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但男人必须要有一定的城府。也有几次,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比如资金匮乏,投资失败,或者我想不开了,她又反过来给我做工作,像哄小孩一样哄我,使我平静下来,而且坚定了信心。
现在很多到我办公室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两口子在一起办公?其实老板娘永远是管我的,这么多年,我单独出差不超过5次,都是和我太太一起走的。结婚这么多年,可以说,从内裤到外衣都是我给她选的。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事业和家庭的矛盾,因为我们的事业就是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家庭就是我们的事业。
小雨沉思着:“他说让我给他当秘书,他说试用期每月工资六千……”陶然吓了一跳:“多少?”“六千。三个月后转正,八千。”陶然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严肃。不响了。许久:“小雨,这是件大事,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小雨向医院外走时碰上了刚刚下班的李晓,小雨那么多话来不及说:“护士长谢谢您让沈总帮我找工作。”李晓闻此双手猛一捏闸差点没摔了下来:“什么什么?”小雨也觉出不太对劲了,小声重复道:“谢谢您让沈总帮我找工作。”“我啥时候让他帮你找工作了?”于是小雨明白了。所有的猜测、怀疑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证实。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晓没有马上发表意见,而是问她:“你找过苏典典没有?”“找她干吗?”小雨不明白。“你们是朋友,她家又有钱,早先是跟她先生不熟,现在也都熟了。她先生还有事要求助于你父亲。我的意思是,先跟他们借一下,困难总是暂时的。”
“您的意思是,不赞成我去沈总那里?”“你知不知道他希望的是什么?”小雨沉默了。
李晓说:“小雨,这些年你一直积极支持我的工作,说是我的左膀右臂都不过分,但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一点都帮不了你。你当前的处境心情我理解,但是,越到这时候越要冷静,不能急,不能莽撞,不能病急乱投医闭眼一跳河,一步错,步步错!先去找苏典典。实在不行,再说。”
肖正如期回来,这是他和典典婚后最长的一次分别了。他明显的瘦了黑了,肯定是工作忙再加上南方的日照。但整个人却显得精神焕发了,少了几分书生气,多了几分英武。回来后全休一周,他天天陪她。她上街,他上街;她做饭,他洗菜;她看电视,他不看也要在她身边坐着。晚上上床后,他便会在光线柔和的台灯下给她讲厦门的见闻,讲鼓浪屿,讲“小红楼”,讲厦门春天般的冬季;也讲他的工作,讲他在工作中显示出的为大家公认的才华,讲话时常带出许多她不懂的字眼儿,但她仍一字不落地听,听得津津有味。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交谈了?确切点讲,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对她这样说话了?他跟他的朋友们在一起明显比同她在一起要快活。他的朋友她差不多都认识,有时他会把他们带到家里来,有男有女,一群人聚在客厅里高谈阔论,肖正是他们的中心,常常一句话就能使他们全体大笑不止。这时典典就坐一边静静地听着,有的听得懂,大多数不懂。来的都是些人尖子,聪明博学。刚结婚的新鲜和热情,随着他对她身体每一方寸肌肤的熟悉而逐日下降。她感到了,却不知该怎样办,她试图挽回。感谢厦门!感谢这半年的分离!典典依偎着肖正的臂膀,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他回来了,完完全全地回来了。典典禁不住热泪盈眶。“典典。”“嗯。”“你听我说。”“你说呀。”“我这个人,不好。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好。我不如你好。”什么意思?她抬起眼睛看他,他用手把她的头重新按在自己胸前。“她是一个绝对开放型的女孩儿,是个现代人。一天晚上,我已经睡下了,有人敲门,我开了门,她进来了,扑到了我的身上。”
