割袍断义,有胆量面对整个江湖的指责嘲讽,今天连跟我说句话也不敢吗”
“呸,白衣剑卿,你是个懦夫,你他妈的受了什么打击了,犯得着放火烧自己,你起来给我说个明白”
“你把个小孩子往我门前扔,算什么,让我给你养孩子,去你妈的,我还没原谅你,你已经不是我兄弟了,你给我起来,把那个小破孩儿领回去,我不给你这混蛋养孩子”
尹人杰的声音震得穆天都不得不掩耳,看到尹人杰不仅在骂,还在拼命摇晃白衣剑卿的身体,他不由冷汗涔涔,虽然他是把这个男人的命给救回来了,不过男人身体受到的损伤已是不可恢复,被尹人杰这样大力的摇晃,只怕又有只脚要踏回鬼门关了。
摇了摇头,穆天都转身离开,在枫林里走了走,回来的时候发现尹人杰已经不在,床上空空如也,连白衣剑卿也不见了。
站在床前半晌,穆天都心里泛起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有种遗憾,他始终不知道,白衣剑卿究竟是怎样个人,江湖谣传其人滛荡无耻,自是不可相信,尹人杰豪爽沉稳,却为他失态至此,定是真心将他视为兄弟,这样的人,必有过人之处。
没过多久,尹人杰回来了。
“穆兄弟,打扰多时,告辞了。”
拱了拱手,尹人杰转身就走,穆天都吃了惊,追出来道:“尹兄,他人呢”
尹人杰怒哼声,道:“他既不想活,我自然成全他。”说完,大袖展,头也不回飞身离去。
穆天都再次惊呆,对着遍谷的红叶,怅然半晌。个时辰后,他去泉边提水,却惊见白衣剑卿趴附在泉水边,半身在岸,半身在水中,正勉强往上爬,因为身体虚耗太过而变得斑白的头发,湿漉漉地依附在他的身上,但是容颜却因为服食了太多的灵药,而显得异常红润。见到他来,白衣剑卿吃力地抬头,眉眼弯,对着他微微笑。
“兄弟,借个力”
微弱的语声字不漏的传入穆天都的耳中,他忽然隐隐明白,为什么尹人杰会这样重视这个男人,能够在眼下这种情形,仍然笑得这样轻松洒脱的人,无愧于“侧身天地剑卿”的称赞。
0506
把白衣剑卿抱回了屋里,穆天都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之好,找了套干衣给他换上,笑道:“尹兄真是气胡涂了,居然真把你往水里扔,还好你清醒得及时,对了,尹兄还没有走多久,我去把他追回来,他见到你醒了定很高兴。”
白衣剑卿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摇头。
“其实我直都醒着”看着穆天都惊讶的眼神,他再次微笑,只是比先前的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自嘲,“只是不想说话而已,而且我也没有脸面再见大哥,就让他当我死了吧。”
“为什么你这样对尹兄,心里过得去吗”
白衣剑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屋顶发了阵呆,然后对着穆天都苦苦笑,道:“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穆天都怔,从泉水边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见白衣剑卿笑了三次,从开始的洒脱到后来的自嘲再到现在的苦涩,竟几乎是白衣剑卿的半生写照。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离开,将房间留给白衣剑卿自己。
十天后,白衣剑卿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在红枫谷里到处走动,漫山遍谷的红叶,十分绮丽壮观,让他的精神大振,赞叹之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渐渐从愁苦之色向潇洒之态转变,话也变得多起来。
穆天都自少年起就流浪在江湖,只是因为挖尸的行为,而常常被人视为异端,多次遭到追杀,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遇到尹人杰夫妻之后,又个人隐居在红枫谷,常年不见外人,就更加孤僻了。
可是,现在谷中多了个白衣剑卿,白衣剑卿的本性十分爽朗,他在生死之中转了圈,心中已然是有了几分看透,只是三年多来,他对白赤宫情根深种,虽然断指绝情,却终究不能下子摆脱,反而是在见到红枫谷里秀色天然之后,令他心旷神怡,这才觉得,世上多少美好事物,竟都被他忽略,忍不住细细欣赏,越发觉得上天造物,端是神奇,片红叶林,便能造出如此壮丽景色。
