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发布了指令,旋即有人大声译成葡萄牙语。
帕特里克的眼睛一张一闭,随后张开不动了,因为这时药产生了作用。众人来来往往,在他全身上下忙个不停。他的内裤被割开,没有遇到多少反抗。他躺在床上,上下赤裸。电动剃须刀开始沿着他的胸部、腹股沟、大腿、小腿的几处来回挤压。他咬着嘴唇,脸上呈怪笑状,心突突地跳,不过疼痛尚未开始。
盖伊守候在近旁。他未动手,但眼睛注视着一切。
现在可以向帕特里克问话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做一番安排。于是,在帕特里克的身体上方,又出现了几只手,一截厚厚的白色胶布贴在他嘴上。冰凉的电极被用弹簧夹固定在那儿处光了汗毛的地方。帕特里克听见有人在大声说“电流”之类的话。他数了数,身上大概有八处夹了电极。不,有九处。他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尽管他看不见,但他能感到上方有几只手在动。现在导线已经紧紧连着他的皮肤。
一边角落里,有两三个人正在忙碌地调试某种装置。这情形帕特里克也无法看见。他的身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电线,仿佛要安装圣诞树上的彩灯。
未来的几个小时内,他的生命没有危险,帕特里克一遍又一遍地想。不过,离死亡也没有多少距离。这种梦魇,在过去的四年当中,他不知想过多少次。他祈求不要降临在他身上,但他同时也知道,此事必定会发生。他一直有预感,那些人就在身后,躲在暗处,搜寻着他,监视着他。
帕特里克一直有这种预感,而伊娃却太天真了。
他闭上眼睛,竭力使自己的呼吸均匀,听任他们来回忙碌,为即将来临的磨难做准备。药在他的血管里奔腾,他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钱在哪里,我不知道钱在哪里,我不知道钱在哪里,要不是那块贴在嘴上的胶布,他就会喊出声来。
每天下午4至6时,他都要与伊娃通电话。一星期7天,天天如此,除非事先有安排。他一边抑制心跳一边想,此时她必定安全地把钱转移了,分藏在世界几十个地方,而且他不知道这几十个地方是何处。
然而他们会相信他的话吗?
门再次被打开,几个人离开了房问。胶木板旁边的脚步声渐渐稀疏,直至完全消失,他睁开眼睛。那只输液袋不见了。
盖伊垂下了目光。他轻轻地掀起那块白色胶布的一只角,把胶布撕了下来,这样帕特里克就能自由地说话了。
“谢谢。”帕特里克说。
那个巴西医生再次从左边闪出。他拿起一支很长的注射器,将针头扎进帕特里克的手臂。针筒里只装着染了色的水。不过帕特里克如何能知道?
“帕特里克,钱在哪里?”盖伊问。
“我没钱。”帕特里克答道。由于胶木板的挤压,他的头发痛,缚住前额的塑料带也已发热,他已经几个小时没有动弹了。
“帕特里克,你会说出来的。我敢保证,你会说出来的。要么你现在说出来,要么等十小时后你再说。到那时,你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了。哪样好,你自己选择吧。”
“我不想死。”帕特里克说着,眼里充满了恐惧。他们不会杀死我的,他心里想。
盖伊从帕特里克身旁拿起一个小东西,靠近他的眼睛。那是一根铬棒,末端包着黑橡皮。有个小方块嵌在棒内,从里面伸出两根电线。“你看。”盖伊说着,让帕特里克做选择。“这个玩意儿一拿起来,电流就断了。”盖伊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铬棒末端的黑橡皮,故意将铬棒慢慢放低。“但是一旦它放下去,接触这里的一个小点,电流就通了,并通过夹着你皮肤的电极传遍全身。”他停止放低的动作,使铬棒离接触点仅数厘米。帕特里克屏住了呼吸,房间里一片沉寂。
“你是不是想尝尝电击的滋味?”盖伊问。
“不想。”
“那么告诉我,钱在哪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帕特里克眼前十几英寸处,盖伊将铬棒压靠在接触点上。顿时,一阵极其难受的的痛撕扯着帕特里克的肌肉。他全身抽搐,尼龙绳被绷得更紧。接下来他使劲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叫声。但瞬间之后,他屈服了,房内响起凄厉的尖叫声。
盖伊提起铬棒,等帕特里克喘过气,并闭上眼睛,才说:“这还是第一级,最弱的一种电流,我总共有五级电流。必要时可以一一用上。当用到第五级时,八秒钟就能要你的命。当然,我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那样做的。帕特里克,听明白了吗?”