“后来呢?”她问。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线游丝,像一息叹气“典典!”“嗯。”“你能理解吗?”“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她看着天花板,轻声轻气地问。睫毛浓密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他原以为她会哭,哭得喘不上气,哭得虚脱,哭得休克。可是没有,她没哭。没有泪水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片茫然的惊讶,那神情如同一个受了他无条件信任的大人伤害了的孩子,突然之间的迷惑不解远远超过了那伤害给他的痛苦。这神情真能叫人发疯!他双手扶着她的肩急急地说:“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们是夫妻,我不愿瞒你……”她仍然那样看他,睫毛浓密的大眼睛缓缓地一张一合。在这样一个单纯得毫无防范的灵魂面前坚持说谎是太困难了。他终于说了。全盘托出。
那女人要他。要他离了婚后娶她。她爱他。为了得到他,她不惜用了那种最卑劣无耻的手段。她利用了男人的弱点。他太软弱了,软弱得不可饶恕。事后他后悔极了。他怎么能要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做终生伴侣呢?狡猾、放荡、残酷、具备了坏女人所具备的全部毛病。“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典典仍是不明白。“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要跟公司领导说,还要来找你,还要跟大家说。”
屋里静下来了。他看了看她,伸手关上了台灯。回身轻轻替她把滑到胸前的被子拉上。一直麻木的心被刺痛了。被他的殷勤小心关切尖锐地刺痛了。她闭上了眼睛。她睡着了。睡着了五六分钟,突然醒来;再睡,又醒;反反复复。睡梦中是安宁的,清醒时是痛苦的,要是这一切能颠倒过来多好呀。他的胳膊碰着了她的腰部,她被烫着了似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对方察觉地把身体挪开了。她再也没能睡着。怎么办?想啊想啊,想得脑袋都空了。她决定去找她。她要跟她好好谈谈,请她原谅自己的丈夫。她愿意赔偿损失。只求她不要张扬那件事,不要毁了他的家庭,他的前途,不要毁了他们的孩子,孩子才两岁……
她找到了她。星期天去的,传达室大爷告诉了她,她们单身宿舍的位置。门是淡绿色的。典典敲了门。“请进。”声音很年轻。典典的手心出汗了。她多年轻啊,不会超过二十岁。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男孩子。额头雪白晶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透着股精灵气。苏典典轻声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女孩儿脸倏然涨红了,通红通红。这使典典心中涌起一丝柔情。但女孩儿很快镇定了下来,并以主人的身份请苏典典脱外套,坐下,并泡上了一杯色泽碧绿的茶。“他跟你谈了?”“嗯。”“你……怎么想?”“也许这话不该我说,不过我想既然你来了,我们还是应当真诚相待好好谈谈。你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幸福吗?”
“请你原谅他!我们愿意赔偿损失,求你不要上单位对别人提这件事。看在我的,不,看在我们女儿的面子上,她叫晶晶,才两岁,非常聪明,都会背好几首唐诗了……”女孩儿不再转动笔,抬起头满腹狐疑看着苏典典。苏典典禁不住哭了。她不愿意哭,她不想在对手面前表现出软弱,可是她生性软弱,她用尽全身力气压制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女孩儿也沉默了。苏典典绝望地等待判决,好久好久,她听到那个年轻的声音说:“谁说的我要把那件事上单位里说?”
