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
那用篱笆围起的院内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将那简单又别致的小屋掩盖在一片青翠之下。
村里的村民觉得这家人甚是奇怪,好像突然就冒出来似的,平日也少跟村民来往,但是有几次村里面的孩子贪玩上山或者下河受了伤,总是被那家的女主人送回村里,伤口包扎的特别细致到位。
他们虽然觉得这家人不爱与人相处,但慢慢也觉得这邻居心肠确实不错,所以逢年过节也偶尔带上点自家的家畜鲜果蔬菜上门作客,算是拜访拜访远邻。
四眉村五十来口人,见过这家人的村民不算多,只有约十户人家和这家人有过来往。
第一个擅作主张前去拜访这家人的何婶回来说,这家的女主人长得格外水灵,样貌年轻,性子安静,而且,最重要的,她身边还带了个小娃娃,才牙牙学语的年纪。
“可是我怎么看,这屋子里也没有个管事儿的男人在的样子。”何婶说到这,意味深长的语气引得不少人惊嘘一片。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村民猜测或许是哪家闺秀犯了事儿,跟眷侣有了娃娃却被抛弃,独自一人躲在乡下过生活;又或许是哪家的可怜姑娘没了依靠,只得靠自己一人养着孩子过活。但只要她不对村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们也就只是嘴上拉些家常罢了。
跟何婶说的一样,这个家的确没有管事的男人。
那位女主人初来四眉村时约莫二十四、五的芳华年纪,如今十九年荏苒,她也已经变成了寻常百姓家一般的妇人模样,只是那双眼眸却一如年轻时候那么明丽动人。
岁月虽然没有过分侵蚀她的容貌,但却实实在在留下了痕迹。她平日无多操劳,只得闲时在院内种些花草和作物,她也似乎从来未遇到饥寒贫苦的困扰。
曾经有好事的村民悄悄关心过,话传回来据说是这位女子间隔一段时间便到镇上去购置一些家用,甩出来的倒都是这辈子也没缘分摸着的金叶子。
这一传闻更是让这个女子的身份来路愈加神秘起来。
今日如往常一般,女子梳洗毕,做上早食,便去隔壁屋子叫起自己那昨夜贪玩晚睡的孩子起身。
二人用过早食之后,开始了如过去十九年每一日都相差不多的平凡生活。
“今天我能到村里去走走么?前几日王石头邀我上山猎野兔,现在这时节的兔子最肥美鲜嫩了!”已经是成|人模样的年轻男子讨好似的对妇人央求着。
他已经是七尺男儿,虽然一身清简衣衫,但却难掩他出众的外表,而那对眼睛,像极了这个妇人。
妇人抬眼瞟了瞟一脸堆笑的儿子,松了口,“记得晚饭前要到家。”这就算是答应了。
男子兴高采烈得紧紧抱了抱妇人,取下挂在墙上的自制弓箭就往外冲,正巧碰上自己在小河边等待的朋友,言语片刻便意气风发得结伴往鹤山上走去。
妇人在窗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隐匿在树林里,轻轻叹了口气,出了院子开始捣鼓她种下的花草。
等到过了午时饭点,妇人听到河边吵吵嚷嚷来了一群人。
她敏锐得察觉到这群人绝非村民,侧耳倾听,竟然有打了上好马蹄的践踏声。
妇人从后门出了屋子,快步跑向一片小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墓碑。时间紧迫,她顾不得其他,竟然施展内功,将墓碑从土里拔起,疾步走向一片小丛林,折了几片大叶子覆盖好墓碑。
又从腰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出片刻削好一块扁长的木块,放到原来的墓碑上,覆盖新土。
耳边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快速整理好衣裳,回到里屋,坐在镜子前修饰容貌。
等到她把自己的嘴巴描大,完成修容后,她已经像是换了一张脸一般,和以前判若两人。
而此时,那群不速之客也已经来到了她家门前。
“屋里的人听着,我们是东朝荆州府兵羽林军,奉皇上之命,天下征兵。四眉村的所有正当年男丁已经在村长家门口集合,村谱记录你家有一弱冠年纪的男丁,速速开门应征!”