从胸膛到脚踝,帕特里克的肌肉仍在灼痛。他的心狂奔乱跳,力量很快就耗尽了。
“你听明白了吗?”盖伊又问。
“听明白了。”
“事情非常简单。只要你告诉我钱在哪里,就可以活着离开这个房问。然后,我们把你带回蓬塔波朗镇,你可以照常生活。我们对报告联邦调查局并不感兴趣。”盖伊停了停,摆弄着手里的铬棒。“但是,你要拒绝回答,就别想活着离开。帕特里克,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钱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说了。”
盖伊二话没说,压下了铬棒。灼痛像的硫酸一样侵袭着肌肉。“我不知道!”帕特里克极其痛苦地大叫,“我真的不知道!”
盖伊提起铬棒,等了数秒钟,让帕特里克恢复平静。“钱在哪里?”他镇静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
房内又响起凄厉的大叫。叫声冲出窗户,进入峡谷,并略微产生回音后消失在丛林中。
巴拉那州首府库里蒂巴的那套寓所离机场近在咫尺。伊娃一面吩咐出租汽车司机在街上等候,一面拎起了厚公文包。那只旅行包则留在出租汽车的行李箱内。
她乘电梯到了9搂。过道暗黑、寂静。此时快到晚上11时了。她缓缓挪动步子,注视着四面八方。到了那套寓所,她掏出钥匙开门,并用另一把钥匙解除了警报装置。
达尼洛不在寓所里。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还是感到失望。电话留言机里也没录下任何信息。他音讯全无,这使她觉得更加着急。
她不能在此久留,因为逮住达尼洛的人随时可能来这里。尽管情况紧急,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寓所仅有三间房,她迅速地逐一察看。
文件柜里锁着一些文件。她不放心地打开三个沉重的抽屉,利索地将里面的文件装入达尼洛放在附近壁橱里的一只漂亮的皮箱中。这些文件大部分是账目单据,虽说数额并不大。他尽可能不留文件。每月他都要到这里来一次,存放家里的文件,同时将旧的文件销毁。
现在,达尼洛剩下的文件也要转移了。
她启动警报装置,迅速撤离。拥挤的楼房内,没人对她产生怀疑。她在市中心现代艺术馆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订了一个小房问。此时差不多是苏黎世下午4点,亚洲的银行尚在营业之中。她取出一台微型传真机,将插头塞进房内电话机的插座。不多时,小小的床铺放满了一页页操作指南和授权书。
她感到疲倦,但并无睡意。达尼洛说过,他们将会搜寻她。无论如何她不能回家。她的思绪离开了钱,移向了达尼洛。他是否还活着?倘若活着,正在遭什么罪?他吐露了多少实情?以什么为代价?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开始整理文件。眼下还不是流泪的时候。
一般来说,经过那样三天的断断续续的拷问,会有良好的效果。原先比较牢固的精神防线被慢慢攻破。受害者在等待下一轮折磨时,恐惧程度加深。三天,大多数人都能被彻底攻破。
但是盖伊没有三天的时间。他的受害者并非战争中抓获的俘虏,而是联邦调查局通缉的美国公民。
半夜时分,他们撇下了帕特里克,任其在未来的几分钟里想象下一轮折磨的痛苦。他的身上布满了汗珠,皮肤的红,胸部胶布底下还渗出了血,这是因为电极贴得太紧,烧伤了肌肉。他急剧地喘气,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干枯的嘴唇。手腕和脚踝也被尼龙绳磨破了皮。
盖伊独自返回房内,在紧靠胶木板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周围一片沉寂,唯有帕特里克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
“你很倔强。”盖伊终于开了口。
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每一个问题都与钱有关。而他也一口咬定,不知道。钱是否存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不知道。
盖伊拷问俘虏的经验是非常有限的。他曾经请教过一位专家。那人是个真正精神扭曲的怪物,似乎很乐意干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他也读过一本操作指南,但发现将其付诸实践非常困难。
既然帕特里克已经尝到了厉害,那么下一步就得让他开口。
“举行葬礼时,你在哪里?”盖伊问。
帕特里克呈现稍稍放松迹象。终于,不提钱的事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思索着要不要对这个问题作答。他已经被逮住,免不了要回答过去的经历。也许他采取合作的态度,可以避免遭受电刑之苦。
“在比洛克西。”他说。
“是隐蔽的?”