“你不说,对吗?”苏典典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女孩儿的脸。女孩儿垂下了眼睛,自语着:“这当然是他说的了。这话我好像说过,对了,是临回来前最后在一起的那个晚上说的。在谈到评选十佳青年企业家的时候,他说他很想被评上,他有希望评上,我就这个话题跟他开了几句玩笑。他倒当真了,他是太聪明了,总是这样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苏典典痴痴地望着她,阳光中,那张年轻的面孔是多么细腻、光泽、纯洁啊。尽管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典典已感觉到她的回答了。女孩儿就此沉默了,再也不肯说什么。苏典典起身告辞。她送她到门口,突然问:“是他叫你来的?”“不,他不知道。”“我想也是,他不敢。”“你,真的不会说,是吗?”“当然,这不值得,我觉着我自己更重要呢!”口吻里带着开玩笑的轻松,但那变得雪一样苍白的面孔却无法遮蔽。苏典典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小屋。否则,她会犯傻,她会搂着敌人那纤小的肩、抚摸着那剪得短短的头发大哭的。她还太小太小了啊,才二十岁,以后,叫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回到家中,典典软得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肖正下班回来了,已经做好了饭,并把屋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问她去哪儿了,她说跟徐姐一块吃饭去了。他当然信了,因为她不会说谎。她的心对他是敞开的,像她这样柔弱、简单的女人无法在自己心中保留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入夜,他试探着向她伸出了一只胳膊。她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一张年轻晶莹纯洁的面庞,但是她没有动,他是她的丈夫啊。他的呼吸粗重了,忘情地抚摸她吻她。忽然,如一道闪电,她脑子里响起一句白天她未及思索的话,“最后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最后在一起?可他说他和她只发生过一次关系。是他撒谎还是她撒谎?典典记起了他从厦门回来时当天晚上的情景:他很冲动,半年没在一起了。可是却不行,最后也没行。他对此的解释是回来前发了一次高烧所致。当时她信了,为什么不信呢?
安排好科里的工作,跟主任说了一声,李晓骑上车,一路猛蹬,来到了她前夫沈平的公司。沈平在。正工作,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道:“进来!”一看李晓,颇感意外,这个时间这个女人不去上班跑到他这里干什么?“你怎么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就是谭小雨!”沈平一愣:“她跟你说的?”“沈平,你怎么玩儿,怎么‘花’,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但是谭小雨不行,我不许你害她。” 沈平正色道:“李晓,就凭这,我可以告你诬陷!”旋即又笑了,“不过,我沈平做事一向是襟怀坦白光明磊落,我承认,我是有你说的那个……打算。”“我今天来只是警告你,不要乘人之危!”沈平怜悯地看李晓:“李晓啊李晓,你真的是,过时了。按说你不该啊,你比我年轻啊,怎么说起话来毫无新意只会用一些……陈年老词儿呢?”李晓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这个流氓。”沈平悠悠地道:“李晓,别看你是女人,不如我懂女人。你得允许她有一个……爱上我的过程。”“无耻!……咱们走着瞧!”“走着瞧。”
李晓怒冲冲向外走,这时电话铃响,沈平一手冲李晓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另一手接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轻柔清亮的女声:“沈总吗?……”正是谭小雨!这几天他就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他断定她什么都明白,都清楚,但不敢断定她是否同意。终于,她来电话了! 沈平大声地道:“小雨啊!你好你好!”李晓闻此一下子站住了,沈平得意地看着她,对电话道:“打算什么时候来上班啊小雨?”小雨说:“谢谢您沈总,我、我仔细想过了,就不去您那儿了。您是计算机方面的公司,计算机我外行,怕去了给您误事。”沈平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再也不说话,只“嗯嗯”着,最后一声不响挂了电话。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李晓微笑了:“沈总,谭小雨是不是不打算来给您上班了啊?”沈平终于斯文不再,露出了比李晓更为粗鲁的嘴脸,怒道:“你他妈给我滚蛋!”
典典走后,小雨坐在沙发上,好久,一动没动,已然明朗的生活线索又模糊了起来,看不到生机,看不到光明。借钱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提了。不管怎么说,她的朋友是典典,钱却是人家肖正挣的。两口子好,还好;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下步会怎么着还不知道。
沈平办公室,沈平正在逐字逐句审定一份合同,有人敲门,他皱了皱眉头:“进。”等了一会儿,却没感到有人进;于是抬起头,才发现人已进来了。是谭小雨。开门、进屋也正是她的风格,轻且细,仿佛她的名字。她站在他的面前,拘谨地,有一点难为情地笑。沈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头向后一靠,看她,一言不发。使得小雨一脸的笑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于是,僵在了那里。终于,沈平还是开口了,态度平静。“有什么事吗?”