妇人听到喝令,手里握着的胭脂盒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半晌回不过神,直到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才把她拉回了现实。
妇人颤抖着手,拉开了大门,屋外的阳光格外刺眼,晃得她看不清眼前。等到眼睛适应,她才看到屋外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站了十几位戎装士兵,有几位领头的牵着镶有军旗的战马,最靠近她的那位中年军官仔细得打量着这位妇人,满脸狐疑。
“本官是荆州羽林军正七品勋羽副尉贺都,敢问夫人贵姓?”那军官挑高眉毛问道。
“贫妇纪苏氏,敏敏。”妇人低下声音,答道。
“你丈夫姓纪?”贺都厉声问。
他从一开始得知这村子有人姓纪之后,神经便高度紧张,跟队里的士兵都提点过必须打起百倍精神,一起来看看这家人的底细。
“回大人,亡夫确姓纪。”苏敏敏答完,轻轻咬了咬嘴唇。
“噢?你丈夫过世了?”贺都警觉得看了眼屋后,示意两个士兵检查一下房屋四周。“听你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贺都盘问道,“你丈夫本名是何,祖籍何处,为何来此?”
“回大人,贫妇祖籍回雁城,嫁与亡夫纪泱后迁于镇上,因无法生计丈夫出海捕鱼,不幸遇难。所以贫妇举家搬迁到四眉村鹤山脚下,靠卖花养兔为生。”苏敏敏一一答来,毫无停顿心虚。
“你儿子叫纪逍是吧?”贺都见她回答无异,便稍稍放了心。
“回大人,小儿确实叫纪逍。”苏敏敏轻声应答。
此时,那两个到屋后检查的士兵已经回来,附在贺都耳边悄声几句后便退下。
“为何你屋后的坟上是无名墓牌?你刚刚不是说你丈夫叫纪泱么!”贺都呵斥道。
“大人有所不知,前几日四眉村下了几天暴雨,旧的墓牌遭遇雷电,已经烧毁,这是贫妇今日刚刚新作的墓牌,连碑文也没有来得及写,便被大人您传唤了。”苏敏敏说到此处,还落下几滴眼泪,她急忙用袖口擦干。
“回副尉,此妇人所说属实,方才属下检查坟墓的时候确实发现泥土潮湿腥臭,有翻修坟墓的迹象,而之前问村长话的时候他也说过这几天都下骤来的雷雨。”此时其中一位巡逻兵上前答道。
“恩,”贺都摆了摆手,让那人退下,“原来如此,”随即,他话锋一转,“你儿子下山之后,立刻让他到村长家来记名应征,不得延误!”
“是,大人。”苏敏敏悲叹道。
贺都见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便架马,带着那队人马离开了苏敏敏的家。
而苏敏敏确定贺都一行人已经看不见自己的时候,那眼里的愤恨和悲伤化成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泪水划过她修容过度的脸庞,混凝着那些脂粉落地,砸在泥里,好像汇成了一条小小的血迹。
她机械得回到屋内,呆坐在桌子前半晌,忽然起身,冲向被她掩盖了墓碑的树丛里,抱起那已经被些许泥土玷污的石碑,嚎啕大哭起来。
而此时天竟然雷声四起,闪电划破乌云急骤的天,哗啦啦的雨丝就这样毫无预警得落了下来。
雨水冲散了墓碑上的泥土,苏敏敏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全身,她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铭文,那古文世间已绝迹,苏敏敏是当世能辨认此种文书字体的其中少数。
那红体文书一字一句清晰刻写着几个大字:亡夫纪随风之墓。
第五章:征途远
纪逍刚从鹤山下来,手里提着几只大野兔,准备回家给自己娘亲添菜,但他一露面,就连同王石头一起被守在山下的村长一行人抓到贺都面前。
贺都派人检查了两人的身体,盘查了几个问题,就让他们记下了名字,明天准备好行装,午时后村口集合,去镇上跟大部队一起往西北玉门关的三军驻营出发。
纪逍还没有摸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就稀里糊涂被征了军,莫名其妙地回到家,发现自己的娘亲的神色也变得不正常了。
“娘,我去出征又不是一定死,过个两三年就活蹦乱跳回来了!”纪逍见苏敏敏从晚饭起就魂不守舍,以为她是因为过度担心自己。
“幼稚!”苏敏敏骂道,“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么?你以为就是你跟王石头上山打野兔那么容易?刀剑不长眼!”