“一点不错。”
“而且你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是的。”
“躲在什么地方?”
“躲在树上,用望远镜看。”他依然闭着眼,双拳紧握。
“在那以后,你去了哪里?”
“莫比尔。”
“那是你的藏身地?”
“是的,是一个藏身地。”
“你在那里呆了多久?”
“加起来有几个月。”
“有那么久?在莫比尔,你住在哪里?”
“廉价的汽车旅馆。我去过许多地方,沿墨西哥湾一带乱转如德斯廷、巴拿马城,后又回到莫比尔。”
“你改变了外貌?”
“是的。我剃去了胡须,染了头发,减重5o磅。”
“你是不是学习了语言?”
“是的,葡萄牙语。”
“那么你是有意识地要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指巴西。”
“是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藏身地。”
“在那以后,你去了哪里?”
“多伦多。”
“为什么去多伦多?”
“我总得去一个地方,那地方不错。”
“你在多伦多得到了新的身份证件?”
“是的。”
“于是你成了达尼洛·席尔瓦?”
“是的。”
“你又学习了另一种语言?”
“是的。”
“还继续减重?”
“是的,减了3o磅。”他继续闭着眼睛,想忘却胸部的疼痛哪怕是暂时的。眼下深陷的电极正在闷烧,烧灸他的肌肉。
“你在多伦多呆了多久?”
“三个月。”
“是不是92年7月前后离开的?”
“大概是那个时候。”
“接下来你去了哪里?”
“葡萄牙。”
“为什么去葡萄牙?”
“总得去什么地方,那地方不错,我从未去过。”
“你在葡萄牙呆了多久?”
“两个月。”
“后来呢?”
“去了圣保罗。”
“为什么去圣保罗?”
“那个城市有2ooo万人口,是藏身的好地方。”
“你在圣保罗呆了多久?”
“一年。”
“说说你在那里干了什么。”
帕特里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苦笑着挪动一下脚踝。他完全放松了。“我迷了路,雇了向导,后来学会了那里的语言。又瘦了几磅。租了一套小寓所,又租了一套小寓所。”
“那些钱拿来干什么?”
一阵沉默,然后是肌体的退缩。那根该死的小铬棒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不能暂时将钱的事放一放,继续谈谈追踪和躲避呢?