他心里开朗,话便多了,见多识广的他,与自幼坎坷的穆天都交谈起来,竟然分外投缘,在白衣剑卿的影响下,穆天都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本性,变得亲切多了。
不到半年,两人已是情如莫逆。
这两年来,白衣剑卿的身体直时好时坏,穆天都原来收藏的药物在头年,就都用得差不多,后年里,他不得不几次离开红枫谷去采药,陆陆续续也带回了不少江湖见闻,每次都是白衣剑卿静静听他说,穆天都其实直知道白赤宫这两年在江湖到处寻找白衣剑卿的事,只是每次他都不敢提,只怕触及白衣剑卿的伤心处。
但是白衣剑卿表现得却越来越开朗,虽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可是他每日里在红枫谷里悠闲自在,已看不出半点伤心之处,所以穆天都这次才敢借着首红叶诗来探问白衣剑卿。
动情容易忘情难,如果白衣剑卿真的能完全放下了,他才真正敬佩这个男人,拿得起,也放得下,所谓丈夫,不外如是。
穆天都这次出谷,意外得到了枝五百年的老山参,人参大补元气,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尤其有效,而白衣剑卿自伤愈之后,身体元气大伤,这才使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这枝老山参,正是白衣剑卿眼下最需要的药材。
服用了这枝老山参之后,白衣剑卿的身体果然大有好转,转眼是冬去春来,红枫谷的红叶渐渐淡去,连连而至的春雨让山谷的上方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气候变得异常潮湿。
这天两人用过晚膳,白衣剑卿起身收拾碗筷,却不料手抖,碗筷落地摔成了粉碎。
“怎么了”穆天都微微惊。
“无事,手滑了下。”白衣剑卿对着他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
穆天都却瞧得清楚,白衣剑卿的左手分明在微微颤抖,他不由得皱眉,拉起白衣剑卿的手,边搭脉边道:“剑兄,你的身体难道还没有好吗”
嘴上虽然这么说,对自己的医术,穆天都却是十分自信,他见白衣剑卿的脉像平稳,身体已经恢复到平常人的水准,心里不禁更加奇怪,握着白衣剑卿的左手,追问道:“不要瞒我,你的左手怎么了”
白衣剑卿不在意道:“老毛病了,手肘里插了根细针,直用不上力,到了阴雨天还会疼,以前就瞧过很多大夫,都说只有割骨取针,可是那针插得不是地方,若是硬要割骨,只怕整只手臂都要废了。你若有止痛的药,给我些就行。”
其实这毛病已经发作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白衣剑卿多半卧床不起,要不然就是穆天都不在谷内,以至于二年来穆天都直都没有发现。
穆天都拍桌子,道:“哈哈,你怎么不早说,剑兄,包在我身上了,这根破针,我定帮你取出来。”
“咦”
“剑兄,你可知道我的外号是因何而来”穆天都得意道。
“食人屠医”白衣剑卿若有所思,他自然不相信穆天都会真的吃死人肉,那么
“那些老古板只知道钻研医理药理,却不知道人体里奥妙无穷,哈哈哈这世上有谁比我食人屠医更了解个人身体里长了几根骨头,每根骨头又长成什么样子,那些庸医们不敢给你取针,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罢了,剑兄,你稍忍两天,我给你配副药,吃下去之后,把你的骨肉割开,你也不会感觉到痛。”
“穆兄弟”白衣剑卿笑起来,“穆兄弟,你既如此自信,那我这只手就交给你了。”
“剑兄尽管放心。”穆天都顿了顿,又道,“剑兄,在割骨之前,你须先告诉我,这针是怎么刺入你手中的从什么方向刺入入骨约几分针形是粗是细,是长是短这些问题都很重要,你仔细想了再说,若是错点,我可真不敢保证你的手会不会废了。”
白衣剑卿见穆天都脸慎重,想了想,才缓缓道:“此针极细,有若毫毛,其实此针最初并不是直接射入我手中,而是从我背部进入,顺着血管直达心脉,起初不觉,莫名心痛如绞,后来才发现有针刺入心,于是我运功逼针,原是要顺着手中经脉逼出体外,谁料被人惊扰,时失手将针逼入了骨缝之中。”
“直刺入心”穆天都先是疑惑,而后仿佛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道,“剑兄,这针是什么样子的”