纪逍被突如其来骂了几句,也乖乖的不耍滑头了,“不怕,娘,我从小就吉人有天相,您不是也教会我轻功了吗?我可一点也没有懈怠练习。”
纪逍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说到苏敏敏心中介怀,她连叹道:“早知道,早知道会有这一劫,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爹的不教你武功!”她越说越后悔,眉头紧蹙,“你现在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没举起刀只怕就被敌军给宰了!”
“娘,哪有你这样诅咒孩子的啊!”纪逍听了这话,哭笑不得。
“不行,我只能铤而走险了。”苏敏敏再三思量,终于下了决心。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锦囊。
“你记着,战事如果真的收不住,你遇到危险,就打开锦囊,一定可以保住性命。”苏敏敏第一次这么郑重严肃得跟纪逍说话,弄得纪逍也不敢吊儿郎当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得收起来,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再开玩笑。
“你记着,一旦用了这个锦囊,就没有后路可走。也许你再也不会是你现在知道的你,娘也不是你现在了解的人。更可能会再回不到现在样的生活。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就说,”苏敏敏说到这,眼神突然暗淡下去,“你的爹娘早已经死了。”
“娘,这个锦囊是不是也跟我爹有关系?”纪逍不笨,他知道‘爹’这个词一向是家里的敏感带,若是连苏敏敏都主动提起来,那势必是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
“对。”
苏敏敏没有多说一句话,她转身把手边早已经收拾好的行囊递给纪逍,不再发一语,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纪逍识趣得不再打扰她,收拾好了饭桌和厨房,回到房里打开行囊,见里面有一些换洗衣服,都是他从没穿过的新衣裳。
部分干粮,一把锋利的匕首,他认出这是苏敏敏随身携带的利器,压在最底下的,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他打开信,苏敏敏没有过多的废话,都是告诫之言,
“逍儿,切莫忘记轻功心法及身法,定要常练习;匕首是你爹生前贴身兵器,现在赠予你,愿你爹在天之灵保你渡难关;爹娘都识武功,娘从未瞒你,但娘没告诉你,你爹生前,一身武学天下之人难以匹敌,娘最恨最悔自己没有将你爹的武功传给你;切忌强出头,露锋芒,莫与老臣名将打交道;永不可忘: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上场杀敌莫强求胜败,说到底你不是东朝人,你流着前朝的血。娘很多事情以前不能跟你说,现在也不能解答你心里的疑惑,未来也许你自己能够找到机会了解真相,你定会理解爹娘苦心。最后一事:心中无仇恨,做人让三分。”
纪逍看完信,拾起匕首,拔刀出鞘,那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那把手处,用古体文刻着一个‘风’字。纪逍思索许久,也猜不到这个字与他爹娘有什么关系,但他没有多作纠结,将行囊重新收拾好,便安心的到床上睡觉去了。
但苏敏敏却彻夜难眠。
她当年苦心安排逃过许多难关才在四眉村安稳下来,十九年无事风平浪静养育她和丈夫的遗腹子成|人,却不曾想事到如今会有这件横事发生。
苏敏敏呆坐在床前,独自思量。过了好久,直到她的背脊僵直,肩膀酸痛,她才缓缓起身,悄悄到纪逍房间。
月光透过窗布洒在他的床上,苏敏敏愣愣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脸,满面愁容。
接着,她回到房里,在床板下摸出一张封好的卷轴。