“什么钱?”他问,竭力不流露内心的绝望。
“听着,帕特里克。9ooo万美元,你从自己的法律事务所和委托人那里窃取的9ooo万美元。”
“我已经说过,你抓错人了。”
盖伊突然对外面喊了一声。门旋即被推开,其余的美国人冲了进来。那个巴西医生又将注射器的针头刺入帕特里克的静脉,注入了两管药液。随后,他离开了房问。角落里的两个人又在忙碌地调试那个装置。磁带录音机被扭开了开关。盖伊竖直拿着铬棒在帕特里克身边走来走去。他一脸怒气,大有不叫帕特里克招供誓不罢休之势。
“那9ooo万美元是电汇到你们法律事务所在拿马蚤一家银行的账户上的。款汇到的时间为东部标准时1o点15分,日期是1992年3月26日,也即你所谓死后的第45天。但实际上你就在拿马蚤,化装成别的人,看上去身体很好,晒得黑黑的。我们有银行自动摄像机拍摄的照片为证。
“你持有伪造得天衣无缝的证件。那9ooo万美元汇到后不久就没了,被电汇到马耳他一家银行。帕特里克,是你偷走了那些钱。那些钱现在哪里?说出来,你就能活命。”
帕特里克看看盖伊,又望望铬棒。最后他紧闭眼睛,鼓足勇气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帕特里克,帕特里克——”
“请别放上去!”他哀求说,“请别放上去!”
“帕特里克,这只是第三级,真正难受的还在后面。”盖伊一面把铬棒抵住接触点,一面注视帕特里克痛苦地扭曲身子。
终于,帕特里克抑制不住,放声大叫。他叫得那么惨,那么可怕,连守在门廊的奥斯马尔和其他巴西人都愣了片刻。他们在黑暗中停止了谈话。其中一个人还默默地做起了祷告。
在1oo码开外,一个巴西人荷枪实弹地坐在荒野小道,注视着渐渐驶近的汽车。没有一辆汽车会在这里停下。最近的村庄也有数英里之远。当惨叫声再度响起时,他也做了简短的祷告。
4
记不清邻居是第四次或第五次来电话了,斯特凡诺太太终于按捺不住,发起火来。这也迫使杰克不得不向妻子吐露实情:在他们家门口的那辆汽车外来回走动的三个黑衣男子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他解释了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并讲述了帕特里克大部分所作所为。那是一种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的犯罪。对此,斯特凡诺太太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她并不想干涉丈夫在办公室所干的事。但是,对于邻居的看法,她是非常介意的。毕竟,这里是福尔斯彻奇,街坊们会说三道四的。
直至半夜她才上床睡觉。杰克坐在沙发上打瞌睡。每隔半小时,他便起身窥视窗外,看联邦调查局的人在那里干什么。凌晨3时,他刚一睡着,门铃就响了起来。
他穿着睡衣睡裤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个他一眼就认出是联邦调查局副局长汉密尔顿·杰恩斯。这位联邦调查局二号人物恰好住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个街区,而且和他参加了同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虽说两人从未正式交谈过。
他让这些人进了宽敞的寓所。双方不自然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联邦调查局的人坐了下来。斯特凡诺太太早已穿着睡袍在来回走动。当她瞥见一屋子黑衣男子时,徘徊的步子更急了。
杰恩斯代表联邦调查局开了口。“拉尼根那个案子,我们一直没有放手。最近我们的情报机构获悉,他已在你的羁押之中。对此,你能不能加以证实?”
“不能。”斯特凡诺显得很镇静。
“我手头上有逮捕你的命令。”
他的镇静开始被打破。斯特凡诺看了看另一个板着面孔的特工。“凭什么逮捕我?”
“窝藏政府要犯,妨碍公务。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关系不大。我并不想定你的罪。我感兴趣的只是将你拘留,让你的公司停业,封锁你的客户。派人24小时值班,拘捕前来联系工作的每一个人。然后,我们再根据能否得到拉尼根来决定起诉与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能够明白。”
“拉尼根在哪里?”
“巴西。”
“把他交给我,现在就交给我。”
斯特凡诺眨了几下眼睛,拿定了主意,在这种情况下,交出拉尼根不失为明智之举。联邦调查局肯定有办法让他招供。面临坐牢的威胁,他会乖乖地把钱交出来,而且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也会迫使他这样做。
稍后,斯特凡诺将会再次思索那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究竟是谁走漏了他抓获拉尼根的消息?