“我、我就是想来问一下,我现在来工作,还行吗?”沈平头靠在椅子背上目不转睛看她,小雨感到全身都被他的目光点了|岤定了格似的,动弹不得。最终,沈平还是履行了原先的承诺,任命谭小雨做了自己的秘书。工资小雨就没敢再问,这个时候还肯收留她,她已是感激不尽。他让人在他办公室的外间,给她安排了一个工作的地方,配备了电话、传真等一系列秘书该有的设备。几天下来,一切都是平静的,公事公办的,没有丁点小雨事先想象的种种黄|色镜头,一句话,一个暗示,一个眼神,一点迹象都没有。小雨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
一天,小雨正在打字,忽然感到有人,抬头,一惊,立起:“护士长!”急急地,“护士长,这事我一直想跟您说一直没抽出空来正好您来了。”李晓神情阴郁摆摆手:“我不想听你说,他呢?”“在里面。我去给您通报一声!”李晓拦住她:“用不着。”扔下小雨,走到门前,不敲,一拧门,进去了。
屋里。沈平正埋头看什么东西,听到门响正想发火,一看是李晓转怒为喜,站起来迎接:“哟,李护士长来了!”冲外面喊,“小雨,怎么不给客人倒茶啊!”小雨进来,低着头谁也不敢看,拿杯子,放茶叶,接水,送到李晓面前,顺便,也给沈平的杯子里续了水。然后,低着头出去。屋里两个人都不作声地看她,当然神情不一。沈平是欣赏地,得意地;李晓是阴沉地,反感地。门复关上。
沈平微笑:“你是为这个来的吧?眼见为实。”“你真是个……混蛋!”“李晓,我真的不明白,这事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几次三番地打上门来。”“沈平,有些感情不是你们这种人能够理解的。跟你说,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跟我在一起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就像是我的一个妹妹一个孩子是我的骨肉……”她极力不让泪流出来。沈平严肃起来:“你以为我能把她怎么样,杀了她?”李晓喊:“等于是!等于是杀了那个从前的她!”再也无法控制感情,转身走出门。小雨听到门响立刻起身并招呼“护士长”,李晓没听见似地大步离去。小雨呆呆地站着,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沈平过来,拍拍她的肩。“没你的事。继续工作吧。”小雨听话地坐下,打字声重起。
沈平让小雨同他一块出差去了一趟海南。
陶然问:“哎,护士长,小雨现在情况怎么样?”李晓说:“她去过我家里一次,据她自己说,还好。不过这种事,难说。”陶然问:“‘难说’是什么意思?”医院食堂,徐亮大嚼着猪肝:“总比猪蹄子好吧?你怎么爱吃猪蹄子呀!猪蹄子生前什么功能?屎里来尿里去的!”陶然正在啃猪蹄子,闻此一扔道:“讨厌!”颇有一点小女子的娇嗔。二人的关系显然已到了一般恋人所应有的那种程度。李晓高举着两只手里的饭菜,躲闪着来往的人,嘴里不停地念叨:“劳驾!让一让!”一路曲折地来到了陶然他们的桌前。李晓坐下,看看他们俩合在一起的饭菜,“看来,我又得损失一个好护士了。”二人不解地看她,她道:“真不明白?……规定夫妻是不可以待在一个科里的。具体到你们二位,到时候不能让当医生的走吧,只能是陶然走。”陶然叫:“哎呀哎呀护士长,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八字还没一撇呢。”李晓说:“陶然这可就不像你了,大家一直认为咱是一个直爽的人。”徐亮用欣赏的眼光看陶然:“她真的是很直爽,而且热情,透明。”
李晓道:“两层意思:一、事实是不是如她自己所表白的那样;二、如她自己所表白的那样,出污泥而不染冰清玉洁。但是,今天是,明天是不是,以后是不是?还有,她想‘是’,人家让不让她‘是’?沈平那人我太了解了,典型的商人。他觉着该他出的钱,一掷千金;他觉着不该他出的钱,一毛不拔。你们想想,打打字儿倒倒水,一个月八千块钱,合理吗?”接着,自然而然地,她就说出了小雨和沈平去海南出差的事。这事倒不是小雨告诉她的,是沈平。为了什么不知道,反正他告诉了她。也许,是在向她宣告他的胜利?