点起灯火,苏敏敏慢慢展开那卷轴,纸上画着一位双手交叉抱臂的英俊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竹叶,衣着水青长衫,笑嘻嘻得看着正前方。
可惜这张画像是残缺的半张,在少年的左边开始断裂,像是硬生生得分割开来一样,那纸张被撕碎的痕迹触目惊心。
那少年的模样,跟睡在隔壁房间,少不经事的纪逍一模一样。那么意气风发,少不知愁,写意风华。
苏敏敏轻轻抚摸着画像上的爱人,就好像能真实触碰到他的肌肤一样。可越是这样,她越悲从中来。
这一夜,苏敏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眼看就是纪逍远征的时辰了。
这个中午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苏敏敏收拾好碗筷之后,站在厨房门口,对着纪逍故作轻松道:“差不多就出发吧,我不送你了。”
纪逍张了张口,也猜到自己的娘亲是因为太过放不下自己为了避免越看越舍不得,所以才选择不送自己出征。
“孩儿不敢夸口邀功名,但向娘和爹的在天之灵保证一定会带着如今日一般健康的身子回来见娘亲。”纪逍郑重得作揖,随即掀开那月白色的新衫下摆,长跪在地,重重得磕了三个头,而后头也不回得离开了家门。
苏敏敏见他这个样子,那正经认真的神情,就跟当年自己的丈夫许诺保家卫国时不差分毫,心中不禁唏嘘惆怅。
她忍着眼角快要掉下的泪,轻轻掩好门,一路悄悄跟着纪逍直到村口,默默看着他站在黑压压的人群里,那么气质不凡,一眼就能让人看到他月白色的身影。
她心想,在军中,万一也如此惹人注目该怎么办?
可大军已经出发,直到他们离开的队伍已经远到消失在地平线,苏敏敏知道一切都已经成了定数。
她心中默默道:“逍儿,这一别,只怕再不能重逢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自珍自重,好好活着。”
第六章:初生芥蒂
半个月后,苏敏敏收到了村长交给他的军中家书。
纪逍的字还是写得苍劲有力,款款小楷特别好看。信上说在镇里集合完毕后去了淮安城外暂时驻军集训,前几日凉州鹤风骑营地来人说要增补新兵统一操训,所以三天后他们就要出发往玉门关了。
苏敏敏看了看写信日期,稍加推算,才知道他们在前天已经动身往西北去了。纪逍还提到在王石头因编制原因没有和他在同一个营队。不过所幸在新的营队结识了两个特别投契的好友,一个名叫鄂铎,苍国建都时随着家族一同东迁的凯塔族人,另一个名叫傅庄,淮安城本地人。
两人都比纪逍年纪大,相处一个月之后好到已经可以穿一条裤子了。
苏敏敏别的倒不在意,只看到他信的最后写了一句:“身体安好,谨记母训,愿娘亲也保重。”便心中安稳了。
话分两头,纪逍他们这群从荆州淮安城挑选出的年轻新兵约有百六十人,据说上头有令要他们在立秋之前赶到玉门关,与其余九州征集的新兵一起操训,领头的校尉不敢怠慢,催促着这不到两百号人的散营加快脚程北上与大军汇合。
他们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往西北赶,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长时间不能洗一次澡,这是纪逍这个南方孩子最难忍受的。
纪逍最盼望的就是可以早日到达军营,过上能规律洗澡的日子,至于磨破脚带来的痛,早就抛到脑后了。
就在纪逍穿破了第二双鞋子,正忧虑只剩下最后一双可供更换的时候,刻着凉州二字的石碑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不远处。
一群人原本早已疲惫懈怠的心又被重新点燃了信念,散营加快了行军速度,在天黑之前安全抵达驻扎在凉州治所沂山城外二十里的鹤风骑营地。
经过简单的身体检疫和人员登记,纪逍拖着疲乏的身子抱着统一发放的棉被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傅庄早已经简单洗漱,换了一身衣裳,却迟迟不见鄂铎归来。
纪逍跟其他几个陌生面孔寒暄几句后,蹭到傅庄旁边,直接仰躺在床板上,长舒一口气。
“终于给老子睡到结实的床板了!”他笑嘻嘻得打了几个滚,“庄哥,鄂铎呢?”