“好吧,我们做个交易。”斯特凡诺说,“我保证在48小时内交出拉尼根。你烧掉逮捕令,把一切起诉的威胁抛到脑后。”
“成交。”
然后一阵沉默。双方都在品尝自己胜利的滋味。杰恩斯说:“我需要知道你交出拉尼根的地点。”
“派一架飞机去亚松森。”
“巴拉圭?为什么不是巴西?”
“他在巴西有朋友。”
“无论什么地方都行。”杰恩斯同一个特工耳语了几句,这个特工离开了寓所。“他没缺胳膊断腿吧?”杰恩斯问斯特凡诺。
“没有。”
“最好是这样。他要是有一条伤痕,我决饶不了你。”
“我需要打一个电话。”
杰恩斯当即露齿一笑。他扫视四周墙壁,说:“这是你的家。”
“我的电话线路有没有被窃听?”
“没有。”
“当真?”
“我说过没有。”
“请原谅。”斯特凡诺起身进了厨房。在杂物间,他取出藏在那里的无线话机。然后,他到后院,站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借着昏暗的煤气灯,开始呼叫盖伊。
惨叫声刚一停止,电话铃就响了。电话机被搁在那辆客货两用车的前排座位上;天线拉出了汽车顶,足足有15英尺长。守卫汽车的巴西人抓起话筒用英语说了一句话,然后跑去叫美国人。
盖伊冲出茅屋,迅速抓起话筒。
“他招供了吗?”斯特凡诺问。
“招供了一点点,一个小时前他已经被攻破。”
“情况怎样?”
“钱还在,但他不知道地方。据交代,钱是由里约热内卢一个女律师掌管的。”
“你有她的姓名吗?”
“有。我们正在打电话,奥斯马尔在里约热内卢有人。”
“你还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吗?”
“恐怕不能。杰克,他被折磨得快死了。”
“马上停止一切用刑,有没有医生?”
“有。”
“给那家伙诊治,把他打扮得像样一些,然后尽快送到亚松森。”
“可是——”
“别问原因,没时间了。联邦调查局完全掌握了我们的情况。照我说的去做,务必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伤害?这五个小时我简直想杀了他。”
“照我说的去做。想办法让他恢复,然后注射麻醉药,送往亚松森,每隔一小时准点来电话。”
“还有什么吩咐?”
“找到那个女人。”
于是,他们轻轻托起帕特里克的头,给他喂凉水,然后割掉手腕和脚踝的绳子,又小心翼翼地卸下他身上的胶布、电线和电极。帕特里克急扭身子,呜咽着说了一些谁也不懂的话。紧接着,他那被刺烂了的静脉被注入一针吗啡,然后又是一针轻度镇静剂。帕特里克再度悄然入睡。
黎明时分,奥斯马尔出现在蓬塔波朗机场。他将乘坐班机在天黑前赶到里约热内卢。在此之前,他同里约热内卢的人进行了联系,并许以巨额酬金,将他们一一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们此时应该已出现在各条街道。
伊娃先给父亲打了电话,那是太阳下山后不久。每逢这时,他就坐在自家小阳台上,悠闲地边喝咖啡边看报纸。他的小寓所在伊佩恩玛,离海岸三个街区,靠近心爱的女儿的家。尽管该寓所位于里约热内卢最繁华的地段,但已有三十多年历史,是最古老的房子之一。现在他一人独居。
根据她电话里的声音,他知道出了事。她让他放心,她现在很好,而且以后也会很好,只不过欧洲一个委托人需要她帮两星期的忙,她会每天给他去电话。接下去她解释说,这个委托人或许有点神经过敏,做事鬼鬼祟祟的,说不定会派人去探听她过去的经历。不用紧张,这种事在国际商界也并非罕见。
他有几个疑问,但他知道,这些疑问是不可能得到解答的。