李晓吃完饭先走了,剩下了徐亮和陶然。自李晓走了之后,徐亮就一言不发,心事重重。陶然看他一眼:“怎么不说话啦?为谭小雨。”
徐亮被说中了心事,长叹一声:“曾经,我觉着她是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子,一个现代社会里少有的女孩子,那么善良,那么纯……”
说是不吃醋,听到徐亮如此深情的夸奖着旧情人,陶然还是有一点酸溜溜:“‘少有’,不是‘仅有’!”
“当然当然?陶然,你可千万不要变呀!”
陶然不以为然:“我觉着你们,包括护士长,对这件事有点小题大做了。有什么嘛!不就是,啊,跟那个沈平有了点什么关系嘛。有了这点关系谭小雨就不是谭小雨就堕落了?我不信。肉体是肉体灵魂是灵魂,非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的,不是封建主义就是教条主义。要我说,这其实就是个心态问题。只要当事人把她的心态调整好,什么事没有。”
谭小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她的出现使屋里二人同时一愣,一时间都忘记了跟她打个起码的招呼。小雨先道:“徐医生值班啊。对了,徐医生,你借给我们的两万块钱,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还。”徐亮说:“噢,那个呀,什么时候还都行,看你方便,我无所谓。”小雨强撑着开玩笑:“哪能无所谓呀?我都听说了,你们都快结婚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陶然摆摆手:“你听说的那都是‘过去时’了,‘现在进行时’是,他改变主意了。”小雨看徐亮:“是吗徐医生,为什么?”陶然道:“为你。”小雨不明白:“为我?”“你是不是去海南了?和沈平一块?这不就得了!”“那又能说明什么!”陶然躲开小雨的眼睛,嘟囔着:“小雨,就我个人来说,非常非常地理解你,也不觉着你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绝对实话。那天就是为这个我和他吵了一大架,不信你问他。”小雨生气了:“我到底做什么啦!”陶然更生气:“小雨你这就没劲了!是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沈平那样的一个人,护士长说话,一个典型的商人,凭着什么付你一个月八千块钱的工资!”小雨盯着陶然,眼里像要冒火,她想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说什么都是徒劳,猛地,她伸出双手狠狠地一推陶然,把陶然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夜班医生的床上,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公司里阒无人声,正利于工作,沈平伏案全神贯注。突然,敲门声大起。他不无奇怪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湿淋淋的小雨。“怎么回事?”小雨不说话。沈平从衣架上拿下挂在上面的他的一件t恤扔给小雨,“擦擦头发!”完了又拿起刚买的还没拆封的另一件扔过去,“完了换上这件。会感冒的。”小雨一直不说话,也不动。于是沈平走过去,拿起衣服试图亲自给她擦头发。小雨像被什么蜇了似地尖叫一声跳开:“别碰我!”屋外,会扬赶到了,下意识避在门的一侧,静听。屋内,沈平明白了,看着小雨,平静地:“告诉我,小雨,发生了什么事?”小雨嘴唇哆嗦得说话十分困难:“今天刚回北京,就发现全世界的人都在说我和您、和您……”她说不下去了。“我明白了。在此我要纠正你两点。首先,你把问题过分夸大了,并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在说……”小雨伤心地哭泣着:“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对我来说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门外,会扬屏息静听。沈平说:“好吧好吧就算是这样。