“那检查身体的老伯说鄂铎有一股怪味儿,怕他感染了疫病,会传染给其他人,一定要带他去军医那仔细瞧瞧。”傅庄一脸狡黠得说着,嘴边忍不住起了笑意。
“啊——?”纪逍听傻了,随即发出震天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路上我让他洗澡,他非说这是男人味儿,打死不从!现在可好,被当成瘟疫了!”
那些在帐篷另一头的其他几个州的人听到纪逍这动静,也都好奇起来,纷纷看向这边。
其中有一个衣着简朴,面目清秀的男子带着一个身材肥硕,个子矮小的男人走来,对着纪逍礼貌一笑:“这位兄弟,听你的口音像是回雁城一带人?”
纪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脸上的傻笑还没收住,就这样看着他,“回雁城?不是,在下淮安城四眉村人氏。”
那男子愣了愣,却也没有再深究,只抱歉笑道:“那是我听错了,不要紧,在下名叫6大有,是幽州义川镇人。”
“在下纪逍,这是我大哥,名叫傅庄。”纪逍赶紧从床板上跳起来,笑着跟6大有说道。
傅庄也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行礼,对着他客气一笑。
“不知这位是?”纪逍看了看6大有身边的痴呆男子,好奇道。
“这是舍弟,6大成,小时候因高烧影响了身体,所以心智一直跟六岁孩儿无异。”6大有说着这话,但却毫不感觉羞愧。
纪逍讶然,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
“征兵都有相关身体标准,为何却强制要求令弟参军?”傅庄此时打破僵局好奇问道。
“二位有所不知,我们6家只剩下我和弟弟二人,若是我走了,大成无人照顾,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央求校尉让我带上他。”说到这,6大有有些低落,轻轻拍了拍还在天真笑着的弟弟。
纪逍见他如此兄弟情深,不禁也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自己一个人走了,她在家无依无靠,万一有什么重病岂不是就让纪逍陷入了不忠不孝的地步。
他正心绪不宁,帐篷外骂骂咧咧传来雄浑的叫嚷声:“直娘贼的老东西,偏偏挑大爷我一个去闻那药臭味,熏死人了要!”
傅庄和纪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帐篷外走来一壮硕的长须大汉,走路震天响,臂间自带风,他五官粗犷深邃,一看便知道不是中原人士。
“你!你!你俩,笑什么笑!”他看见已经笑得东倒西歪的傅庄和纪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二,你可别寻我晦气,我劝你洗澡你不洗,大哥劝你刮须你不刮,你看看,被人逮了吧!”纪逍扶着帐篷的承力柱,笑弯了腰。
“去他娘的规矩,整这些有的没的,打仗靠的是什么!就是这股气魄!跟个娘们儿似的一身香气,太不爷们儿了!”鄂铎气鼓鼓地瞪了纪逍和傅庄一眼,自顾自坐在了纪逍旁边那个铺位。
纪逍凑上去闻了闻,又破口笑道:“哈哈哈哈哈,老二,闻着你身上这味道,倒真像是哪家没出阁的姑娘!”
傅庄听了这话,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也上前凑热闹,“小纪这话说得差,这香味明明是红阁的头牌!”
鄂铎见他们还不住口,气得顺手箍住了他俩的脖子,“再说一句就掐死你们!”
旁边看着热闹的6氏两兄弟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一群人玩闹的时候,帐篷外却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后,一个衣着军装的年轻士兵掀开帘子,让他们赶紧外出集合。
帐篷里的十几个人听到命令,都赶紧整理好衣裳行头,66续续往集合地点走去。
纪逍看到篝火下黑压压站了一片空地的人,少说也有千几号新兵。由于大家事前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所以都乱成一团,差不多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勉强集成了有序的队伍。
此时鼓声擂动,自号令台侧边走上来五个戎装整齐的领军。为首的人身形较矮小,但从衣饰看来确是里面军衔最大的领军。
那五人依次站好,环视了底下的新兵许久,默不作声,而底下那群新兵等的不耐烦了,便开始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闲聊起来。
纪逍也觉得奇怪,不知道那五个人搞什么名堂,刚想转头跟鄂铎抱怨,却没料到那为首的领军操起号令台边摆放的木头一脚踢向台下的大锣,“呛”的一声,平地响起刺耳的回音。
纪逍赶紧捂住了耳朵,皱起眉头。
不过这一下,倒是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目无法纪,乌合之众!”为首的人开口呵斥道。
而底下的人却发出了惊疑的声音——这位领军竟然是个女人?!