伊娃给事务所担任监督工作的合伙人打的电话要比这难得多。虽说她预先编造的理由表述得很自然,但有几个明显的漏洞。一位曾经与她同学的美国律师最近向她介绍了一个委托人。昨天深夜,该委托人来了电话,要她马上赶往汉堡。她打算一早去乘班机。该委托人的工作领域是长途通信,在巴西有雄心勃勃的发展计划。
这位合伙人尚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让她以后再来电话,告知详细情况。
她以同样的理由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要她将原定的会谈统统推迟到她回来之后。
从巴拉那州首府库里蒂巴,她乘飞机到了圣保罗。随后她又从圣保罗登上一架阿根廷班机,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她生平第一次使用了新护照。这本新护照是一年前达尼洛帮她搞到的。她将其连同两张新的信用卡和8ooo美元现钞藏在那套公寓里。
现在她名叫利厄·皮雷斯,年龄相同,但变了出生日期。这些具体情况达尼洛都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
她非改名换姓不可。
有种种设想。也许在荒山僻野,他遭到一伙歹徒拦劫,死于他们的枪下。这种事在边远地区经常发生。也许他被过去的同事所雇用的密探绑架、拷打、杀害,葬身于莽莽森林。也许他在酷刑之下招供,即便没有招供,也可能会无意之中将她的名字泄露。这样,她只能以逃亡来度过余生了。至少一开始他就提出了这种可能性。也许他没有招供,这样她仍然可以做她的伊娃。
也许达尼洛还活着。他曾经向她保证,他们不会杀害他,可能会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不会白白地让他死去。倘若美国当局先发现了他,还有一个引渡问题。他之所以选择拉美国家作为藏身地,就因为存在着难以引渡的可能性。
倘若他过去的同事所雇用的密探先发现了他,那么会对他进行严刑拷打,直至他招供钱在哪里。严刑逼供——这是他最害怕的。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她想小睡片刻,但怎么也睡不着。她又开始拨打他的电话,先是蓬塔波朗镇的寓所,继而是移动电话,最后是库里蒂巴那套公寓。
她从布宜诺斯机场乘飞机到了纽约。三小时后,她又乘坐瑞士航空公司的另一架飞机到了苏黎世。
他们把帕特里克放置在那辆客货两用车的后排座位,并在腰部拴了安全带,以便减少他在路上的震动。前面的公路路况实在太差。他只穿了自己的运动短裤。医生查看了他身上裹的厚厚的绷带——一共有八处。烧伤的地方被涂上了药膏,血管里被注入抗菌素。这位医生坐在帕特里克前面的一个座位中,两脚之间放着黑色医用包。鉴于帕特里克受刑过重,他现在奉命给他治疗。
只要休息一两天,再服些止痛药,帕特里克的伤势就能好转。再过些时候,那些伤口就会变成一个小伤疤。然后,这些小伤疤也可能渐渐不复存在。
这位医生转过身子,拍了拍帕特里克的肩膀。看来他对自己还活着,感到非常兴奋。“可以走了。”该医生对坐在前排座位的盖伊说。巴西籍司机发动汽车,驶离了茅屋。
他们非常守时,每隔一小时就把车停下来,然后拉出无线话机的天线,以便在山区有效地通话。盖伊呼叫斯特凡诺。此时他正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身边有汉密尔顿·杰恩斯和国务院的一位高级官员,他们向五角大楼进行了咨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盖伊感到纳闷。联邦调查局是从哪里得到这消息的?