我要纠正的第二点是,你对我的误解。……你半夜三更冒着大雨跑来,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认为是我散布了些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逼你就范?那我还告诉你,这不是我的风格。我从不逼人做什么,尤其在男女的事情上,在这件事上,我追求的是心心相印两情相悦,我不是流氓不是嫖客。再者,我的为人你也应该清楚,光明磊落,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门外,会扬脸上如释重负,也有愧疚。同时,也拿不定主意此刻该怎么办,走、留,此刻显然都不是很合适。这时,他听到沈平又开口了,索性由着惯性先听了下去。
屋内,沈平在小雨身边坐下了,怜爱地看她:“小雨,这件事情使你非常苦恼吗?”小雨“嗯”了一声。沈平:“为什么呢?”“我明明没做……”“你为什么不做!”小雨惶惑了:“沈总……”他开始试图亲吻小雨。小雨使劲推开他。
屋外会扬紧张到极点,正欲向里面冲时,听到小雨尖叫一声:“不!”同时她拼尽全力推开了沈平,站起,“对不起沈总,我走了。”沈平原以为小雨的拒绝不过是害羞或是作态,现在看她当真如此,不由得愤怒了,大踏步走到小雨对面拦住了她的去路:“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不要对我说你不知道没想到,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到了,你甚至到李晓那里打听我,相信李晓绝没有在你面前美化我一个字!”小雨底气不足了:“开始我是想不来的,记得也跟您说过。可是后来又想,我可以好好工作,全力以赴,来对得起您付给我的工资,因为,因为当时我们家实在太需要这笔钱了……”沈平冷笑一声:“全力以赴?你的‘全力’又有多少?就你们那个护校毕业的中专文凭,除了做护士,什么都做不了,你知不知道?!”“对不起。”“光对不起就行了吗?你这种行为,往好里说是欺骗,说严重点,就是欺诈!”“那……我辞职。”“辞职是以后的事,这之前的怎么算?我不说钱,我只说我的时间精力我的感情投入,那是你一个辞职就可以勾销得了的吗?……谭小雨,李晓跟你说过没有?我这人最讲游戏规则,从不坑人,同样,也绝不许人来坑我!”把小雨往沙发上一推,小雨跌倒在上面,沈平伏在她的上方看着她:“小姑娘,记住这个教训,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要把男人当傻瓜耍!”小雨惊恐万状地看着沈平被愤怒扭曲的脸,就在沈平要动手的时候,突然凌空而起,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脖领子,把他揪了起来。是会扬。
小雨一下子跳起躲在了会扬的身后。会扬和沈平四目相对,沈平立刻明白了这人是谁。沈平目送他们走,冷冷地道:“刘先生,有本事自己挣钱,不要叫自己的老婆出去当骗子!”会扬闻之面孔疼痛般痉挛了一下。夫妻二人沿着长廊走去,无话。
谭教授到家时小雨还没有到,等小雨的时候家里来了个电话,电话照例是小雨妈妈首接,打电话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小雨妈妈犹豫了一下,终于什么都没问,冲客厅里的丈夫高声叫:“你的电话!”谭教授在客厅接了电话:“哪位?”谭家门外,医生进修学院那个漂亮女生在打手机:“您猜!”谭教授猜不出,女生开始吟诗:“南国生红豆,春来发一枝,……”谭教授没反应过来:“什么?”女生叹口气,唱《山楂树》的后两句:“啊茂密的山楂树呀,白花满树开放,啊山楂树你呀为何要忧伤……”大概由于这件事距离要近一些,谭教授想起来了:“噢你是那个,那个那个?”电话里女生笑了:“得了谭教授,您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哪个我叫什么!……这么回事,进修结束了,我就要回哈尔滨了,走前想跟您告别一下,可以吗?”这时,响起门铃声。保姆去开了门,女生的声音传来:“我找谭教授。”小雨妈妈在床上一下子挺直了身体,同时一手关了电视。她听到谭教授迎接客人的声音。谭教授惊讶地:“你?!进进,快请进!”