刚刚消下去的低声攀谈又再次此起彼伏,那些人再次热闹的讨论了起来。
那女将又踢起一块木头,再次击打大锣让这些人安静下来。
她巡视着人群中还有一些不听管教,甚至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新兵,对着身边一位铜色盔甲将士耳语片刻,那位将士点了点头会意,走下号令台,派了五六个编制在内的士兵抓了几个带头的出来,站在队伍最前方。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
“既然那么爱说话,便说个够,大声说,没说够不能停,停下来就绕着沂山护城河跑十圈。”女将冷冷道,“察副将,你带几个人看着他们,到大营围栏外,若是声音小的我听不见,那你们就跑十圈。如有违令,军法处置!”
那个副将听了这话,没有犹豫,直接带着那几个人退到了队伍外,不到一会儿,便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对话声还有呵斥声。
女将这一招杀一儆百特别奏效,眼下大队中已经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都眼巴巴的看着号令台上的人,等着下一步指示。
“你们这群新兵,少说也在各自州府的散营集训过半个月,竟然连集合都要用去那么长的时间。”女将骂道,“明天开始,若是号角声发,一刻之内没有集合完毕,每超过半刻钟,全部人脱光了上衣在太阳底下绕城跑十圈。”
纪逍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冷气,悄声对鄂铎和傅庄道:“这母老虎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年纪轻轻,脾气倒挺大。”
“怕是长得丑陋,没其他活路,就到军营里参军混上了高位。”鄂铎也不屑道。
傅庄眼尖,看女将眼睛扫过他们这片,连忙踢了纪逍一脚,示意他们别再说话。
“我是你们这次新兵操训的总监军,云武校尉,崔濛雨。”她面无表情道,“这位是左副监军,翊麾中候莫友朝,”她手一挥,请了左边一魁梧男子上前,“刚刚带着那些人离开的是右副监军,定逸中候察泰。”她说罢,又让站得最里面的两个男子走上前,介绍到:“左边这位是诚毅副尉于闵恒,右边这位是归德执戟长冯威。这二位都是新兵营的陪练,身手了得,曾进入过武状元的最后一轮比试。”
“在我的军营里,不允许以下犯上,不允许目无尊法,不允许越级上报,更不允许私自离开军营。同时,我想先跟你们说明白,皇上早已颁布圣谕,但凡有人当了逃兵,就是当街问斩,祸及家人的重罪。”崔濛雨说完,又环视了台下这些懒懒散散的新人,心里默默叹了气。
她对着莫友朝点点头,退到后面,莫友朝简单说了几句,便解散了队伍。
等到纪逍洗漱完毕,铺好被子,已经听见外面报更的人粗混得喊声告诉大家已经三更了。
他仰躺在被褥外,手脚渐渐发冷却不自觉。
西北的天昼夜温差巨大,根本比不上四眉村这江南小地的柔美秀丽,他才来第一天,就已经分外想念四眉村的山水田屋,还有自己的母亲。
这个时间,母亲已经早早睡下,第二天醒来自己便能吃上可口的饭菜。他想着,肚子竟然跟着饿了,可晚餐明明吃了五大碗米饭。
纪逍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竟然不知不觉在被褥外睡着了。等到他意识到寒冷,开始卷被子的时候,身体已经被风寒打败。
次日,五更刚过,那集合的号角便吹响。纪逍脑子昏昏沉沉,鼻腔呼吸不顺,全身无力得探出个脑袋。
“完蛋,”他吸了吸鼻子,见傅庄和鄂铎已经麻利的起身,“竟然着凉了。”
“小纪,你这身子骨平时也不差啊,怎么才来西北就经不住了?”鄂铎奇怪道。
“要不,今日你跟校尉报个假,去军医那瞧瞧?”傅庄也跟嘴道。
“就看她昨日那恨不得吃了我们的阵势,我要是敢开这个口,她就敢把我吊起来打。”纪逍拖着好像三倍大的脑袋坐起身,动作迟缓的开始穿衣服。
他动作慢,脑子昏沉,穿鞋都费力。可不管他怎么赶鄂铎和傅庄不要理他,别耽误时间快去集合,那两个哥哥都铁了心不肯走,一会儿帮他帮鞋绳,一会儿帮他抹脸,一会儿往他嘴里倒温水。
等到一切妥当,他们连拖带拽,拉拉扯扯到了集合点的时候,那几千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这三哥们儿,都目不转睛等着第一天就以身试法的‘英雄’会被如何惩罚。
崔濛雨从号令台走下,她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戎装,三千青丝紧紧绑在脑后,略微有些丹凤似的杏眼格外有神,她面容姣好,却不苟言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异于其他女子的英武气质。
“你们三个叫什么?”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见到病怏怏的纪逍顿时一阵厌恶。
“回校尉,我叫傅庄。”
“回大人,我是鄂铎。”
“在下纪逍。”
崔濛雨皱了皱眉头,“你们昨天没有听清楚我说过什么吗?”