头6个小时,他们行驶了1oo英里。有时,他们要推着汽车上坡;有时,他们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使无线话机和华盛顿保持联络畅通。下午两点,汽车开出了山区,路也渐渐平整起来了。
引渡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汉密尔顿·杰恩斯不想卷入其中。一些重要的外交内线被利用。联邦调查局局长给总统的高级顾问打了电话。美国驻巴拉圭大使也出了马。允诺和威胁兼而用之。
多年来巴拉圭不引渡携带现款的嫌疑犯,而这个嫌疑犯身边没有现款,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
巴拉圭人勉强同意对这事作特殊处理。
4点钟,斯特凡诺指示盖伊去康塞普西翁机场,那里距亚松森有三个小时的汽车行程。当巴西籍司机被告知拐弯北上时,他用葡萄牙语骂了一声。
傍晚,他们驶入了康塞普西翁。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在天黑时找到了机场——一幢矮小的砖屋和一条狭窄的沥青跑道。盖伊呼叫斯特凡诺。斯特凡诺指示他把帕特里克留在汽车里,并且留下发动机的点火开关钥匙,然后撤离。盖伊、医生、司机和另一个美国人一边慢慢地离开汽车,一边回头张望。约莫走了1oo码,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留了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
终于,一架美国飞机在跑道上着6。滑向那幢矮小的砖屋。两个飞行员下了飞机,向砖屋走去。不一会,他们出了砖屋,走向那辆汽车,开门,上车,将汽车开到飞机附近。
帕特里克被轻轻地从汽车后门搬出,抬上了飞机。飞机上已经有一位军医在等候。他立即对这个俘虏进行检查。两个飞行员将汽车驶回原处。几分钟后,飞机起飞了。
飞机停在亚松森机场加油。这时帕特里克已能动弹,但依然因虚弱和疼痛不能坐起。那位军医给他喝了凉水,吃了饼干。
以后,飞机在拉巴斯和利马两次加油。在波哥大,他们将帕特里克搬上了一架小型飞机。这架飞机的速度是前一架的两倍。该飞机在靠近委内瑞拉海岸的阿鲁巴岛加油,然后直飞波多黎各圣胡安附近的美国海军基地。一辆救护车将帕特里克送到基地医院。
在经历了将近四年半的逃亡生活之后,帕特里克重新回到了美国的管辖地。
5
帕特里克原先所在的那个法律事务所是在他的葬礼举行一年之后申请破产的。他一死,事务所信笺抬头便加了一行字:帕特里克·拉尼根(1954—1992)。这行字被加在右上角,位于律师助理的名字之上。随后,谣言流传开来,经久不衰。不多时,所里的每个人都相信他窃款逃跑。再过了三个月,墨西哥湾诸州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并未死去。随着所里债台高筑,他在信笺抬头的名字也被删除了。
由于破产的羁绊,其余四个合伙人依然无可奈何地凑合在一起,他们原来一起签署了抵押贷款,后来,快到偿还期,又一起签署了银行借据。他们还一起成为几次注定要失败的法律诉讼的被告,于是不得不申请破产。帕特里克离去后,他们曾想尽一切办法散伙,但始终没有成功。两个合伙人已成为酒鬼,他们成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酗酒,不过各喝各的。另外两个合伙人的情绪有所好转,但不稳定。
帕特里克抢去了他们的钱,抢去了他们的几千万美元。这些钱还未到位时,他们就预支了,因为律师是允许预支的。这些钱他们打算用一部分来装修比洛克西市中心的办公楼,还打算用一部分来购买加勒比海诸岛上的公寓、游艇和新家的陈设。那笔巨款已经汇出了,票据已填好,证件已查验,手续已认可,然而在最后一刹那,被他们已死去的合伙人抢走了。
这位合伙人明明已经死了。他们已于1992年2月11日将他安葬。他们还安抚了他的遗孀,将他的臭名印在精美的信笺抬头。然而6个星期之后,他不知怎样窃取了他们应该分得的那笔巨款。
他们曾经为谁应该对这事负责争吵过。查尔斯·博根,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和台柱子,曾坚持要把这些钱从付款地电汇到海外的新账户。经过一番讨论,大家觉得有道理。那是一笔9ooo万美元的巨款,事务所将提留三分之一。而在仅有5万人口的比洛克西,是无法将9ooo万美元保密的。银行里的人肯定会张扬。不多时大家都会知道他们挣了大钱。四位合伙人决意保守秘密,即便各人均已制订计划,要尽可能体面地显露自己的新财富。他们甚至还谈到要购置一架六座的喷气式飞机,用做事务所的交通工具。