女孩儿从包里取出一张碟,四处看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影碟机,放上,打开。里面放的正是医生进修学院结业那天的情形。女孩儿一旁做解说:“那天的结业典礼学院搞了录像,我找他们要了来,上街把我们的这段刻了两张碟,您一张。”屏幕上出现了谭教授和女孩儿二重唱《山楂树》的情景,音质虽有些嘈杂,但仍可以说清晰动人。二人默默看。谭教授忽然有感觉似地,扭头向客厅门口看。坐在轮椅上的妻子如镶嵌在客厅门框里一般……屋里空气凝固了一般,只有歌声尴尬地继续着,此时没有人想到该拿它怎么办。
小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了家。一进家就听到了《山楂树》的歌声,她有些奇怪地向里走,先看到的是坐在客厅门口的妈妈。小雨快步过去,看到了客厅里的情景。她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又盯着那女孩儿看了一会儿,显然她认出了她。那女孩儿似乎也认出了她。忽然,小雨一言不发走到影碟机前,关上机,取出碟,眼睛盯着爸爸,两只手一下把一张碟一分为二,两下,二分为四……谭教授紧盯着女儿,片刻后,突然转向女孩儿:“走吧,我送你。时间不早了。”
楼下,谭教授送女孩儿上了出租,临关门的一刹那,女孩儿说:“都是我不好,太任性。对不起!”谭教授温和地笑着:“走吧,没有关系。”女孩儿流着泪挥手告别,车走了。谭教授久久站在原处没动,任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襟、头发。
家里,小雨把妈妈安排上了床。妈妈一直没有说话,小雨看着她。许久,妈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雨,这不是我说,你都看到了。你爸爸——的确是有人喜欢他!”
小雨嚷起来:“那有什么用?这种事都是双向的,我爸爸这边不动心她再喜欢也白搭!”
“怎么知道你爸爸他不动心?小雨啊,是个男人这种时候他都得动心。那女孩子你看见了,年轻,漂亮,热情,主动,你爸爸他不是神仙也不是钢铁做成的!”
“我敢保证爸爸他没做什么……”
“没做不等于不想做!本质上男人都一样,区别只在做不做。”停了停,自语说:“……是我拖累了他了。”小雨一懔,看妈妈。妈妈笑笑,“小雨,妈妈是不是太自私了?”小雨不知如何回答,心情复杂。妈妈:“不说这些了……你打电话说回来有事,还非叫你爸爸也回来,什么事?”
小雨“噢”了一声,拿出一个卡:“这是你们帮我们交的房钱,密码是你的生日。我们把房子卖了。”“说卖就卖了?”“可不说卖就卖了。”妈妈点头:“也好。本来就是为了会扬的奶奶,既然老人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就没必要这么硬撑了。下步怎么打算的?”“我来就是想跟你和爸爸说说这些事。”“我的意见,不如你们住到家里来,我想你爸爸他肯定同意。”小雨摇头,妈妈不解:“为什么?”“他现在这种情况住家里,他别扭,你们也别扭。”妈妈点头补充:“我得这病的时候,也是你现在这想法,包括你爸爸,也是一样:抱着一线希望,治,以为能治好,以为自己会是个意外,自己身上会出现奇迹。所有不治之症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都是这个心理,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治,受那么多苦,甚至为此倾家荡产。结果到头来,你跟大伙一样,不治之症他就是不治之症,奇迹只能发生在极个别人身上极个别的情况下。”
“他就是治不好,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妈妈心痛地看着女儿:“小雨,我理解你的感情,可是,现在需要的是理智。”
中午,医院食堂,陶然正跟徐亮兴高采烈地说着,一抬眼看到了端着饭盒找地方的李晓,站起来高叫:“护士长——”李晓过来,看徐亮一眼:“看徐医生高兴的,嘴都咧成个瓢啦!”陶然说:“他说今天晚上要为我开一个庆功宴,庆祝我通过晋升考试,叫上小雨典典。护士长,你也一定来啊!”“不行不行,今天晚上不行,我有事!”“你晚上能有什么事。只要科里没事你就没事!”“嘿,瞧你说的,告你说吧,今天晚上我要带我儿子去看德国交响乐团的交响乐!”又强调,“德国!”