“很短,极细,对了,刺入我体内的只是半根针,另半针带有倒勾,此针型制,实在歹毒之极,幸而那有倒勾的段断在体外,否则此针勾住心脉,便是用内力也无法逼出,中针之人岂不是要日日夜夜受绞心之痛。”白衣剑卿想起当年中针经过,便深感世间最毒,莫过妇人心。
穆天都倒吸口冷气,失声道:“竟是锁情针。”
白衣剑卿意外的看着穆天都似乎十分震惊的神色,不解道:“穆兄弟,这针有什么问题”
穆天都神色几变,喃喃地道:“世上竟然还有此针不对奇怪怎会如此”
他看了白衣剑卿几眼,欲言又止,挣扎几度,才又道:“剑兄,咳咳请恕我冒犯了,不知剑兄是在中针前还是中针后遇到那那白赤宫”
两年来,二人虽然几乎无话不谈,但却是穆天都第次问及白衣剑卿的私事。
0708
白衣剑卿怔了怔,心里微微沉,道:“穆兄弟,为何如此发问”
两年了,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完全忘记,可是乍听到白赤宫这个名字,他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狠狠抽,抹说不出的痛在心底渐渐弥漫,只是脸上,仍是表情不变,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真的笑,只是他天生张笑面而已。
穆天都沉吟着,看了白衣剑卿眼,道:“说不通,太说不通了,无论是中针前还是中针后,都不应如此”
“穆兄弟”白衣剑卿被他搞胡涂了,穆天都说话做事向来极有条理,怎么今日如此失常。
穆天都醒过神来,突然长叹声,起身泡了两杯茶,道:“剑兄,你所中之针,名为锁情针,说来话长”
穆天都说出来的,其实是段江湖秘辛,而他之所以得知这段江湖秘辛,却是因为在红枫谷里发现了处地洞,里面除了大堆的金银珠宝,还有本笔记,记载的正是这段往事。
红枫谷,在百年前,其实叫做情人谷。情人谷,因为生长着种奇物情人果而得名。那情人果非常奇特,花结双果,若有两个人同时吃了花结下的双果,就会彼此相爱,永不变心。
情人谷远在边陲,地点隐秘,谷中人又鲜少去外界,所以情人果向不为世人所知,可是在百年前,情人谷里,却有个人走了出去,这个人就是当时的谷主唯的掌上明珠段红枫。
那时段红枫年纪还小,十四五的年纪,对男女之情知半解,入江湖,却正好碰上两女争男,她时顽皮,在夜里偷偷将情人果的汁水悄悄放那个男人的水壶里,那个男人半夜起来喝水,喝到半,有人来寻仇,那男人竟然眼爱上来杀他的仇人,甘心束手赴死。
却不料这时其中个女人趁夜来探那人,正好见到男人将要死在那仇人剑下,女人甩手偷袭,把仇人杀死,那男人顿时大怒,手拧断了女人的脖子,竟是为那个仇人报仇。
段红枫躲在暗处,只觉得十分有趣,在心里咯咯直笑。后来,她路游玩,路看到不顺眼的人,就给他吃下情人果的汁水,引出了不知多少误会,而这误会,又带出了不知多少血腥杀戮。
时间,江湖上纷争四起,无数帮派卷入其中,直到三年之后,段红枫对个男人见钟情,这才收手,心要博得那男人的喜欢,甚至在无意透露出情人果的秘密。谁料得那男人竟然是个聪明人,从情人果的奇特药性之中,隐约猜出了江湖上种种匪夷所思的纷争缘由,便多了个心眼,不吃段红枫经手的任何东西,而且有意无意地从段红枫口中套出情人谷所在。
就在段红枫沈浸在男人虚假的柔情蜜意中时,情人谷已经被批江湖高手围攻,情人谷主被迫交出了情人果的解药,就是锁情针,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江湖高手并没有因此放过情人谷主,在情人谷里大肆屠杀,并且放火烧了情人谷,所有的情人果都烧得干二净,只余几株红枫。
与此同时,段红枫也被男人用计制住,明白受骗上当的她,临死前发疯似的将手里所有的情人果汁水洒向了口井中,尽管这口井被男人填平了,然而却没有人料到井底竟然还有暗流,直通另口井。
可以想象喝了这口井水的人发生的事情,父女相恋,母子乱囵,兄弟相等等,无法道出,而那些江湖高手从情人谷里带出来的锁情针数量有限,仅只救得了几个人,其它的人便都因恋情不容于世而被杀死。但是也有逃出去的,被继续追杀,这场动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才宣告终结。
从那以后,情人果和锁情针这两种东西,便从世间消失了,这段往事也没有人再提起,因为几乎各帮各派里,都出过乱囵的丑闻,为了掩盖,所有的帮派都三缄其口。
白衣剑卿听完了穆天都的叙述,迟迟没有做声,手里握着茶杯,指尖竟有些发白。