“回校尉,我们三人都很清楚,不过因为兄弟昨夜刚到军营,水土不服,又受了风寒,所以今早洗漱更衣耽误了些时间,望校尉大人体恤。”三人里属傅庄最年长,应答这些官话也最有技巧,但他的答案却没有让崔濛雨动摇。
“噢,”她冷冷一笑,“既然受了风寒,那要早日康复才是,”她瞟了一眼有气无力的纪逍,“你们三人兄弟齐心,我当然不能拆散你们。这样吧,你们到这里集合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三刻钟,这个早上也不用想着跟队操练了,军营不远处是沂山城的丝镇,你们绕着小镇跑上一百圈,再回来见我。”
“一,一百圈?!”鄂铎顿时傻了眼,“直娘。。。。”
他脏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傅庄踹了一脚,“回校尉,此事是我三人不对,但可否看在小弟身体不适的份上给一些宽赦,我替我三人保证再不会犯。”
“一百五十圈。”崔濛雨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冷冷道。“再多一句话加五十圈,今天跑不完明天接着跑。”她侧脸对察泰道:“今日你去丝镇外那官道口看着他们三个,一百五十圈不可耍诈。”
“是,大人!”察泰面无表情,应声答道。
纪逍见她好似故意刁难自己,愤恨得啐了一口口水在地,“老大,老二,咱们今天就跑给这婆娘看看,别输了底气!”
鄂铎和傅庄见他这么说,心里的不服气也被挑起来了。
“哈哈,好!就跑给婆娘看!”鄂铎故意大声吼着,也不管察泰好似要杀了他一般瞪大了眼。
“走!”傅庄得意地瞥了察泰一眼,不再理会他的催促。
三人大声笑着往军营外跑去,崔濛雨在台上远远看着这三个人,刚刚他们羞辱自己的话一字不落都听进了脑子里。
她恨得牙痒痒,“今后就算是认得你了,纪逍!”
第七章:第一战(1)
崔濛雨那晚做了很长的一段梦,梦到了纪逍第一天来军营就和她结下梁子,她后来也没有机会问,到底那一百五十圈他们三个是怎么顶着大太阳跑下来的?!
“啊哈,”纪逍听到这问题,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其实我们那天确实跑了一百五十圈,”
他见到崔濛雨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狡黠道:“不过后来的一百圈是绕着官道边一个天然雨池跑的,哈哈哈哈!”