李晓没有撒谎,她晚上的确要去听交响乐,的确是德国的。票是
谭教授给的。上午她去谭教授办公室送小雨这个月的三百元钱,正遇
上一个痊愈病人的家属来向谭教授告别,这人有亲戚在文联工作,顺
便送了三张票来。谭教授让李晓都拿去,李晓看了看上面的票价——
八百元一张——便小心翼翼撕了两张,说两张就够了,她和儿子去,
够了。
陶然撒赖:“护士长!”李晓正色道:“真的不行。机会难得。
其实我去不去的倒无所谓,”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小声地道,“实话
说吧,交响乐我是一点兴趣没有,谁能听得懂那玩意儿呀?那是咱听
的吗?我的音乐水平充其量也就在《甜蜜蜜》啊《中国心》啊那个档
次上。但是儿子得去,得让他受一受高雅艺术的熏陶,要不,将来长
大了又是一个土老帽,跟我似的!”陶然说:“我觉着吧,孩子是得
熏陶一下,您呢,再熏陶——”李晓点头表示同意,接道:“也就这
样了。”陶然也点头:“所以你没必要去陪着受那罪,让孩子自己去
得了。”李晓说:“自己去?让他自己去等于是直接放他一个晚上的
羊——还是得我押着他去。叫上小雨、典典就行啦,咱们在一个科,
怎么都好说。”
于是陶然拿出手机就拨,说是现在就给她们打电话定下,别到时
候又这事那事的。
典典这时候刚刚起床,她现在已然养成了有钱有闲人的生活习惯,
半夜睡,中午起。拉开窗帘,顿时,屋里洒满阳光,照得她眯起了眼
睛。她穿着拖鞋睡裙、揉着眼睛懒懒地去了厨房,开开冰箱看看,对
什么都没有胃口,但为了营养,还是拿出了一盒奶,插上管吸着,慵
懒地吸着。陶然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响亮的电话铃响声令典
典精神为之一振,小跑着去接了电话。听到是陶然在电话里说她英语
与专业都通过考试晋升了。陶然要晋升副高了,当年她们在一个护校
一个科里,如今差距越来越大。典典怔怔想,想着想着,眼圈慢慢红
了,突然,她用双手捂住了脸,哭了,为了自己失去的永不再来的过
去,也为了自己未知的渺茫无绪的将来。
医院食堂,陶然收了电话,也怔怔地。李晓问:“怎么啦?”陶
然说:“她说她来不了……她好像不是很高兴,情绪不高。”徐亮说:
“她情绪不高也正常。替她想想,当年一块从护校毕业一块分来……”
李晓频频点头:“对对对,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要是苏典典都这
样,谭小雨那边就更不要说了,我看这电话不要打了,别到时候报喜
不成反倒给人家添了堵。”于是陶然对徐亮说:“那晚上算了,就咱
们俩,跟平常有什么两样?”看着陶然沮丧的样子,李晓想了想:“
别算了呀!我去!”陶然问:“交响乐怎么办?”“让他爹带他去!”
看表,“我这就给他爹把票送去!”
李晓到的时候由于心急,也没敲门,一拧门就进去了。沈平抬头
一看是李晓,更生气了:“进来的时候请敲门!”今天李晓脾气格外
地好:“对不起。下回一定注意。”说着把两张音乐票放到沈总宽大
锃亮的老板桌上,“特地来给你送票。交响乐。正宗德国的。”沈平
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狐疑地看着李晓:“你……有什么事,直说!
”李晓笑了起来:“带儿子去,让儿子受受熏陶。晚上我有事去不了。
”沈平沉下脸来:“不行。晚上我跟人约好有事。”李晓有点急了:
“我也有事!”“那我不管!”“沈平,儿子可是咱们俩的,咱们俩
都有责任!”“噢,需要我时就强调我的责任,不需要我时就践踏我
的权益,那不行!”
李晓笑:“我什么时候践踏你的权益了?”沈平一摆手:“多了去了!”“举出例子来!”“举不胜举!”?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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