穆天都喝了口水,许久才道:“你中的是锁情针,按照记载,锁情针细若毫毛,通体银白,尾带倒勾,凡是中针之人,便会被锁情生世,旦动情,心痛如绞,你又怎会怎会”对白赤宫动情,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白衣剑卿突然轻轻笑,道:“所以说我中的应该不是锁情针”
穆天都愣,低下头沉思了阵,道:“兴许是我猜错了,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去给你配药,尽早把这该死的针给取出来。”
“好。”
有句话,两个人都有默契的没有说出来,穆天都或许还不是很清楚,可是白衣剑卿自己却仿佛突然明白了切,为什么当年他会莫名所以的就对白赤宫生出爱恋而且这爱恋竟是在他中了锁情针之后才突然产生,不,他不是中了锁情针,而是误中情人果的毒,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他当年毫无理由的意乱情迷。他这几年的痴恋与纠缠,与穆天都口中所讲述的中了情人果之毒的人毫无二致。
难道他所有的爱恋,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全都是场空,他从不曾爱过白赤宫,只是中了情人果的毒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做的切,真正变成场笑话。不知不觉,白衣剑卿的手不停地发抖,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这夜,变得格外漫长。
几天之后,穆天都终于成功的把白衣剑卿手中的锁情针取了出来,用清水洗去上面粘附的骨肉血迹,对着阳光他细看了很久,终于确认这半截银针,的确是传说的锁情针。
“没有道理啊”
穆天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中了锁情针后的白衣剑卿,理应生世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却为什么又会对白赤宫那么痴狂。难道是锁情针已然失效
为了弄清楚原因,穆天都第二天就离开了红枫谷,先找了对情侣,分别刺入锁情针,这对情侣不但没有断情,反而更恩爱了,穆天都心中生疑,又找了男女两个互不相识的乞丐,将锁情针刺入他们体内,却不料这两个乞丐竟然立时仿佛相爱至深的情人。
穆天都当时就惊,这锁情针哪里是记载中所说的锁情针,分明和情人果般无二,难道这就是白衣剑卿爱上白赤宫的真相。回到红枫谷,他在白衣剑卿的屋外站了许久,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感到深深的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事实告诉白衣剑卿,为了白赤宫,白衣剑卿已经什么都没了,名声,地位,尊严,武功,包括个健康的身体,尽管服下那枝老山参,白衣剑卿的身体,仍旧比普通人要差点。
门开了,白衣剑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见他站在门前,不由怔。
“穆兄弟,你回来了。”
他微微笑着,脸上的神情如平常,裹在手上的白布已经取下来,证明他手上的伤口痊愈了。但是他的肩上,却背着个包袱,穆天都脸色顿时变。
“剑兄,你这是”
白衣剑卿道:“穆兄弟,我们聊聊吧。”他对着穆天都笑,率先往枫林里走去。
穆天都随后跟上,两人走到当日白衣剑卿煮泉之处坐定,泉水依旧叮咚,头也不回地向谷外流去。
“穆兄弟,我在谷中叼扰已久,实在是闷得慌了,想到外面走走,看看。”
“剑兄,当日我以红叶试你,你言道红叶随水去人间,我留深谷自悠闲,为何今日却又改了注意”
白衣剑卿注视着穆天都,见他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心中暖,缓缓开口道:“穆兄弟,这两年你对我关怀有若亲兄弟,我也不瞒你了,当日我之所以愿留谷中,来是因为身体孱弱,不利于远行,二来,我确是还未曾对白赤宫完全忘情。”
这是他两年来第次从自己口中说出白赤宫的名字,语气平静得没有半丝波澜,仿佛那只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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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我的身体已与平常人无异,对白赤宫,亦再无牵挂,区区深谷,片枫林,岂得羁住我,策马西风壶酒,细看江山万里遥,人生尚有三十年,岂可闲置在山凹。穆兄弟,我与你不样,我的心比天高,比海阔,昔日被缕孽情所牵,以致失了自己,现在,我已经找回了自己,所以,我要走了。”