于是博根成为众矢之的,尽管他有49岁,为四人中的年长者,也尽管到目前为止,他是办事最可靠的律师。此外,他还应对9年前雇用帕特里克负责。对于这一过失,他内心不知滋生了多少悲哀。
杜格·维特拉诺也是众人责骂的对象。是他,推荐帕特里克成为第五位合伙人的。不过,对于这一灾难性的提议,其他三人也曾举手同意。事实上,在帕特里克被增补为合伙人之前,他已被允许接触所里的每一份材料。博根、拉普利、维特拉诺、哈瓦拉克、拉尼根,这五位律师在黄页电话簿中的一页广告上被尊为“海外侵权行为的克星”。“克星”也罢,律师也罢,反正出钱多的案子他们都受理,这点和大多数事务所没有区别。不同的是,他们的秘书和助理多,经费足,与太平洋沿岸诸国的政治联系最紧密。
他们的年龄均在44至49岁之问。哈瓦拉克自小在父亲的捕虾船上长大,至今他仍以自己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感到自豪。他曾经梦见自己在掐帕特里克的脖子,并最终将他的脖颈折断。拉普利变得极其消沉;他难得离开自己的家,无论什么事都是躲在黑乎乎的阁楼上完成的。
9点过后,博根和维特拉诺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办公时,特工卡特进了位于比洛克西老城区的维厄马奇大楼。他朝女接待员笑了笑,问律师在不在办公室。这并不奇怪。谁都知道这里的律师酗酒,难得在办公室露面。
女接待员把卡特领进一间小会议室,递给他一杯咖啡。维特拉诺先走了进来。他目光炯炯,显得非常拘谨。紧接着,博根也走了进来。两个人一边搅拌咖啡杯里的糖块,一边和卡特寒暄。
在帕特里克携款逃跑后的数月,卡特不时到这里走走,告知联邦调查局破案的最新进展。他们很快成了朋友,不过会面的结果总是令人泄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来传递最新进展的间隔增大了。而且每次来都是同一个结果:没有发现帕特里克的踪迹。卡特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和他们交谈了。
因而他们猜想,卡特只是表示关心,趁到市中心办事之机看看他们,要不就是讨杯咖啡喝喝,谈谈话,很快就会走的。
卡特说:“我们已经拘捕了帕特里克。”
查尔斯·博根大为震惊。“啊,天啦!”他喊着,用双手捂住脸,“啊,天啦!”
维特拉诺一怔,半天合不上嘴。他以毫不相信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他在哪里?”他好不容易才问了一句。
“波多黎各的一个军事基地,他是在巴西被捕的。”
博根起身走到角落,面对书架站立。他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啊,天啦!”他连声喊道。
“你能确定是他?”维特拉诺不相信地问。
“千真万确。”
“再告诉我们一些信息。”维持拉诺说。
“哪些方面?”
“你们是怎样找到他的?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当时他在做什么?他的外表怎样?”
“我们没有找到他,他是别人交到我们手里的。”
博根在桌边坐了下来。他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对不起。”他尴尬地说。
“你们认识一个名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吗?”
两人点点头,但有点勉强。
“你们也参加了他的联盟?”
他们摇头否认。
“你们很幸运。斯特凡诺找到了他,严刑拷打,差点把他弄死。然后交给了我们。”
“我真想亲手给他一个耳光。”维特拉诺说,“斯特凡诺是怎样拷打他的?”
“这就免谈了吧。昨天晚上我们在巴拉圭把他押上飞机,送到波多黎各。他现在那里的医院接受治疗。过几天他就可以出院,被送到这里。”
“钱呢?”博根设法问了一句。他的嗓音干涩、沙哑。
“没有下落。不过,也许斯特凡诺已经知道那些钱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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