“胡说!察泰怎么会违抗我的命令!”崔濛雨听了这话,立刻反驳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情世故这事儿,总是那么好使。”纪逍神秘道,“鄂铎跑了五十圈之后累趴了,在路边用凯塔族话叫骂,正巧,我们的副监军察泰也是凯塔族人,”他机灵得看着崔濛雨,“凯塔族人本来就越来越少,两人一来二去,竟发现鄂铎的三表姐嫁的丈夫他三舅妈是察泰他老表姑。所以你说嘛,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再明讲了。”
崔濛雨见他说得如此绕口,似真似假,思绪还停留在理清楚察泰和鄂铎两人的遥远亲戚关系,而这时,他们已经出了小树林,回到了一望无尽的沙漠。
说也奇怪,那雪到半夜就停了,太阳一升起,慢慢烘烤着沙漠,等到纪逍他们醒来,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纪逍远远就看见天空那边飞来一只雄壮的灰鹰,他展翅翱翔,在刺眼的日光下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灰鹰见纪逍已经自己走出了树林,低鸣几声,俯冲下来,盘旋在纪逍和崔濛雨头顶。
“鹰兄真是有心,再次劳烦您带我们走出沙漠吧!”纪逍笑嘻嘻地对灰鹰道,它慢慢停在纪逍头顶不远处,乖顺得任纪逍摸了摸自己头顶光滑美丽的颈羽。
灰鹰听懂纪逍的话,又重新飞回半空,在前面领着路。
大概走了有三个时辰,纪逍从林中小屋里带上的水和干粮都快吃完的时候,远远地,那玉门关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而灰鹰此时却大声地鸣叫了几句,不肯再飞向前一步,它在纪逍头顶扑腾了几下翅膀,边昂首冲上了云霄,消失在云里。
纪逍对着他远去的方向爽朗喊道:“谢鹰兄二次相助!来日有缘,纪逍必定重重答谢!”
崔濛雨此时却因有些脱水而精神不振,她嘟囔道:“对着一只老鹰,就算它很有灵性,也不至于如此郑重吧!”
纪逍听了这话心有不悦,却也不当回事,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关门走去。
他们才刚刚走了一段距离,却听得一个山丘后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听动静绝对不少于一队人马。
他急忙拉着崔濛雨躲避在沙丘后,深怕是突然来袭的敌军刺探兵,现在最能打的崔濛雨肩颈受伤,自己三脚猫的烂功夫,擅长的弓箭也没有在身边。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莫大人,这茫茫大漠怎么找啊,要不分成几组,四散搜索吧?”
纪逍听到这话,与崔濛雨对视一眼,心下一喜,“是鄂铎的声音!”
“老二,我在这儿!”纪逍连忙走出沙丘,咧嘴笑道。
鄂铎他们一行人刚准备往另一边出发,见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心也放下,赶紧迎了过来。
“你这小子,害得我和庄哥担心了一夜!”鄂铎用力拍了拍纪逍的背,震得他连连咳嗽。
“我这不安全回来了吗!”纪逍笑骂道。
此时鄂铎见虚弱的崔濛雨被其他人围住,问长问短,莫友朝关切地看着她,深怕缺了胳膊少了腿。
“小纪,你昨晚跟她过了一夜啊?”鄂铎小声问道。
“对啊,昨夜遇到奇事,等回到军营我再慢慢跟你和大哥说。”纪逍坦然道,没觉得有何不妥。
鄂铎意味深长盯着纪逍,道:“看来老大说得没错,这婆娘看上你了。”
“瞎扯什么呢!”纪逍听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难不成我扔她一人死在大漠么!”
“哎!你没懂我的意思!”鄂铎连连摆手,“你猜怎么着,昨日你前脚出了军营,校尉后脚就到帐篷里来找你,我们可打死没有说你去关外啊!但6家傻弟嘴快,就说了出来,她听到后那脸色哟!”
“啊?”纪逍听了这话,傻眼道,“我说她怎么跟来了!昨天心里记着别的事,也忘了问。”
“你看你,马上要当将军府女婿了!”平日都是傅庄联合纪逍一起调侃他,鄂铎一抓住机会,可得好好报仇。
“放屁,”纪逍鄙视道,“她是生怕抓不到我一点把柄来处罚我,才心急火燎想来关外抓我回去呢!”
“哼,我可随你怎么狡辩,孤男寡女夜都过了,回去我就告诉老大,给你准备准备,商量着就把喜事给办了!”鄂铎抓着这机会可不轻易放过,连连笑道。
“你就看着吧,老二,”纪逍没好气道,“你看今晚回到军营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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