穆天都细看他的神情,果真已是派潇洒自得,再不见半分往日故作轻淡,暗忖这才是传言中问世间潇洒无人堪比的白衣剑卿,令人不得不折服,于是点头道:“剑兄,你终于摆脱了,恭喜你。”
“先前你没有回来,我擅自从你的药房里拿了许多丹药,想着路上能用着,穆兄弟勿怪。”
“无妨,灵药再好,若不能救人,与废物般无二,我这性子不适合往人多处去,剑兄能用我的药救些人,也算是好事桩,帮我积些阴德,免得我百年之后,要被那些不能安息于地下的怨灵报复。”穆天都哈哈笑,嘴上这么说,神色间却是不在意。
“穆兄弟也是豁达之人”
两人相视笑,白衣剑卿扶扶包袱,拱手道:“穆兄弟,我走了。”
“剑兄,我送你出谷。”
“穆兄弟,送君千里,终须别,不如不送,我们在这里告别就行了,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或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剑兄”穆天都语声顿,转而从怀里拿出本草药图谱道,“剑兄,这本珍草录里,记载的都是些难得的珍贵草药,你此去遍走天下,若是遇见了,便帮我捎回来。”
“好,我定会帮你留意,穆兄弟,告辞了。”
白衣剑卿转过身,沿着泉水流去的方向,大步而去。
穆天都目送他离去,阵风吹过,漫天的枫叶沿着白衣剑卿留下的足印,片片地覆盖上去,直到再也看见个足印,那片白衣,消失在漫天飞舞的枫叶中。
他忽然叹了口气,也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锁情针的事,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但是就算他不说,白衣剑卿心里也是明白的,否则,他又怎么会在锁情针取出之后,才真正对白赤宫忘情。
但是尽管开始的爱恋是在药物作用之下产生的虚假幻像,可是如果长时间把假的当成真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白衣剑卿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忘情二字,又是这么容易能做到的吗纵然他胸怀涛阔如海,心底深处,未必不是激流暗涌。
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医者医身不医心,何况白衣剑卿是个并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心的男人。抬起头,望着天空,排云雁没入云层,白衣剑卿就像这南归的雁,他属于天空,只要他不甘心收翅,这天下再无什么能牵拌住得他。
白赤宫算个屁,他微微笑起来。
仿佛夜之间,燕州城外的草原,绿了。少女们脱了厚厚的裘衣,开始显露出婀娜的身姿,小伙子纷纷赶着羊和牛,开始到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时间燕州城外的草原上,到处是帐篷和牛羊,不过却有大块地是空着的。
那里就是温家马场。
草原上的风,都带着浓郁的青草气息,还有股从燕山顶上吹过的冷意。但放牧人的热情呼喝足已驱散这股冷意。古老的商道也开始喧嚣起来,每隔两天,就有路大商队从这里经过,间或还有零散的小商队穿梭于附近几个小城镇。
晨光中,黑白两匹马向着温家马场飞驰而去,黑马之上,红衣如焰,长发飞扬,面若芙蓉,气盛似火,正是温家大小姐温小玉,紧随其后的白马之上,却是位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眉宇之间,带着抹冷傲,可是落在温小玉身后的眼神,却是极为温柔。
马场里,尹人杰头疼看着哇哇大哭的剑无情,这个才两岁的小娃儿,每天早晨哭,风雨无休,搔搔乱蓬蓬的头发,他把剑无情往桌上放,拎起昨夜喝剩下来的酒,用手指沾了点,往小娃儿的嘴里塞。
小娃儿也不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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